骏马健步如飞,只一瞬便消失在一片落花飞舞之中。第五章 西垂,残霞如血。秋风摧剥如刀,落叶乍开合,枫叶满秋山。 溪水蜿蜒曲折,映着柔黄的夕阳,水波一圈圈,水声琅琅,缓缓地流向远方。 枯黄的草丛中,一道白色的身影平躺着,脸色苍白如纸,额角还沁着冷汗,双瞳紧闭,已进入了深沉的昏迷状态,单薄的衣服裹着修长却略显瘦弱的身躯。 他浑身冰冷,却没有穿外衣,只因将衣服给了一位险些遭人侵犯的弱女子。可谁想到,那女子非但不是什么弱女子,就连那幕遭人强暴的情景也不过是一场戏,引他中计的戏。 然而,他竟就这样轻易地中了她的诡计,真是可笑。 凌韶渊行至他身边坐下,伸手搭在他的脉门上,微微敛起了两道剑眉:毒素虽已清除,但脉相还很是虚弱,气息也依旧紊乱,尚需一段时间来调息。没想到她们竟然会使上这样的剧毒,莫非是有什么深仇大恨?心想至此,他有些不安地睨了蓝晨一眼,自言自语地说道:“看来这一路上还得格外小心才是。你不一定有太多仇人,可墨昀的仇人实在是太多了,难保他们不会拿你泄愤。你知道你现在的情况有多危险吗?”说罢,他用手轻轻地拂过对方的额头,但觉对方的额头烫得厉害,手不禁微微一颤。 “是发烧了。”他赫然明白过来:这样的秋季,天气已然转凉,再加上他又把自己的外衣给了那女子,身中剧毒的情况下怎会不发烧? 于是他脱了自己的外衣为他裹上,却觉秋风瑟瑟,带着入夜时的阵阵凉意,怕他会再次着凉,便拾了些干燥的树枝在一旁升起了篝火。随后将他纳入自己的怀中,让他躺好。 这一举动连他自己也一阵愕然,更有些意外。 一股淡淡的幽香传入他的鼻息,使他一时失神,垂眸望向那张足可以颠倒众生的脸。清香漫溢,睫毛轻震,空灵绝美得仿佛出自画中,有如嫡仙般有一种悠然出尘,超然物外的气质。 天,已渐渐地黑了下来,西边天际最后的那一缕光亮也已消逝。溪水潺潺,带着夜风的凉意,水面升起了淡淡的白雾,袅袅如烟。草丛中中有虫鸣凄切,似乎还有萤火虫微弱的光芒,盈盈地,若隐若现。 他不知道自己看了多久,也不知道自己竟会看着一张男人的脸看这么久。素来对美色无动于衷的他,连他自己也不曾想过这一刻竟然会对一个男子动心,竟然会在遇到危险时毫不犹豫地选择救他。 难道自己也有断袖之癖?! 他用指尖轻轻摩挲着对方好似可以揉出水来的脸颊,轻叹:“莫非你真的是一个会蛊惑人心的小妖精?就连我都会被你蛊惑,蓝晨……”他悠悠地唤了一遍这个名字,望向空中的那论皎洁的月光。 怀中的人低语了一声,在他的怀里蹭了几下,选择了一个更舒适的位置,便再次陷入了梦境之中。 “昀……” 他在唤他的名字! 凌韶渊低头睇了他一眼,眯了眯眼睛,波澜不兴的脸上是一副无可揣度的神情。 *•*•* 望尘崖顶,花香馥郁,落花飘零,细雨如帘,寒风料峭。 淡淡的云雾中,两道身影漠然对峙着。 白衣胜雪,悠然出尘;蓝衣如魅,清冷孤傲。 蓝晨沉默不语,眼中渐渐流转起了若隐若现的水光,手中的剑,剑光凄寒。 墨昀身躯挺直如剑,长袍凌风飘展,幽蓝的眼眸如暴风雨来临前的晴空,深邃得看不出一丝情绪变化。 雨如珠帘般模糊了两人的双眼。 仅需一剑,所有的红尘恩怨,便可归于灰飞烟灭…… 既然如此,那就动手吧! 不再有感情,也不再有纠缠。 剑光一闪! 薄剑在空中划出一道优美的弧线,剖开空气向墨昀的胸口刺去! 