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迎上了那少年带着几分怒意的目光,知晓这京城多的是那些平日无所事事,沉迷于酒色中的纨绔子弟,养尊处优,颐指气使惯了,便也养成了不容他人冒犯的坏脾气。他心中暗忖:看来我今天是惹上麻烦了。 果不出其所料,那人借着酒意向他吼道:“哪个不知死活的家伙,敢挡本公子的路?”他摇摇晃晃地只能靠着身旁的随从的搀扶方能站稳,而清秀的眉宇间写满了怒意。 蓝晨长眉一轩,遇上这样的人也算是自己出门不利,而从旁边站着不知所措的小厮的神情上他读出了对方定是个不好惹的人物,且他也不想惹上这样的麻烦,自己可是还有正事要办的,于是便拱手致歉道:“在下无意冒犯,还望公子海涵。” 而出乎他意料的是那人非但没有因为他的这句话而息事宁人,反而气焰更加嚣张了。他一把抓过他的衣襟,将他拉至身前,怫然道:“你算什么东西,撞了本公子也就罢了,还如此出言不逊,是欠揍么?” 蓝晨被他的举动微微一怔,觉得这人真是无理取闹,难道道歉也算是出言不逊,真是莫名其妙。他冷冷一笑,这样的人他犹恐避之不及,也不想和他去计较,便再次道歉道:“对不起。”说罢,想拉开他抓着衣襟的手。 那人身边的随从见状也规劝道:“公子,老爷说您不能在外面惹事的。” “闭嘴。”他回头骂了他一句,更加得寸进尺地看着蓝晨道:“呵呵,你小子长得还挺不错的,也算是个标致的美人儿,怎么,有没有空到我府上去坐坐啊?” 蓝晨算是对他容忍到极点了,没想到此人真是越发嚣张了,竟想伸手摸摸他的脸。他微微一侧身,轻易地避开了他的手,对他的调侃不以为然,只是淡淡地回了句:“公子长得也不赖,貌若天仙,却不知是那个府上的男宠?”他的嘴角勾起一个优美的弧度,语气却带着几分揶揄。虽然他不想惹是生非,可也实在是因此人的行为举止过分得让人想要好好教训他一番。 那人自然是听出了他言辞中的讥诮与嘲弄,脸色微变,正想开口却不料被蓝晨抢先说道: “公子,在下还有要事在身,恕不奉陪。”说罢,他莞尔一笑,拍开了对方的手,向酒楼的二楼行去。 那人被气得一脸铁青,正想回身发作,却被身旁的随从拉住: “公子,我们真的该回去了,不然老爷又要责怪小的擅自将公子带出来玩了。” 那人敛起两道柳眉,良久才沉沉地叹了口气,道:“罢了,这回算我倒霉,下回别让我碰见他,否则我叮绕不了他!” “是是是。”随从终于算是劝动了这位大脾气的公子爷,喜逐颜开,搀着喝得连路都走不稳的他向外行去。 而这边上了楼的蓝晨在一个靠窗的位置坐了下来,却正巧看到那人上了一辆雍容华贵的马车,不禁向身旁的小厮打听道:“那人究竟是谁?” 小厮见此事有惊无险,也顿时舒了口气,答道:“那位公子姓郁,乃是礼部尚书陈大人的男宠。去年年底来的京城,当时他好像是因为什么原因而被迫背井离乡来到这举目无亲的京城,尽是一付落魄的样子。却不料遇上了陈大人,便被他收留进府,意外地成为了大人的男宠。” “哦?有这样的事?”他有些难以置信,想到方才那付目中无人,自视清高的样子,和小厮口中的落魄样儿,实在是很难将这两点想在一起。 只听,小厮又道:“其实听闻这郁公子以前也算是位富家子弟,只是家道中落,便辗转到此。这脾气就是这样火爆,但陈大人也正是看上的他的这点,也对他宠爱有加。这陈大人年轻有为,豪气干云,但对他却是疼爱无比,所以京城的人都知道开罪了他,就等于是得罪了礼部尚书。