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一脸的若有所思。
夜色阑珊，细风缭绕。
良久，他忽觉身后有人行近，随后黑影一闪，一条薄被已向他的下身罩下，轻轻地覆盖在他的腿上。他微微蹙起了两道剑眉，望向已站在自己身旁轻笑着的蓝晨。但见月光下他白皙的肌肤一如一池霜雪，弹指可破，他猛地心中一动——就算拥有这个人无数次，他还是会向第一次见到他时那样为之所吸引，为之情不自禁地心动。
蓝晨的笑容好似一波清澈的碧水，望着对方道：“我知道你不喜欢这样，可是天已经越来越冷了，你现在身体如此虚弱，就不怕染上风寒么？”
“我可没你说得那么虚弱。”他说道，却并没有让对方把被子拿掉的意思。
他又道：“再有五天，你便可以恢复了是不是？”
墨昀滞了滞，波澜不兴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但那只是一刹那的事，随后他又一笑，笃定道：“那是自然。”
蓝晨在他身旁席地坐下，将脑袋轻轻枕在对方的膝盖上，望向空中的那轮皎月，笑而不语。
墨昀温柔地抚着他柔软如流云一般的长发，却听对方轻叹了一声，不禁问道：“怎么了？”
蓝晨的声音如黑夜里的洞箫一般空明悠远：“要是一辈子都这样平静地活着多好啊！”
他在他发间穿梭的手微微一顿，抿唇不语，眼色幽蓝如冰。却听，对方忽地又道：
“昀，我有个问题要问你。”
“什么？”他低头望着枕在自己腿上的那张绝美的侧脸。
“是你对外面的人说密函在我身上的么？”
墨昀斟酌片刻，道：“可以算是吧。”
他疑惑，抬头看着他，问道：“什么叫‘可以算是吧’？”
他笑而不答，一脸的高深莫测。
“你又在装神秘！”蓝晨埋怨道。
他却只是笑了笑，伸手拨了拨他脖子上的那块羊脂白玉，话锋陡转，道：“这东西你还带着啊？”
“当然。”他颔首。
“我还以为你早就扔了。”他的嘴角扬起一抹弧度。
“我才不会，”他咬了咬淡唇，呵气如醉，“这是你留给我唯一的东西，如果你不再出现，我恐怕也就只能睹物思人了。”
“谁说这是我留给你的唯一的东西？”
“还有其它的么？”
“还有更重要的东西，只属于你。”
“什么？”他疑惑。
墨昀低首轻吻着他高挺的鼻梁，道：“我。我的心早就被你偷走了，甚至连性命都已经交给你了。”
蓝晨那晶莹的瞳子难掩笑意，“这可是你说的，既然你已经把命也交给我了，那没经过我的同意，你可不能再随便把性命不当回事了。我要你永远陪在我身边。”
墨昀咯咯轻笑，唇角的笑容有着融雪的温柔，正色应道：“好，我答应你，这辈子只要我还活着，就再也不会离开你了，不会让你再睹物思人了。”
“你可不要随便搪塞我。”他一脸不能轻信的模样，秀目逼人，一肌一容却越发绝美动魄。
“绝对不会。”他肃然道。
“这可是你说的。”
“嗯”他颔首，拍了拍对方的脑袋，问道：“那你呢？是否也该向我承诺什么？”
“啊？”他为何，搜肠刮肚，绞尽脑汁，也不知道自己该承诺什么。
“怎么？”墨昀眯起眼睛，抬起他细致的下巴，佯怒道，“让你对我许诺有这么困难么？”
“不，不是，”他有些慌乱与不知所措，目光闪烁，沉吟道，“我……”
“什么？”
他拧紧英挺的长眉，嘴唇微微翕动，却半晌说不出话来。
墨昀剑眉一轩，凝视着对方颤动的双眸。