鲜血飞溅!胸口绽放出红色的大瓣花朵,一迭迭地在眼中开出耀眼的颜色。 他并没有一剑刺入他的心脏,因为他真的下不了手,然而对方却毅然选择死去,选择跃下悬崖,选择漠然离去。 血,在他蓝色的身影掠过之处吞吐翻飞。他的身体骤然从危崖上坠下,在白雾中铺迭了艳丽的鲜红,随后融入一片氤氲之中。 触目惊心,却又高雅绮丽的血,漫天的碎红…… 眼前突然变成了一片鬼魅的红色,犹如燃起的地狱之火,妖冶浓艳,骤地将自己包围。 他瘫倒在地上,看着那些红色的光芒化成液体向自己的身体蔓延过来,还带着一种灼热的刺痛。 白衣被染成凄厉的血红,空气中充满着浓浓的血腥味,使他一度窒息。垂眸望着沾满黏滑液体的双手,他的眼前一阵眩晕,浑身发烫,那些血仿佛被火烧过一般,烫得他全身好似被灼烧过一样。 心口好痛! 耳际传来墨昀悠远而虚无的声音:“既然你选择了背叛,那么天上人间,碧落黄泉,我们都不要再相见了……不要再见了!” “不!不要走……” 心,一阵抽搐,难以忍受的绞痛。 浮世无缘,情难到老;惟有放手,方可永恒! 惟有放手…… “不要……我不要!” *•*•* “我不要!”他猛地睁开了双眸,刺目的阳光使他微微眯起了眼睛,英挺的长眉紧蹙着,涣散的目光良久才有了焦距。 我……在哪里? 他的耳际还依旧回响着那句伤人的话语:“既然你选择了背叛,那么,天上人间,碧落黄泉,我们都不要再相见了!”多么冷漠决绝的话,难道你真是这样想的吗?昀…… 一贴冰冷从眼角滑落,他有一种窒息的感觉。 忽地,阳光被挡住,凌韶渊那张清浅俊逸的脸出现在他的面前。随后,温暖的手为自己拂去眼角的泪水,柔声道:“你终于醒了。” “我……”他拧紧眉头,这才发觉自己竟然躺在他的怀中,身上还披着他的外衣。 他道:“你做噩梦了,但我叫不醒你。” 蓝晨抿了抿唇。眼底一片幽黯与感伤,似乎还没从那梦境中出来。他从对方怀中坐了起来,将外衣褪下还给了他,随后环住自己的双腿,怔怔地极目迥望。 凌韶渊整了整衣服,与他一同席地而坐,望着不远处的小溪。 草色枯黄,渐霜风凄紧,晨曦的光芒柔和恬淡,映着水光,水声澹澹,清波潋滟。 良久,只听蓝晨问道:“我怎么会在这里?” “你中毒了。”他望着对方那拥有绝美轮廓的侧脸,淡淡地道。 “我知道。” “还发了高烧。” 蓝晨回头凝视着他,随后绽开一朵优美的笑花:“谢谢。” 凌韶渊有些困惑:“什么?” “你又救了我。”他清眸盈动,如流云般的长发在风中一如缥缈的云烟。 他闻言,笑道:“我说过我只救还有救的人,一旦决定要救就会倾尽全力去救那个人。” “你觉得我还是个有救的人?”他一脸自嘲,“怎么我自己看不出来?” 凌韶渊反问:“难道你觉得自己无可救药了?” 他咬了咬下唇,神色黯然:“因为我想不出自己的生死对于这个世间还有什么意义,又有谁会在意。” 他心头一紧,看着他却不知该说什么才好。 蓝晨轻叹了一声,极目天际,声音仿佛经过岁月的沉淀,良久才流淌出来:“既然没有了意义,没有了任何的期待,那为什么还要活着?” “真的连一点期待都有了?” “他已经死了,难道我还期待会有奇迹吗?”他反问。 凌韶渊浅浅一笑,却不再言语。 长风缭绕,芳草萋萋,落叶旋转飞舞,寥落如残蝶。 忽然,听蓝晨有些着急地问道:“怎么不见小侍童?