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蓝公子,”凌韶渊望着他那憔悴的俊脸,发现他如今的状态比先前更差了,于是有些担心地开口道:“你还好么?” 蓝晨回过头,凄然一笑,笑容如染了冰雪的白梅:“凌公子不是会治病么,可有救我的方法?” “救你?”他剑眉一轩,复又道,“倘若你真的有病,救你那倒不难,问题是你没病。” “你不是说我有抑郁之疾么,难道这不是病?” “是病。”他回答,似乎知道对方接下去要说些什么,于是续道,“但心病终须心药医,而且你又不肯将心事向我吐露出来,我也是心有余而力不足啊。” 蓝晨听罢,轻轻一笑,眼底的光芒黯淡无比,却回头不再言语,只是望向枫林深处的那一片火红。 只听,凌韶渊身后的侍童忽然插嘴道:“蓝公子,我家公子的意思是只有公子你自己学会放开,学会释怀,才能彻底地治好这病。” 蓝晨笑得很单薄,目光依旧停留在远方,喃喃地道:“放开?释怀?这一切,谈何容易?” 侍童又道:“记住过往快乐的,忘记曾经怨恨的,只是这样不论是否真的忘怀,真的放开,那都是一种释怀。” 他闻言,微微一窒,却不是因为他说的话,而是这个年仅十七岁的侍童竟会说出这样老成深奥的话。于是他冷笑,睨了凌韶渊一眼,揶揄道:“你们主仆二人可真是不简单啊!” 凌韶渊有人一笑,笑容平静得看不出一丝玄妙,对他的话不置可否。 蓝晨回头望着这个长相清秀的侍童,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柳奕然。”他一顿,有补充道,“神采奕奕的‘奕’。” “奕然?”他回味着这个名字,笑道,“人同其名。” 柳奕然怔了怔,黑亮的眸子眨了眨,笑着回道:“公子是在夸奖奕然吗?” “当然不是。” “那是什么?”他疑惑。 蓝晨淡然索笑,道:“是你方才说的话已过了神采奕奕的年龄了。” “啊?”他轻呼了一声,有些怫然道,“那你为何说‘人同其名’?” “只是想告诉你,不是所有事都像你说的那样可以说忘记就能忘记的。有太多的人,太多的事忘不了,也不能忘。自以为可以放开,可以释怀,然而最放不下的人正是他。”沉郁的神色再次袭上脸庞,阳光透过枝丫在他如雪的白衣上落下斑驳的光影。枫叶将他的脸映衬得有一种幽幽的红晕,他眉目如画,却让看他的人黯然神伤。他又道:“所以,该神采奕奕的时候就应该神采奕奕,不要为自己徒增烦恼,小小年纪就开始感怀人生不觉得很累么?” 这次换作是柳奕然沉默了。他垂首不语,似乎陷入了什么沉思之中,半晌不曾说话。 蓝晨继续道:“我在你这个年纪时也曾轻狂过,但身陷江湖的纷争中才霍然发现,这江湖非但没有传闻中的那么传奇,更让我觉得是如此得不堪。于是毅然决定退出江湖,只做翎翼山庄的二弟子,却不再过问江湖事。然而,平静的生活只有短短的三年,我不禁再次陷入这是非之中,而且还陷得更深,深得无法自拔,终究把自己害到如今这般模样,更害了一个自己原本不想去伤害的人……”他不再说下去,只是眼眸深幽,极目天际,似回忆起来什么,绝美的脸上流动着一股幽怨,一股惊艳,一股尘世间至沉至痛的恨意,一股红尘中最喜最怜的爱意。 凌韶渊凝视着他,道:“你让小侍童不要想太多,然而自己却想得比他还多,徒增了那么多烦恼,背负了那么多过去,却又不肯放下,会不会太辛苦了?” 