他鼓起莫大的勇气才说出这句话：“我有件事瞒着你。”他咬了咬下唇，下定决心要将事情坦白地告诉他，就算对方会因此而生气也顾不得了。因为他不想再对他隐瞒什么了。
“什么事？”
蓝晨垂首：“我……”
墨昀见状，却是一脸平静淡漠。
他继续道：“我……我和凌公子……和他……”他想说下去，却始终无法开口。这件事要当着他的面亲口说出来，让他情何以堪？
墨昀静静地看着神色凝重、不安的他，脸上却是毫无任何情绪变化，低沉的声音静如止水：“我明白了。”
他微愕，心中陡地一震，诧异地凝视着对方，问道：“什么？！你明白了，你明白什么了？”
“什么都明白了。”他的嘴角扬起一个弧度，然而幽蓝如冰的眼底却没有一丝笑意，“你那日是不是喝酒了？”
他点头：“是，我……”蓝晨欲言又止，看着对方那毫无涟漪的眼睛，还有那平淡得可怕的语气，心底猛地好似破了一个大洞，再也无法心安理得地阐述，好像沉沉压低的云层，使得他一阵窒息，声音充满了自责：“我……昀……对不起！”他垂下头，额前的碎发遮盖了他晶莹颤动的双眸，声音轻如蚊蚋，“我……你说过无法容忍，更无法原谅的……可我，可是我……”他咬着有些苍白的嘴唇，拧起眉头，却不知该说什么。
“是的。”墨昀颔首，低沉的声音毫无温度，“我的确无法容忍，也不会原谅。因为我讨厌，甚至可以说是憎恨别人和我一同分享你，就算只是有这样的想法也不允许！”
他面沉如水，一阵悲痛与愧疚如洪流般侵袭而来，使他难以自持，将头埋得更低，柔软的青丝染着月光的晶莹，从肩头滑落，垂落在满是枯叶的地面，带着一种苍凉：“所以你讨厌，甚至憎恨我……”
“不！”他将他的话打断。
蓝晨有些错愕，抬起动人的眸子望着那张波澜不兴的脸，却是着实看不出对方有什么怒意或是隐忍。他说得是那样得恳切，使他诧异。
墨昀拨了拨他的发丝，继续道：“我不会原谅你那是因为我从来不曾怪过你。”
“啊？！”他更加震惊，得到这样的回答早已在他的意料之外，更可以说是情理之外。他有些难以置信，甚至怀疑是自己听错了。却听，对方又道：
“因为那人是凌韶渊。”
他窒了窒，不禁脱口问道：“他？！是他会怎样？”
墨昀淡淡地说道：“如果是他就可以例外。”
“为何？！”他更加惊诧。
他沉默不语，幽蓝色的眼睛微微一暗，却深邃得更加无法揣度。
蓝晨先是一怔，后又思绪暗萦，揣测着他这样说的理由，却是猛地心中一窒，修长的手指微微收紧：不！他把我当成什么了？！
他沉声道：“莫非是因为他救了你，所以你才会允许他和你一同‘分享’我？那我又算什么？！”他震愕地望着他。
“不、不是。”他轻轻摇首，浃黑迷蒙的双眸幽深如湖水一般，让人读不出一丝玄妙，声音悠长：“这件事并不是你的错，更不能怪你，你……”他顿了顿，又道，“你也是身不由己。”
“什么？”他心潮起伏见，他紧蹙长眉，甚是疑惑与诧异，暗忖道：这件事明明是我自己主动的，也可以说是情不自禁的。可是为何在他说来好像自己是被强迫的？如果错不在我，那这件事又该怪谁？他到底在想什么啊？
墨昀伸手轻抚着对方的脸颊，续道：“况且，你并不讨厌他，对吧？非但不讨厌，似乎还有些别的什么？”他的神色依旧没有任何变化。
他怔了怔，闻言顿时心若擂鼓，有些忐忑不安地望着他，却深怕他会误会似的掩饰着自己内心的情绪。殊不知这却恰好适得其反。他急道：“没、没有。”本想给他一个坚定的答复，此时听来竟有些含糊其辞。