他人呢?” 凌韶渊微微一滞,只是回头睨了他一眼,便看着涓涓溪水,沉默不语。 蓝晨猛地一窒,有些不安起来:“他并不在这里?”他握紧了双手,不可置信地望着对方依旧平淡的眼眸,“当时你只是救了我,却不顾你侍童的生死?” “当时确实只有这么一个念头。”声音静如止水。 “为什么?”他疑惑。 他轻轻摇首:“我也不知道。” 蓝晨滞了滞,心下恻然:依照昨日的情势,以及他们对付自己的手段,他们断然不会轻易放过任何一个在自己身边的人,那么柳奕然必然是凶多吉少,更何况当时他还身中剧毒。难道,又是一个人为自己而死?为什么,这是为什么?他将头紧紧抱住,不停地摇晃着,难掩痛苦之色。 凌韶渊见状,确实悠然一笑,自信满满地道:“你不必为他担心,他不户有事的。” 蓝晨一愕,望着他一脸高深莫测的笑容。 “你自己也说过,我们主仆二人不简单,又岂会被这等鼠辈暗算成功呢?” 他闻言,心中暗忖:他说的不无道理。他既然是瀚月谷谷主精通药理,对毒药也必然有所研究。而柳奕然是他的侍童,自然也得其几分真传,相比那些毒药还毒不倒他。思及此,他长吁了一口气,却还是有些不放心,又问:“你确定他不会有事?” “为何如此关心他?”他不答反问。 “我只是不想他有事。”他抿唇,长长的睫毛在眼脸上落下一片扇形的阴影,“更何况这件事是因我而起。” 凌韶渊望着他单薄的身影,笑容如山水间的灵玉,温润而淡雅。他正色道:“放心,他不会有事。他们的目标是你,而不是他。只要时机一对,我想他便可以平安脱身了。” 蓝晨点了点头,这才放下心来。 “哦,对了。”他霍然想起了什么,问道,“早便听江湖传闻说揭发当朝丞相恶行的密函在你身上,可有此事?” 他摇首:“没有。” “嗯?”他狐疑,觉对方是对自己有提防之心,并未坦诚相告。 蓝晨续道:“他从来没有跟我提过什么密函的事。” “如此便好。” “好?!好什么?”他疑惑。 “只要确认密函不在你身上,向大家解释清楚,如此的暗杀便不会再有了,不是吗?” “也许是吧。”他若有所思:这样的江湖,仅是一句话便可以将事情解释清楚的吗?便可以结束这样的暗杀了吗? “走吧。“凌韶渊长身而起,拍了拍沾在身上的尘土。 “走?”他还为反应过来,“去哪里?” “瀚月谷。”他行至距二人半丈余远的枫树下,解下了马缰,回头道,“难道你改变主意了?” “不!”他霍地起身,“我们走吧。”无论如何他都要去一趟,纵使他害怕面对这件事,但这是自己必须面对的,躲不掉,也逃不了。 凌韶渊翻身上马,伸手道;“上来吧。” 蓝晨微微一愕,颔首,也上了马,坐到了他的身前。 只听,凌韶渊道:“等到了镇上再买匹马。昨天耽误了半天的行程,恐怕要到明天才能到瀚月谷了吧。” 他点了点头,表示明白了。 凌韶渊浅浅一笑,一扯马缰,向前方行去。 第六章 是夜。 寂静的月光,凄清的夜,连虫声也渐渐地少了下来。 客栈的庭院内,淡淡的飘起少许夜雾,一如一层薄薄的白纱。 夜凉如水,秋风利如刀,落叶缤纷,苒苒物华休。 沉寂的庭院内,一袭白衣在风中轻颤,绝世的容颜在月光下带着几分淡淡的醉意。石桌上放着一壶酒,酒香四溢,幽幽地在空气中流淌着。 蓝晨再次为自己斟满了一杯酒,仰天一口饮尽。