郑直仁在自己哭出来的时候脸色就变得惨白。韩初阳的悲伤一旦冒出来感觉就像陷进沼泽一样越来越深，索性蹲下来哭了个痛快。
哭到差不多的时候，眼前伸过来一条白色的手帕。
“对不起……”
“光知道说对不起有什么用！”
还在气头上的手毫不留情地打掉对方的手帕，掉在地面上的绢质布料马上沾上了灰色的尘土。
郑直仁伸出去的手僵硬地挺在半空中，但是指尖却在细细颤抖。
“对不起……”
他反复重复却只有这么一句。
韩初阳用拳头抹抹脸上的泪，站起来后快步走出体育器材室。而郑直仁则一直呆呆地蹲在地上一动不动。第 6 章
肿胀的眼皮直到下午上课之前都没有消失，望着洗漱台前一张沮丧、浮肿的脸，韩初阳不禁对下午第一堂的代数课萌生了退意。反正之前也有逃过，这次索性也干脆翘掉算了。与其让全班同学都瞻仰到自己那张明显哭过的脸，还不如被班主任在第二天碎念来得轻松。
这么计划着韩初阳就跑到学校附近的租书店去看漫画。正巧熟识的老板最近刚进了一批新书，韩初阳美滋滋地当上了第一个读者。翻看着崭新的书页让自己短时间内忘记了所有的烦恼，一心只扑在虚幻的世界之中。
计算着下午第一堂课差不多也该结束了的韩初阳回到学校，原以为可以趁着下课的机会偷偷溜进教室而不被老师发觉，但是贴着走廊上的玻璃窗往里窥视的自己却看到班主任板着脸孔站在教室前方的讲台上。
没想到偶尔逃一次课就倒霉地碰上点名，韩初阳站在教室门外徘徊要不要进去编个谎话。不过代数老师虽然脾气温和可是班主任却不是那么好骗，没有正当理由的自己仿佛已经看到未来的前景——被叫到办公室臭骂一顿后在走廊罚站直到放学。
想着如果那样的话，还是直接逃掉下午的课比较划算，正好因为中午的大哭，现在脑袋也有点昏昏涨涨的，干脆就以这个理由回家吧。
书包没带出来也无所谓，这段时间拜心情所赐作业也很少按时完成，反正班级里书呆子不止一两个，第二天早自习的时候，随便抓一个来抄就好，想到这韩初阳转身走下楼。 用钥匙打开门就闻到一股浓重的烟味，站在玄关处换拖鞋的韩初阳听到客厅里传来一阵忙乱的收拾声。走进客厅的自己，刚好瞥到继妹慌张地往书包里塞什么东西，她身边四五个人围坐在客厅茶几旁，看起来仿佛是同学的女孩子，全部坐得直挺挺一脸紧张地盯着自己。
韩初阳可没有闲心管别人，不管是偷着抽烟还是看黄色杂志，这些事情以前自己也曾经做过，不过继妹瞪着自己如临大敌的表情分外可笑就是了。
只想补个午觉而已，于是视若无睹地从妹妹和同学面前走进自己的房间。
别太吵啊。心里这么想着，才刚把棉被拿出来，客厅里就突然传来一阵爆发性的尖锐笑声。
因为上次和母亲的谈话使自己忍住冲出去的冲动，尽量忘记客厅那边传来的声音，韩初阳把棉被盖在自己头上。
随着黑暗一起席卷而来的是浓浓的倦意。
郑直仁的事、魏东的事、母亲的事，好烦……整天走马灯般轮番在脑海里出现驱也驱不走。我还只是高中生而已，千万可别像老头子一样愁得谢顶啊，不过这些说了也是白说，烦恼的事不会因为自己诅咒就消失掉。
睡意在客厅传出如蚊子般的嗡嗡声中渐渐来袭。
“快给我看啦，是我先跟她借的杂志，为什么不是我先看？”
“现在是在我家耶，当然是我最有优先权，你们都不要抢！”
“讨厌，明明是我花钱买的……哎呀别抢啦，书都要被你们撕破了——”
客厅里吵闹的声音越来越大，随后传来“哧啦”一声，紧接着女生特有的尖叫直接冲入初阳的耳朵里。
“啊，啊——”