蓝晨不语,长发迎风飞舞,恍若流波,摩搓着他白皙消瘦的脸颊。 忽听,远处竟传来一阵凄厉的呼救声,使得三人皆是心中一震。他们回头相视一眼,皆看到了彼此眼中的那一丝惊诧与警惕。 凌韶渊沉声道:“过去看看。”说罢,策马向声音的来源处行去。 蓝晨见状也一挥马鞭尾随着凌韶渊而去,柳奕然也跟了上去。 越行越近。只听那女子的声音越来越响,中间还夹杂着男子的奸笑声和衣物被撕裂的声音。 ——不用猜也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一片碎红深处,三四道人影晃动着。而他们的中间一女子跌倒在地上,零碎的衣服散落一地,胸前的大片肌肤暴露在空气中,凌乱的头发沾着落叶贴在尽是泪痕的脸颊上。她一脸惊恐之色,凄厉地叫喊着救命。 再看那几名正欲施暴的男子正围着她,一脸邪恶的笑意。一男子边撕扯着对方的衣服,一边还淫淫地笑道:“来来,让大爷们好好乐乐,伺候好爷的话爷带你回去做个压寨夫人。哈哈哈!”说罢,一把扯过她的头发将她拉至自己身前,正准备将她身上余下的破碎衣物扯去。 蓝晨三人几乎是同时到达此处的。见状,蓝晨神色怫然,一敛长眉,随后从马背上一跃而起,身形似一只渡尽寒塘的冷鹤,轻盈飘洒。 “铮”的一声,他呛然出剑。剑光横空的时候,满天艳红的枫叶也都黯然失色。 倏然,一道血光翻飞而过! ——那最为欺近女子的男人的手此时已是一片猩红,定睛一看,只见伸出去撕扯衣物的手的小指已被那道突然袭来的剑光给削去。 剧痛,攻心! 男子捂着受伤的手,跌坐在了地上,鲜血不断从指尖留下,染红了他的衣衫,也使得地面的落叶更加妖艳夺目。他抬头有些惊愕,更是愤怒地望着哪一一身白衣,出手便削了自己手指的男子,目眦欲裂。 蓝晨站在他的五尺远的一棵枫树下,冷冷地道:“识相的赶紧离开,否则接下去削下的就不仅仅是一根手指那么简单了。” 男子听出了他语气中的威胁,虽对这撞坏自己好事的人恨之入骨,但那人一出现仅用剑气般能如此轻易地切下自己的手指,还对自己说他已经对自己手下留情了。倘若自己还想做什么的话,恐怕下回削下的就是自己的头了吧?他心中自是清楚的很,就算他们四人联手也未必是这男子的对手,更何况他的身后还有两个看起来也十分不好惹的家伙。于是心念一转间,已然作出了决定——所谓好汉不吃眼前亏,更何况自己所做的也并非好汉之事,便当下决定马上离去,免得那人后悔,把自己杀了。 心想至此,他站了起来,一脸狰狞,狠狠地瞪了他一眼,随后对着其他几人道:“走。”言未毕,已然转身飞快地向林子外头奔去。其他几人也知道情况不妙。立刻转身跟了上去。 蓝晨见状,抿了抿淡唇,上前在那女子身旁蹲下,望着她柔声道:“姑娘不必担心,已经没事了。” “多谢公子搭救。”女子此时早已哭得梨花带雨,海棠含露,抽抽搭搭,气若游丝,发出的声音也有些嘶哑。 他一时不忍,见对方衣衫破碎不堪,大部分肌肤已暴露在外,便解下自己的外衣为她披上,将她扶起。 此时凌韶渊也已策马来到二人身前,低头轻声问道:“姑娘家住何处,为何会孤身一人在此?” 女子答道:“我家就在山下,我本欲往城里为爹爹去抓药,却不料、不料遇到了这帮恶徒……”说罢,又自此抽泣起来。 “既然如此且让我们送你回家如何?” 女子闻言,盈盈拜倒:“多谢三位公子的救命之恩。”