脖子上挂着的那枚羊脂白玉,一如凝脂,温润光滑,在月光下隐隐透着一股柔和的光芒,衬得他的皮肤犹如一池霜雪,弹指可破。 他一脸苦痛之色,却是连自己也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开始喜欢上了喝酒,拿酒来麻痹自己,用它来承担稀释痛苦记忆的重责。 明天…… 明天便能见到他了。 一切在明天之后,是不是再也不会再有希冀了,真的可以死心了。可是,自己怎么可能放得下呢?此时此刻,焦灼、不安、失落、痛苦,用语言所述又是何其的苍白无力。 只听,一个悠远如黑夜里的洞箫般的声音响起,清浅平淡:“为何要喝那么多酒?” 蓝晨抬头望向不远处一棵树下悠然而立的凌韶渊。 落叶金黄,他天青色的外衣在落叶的风中微微飘扬,恬淡自若的气息,让周围的空气也霎时宁静如恒。他浅笑道:“曾经听他提到过,你平素不爱喝酒,唯有心情抑郁之时才会酗酒,敢情你心中有何不快?” 他不作声,依旧自斟自饮。 凌韶渊行至他身旁却不语,只是静静地看着他。半晌,才听对方轻声问道: “能告诉我他是怎么死的吗?” 他嘴唇动了动,却许久不说话,眼中流转着一副若有所思的神情,似乎在斟酌着该怎样说才可以使对方不至于太难过。 他见对方不说话,蹙眉难掩痛苦之色:“你说他死了,然而我却不知道他是怎么死的。我……”他的声音有些颤抖。 凌韶渊截道:“身受重伤,四肢筋脉皆受到重创,奄奄一息,纵是华佗在世,也回天乏术。”他顿了顿,续道,“我将他救回后,借力相救,却终究因为伤势过重而无法医治。所以我只能为他续命十五日,十五天一过,他便必定会受到药物的反噬立即毙命。但似乎这十五天对他来说已经够了,已经满足了。” “不!”他摇首,泪盈于睫,“就连这最后的十五天我都无法陪在他身边,我想他到死都不会觉得满足,更不会原谅我吧。” 耳际回荡着那句残忍的话:“天上人间,碧落黄泉,我们都不要再相见……” 心底顿时像破了一个洞,想要扯回来,想要填补,却不料 越拉越大,大到不可收拾,使他如置身于冰雪之中,浑身泛起彻骨的寒意。 也许,你真的无法原谅吧…… 只听凌韶渊那平淡的声音再次响起:“他从来没有怪过你,到死都是。” 再也无法抑制不断夺眶而出的 泪水,他握紧了脖子上的玉佩,温热的触感渐渐地传递早已凉透了的掌心,抬起头望着悠然而立的凌韶渊,抿唇道:“不要再安慰我了。” “这是他亲口说的。” 蓝晨晶莹颤抖的双眸凝视着对方,难掩震惊。 他继续道:“那半个月,他只是不停地回忆、讲述你们二人之间的事,并且把‘虚晃一剑’的剑诀心法交给了我,却只是不想欠我任何人情。所以我才会知道你们之间那么多的事,并且会这失传近百年的绝学‘虚晃一剑’。” “谢谢你的坦言。”他垂首,将整张脸埋在一片阴影之中。月光透过他身旁的桂枝,树影婆娑,银芒碎裂在他的长发上。 凌韶渊却只是笑了笑,将一坛酒轻轻地放到了桌上。 他有些愕然。 他道:“今天我是来劝酒的。”脸上的微笑像温玉一样光润,“既然心中压抑着那么多的苦痛和哀伤,若不得以宣泄,恐怕终成恶疾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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