吵死了！她们当家里没有人哪！
韩初阳猛地将压在头顶的棉被掀开。刚刚进入睡眠状态的脑袋被刚才的尖叫刺得发疼，也不顾自己头发凌乱的事实，趟着拖鞋就把房门一脚从里面踢开。
“你们给我有点分寸，不就是看个黄色杂志嘛，那么想看的话以后我把我的全部送给你们，现在都给我闭嘴行不行？”
自己说完话后，发觉客厅里的五个女生都张大了嘴巴瞪着自己。
最先反应过来的是继妹，她发现自己的眼睛正瞧着茶几上面的杂志，脸突然涨的通红，一把将撕成两半的杂志抓到身后。
“哥……”
继妹那遗传自养父的硬线条的脸抽搐成一团。
“让你和你的同学小点声，我可不想因为这个跟你吵架。”
说完之后韩初阳不等待回答便转身回房间。想想一个女孩子被自己弄出那种丑态一定很难堪吧，其他女生估计心理也差不多一样啦，说不定各自回到家后还会哭呢……
想一想继妹那不似女生的脸如何变得梨花带雨就有点想笑，但是立刻又忍住。
算了，欺负女生都不是自己平时所为，今天只是因为她们闹得太凶才小小地警告一下，要是真让她们哭起来说不定自己还得负责善后呢。
重新钻进被窝之后韩初阳侧耳倾听客厅的响动，知道传来开关门的声音自己嘴角就轻轻上扬，果然女生都是怕吼的，不过这样也好，现在的小孩最大的毛病就是较少考虑别人的心情。
闭上眼睛之前韩初阳将继妹和郑直仁在心里还做了一番比较，考虑到底是哪个比较讨厌，结果得出的结论还是郑直仁比较讨厌，继妹虽然一副小太妹像，但总好过变态。
刚这么想就听到客厅里突然传来震耳欲聋的摇滚音乐，一时间床也几乎被那重金属的声音震塌。
这丫头想找死啊！
从床上被震醒的韩初阳抓着乱糟糟的头发。就算再想睡觉，那瞌睡虫也早被鬼哭狼嚎的音乐吓跑了，伴随着消失的睡意，自己暴躁的心情逐渐上升。
一脚踹开房门的自己，发现空荡的客厅里只有继妹一个人坐在客厅的沙发上，与那喧扰的音乐形成对比的是她悠闲状地单只脚搭在茶几上翻看着杂志。
韩初阳默不做声地走到音响前面，突然将电源关掉。然后自己看也不多看继妹一眼地走回房间。
刚进入房门，震天动地的音乐声就再次响起。迅速回转的韩初阳看到继妹打开音乐后就返身坐到沙发上，然后抬起眼睛挑衅地瞪着自己。
不甘示弱的自己当然立刻当着继妹的面将音响关掉，顺便也将CD盒中的唱片抽出，摔在地上。
好象故意激怒自己似的，继妹站起来从架子上拿出另一盘CD，炫耀般举在头顶晃了晃，就向音响走去。
韩初阳向前走两步，直接挡在她面前。
“走开，我要听音乐。”
“回你房间里听去。”
“凭什么？我就想在这听，这是我的家，我爱怎样就怎样。”
“家里又不止你一个人住，影响别人休息就不行。”
“少不要脸了，你以为是你妈买的房子啊，连房子在内所有东西都是我爸的，你妈除了带你一个拖油瓶还带了什么？白吃白住也就算了，嚣张什么啊。”
自己的身体一下子就不会动了，韩初阳的脸迅速涨红，一种从来没有过的羞辱感席卷了全身。他没想过居然会被别人这么说，也压根没想到，当听到事实真相时自己居然脆弱得无法动弹。
原来这就是所谓的母亲婚姻的事实吗？被称为拖油瓶的小孩，竟然是我？
发觉初阳的动摇，继妹带着优越感耸了耸肩。
“我劝你还是有点自知之明吧，要是别人不是都会低三下四的吗？明明知道寄人篱下还拽得跟二五八万似的！”
对方那股从脚跟一直洋溢到头顶的优越、骄傲的感觉压得初阳喘不过气来，他从来不知道被人说中了真相居然有这么揪心。