她拭尽泪水,望着蓝晨道,“小女子姓宁,叫馨儿,不知恩公尊姓大名?” “我姓蓝。”他淡淡地答道。 “多谢蓝公子。”说罢,又欲拜下,却被对方扶住: “姑娘不必如此多礼。” 凌韶渊回头忽地对身后的小侍童幽幽一笑,道:“下马吧。” “啊,公子……”柳奕然微微一愕,睨了那女子一眼,自然明白对方的意思,虽有些不情愿,但还是乖乖地下了马,嘴里还嘀咕着:“还有这么远的路,莫非是要我走着去?” 凌韶渊的脸上依旧挂着优雅的笑容:“是又如何,难道这么一点路都不愿走,那以后就别跟我出来了,免得累着。” “不不不!”他听罢,一脸焦急地摇首道,“不会,怎么会觉得累呢?公子,就让我跟着你吧,别赶我走。”说着,还露出一副谄媚的笑容。 “随你吧。”他淡然索笑,复又回头对宁馨儿说道,“宁姑娘且上马,我们送你回去。” “多谢而为公子。”她朝凌韶渊和柳奕然福了半礼。 柳奕然撅了撅嘴,不情不愿地将手中的缰绳递给她。 蓝晨见她上了马,便朝凌韶渊轻轻一笑,笑颜如流水般缱绻,也翻身上马,转头对一脸不快的柳奕然道:“要上马么?” “才不。”他冷冷地回绝,“我用走的也铁定比你们快。”说罢,向前行去。 蓝晨悠然一笑,忽然觉得这大脾气的小侍童也挺有趣的。 只听凌韶渊道:“走吧。” “嗯”他微微点头。下了山,日已将照中天。虽然是秋季,但晌午时分天气却依然有些闷热。 若此时能有个茶棚,停下来歇个脚,喝口凉茶该有多惬意啊!正这样想着,便望见不远处有个茶棚,一面写着“茶”字的大旗迎风招展,顿时将人的渴意激发出来。 ——看来有地方可以好好休息了。 然而,却是宁馨儿第一个开口道:“前面有个棚子,我们休息一下吧。”说着,她有些过意不去地望了柳奕然一眼。 柳奕然觉察到她的目光,也抬头睇了她一眼,似乎在说算你还有点良心。 凌韶渊颔首赞成:“也好。”于是,策马向茶棚行去。 几人下了马,一同围着一张桌子坐了下来。 一个小伙计忙上前招呼,边为四人斟上茶水,边问:“各位要来点什么吗?” “有什么就来什么吧。”凌韶渊知晓这只是茶棚,只供路人饮茶解渴,一般不会提供什么食物。所以他也并不挑剔什么,有东西可以果腹便可。 “好。”伙计应了一声,便转身离开。 柳奕然将茶水一饮而尽,却忽地问道:“公子,我来的时候怎么没留意道此处竟然还有一间茶棚?” “也许是新盖的吧。”他望着棚外挂着的那面旗子,道:“你看,这旗子,还有这棚子的草都是新的。” 蓝晨饮着茶水,微微颦眉道:“还要多久才能道瀚月谷?” 凌韶渊答道:“不出意外,明日黄昏之前便能到达。” “哦。”他点了点头,心底有着一种说不出的感觉,便径自喝着茶不再言语。思绪再次变得凌乱起来:明天!明天便能见到昀了……明天过后,也许我真的可以死心了吧?他死了,真的死了吗?死了!我对他就不会再有什么希冀了,这次去,不过是为自己彻底地死心找一个理由吧。 心,隐隐作疼起来。 痛! 胸口好痛,好像要被撕裂了一般的痛楚。 “我……”如尖刀刺入心脏,难以忍受。他用力捂住心口,脸上的血色倏然褪尽,仅仅地蹙起了长眉,浑身颤抖不已:“我……这是怎么了?!” 柳熠然的脸色也有点不对劲起来,咬紧了嘴唇,急促的声音有些颤抖:“不!不对!我们、我们中……毒了!” “什么?!”蓝晨从凳子上跌落下来,目光有些涣散。 凌韶渊面沉如水,捂着胸口,抬头望向对面坐着的一脸平静冷漠的宁馨儿,猛地心头一滞,叹道:我们中计了!