公子今日与他的误会颇深,公子可要小心了。” “可我听说陈大人在为人正直,在京城一带也有些名声,为何会容他在城中胡作非为?” “其实也不然,大人确实不同意他在外头胡闹,可他是屡教不改,大人对他又不忍责骂。想是今天,他也是偷跑出来的吧?” “你倒是对这些事挺了解的。” “京城是什么地方,一件小事就可以传得沸沸扬扬的了。公子初到此地还不了解吧?” 蓝晨笑了笑,思绪暗萦,斟酌了一会儿,却是从怀中掏出了一封信函,道:“小哥儿,在下有事相托。” “公子有何吩咐?” 他思忖了片刻,又掏出了一锭银子,随着信函一并放在桌上,道:“可否麻烦小哥儿将此信送去一个地方。”他指了指那锭银子,又道,“这是酬金。” “什么地方?” “槊王府的槊亲王。”他神色肃然,“情无比亲手交到,明白吗?” “是,小的明白了。”他点头,又问,“公子要吃些什么,小的去准备。” “这不急,你先去送信吧。”他吩咐道。 “是。”小厮朝他一躬身,便向楼下奔去。 蓝晨蹙了蹙眉,握紧了脖子上的那块色泽光润,质地极佳的羊脂白玉,陷入了沉思之中。*•*•* 两天前,瀚月谷。 是夜。 明月如霜般皎洁,夜色凄凉如水。松涛阵阵,庭院中的树木已落尽了叶子,疏落有致的枝干在霜白的雾气中犹如鬼魅,似欲探手攫人。 烛火在夜风中微微簇动,幔帘轻垂,香鼎迷蒙,和气氤氲。 一壶盘龙茶,散着袅袅沁香。 墨昀坐在桌旁,修长坚挺的指尖在茶盏的杯沿上打着圈圈,一脸若有所思,眼色犀利如针,却是无法从他高深莫测的神情中读出什么东西。 蓝晨坐在他的身旁,疑惑地凝视着他,想开口说什么却又怕打断他的思绪,嘴唇动了动,却是又闭上,静静地看着他,等他说话。可是直到一盏茶的时间都过去了,对方还是未曾开口说过一句话,他有些焦灼起来,于是问道:“你今天找我来有什么事吗?” 他不明所以:是他叫人过来找我,说是有事情,但是当我来到这里,他却一句话也不说,真摸不透他到底在想些什么。 而墨昀闻言,似乎才收回心猿意马,将目光移到他的身上,抿了抿唇,半晌才说道:“我要你出去替我办件事。” “嗯”他点头,不假思索地道,“好。” 墨昀怔了怔,却是幽幽一笑,揶揄道:“还没听内容就答应了,你就不怕我是要你去杀人?” “你才不会。”他自信满满。 他的唇角绽放一个优美的笑容,眼眸如同暴风雨来临前的晴空,浃黑迷蒙又透着幽蓝的光晕。他轻呷了一口香茶,复又敛起笑容,正色道:“不过有点危险。” “究竟是什么事?” 而他又是一笑,却并没有回答,只是说道:“先不谈这个。”他嘴角勾起了一个弧度,一脸神秘之色,“上次你问我为何说密函在你的身上,但我告诉你,此时确实一点不假。” 蓝晨听罢,一阵愕然,晶莹的黑瞳顿时难掩震惊。 他继续道:“难道你还没有想到么?” 他依旧一脸迷茫,惊诧地望着这个神秘莫测的人。 墨昀仍然不想马上将他说破,卖着关子:“那密函如此重要,而我要在你毫不知情的情况下放心地交给你,并且还会有十足的把握你会将它妥善保管,你觉得那会是什么?” 蓝晨长眉轻敛,思忖了片刻,却是忽地想到了什么,将手摸向自己的脖子,更准确的说是那挂在脖子上的羊脂玉,因为当初墨昀留给他的只有这样东西,而且自己也一定会像稀世珍宝一样地珍藏着,断然不会遗失。那么密函在自己的身上确实要比在这到处树敌,四面楚歌的墨昀身上要安全的多,也不会有所差池。 心想至此,他更加确定对方说的就是那块羊脂白玉。 墨昀颔首道:“正是。我今日找你来也便是因为它。” 