浅薄的真相，因为从来没有人提起自己也就当并不存在。初阳以为就算毫无血缘关系，继妹也不会口不遮拦到这个地步，但是事实却是，仅仅因为自己训斥了几句，她就可以随便践踏自己的伤口。
“你以为我爸是喜欢你住在这啊，少臭美了，你妈至少还会弄弄家务，你会什么？功课也不好、脾气又暴躁，你哪里有资格做我哥，管我的事，你还是先管好自己再说吧！”
继妹看着自己的神态就仿佛面对一个傻瓜似的。
“丑八怪……”
“你说什么？”
“丑八怪，你说完了没有？”
带着难以置信的表情睁大眼睛的继妹，仿佛没听清自己说的话，于是韩初阳重复了一遍。
因为对方把自己当做傻瓜，因此当傻瓜反击的时候，就特别的没有防备。
“你，你怎么能说……这种……这种……”
“吵死人了！是丑女就认清现实，看再多的色情书也没用，哪个男人会喜欢上你啊。”
继妹瘪着嘴巴的样子跟养父简直如出一辙，要是养父看到自己无情的这一面会怎么样？
“你的丑是遗传吧，连傻也是，你爸如果不是又丑又傻为什么要和带拖油瓶的女人结婚？所以你和你爸爸，就是天下第一号傻瓜！”
“你才是！你才是傻瓜！我要告诉爸爸，你说，说……”
“去告诉啊，快去，看看是谁比较重要。”
“废话当然是我，你在我爸眼睛里一钱也不值。”
“值不值我才不稀罕，不过你爸要是知道他价值千金的宝贝女儿既抽烟又看色情杂志，还整天像小太妹一样和不三不四的人鬼混，一定会觉得天都塌了，同我相比，当然是你的事比较重要，对不对？”
“卑鄙……”
韩初阳斜着眼睛看着继妹仿佛哭出来的脸。初中生就是这样，口无遮拦地出口伤人时并不觉得自责，一旦被别人伤害就一副全世界都对不起我的感觉。反正看起来就欠扁。
忍住想揍人的心情，韩初阳把继妹手里捏的重金属音乐CD抽出来，重新放到CD架上。我的伤口也在流血啊，难道全世界就你的感觉最重要？
太妹似的继妹是这样，连那个一脸老实相的郑直仁也如此，与继妹不同的是，后者那种自以为是更加执著。
“要是再妨碍我休息，再敢和我顶嘴，我就把你的事都说给你爸听，一个字也不漏。知道了吗？”
换上凶恶嘴脸的自己，说着连自己也不太相信的话，不过却意外地奏效。
继妹仍然不服气地咬着嘴唇，但是从她连还口都不敢的姿势里，韩初阳知道自己掌握了对方的弱点。对付讨厌的人果然还是用讨厌的方法才行，自己更加深了这样的认识。
顶着恶意微笑的自己不用回头也能感受到背后传来那仿佛能杀死人的目光。
一旦回到房间，韩初阳立刻用后背顶住房门蹲下，喘着粗气抱住头，刚才已经把自己的演技都用尽了，也许下一刻就支持不下去，露出心底悲伤的一面，那样就完了。
就像继妹永远也不知道自己的话伤害了韩初阳有多深一样，他也不愿意去想自己伤害别人的事。因为一旦想到刚才那丑陋的表情，韩初阳就恨不得亲手杀死自己。
第 7 章
“饶了我吧，再练下去我就要吐了。”
韩初阳瞧了一眼身边的男生，明明长着修长的四肢还有小麦色健康的肤色，却意外地喜欢撒娇。明明是在球场上分组训练的中间，居然练着练着就耍赖地卧倒。
因为长相讨喜的缘故，华野是高中二年级里有名的级草。虽然外表看起来既英俊又有魄力，但实际上是个意外坦率的家伙。
虽然不清楚他的家庭，不过一定是那种从小就获得赞美并且被大家捧在手心里呵护的类型吧。
不过韩初阳并不讨厌他，相反，还有那么一点喜欢。即使被所有人羡慕和讨好，也并不因此骄傲，反而对于自己喜欢的事物能够直接称赞，承认错误时也意外爽快。这种事是韩初阳最不拿手的。
