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过身,是他。 "你是去买盐还是去参加脱口秀节目?"范宁站在旁边看我,起伏的胸口,还有皱起来的眉头。他对于掩饰心情历来不在行,换句话说,什么都喜欢写在脸上。"这位是?" "如你所见,我忘记带钱,所以求救。楼灿,冰店的朋友,同时是我们红房子的第一美人。"我眼睁睁看见楼灿收了笑容,换上咬牙切齿面对我,红色头发在路灯下颜色诡异。"范宁。我室友。" 他们互相点一点头,打了招呼。 "你笨吗?回去拿不就行了。"范宁伤脑筋地将手插进裤兜里。 "他......"借着灯光,楼灿打量着面前的男人,突然轻轻笑了起来,"从来都是这样笨是不是?" 范宁认真地点一点头,"所以如果不把他赶回笼子,他肯定会给人贩子数钱。"为何把我说的如此不堪,人贩子应该也会嫌弃我占地方,做个苦力都没有那么强健的身量。 楼灿嗯嗯啊啊了几声,凑到我旁边来。"熊出没注意!"他故意贴在我的耳朵边上。 惊异于他的聪明和高超观察力,又害怕他会说出些什么,或者从此将我视如陌路,我心中浪潮翻涌。红房子也要待不下去么?最最担心的还是他在范宁面前抖搂出我的心事,这下一切就GAME OVER了。我的半边身体开始麻痹,十个指尖冰凉,不由自主有些颤抖。 "那我们回去吧。"我挤出了几个速战速决的字。 "但是,我有些迷路啊......"楼灿潇洒地耸一耸肩,将手臂绕过我的肩头,"前面有刨冰摊子,你要请我吃冰答谢才可以。" 坐到夜里还撑着的阳伞底下,看一看刨冰摊子里面的钟表大概已经十一点半左右。楼灿完全换了平时冷冷淡淡的样子,反而像找到了新鲜好玩的游戏,抱着最后一碗山楂冰,边听边说不亦乐乎。 叹口气。这个漫长的夜晚,于我来说大概过于曲折了一些。 但是,那些刚刚出来时的烦闷心情,却有些烟消云散了。 刨冰友安慰剂。 不可兼得也。 Lost in the house 晚上回到家的时候大概已经十二点多了。楼灿道别前似笑非笑的神情一直都盘旋在我脑海里,直到范宁不满地踹开房门。安静的夜里咕咚一声,明早肯定又有阿姨抱怨,惹到了他们的千金好眠。脑子里突然就浮现了穿着草裙扭着腰的老头儿老太太,演示着某保健食品的活力四射。敲敲自己的脑袋,胡思乱想,总是我的强项,否则怎么吃曲解他人文章这碗饭。 写篇专业论文无非就是在白骨上贴金,忽略血肉的那种。一拆二猜,再下大力气证明一番,如果弗洛伊德不说,没人觉得陀思妥耶夫斯基的思维是雌雄同体。 客厅里和我离开之前没有什么大的变化,只是空气里有淡淡的烟草气味,混杂着榴莲的味道。 我一般不抽烟,范宁也不抽,唯一的可能便是欧阳了。 沙发尚正常,干净,虽然被坐皱掉了。刚才那刺眼画面,我当然不愿再回忆,一想起来心里就空落落的。 没吃完的可怜榴莲盛在盘子里,放在玻璃小茶几上,黯淡了颜色。 "嗯......欧阳呢?这么晚了......"我把自己扔在沙发前的地垫上,还是有来自异国的香水味道,侵略鼻腔。 "我送她回去了。"范宁将门反锁好,拧开电扇,迅速将盘子端回厨房。悉悉索索的声音大概是在蒙保鲜膜,然后塞进冰箱里。 "我以为你会让她住下来。难道是意大利的生活不顺,怎么看她气色并不太好?" "这个......谁都是太逞强,其实,"范宁擦一擦手,坐到我身边,递了一杯白水给我。"就是太傻而已。如果你觉得对方行径已经恶劣到难以忍受的地步,你能否原谅他?"他眼睁睁看着我,有些迷惘的神情。 "什么?"我一时之间难以反应过来,以范宁的性格和人品,于她,肯定是呵护备至的,怎会恶劣?我摇一摇头,大概是天太晚了,需要一场清醒睡眠。 后面范宁好像无意叙述只是长长叹一口气,他将头垂下去,疲惫地揉一揉太阳穴。 "没事......只是......" 我们谁都没有说话,如果受伤的眼前的人,我只会心疼而已。我向来拙于安慰他人,所以总是埋怨自己怎么不是学心理学出身。只会用比较的方法来安慰他人,但是看着他苦恼的样子,我也想不出以谁来做比。 "我觉得我就会原谅啊......毕竟是自己喜欢的人。虽然爱人只要八分就好,但是到了最后恨不得拿出一百分。"我咬一咬牙,"你看我,就是一旦喜欢上那种永不放弃的类型。" "啊?"他突然抬起头来,定定看着我。"你......喜欢的人......" "对啊。"我直视他的眼眸,身体里波涛翻涌。"他是很温柔的人。不太会说话,但是喜欢笑。有些时候傻里傻气的,有些时候又蛮横地要命。" "是谁?我认识吗?"他一下子站起来,俯视着我。 "认识?不认识。"怎么会不认识,照照镜子就一切OK。 "你的同学?还是旧友?"这分明就是我要来好心进行心理咨询,怎么竟变成对桌逼供。 "嗯,朋友。"看着他惶急的神色,我也只好现编现演。"你不知道的。" "刚才那个?"他继续看着我,然后把手臂撑到我的肩膀后侧,眼睛里含着火,也有着戒备。 "哪个?你说灿灿?" "灿灿......"他喃喃重复着这个名字,坐倒在我旁边。"染着红色的头发,好像一颗番茄一样,又那么瘦,说话还那么刻薄。"他低低在旁边默念着。 "其实灿灿人很好的,虽然毒舌一些,但是对人对事从不含糊。什么事情都可以看得通通透透的,只是不轻易说出来而已。" "还是男人......"说完这句话,他极惊异地看着我。我不会读取眼神,只知道他大概内心里波动地厉害。"小彦......" "......晚了,睡吧。"我霍地站起来。"你睡里面,我睡在沙发上。省的被传染上。"我淡淡说。"不是他。" 我听见他在我后面舒了口气。 范宁的课有些忙,他总是抱怨坐一天的硬板椅子,裤子都要湿。放晚班的时候,我在街边小摊给他买了一个坐垫。想了想,挑了那种花开的很大的那种,鲜艳地像炕褥子。 他看见了,只扁了扁嘴,"小彦,这么显眼,我都怕被偷......" "不会的,只要你随身携带就可以啊!"休想找借口蒙混我好意一番。 "......那就这个吧......"他不再挣扎,任命地折好,收到自己的袋子里。 "其实......我觉得好像......万国旗!"我自己也不禁"吃吃"笑起来。 "我倒觉得,好像盖头!"他突然把那个棉坐垫又拿出来,扣到我的头上,自己也笑倒在一边。 第二天他还是拿着那个大红大绿的坐垫听课去了。 回到租屋的时候,他会马上从厨房里跑出来,汇报一下菜谱。他做的菜很入滋味,但是有些咸。他总是轻易就打死卖盐的人。但是我上辈子也许与卖盐的有仇,总是怪不起他来。 租屋的地板是偏淡粉色的普通瓷砖,随随便便就弄脏一块儿。我们猜拳来决定谁擦地。有时候我输了,但是又装作累的不行,再加上努力拜托,他就会乖乖去涮墩布。 晚上倒垃圾的时候,他说是楼道里的灯坏了,卧在沙发上不动。接着打游戏。他在思考着诡辩的说辞,给自己在游戏里的角色拟一份遗书,当作指证凶手新的证据。前几天他执意拉好网线,说是生活不能如此寂寞!我说无聊了你就滚出去哈,我这儿又不是度假俱乐部。他大义凛然捍卫自己的权利,从沙发上跳下来,徐彦,我可是一半户主! 