墨昀轻叹了一声。
他蓦地心中一搐，试图力揽狂澜：“不，你不要想太多。”
他的嘴角勾起一抹优美且撩人的微笑，摩挲着对方绝美的脸庞，眼睛望入了他清澈却有些悚惕的眼眸中，读着他眼底的意思，似乎在表述着一定要自己相信他。他浅笑，低头亲吻着那带着一丝兰麝余香的青丝，声音低沉、华丽，似把人投入陈年老酒中，泡醉了再拿起来晒，不断地让人深陷：
“晨儿，你不要紧张，没关系的，就算有也没有关系。”他的语气悠远如同远山，“事情的发展都有他的契机，而我现在还不能告诉你我的想法。而且我也已经不再是以前的我了，有太多的东西改变了，有时会让人措手不及，但有一样东西它不会变，那就是我的初衷，所谓‘初志既定，终生不变’，对我来说就是这样。”
蓝晨对他的话听得是云里雾里，丝毫不明白他话中的意思。只听，他又道：
“这半年来，我一直奢望着你哪天会出现，如今这种奢望已成为现实，心愿已了，无论这辈子还有多少时日我都已无憾了。”他深情地凝望着他，声音有融雪的温柔，然而又带着一丝感伤。
蓝晨半晌未曾反应过来。
——他真的变了吗？
“而你只需凭自己的感觉行事，不必顾虑太多，就像以前你在谢渊阁里的日子一样，什么都不必管，也什么都不用做，只要呆在我身边就好。更何况，如今我已这般模样，幽冥草是否管用还不尽知，我不想你为我背负太多。如果你觉得累了，倦了，可以寻找另一个可靠的肩膀，我断然不会有任何异议，更不会阻止。”他一脸肃容，根本没有玩笑的意思。
“不！”蓝晨浑身一震，拍开他的手，起身道，“原来你一开始就在敷衍我！”
“这……”
蓝晨怒道：“你刚才还信誓旦旦地说不会在离开我了，那你现在这又算什么？”
“我……”墨昀本欲说什么，却被对方打断：
“你是嫌弃我了，对吗？那你就直说，不必拐弯抹角，更不用冠冕堂皇地说这是为了我好。我不知道为什么你会说凌韶渊可以例外，我也不想计较，但你话中的意思是不是要我和凌韶渊……”他有些说不下去，咬了咬嘴唇，神色黯然道，“你是不是不再爱我了？既然如此刚刚为什么要骗我？”声音有些颤抖，他似乎又要哭出来了。
墨昀看着他那隐忍的表情，心头一紧，道：“晨儿，并不是你想得那样，我只是不想……”
他截道：“那你把我蓝晨当成什么了？你的一个挥之即来，呼之即去的男宠，还是一个薄情寡义，背信弃义之徒？”他忽然抓住对方坚挺结实的手，握紧，正色道，“那么墨昀你听好了，我告诉你！无论你变成什么样子，我这辈子都不会再放开你了，你也别想就这样轻易地摆脱我，因为这是你欠我的！”
“晨儿……”他一阵心潮起伏。
他继续道：“我不会把你当成负担，当成累赘，你的伤是因我而起，我知道我欠你的比你欠我的更多。如果你觉得玩弄我，嘲讽我很有趣的话，你尽管说好了，我才不在乎。”他望着他，长眉紧敛，眼眶中已有了水光。
墨昀似乎因为对方的表白而撼动了，他愣了愣，良久才道：“玩弄？嘲讽？我几时这样说过？”
他顿觉一阵委屈，声音竟然带着一丝哭腔，然而更多的是自责：“我知道这件事是我不对，你一定很生气。但为何你要说那样的话，是要和我撇清界限么？”他一顿，复又道，“我知道是我对不起你，可你明明很生气又为何要装出这副毫不在乎的模样，让我更加难受？你知不知道你很残忍？我好不容易才找到你，我不想再离开你了！”他的语气忽然变得坚定，“你越这样说，是不是就越表明你还在乎我？”