他似乎猜测到了墨昀将要说的话,肃然道:“你有什么事尽管说吧,想让我干什么?” “你替我去一趟京城,将它交给一个人便可。” “好。”他颔首。 墨昀又道:“你先把它给我保管,明日出发时我再给你。” “嗯。”他将玉佩从脖子上取下来,交给他,而对方却忽地伸手抓住了自己的手,用力一扯,将自己扯到了他的怀中。 他附耳道:“这一路上你或许会遇上些麻烦,要处处小心,知道吗?”声音低沉,华丽的音线悠然如黑夜里的洞箫。他轻轻地在对方耳垂上咬了一口,续道:“你要听清楚了,一切事情我已全部安排妥当,你只要按照我的计划去做,就不会出什么意外,否则连我也救不了你,知道吗?” 他点了点头,知道此事事关重大,为了不让他担心自己,于是正色道:“好,你说,我听着。” 墨昀却还是有些放心不下,又道:“如果你忘记了我现在说的话,那么下回我就咬掉你的耳朵。” 炙热的气息喷在他的耳际,有种痒痒的感觉,使他有些意乱神迷,但他知道这件事马虎不得,自己断然不能有何差池,便赶忙收回了心神,敛声屏息,洗耳恭听。 一丝狡黠的微笑溢出唇角,他趁机在他如白玉般的脸颊上吻了一下,才压低声音说了下去。 *•*•* 蓝晨目光悠长:一切只要按照昀的方法去做,密函便会顺利地交到皇上手里,到时这为害一方,草菅人命的奸相便能绳之以法,朝野上下也可以逐日步上正途,百姓也不至于民不聊生。 他浅笑:“想不到臭名远扬,为江湖人所不耻的搜魂魔君竟会为百姓做了这么一件大好事,要说出去谁会信啊?”他讥诮着自语道,复又想到了什么,笑容也随之消散。他咬了咬淡色的嘴唇,脸上浮起了一丝忧虑:“不知道凌韶渊能否用幽冥草治好你受损的足少阳络脉。你为何偏让我在这个时候离开你,你知不知道我会有多担心,还是……你根本就一直都忽视我的感受。”他轻叹一声,手托着下巴,眼底流转着一种幽怨,然而更多的是不安与担忧。 已过未时,天空湛蓝高远,万里无云。 水天一色,皆碧蓝澄澈。 一袭白衣在风中纷沓起舞,对半篙碧水,他只是静静地站在那里,望着不远处的一支画舫。 那酒楼里的小厮回来后只是带来了一句话,说“今日申时,王爷会亲自到京城城郊的紫弥湖与公子见面,请公子带好应该带的东西准时赴约。” 紫弥湖岸游人如织,而湖中却只有一支画舫,可想而知,那便是槊亲王的船只,且周围早已被他安排妥当,无人可以在无为人知的情况下靠近船只。 水面并不是很宽,那支画舫在湖中央,却是距他也只有五六丈远。但见画舫附近忽然驶出一只小船,向他所站的地方划了过来。小舟在他的面前靠岸,乘船的人彬彬有礼地道:“公子请。” 他颔首道:“有劳。”言罢,便一撩衣摆,跨上了船。 水面烟波浩淼,远处渚烟淡淡。冷风掠过,带着冬日的阵阵凉意,湖面已结了一层极薄的冰,船驶过时只听“沙沙”的声音不绝于耳。 俟船在画舫旁停下后,蓝晨便沿着船上的木阶行了上去。 红底金线的幔帘垂着,灵光荡漾,银红交错,红飞翠舞,玉动珠颤。玉制三足鼎雪烟四溢,冉冉迷离,丝丝浮游,有着让人入目惊心的雍华与高贵。 然而蓝晨刚踏上甲板的一瞬间便顿时感到一种不祥的预感,紧蹙起了英挺的长眉,神色凝重,望向画屏后面的那道人影。 船舱中寂静无声,袅袅的氤氲却是无法掩盖这凝滞的空气中所散发的浓郁的肃杀之气。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只听,那船舱内的人幽幽地说道:“蓝公子,我们在此已恭候多时了。” “我们?!”