“快起来，教练往这边看了。”
“可是你不觉得今天的空气格外憋闷吗？”
“唉……”
话是这么说没错。进入秋季以来，还一场雨没有下过，持续了接近一个星期的桑拿天到今天为止进入了最高峰，在身体周围游荡的粘腻空气，使球衣像发了霉一样紧贴在身上，低气压更让人喘气都觉得艰难。
“起来吧，要说难受我可是比你还严重。”
扶着微微低烧的头，韩初阳用脚尖轻轻顶下躺倒就不肯起身的人。
昨天因为天气太溽闷，晚上心想干脆把窗户打开透透风的自己，因为睡着所以整夜被吹风。早晨起来感觉身上就不大对劲，但是因为症状不明显所以并没有在意。
就像约定好的，家里除了母亲之外，另外两个都整天阴沉着脸。虽然晓得继妹并不敢向养父告状，但是要是因为一点点不舒服而呆在家里，恐怕又会发生矛盾。距离上次吵架不过仅仅三天，女生的小心眼不会轻易忘记这件事吧。
“其他人也不行了，看来体力好的只有三年级的学长他们。”
眼光滑过几个三年级的学长身上，看起来也是一副病歪歪的样子。华野说的体力好的人……当看到远处那个高大的不断跑动的背影，韩初阳的脸色阴沉下来。
自从体育器材室里发泄地大哭之后，韩初阳一直刻意避开和郑直仁接触的机会。结果第二次的球队训练就看到这家伙悄然站在集训的队伍之中，嘴里说着退出退出，结果还不是像鲇鱼一样死赖着不走。本来开始还抱有挽留的心态，不过看到本人按照希望出现之后，却又觉得他还是干脆退出自己的视线才好。
“我要是像郑学长的体力那么好，一定会大受欢迎的。”
韩初阳未置可否地低下头，要是在从前自己也一定会有这样的想法。抬起头看到远处的教练正向这边走过来，韩初阳赶快催促华野，
“快起来，教练过来了。”
刚说完话就听到哨子吹响，华野拍拍身上的尘土站起来，
“如果我说我很憧憬变成郑直仁学长那样老实又稳重的类型，你一定不敢相信吧。”
“……快走吧，教练催我们了。”
不想继续着围绕郑直仁的话题，韩初阳抛开身后的华野，发力向教练那边跑过去。没想到刚迈开腿，头就一阵抽空了似的眩晕，四周的景物好象渐渐失去了原本的颜色，在自己眼前摇晃起来。
视线开始模糊，但是心理却明白得很，这是中暑的前兆。早知道就像华野一样累了就干脆地休息就好了，只是现在已经错过了偷懒的机会。韩初阳用耳朵仔细辨认着向自己呼唤的方向，咬牙坚持往前跑。
本来开始集合的时候自己还跑在华野前面，等到达集合地时对方已经早就超越了自己。韩初阳站在满是汗味的球员堆里恶心的感觉更加强烈，自己找到一个角落悄悄蹲下来。
“喂，你没事吧，脸色这么难看，要不要请假回家？”
先到达集合地点的华野，看到自己蹲下后，立刻关切地凑上来。
连说话都会增添恶心呕吐的感觉，韩初阳只能闭着嘴巴摇头。
就算回家也没有关心自己的人，要是碰到继妹独自在家的话，少不得又是一场吵架。
“那你要不要先跟教练说一声，休息一下？”
“我没事……”
蹲了一会感觉好多了的韩初阳，在教练集合的口号声中站起来。应该没什么问题吧，现在难受的感觉好象减轻了。华野偏着头看了自己一眼，见自己摆出微笑的表情也就没再说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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