墨昀微微一滞，第一次有心思被人洞悉的感觉，为之一时语塞，思绪暗萦：不错，我是在乎你，舍不得你，否则我一开始就不会出现！他反握住他的手，柔声道：“是我不好，不该这么说。”他见对方细密的眼睫下，那双黑色的瞳子已盈满了水雾，顿时心头一紧，将他拉近自己身前，在他额前印下一个温热的吻，道：“但你也要答应我，以后再也不许出现这样的状况。”眼色如针，但说出的话更多的却是一种怜爱与宠溺。
这件事为何到头来，居然是自己有些低声下气？他也觉一阵疑惑：莫非自己已经被这会蛊惑人心的小子吃得死死的了？
蓝晨闻言，知道这回他是真的不生气了，于是唇角也有了一丝笑意，但神色似乎有些古怪。他道：“那你也要答应我，五天之后，无论你的伤势能否痊愈，都换我来照顾你如何？”
墨昀脸色一沉，声音也有些凛凛的寒意：“什么时候轮到你向我讨价还价了？”
“你到底答不答应？”他却对他的话置若罔闻，依旧锲而不舍，心中却暗忖：我就知道你放不下面子，老是摆着一副桀骜不驯，嗜血成性的搜魂魔君的臭架子。
墨昀看他一脸毅然，一付不容有回旋的余地的样子，抿了抿唇，心想：这件事对自己并没有什么坏处，先答应他也无妨。于是终于妥协道：“要照顾我可以，看你有否这个本事了。”
“这又何难？”他嘴角一扬，一脸骄矜的笑意。
而墨昀却霍然伸手在他腰间一揽，对方便一个趔趄就势摔入了他怀中，温热的嘴唇覆上他优美柔软的双唇。
蓝晨轻呼了一声，还未反应过来，对方的舌头已卷进了他幽幽檀口中，在他的口腔中一阵肆虐，追逐着自己的舌头。一种无尽的缠绵和悸动将他整个人冲击得一阵迷离，浑身发软，整个身子不禁靠到了他的身上。
月色朦胧，落叶缤纷。
却听墨昀坏笑道：“一个吻便是这般模样，如何照顾我？”
蓝晨坐在他的腿上，睫毛轻震，双瞳翦水，一脸沉迷：“你欺负我！”第十二章
五日之后，京城城内。蓝晨策马行进在偌大且繁华的街道上，却是一脸风尘仆仆之色。
街上，人烟稠密，接踵摩肩；车水马龙，轩盖如云。有做生意的商贾，有街景的士绅，有骑马的官吏，有叫卖的小贩，有身负背篓的行脚人，有听说书的街巷小儿，有酒楼中狂饮的豪门子弟，有手持兵刃气势沉沉的江湖游侠，有城边行乞的残疾老人……形形色色，三教九流，样样俱绝，无所不备。
蓝晨打量着周遭的事物，信马由缰，缓辔而行。眼看时已近正午，行了半天的路也有些疲惫了，于是便一扯马缰，在一家酒楼前停下。
酒楼中的小厮一见到举止优雅，气质非凡的蓝晨便猜想到这定是以为名门望族的富家子弟，忙上前扯住了马缰，脸上堆满了谄媚的笑容，道：“公子路途辛苦，请上酒楼喝杯淡酒，安歇一下吧。”
“嗯”他轻轻颔首，下了马，在小厮的引领下向楼内行去，却不料刚进门便迎面撞上了一个满脸醉意的公子。他抬起头望向那位不过十八、九岁的少年，见此人身着绛紫色锦衣，脸颊颇窄，常若芙蓉，杏眼柳眉，丹唇雪肤，于雍容华贵中，流露出一种娇气与骄气，明澈如潭的双眸中流转着万般风情，竟是比一般的男子长得清秀很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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