好,你是户主!我拎着垃圾袋子,将门甩上,出门。 灯真的坏了,但是月光足够明亮。 空空两手回到门前,严丝合缝。再看看自己,夏威夷短裤,白背心。怎么着也不像会在家里闲晃还带着钥匙的那种。明显现在敲门我就很容易落了下风。 坐在门前,不知道想些什么,就发起了呆。不过有嗡嗡的蚊子先生陪伴我。 "小彦,你干嘛坐在这里?"他大惊失色一般望着我。 "乘凉。"我蹦跳着挤进门去。 "啊,这里还有一个。但是你为什么不敲门!!"他掀起我的背心,给背后的蚊子包上风油精,一片浓重诡异的家常香气里,他说。 他的小电播放着一首很温柔的歌,从旋律到人声,细细碎碎,丝丝缕缕。 "我......怎么好意思让户主为我开门。"痒痒的部分随着柔软药膏的到来,收起了躁动的错觉,但是还是潜伏着细碎的痒。不知是为了该死的蚊子,还是带来清凉的手指。 "啊......"他停了一下,被弄地刺鼻的手指移到了我的前面,环住我的身体,"对不起......"他小声地说,表达情绪的方式好像过分了一些。 "没事......是我太任性了。"我也低下头,然后不甘愿地说,"那说好了,以后倒垃圾的活儿都是你的了!"我要趁胜追击。 "啊!"绝对是报复,混乱间他的手碰到了我的脸颊,一股辛辣的味道媲美催泪瓦斯,滋润我的眼角。 "小......小彦......啊,你怎么哭了?别生气,以后我去倒垃圾还不行!" ............ 情绪交杂之间,我只记住了这一句。 有这一句就够了,至少某个目的顺利达到。 有时候我们一起打那种很幼稚的flash双人游戏。他是个中好手,灵活自如。我对手工一类绝缘,自然手指灵活性极差,经营惨淡如同自杀,老是拖累他过关进步,被他频繁数落。但是他从来都会志气满满摁下"replay",威胁我如果再输了,就不给我做饭云云。 说给楼灿的时候,他瞟了我一眼,舒了一口气。 "怎么?" "原来你真的这么笨!"他懒懒说,自己走过去收拾桌子,"还是我来吧,省得你再打破杯子。" 有时候晚上没有事做的时候,我们也去旁边的大型超市消磨时间。免费的冷气,和漂亮的水果,还有浓烈的家居氛围。 晚上回去的的时候,我就躺倒在沙发上不起来。 "你怎么这样?"他横眉怒目。 "太热。" 如果再同床共枕会让我错以为这是老夫老妻的生活,可惜注定是错觉。 有个叫做家的回忆,我就很满足了。 日子就这样继续下去,简单地就像外面的蝉声,和逐渐增多的阵雨。 我回家的时候,爸也不在,只有奶奶还有妹妹。我稍稍坐了一下,就有人在电话里喊奶奶去打麻将。 奶奶探寻地看了我一眼,我只好说您随意。 她指一指冰箱,示意里面有冰西瓜,揣好钱袋子,就出门去了。 妹妹凑到我旁边,问,"哥,你知道范宁,就是楼上那个怎么还没回来?" "有事吗?"我反问。妹妹也是窈窕淑女的年纪了,短短的热裤下面是修长的双腿,大概这是我家的遗传。 "我......本来......等他回来一起去玩啦。"妹妹躲躲闪闪,她少有直接叫我"哥哥"的时候,但是这时候里十次有八次是关于那个人。 "我不知道。"我只有这么说道,我本来就没有做鹊桥的义务。 "哦,那我先出去了。"她连再见都懒得说,就出门去了。 我一个人也懒怠,决定回去。 楼道里看到范宁的母亲,正在下楼。 她凝神看我,说,"好久不见。" 我叫她阿姨,恭恭敬敬将视线调节出个向下的角度。 "......宁宁还没回来,说是在那边过暑假。"阿姨焦虑地看着我,如闻蛇蝎。