他心中一凛。 下一刻,画舫中人影跃动,轻扬的幔帘后闪出了十几道人影,使他顿时明白过来——我中计了!而且此时是在他们的船上,被他们包围着,可谓是瓮中之鳖了。 刀光映日生花,将凛凛杀气展露无遗。 这时,屏风后面的那道身影缓缓地向外踱了出来。一袭浅黄色的衣衫顿时映入眼帘,黑亮的头发高高束起,却是简单地仅插了一根翠玉的簪子。 蓝晨一见此人倏地浑身一震,提心吊胆,如芒刺背:怎么墨昀没告诉自己,会是他?!一个“你”字低低脱口,难掩惊愕与诧异。 只听这只有十七八岁的少年轻笑着道:“公子既然上了这船,想要下去可就没那么容易了。”声音幽黯如湖底水波一般。他负手而立,脸上的笑容冰冷,却又幽然得无懈可击。 第十三章 蓝晨望着这道浅黄色的身影,顿时瞪大了那双晶莹的黑瞳,难以置信:“怎、怎么会是你?!”心潮剧烈起伏,他不禁有些咋舌。 站在他面前的不是别人,正是瀚月谷谷主凌韶渊的侍童,也就是那个叫柳奕然的少年。 蓝晨着实不曾料想到邀自己前来赴约的并不是槊亲王,而是这个他以为远在汾阳瀚月谷的柳奕然。他不禁怀疑是不是自己弄错了,如果他会在这里,那只为了一个目的……他心头一凛,有点不敢想下去——他极有可能是为密函而来! 蓝晨长眉一轩,又问:“你究竟是谁?” 他的嘴角牵起一个阴冷的弧度,声音是那样得冷漠、可怕:“在下乃无泪麾下的第七把交椅‘噬血猎人’柳世颖。”脸上浮起的千层杀气与他那略显英气的脸毫不相称。 “无泪?!”他更加震愕:又是他?!原来他一直都想要我的命,甚至派出了柳奕然。不!柳、柳世颖……如果他是无泪麾下的杀手,那么凌韶渊呢?他猛地心中一震,面沉如水,回头打量自己周遭的那些杀手,并未见到他的人影,却是看到了那五个曾经在洛阳的回斓客栈中袭击过自己的人——不错,他们的确是无泪麾下的第一杀手团! 方才有那么一刻,他甚至还怀疑这不是真的,也或许是不敢去相信吧。然而从这一刹那开始,呈现在自己面前的已是一个无从辩驳的事实。那么凌韶渊与柳世颖又是什么关系,凌韶渊又是谁? 他不敢去想,他宁可相信他也是被柳世颖蒙在鼓里,什么都不知情。 可是,纵使这一刻凌韶渊并不在场,像他这样难以捉摸的人,有一些不为人知的事情也不一定。因为自己并不算是一个了解他的人,而他也极有可能刻意隐瞒着自己的身份。 猛觉一股莫可名状的感觉如利刃般狠狠自心头划下,一种被人欺骗后,被人背叛后的感伤与失望,如洪流般冲击着他的肺腑。使他想到了自己也曾是这样背叛墨昀的,那时他应该恨透自己了吧,应该对自己很失望很痛恨吧? 他这样呆呆地立在那里,脸色难看得难以形容,然而那些包围着他的人却好似并不急着动手,只是就这样对峙着,并封锁了他所有的后退之路。 当他想到墨昀,陡地一颤,短促的怔忪后,心若擂鼓:倘若凌韶渊和柳世颖是一伙的,那么他们很有可能对墨昀不利。因为无泪的目标一直都只是墨昀,而自己不过是被他波及所牵累了而已。如果真是这样的话,那他现在岂不是很危险?他一脸焦灼:假若想是凌韶渊知道只有墨昀一个人知道密函的下落,所以才救他,那么如今柳世颖已带人包围了自己,就说明他们已然知道密函在我的身上。当他们夺下密函的那一刻,墨昀的利用价值也就没了,他和自己都将必死无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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