他沉吟着,伸出颤动的手,指着对方道:“你、你究竟……是什么人?” 而宁馨儿却并不理会他,只是忽地起身对跌倒在地的蓝晨冷道:“密函呢?” 蓝晨抬起头,气息急促、紊乱,却不作声。 她的语气又冷了几分,眼底掠过阵阵杀意,沉声道:“你若不把密函交出来,别妄想我会给你们解药,蓝公子。” 他脸色苍白,咬着下唇:又是一个为密函而来的。他虚弱地道:“我没有。” 宁馨儿目光冰冷,却如野兽般凌厉,从腰际拔出了匕首在他的眼前晃动着,道:“可以,我就知道你会这么说。若不让你吃点苦头,你是不会妥协的。”她顿了顿,嘴角勾起一个残酷的弧度,“你方才剁了我属下的一根手指,我要让你十倍地偿还回来,蓝公子意下如何?”匕首磨蹭着他绝美的脸颊,“还有这张脸,真让人嫉妒啊!” 蓝晨双瞳一阵紧缩,嘴角溢出了一丝黑血,对方才她说的话难以置信——那些人竟是她的手下,那么,方才在自己面前的不过是为了接近自己而合演的一出戏而已。 她冷笑:“难道你还看不出来么?这不过是一个计谋而已。从一开我在林中被人强暴,到这个茶棚,再到在你们的茶水里下毒,这一切都是早就计划好的,是一个引你上钩的计谋。” “你!”他狠狠地咬出这个字,却剧烈喘息起来,脸色也越发惨白。 她皓腕一转,一刀向他修长颤动的手指砍去。 寒光一凛! 匕首在阳光的映射下,清寒异常。 蓝晨拧紧眉头,冷冷地望着那道欺近自己的光亮。 霍地,身旁掠过一道疾风。 随后,血光翻飞! 只听“叮”的一声,匕首呛然坠地。 宁馨儿捂着不断流出血的手腕,抬头怒视着那道疾风的来源——你身着天青色锦衣的男子。她的眼底闪过一阵悚惕与惊诧,沉吟道:“不,这不可能!你分明已经中毒了,怎么可能还会……” “怎么不可能?”话被冷冷打断,凌韶渊手中的剑还在滴血,清清浅浅地道,“倘若你知道我是谁就不会做这么愚蠢的事情了。” 宁馨儿心中一凛,狐疑道:“你是谁?” “凌韶渊。” “啊”她浑身一震,“瀚月居士?!” 他轻笑:“你还算有点见识。” 她的眼神更冷了,一脸的肃杀之气:“就算你是瀚月居士,今日也插翅难飞!”说吧,她眼底寒芒骤闪,娇叱:“杀!” 音落,十几道黑影从茶棚的后面飞扑而出,将三人团团围住。来者竟还有方才那位被蓝晨削了手指的男人,此时他正狠狠地盯着他,似乎要把他碎尸万段,挫骨扬灰。 蓝晨只觉眼前人影闪动了几下,便开始变得昏暗起来。血不断自嘴角溢出,他的头越来越感到昏沉,心口的疼痛也已开始麻痹:我……我不行了。他的身体开始瘫倒下去,脸触到了冰冷的地面。 凌韶渊见状,心头一紧。他要杀了眼前的人并不是件难事,但蓝晨中的毒十分强劲,恐怕当他杀了他们的时候,他也已经坚持不住了。思及此,心念一转——先带他突围! 于是,回手一剑,骤地挽起无数道剑花,雪亮的剑锋将凛凛杀气展露无遗。几片树叶也因剑气所迫,悠悠飞落,在半空中便被震得粉碎。 血,在剑过处吞吐摇曳! 众人在一瞬间被他逼退了好几步。他一把扶起地上的蓝晨,腾身而起,猛地跃过众人头顶,在他们还未回过神之际,已落到了马上,顺手一扯马缰飞奔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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