其实我本应该感谢阿姨的,以着这流言的速度,我的所作所为,肯定是像流感病毒一样人人都有所沾染的,但是以她女强人的个性,显然也没有为难他儿子,顺带无关紧要的我的必要。 "阿姨......你不用担心。" "那就好。" 范宁果然向家里说了谎,委屈了他从来的撒谎过敏症。 我们心照不宣,只是我摸摸鼻子,不知道它是否会长长,我只是霸占范宁几天,算是对我自己的犒赏罢了。 有时候撒谎也是一种重视对方的表现,懒得撒谎,懒得解释,发展到懒得说话。这是最糟糕的结果。 无人愿意在我的面前保留什么秘密,所以一切早就清晰可见。 从很久以前就开始。 那时候徐家缺少一个儿子,我的母亲缺少一个摆脱我的手段。于是两厢情愿,皆大欢喜。 一刀两断,干干净净。 只是几年之后,我大概就失去了这个借口。 我不觉得是妹妹抢了我的什么,反而是我分享了她的亲情。 比如买回家的盆栽,忘记了的话,就只有缺水而亡。 有人给我浇水,虽然没有人为我施加更多的养分,我还是可以努力成长,并且,学会心存感激。 想到这里,我还是觉的有一些温暖的,只是那两个素未谋面也与我血液的人,使我想起时在意。 租屋的楼下常常聚集着一些流浪猫,由于是夏天,所以颇具阵容。 一只黑斑点白皮毛的母猫,还有一只也是母猫,虎斑猫。 她们各自带领着自己的孩子,在这个夏天逐渐走向末尾的时候收集蝉声。 黑斑花猫本来有三个孩子,只是全部走失,有时候它会呼唤它的孩子,声音孤单又寂寥。 有小猫卧在单车车筐里,大概早就了解没有人会伤害它们,所以睡得满足。还有的仰躺在摩托车的车座上睁着眼盯着我,一圈蛋黄色的腰带好像绒毛。又有一只干脆把摩托车的座套鼓捣下来,自己当作公主床,用毛茸茸的小爪子抱住头,睡得昏天黑地。 可以安心吃饭,安心睡觉,有使我安心的人,听我胡乱细碎唠叨,家,不过如此,美好如此。 我想要,应该不是贪心。 那个人,瞒了家里执意到来,可以给我的,竟然有这么多,我还有什么不知足? 身旁冷静拥挤,他都在。
Collection 八月半的时候,范宁的考研班顺利结束,好像没有充足的理由再在这个没有冷气还要平白付出劳动的地方呆下去。 我不提,他不说,一切就这样慢慢滑行。一日三餐,白日睡眠,一切如常。 我努力想一个理由可以留下他,但是一一陈列出来,不是有些离谱就是过于矫情。 而且要省时省力省自尊。 楼灿吊着眼睛看我愁眉苦脸,将他的淡绿色围裙团到一起。不知道楼灿哪里惹到掌柜,让他这种搭配,他还生生受住了。 绿叶红花,开出傻气团团。还好楼灿人标志,冷冷淡淡的气势将那些不和谐硬压下去了。 看起来像石雕,其实是清泉水。这个人在我眼睛里清澈干净的很,不知道是不是我总是头脑简单。 楼灿揉揉他自己那头红红的头发,清清楚楚地吐字。 "爱情就像打麻将,不用心没意思,太投入伤心脾。你早就应该去检查一下你的腹腔,是否平安无事。" 我揉揉胸口,皱眉头,"灿灿,你说我是不是时日无多了?" 楼灿吐出一口气,"你"。 吐字清晰,乡音轻浅。"要不你就跟我二人对战算了。这样下去你总轮不上坐庄。" 我惊愕,看着那双黑亮亮的眼睛,不敢动弹。 "笨蛋!你以为你是谁啊!" 我......我是撞南墙的赌徒。 "嗬,早就知道你练就了铁石心肠。"他将眼睛偏过去,不再看我,手指头机械地划着杯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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