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风果然端了盆雪过来,尚墨大献殷勤,"我来帮你擦手。" 邢法淡道,"不必,灵风你去烧水。" 支开灵风后,才对尚墨说,"殿下还是先更衣吧。" 他让尚墨进屋,取出干净的衣服鞋袜,递给他。 "谢谢容容。" 邢法递完就要出去,"殿下请更衣。" "外面冷,都是男人,你避什么?你也把衣服换了。"尚墨知道他心思。 "我去灵风那间。" "我不会穿,你帮帮我。"他日日有人服侍,哪用他亲自动手。 邢法其实想刺他句,那日你在青楼倒会脱了,但是又想起那夜他喝醉酒的种种,不觉面上一红,话也说不出来,只得低唤声,"灵风,你过来。" "就来,可是水要开了,我好给客人沏茶。" "你别随便叫个下人,粗手粗脚的,我不要,那我宁愿这样挨冻,也不换了。" 邢法只得默默伺候尚墨更衣,尚墨又说,"你先换了,你身子弱,比不得我。" "等殿下走了我自然会换。" "我没有歹意,要不我避到屋外可好?" "背过身去。"尚墨果然乖乖听话,邢法先换好,又伺候他换了。 尚墨细细打量四周,只觉这屋子简陋至极,房间内除了一张床外,尚有书桌、书柜,以及很多书。虽然书案上的瓷瓶插着几支红梅,很是漂亮,但是依然不能改变寒窗败几的事实。"这种屋子能住人?" "一箪食,一瓢饮,在陋巷,人不堪其忧,回也不改其乐。" "自比颜回啊,容容是不是想听我夸一句,贤哉容容也!"" "殿下金枝玉叶,自然不能呆在这陋室,赶快回你的琼楼玉宇去吧,恕我不送了。"说完,走到窗边看着雪景,再不理他。 "容容,我的鞋子才穿了一只呢......"尚墨赶紧装可怜,单脚跳到他旁边,看了看外面,随口道:"外头风雪越发大了,容容,你喜欢下雪吗?" "原来在江南的时候不怎么见雪,还是盼着下雪的,如今天天下,又觉得没趣。夜深知雪重, 时闻折竹声,我会睡不着,还是江南好。"正所谓风一更,雪一更,聒碎乡心梦不成。故园无此声。邢法一边叹气,一边蹲下来,帮尚墨弄好鞋子,尚墨虽然年纪比邢法小两岁,但是他身量比邢法高,脚也比邢法大,邢法的鞋子他其实穿不进去,只是半拖着。邢法再抬头看尚墨,他那日常穿惯的衣袍,却让尚墨穿出完全不同的味道来。太子殿下即使脱下了锦衣华服,气质还是不同于读书人的恬淡,尤其待在这种小屋里,他看起来气势过强,一看就知不是属于此地。 "说道白香山,他另有一首绿蚁新醅酒,红泥小火炉更应景,要不我们就来喝几杯暖暖身,下雪走路不便啊,这是天留客,要不我今晚就不走了。" "我让灵风回宫请人来接殿下!"邢法才不答应呢。 说完就走远一些,尚墨自然要黏过去,却看到邢法书桌上放着一本《尚书》,惊叫一声,"容容,你什么不好看,要看这破书,我一看到别人看这书,都是要撕了,方才解恨的。"说完习惯性地就拿起《尚书》要撕掉。 "你吃你的无聊飞醋,何必糟践一本好书?"邢法那日听过他醉诉与莫离、尚书的种种纠葛,知道是为了什么,如何肯依,过去正要拿回书,不料突然被他一把拉进怀里。 "你干什么?"邢法怒喝一声,这人就改不了这臭毛病,说时迟,那时快,他屋中的窗子已经被人用刀砍碎,有人大喝,"邢法,你的死期到了。" "什么人,胆敢行刺朝廷命官?"尚墨厉声喝道。第 7 章 邢法这才知道他刚才是听到兵器破风之声,想要护着自己,大喝一声,"我自问秉公办案,并无昧心之处,你受人指使,若是缴械投降,可以从轻发落。" "少爷,我来救你!"灵风也听到有变。 "别进来。"邢法想现在他们两人已经脱身不得,别再连累灵风。 "来人啊,杀人了。" "灵风,你不要惊动大家。"邢法暗想不妙,这四周住的都是普通平民,而这人持刀行凶,若是人多,逼得他拼个鱼死网破,吃亏的岂非是大家。 那人见灵风叫嚷起来,立刻动手。 "有话好说,你不过拿人钱财,我十倍给你。"尚墨一边阻挡,一边劝说。 "我这一行自然也有规矩,坏了规矩以后怎么做生意?"那人却是不为所动,继续连出狠招。 尚墨习武不过是为了强身,怎么比得上为人卖命的杀手,何况怀里还护着一个人,三两下就落了下风, 邢法看得心焦,"他要杀我,你别管我了。" "算我求你,别说傻话叫我分心成吗?"尚墨哪里肯听,自然要说他几句,一时分神,越发漏洞连连,左挡右闪之间,猛见一道剑光逼面而来,心知不好,若是肯闪身一避,未尝避不开,可是这怀中的邢法怎么办,这人身子弱,打上几大板便昏了过去,如何挨得这一剑,罢了,还是我来挨吧。 尚墨打算以身挡剑,邢法也看出他处于险境,一急之下,伸手握住剑,剎那之间,剧痛袭来,但是他还是强忍着不呼痛,"你胆敢谋害太子殿下,罪无可恕。"他知道以尚墨身手难以保全二人,不如抖出尚墨身份,那人惊吓之下,说不定反而对他们有利。 尚墨没有料到他会突然握剑,只见邢法惨白着一张脸,血沿剑一滴滴流下,竟是黑色的,有毒!他赶紧出示虬龙玉佩。 "大胆狂徒,还不放下凶器,交出解药,我可以饶你不死。" 那人见了玉佩也是一惊,随后冷笑一声。"管你是谁,一并做了。"他是亡命之徒,反正已经得罪太子殿下,不如一起杀了,反而神不知鬼不觉。 "好啊,杀了我,我父皇难道就会善罢甘休?就算你毁尸灭迹,我父皇不见我回宫,掘地三尺,也要找到蛛丝马迹,你确定要与整个天下为敌吗,即使你有藩王小国撑腰,就不怕他利用完之后杀人灭口,以除后患?"尚墨见这人行事,已经猜到七八分,索性抖了出来。 那杀手心里也在估摸,杀还是不杀?风大雪重,尸身可以掩埋数日......然而数日之后呢,可能逃出生天?天下谁人不知当今圣上只得一个独子,今日若是杀了太子,得罪了九五至尊,那可是大大不妙。 "今日你放过我们两人,算我欠你一个人情,你既然知道我是什么身份,想必也清楚你要什么作为酬答都好说......"尚墨见那人神色,知道他有些心动,再诱之以利。 "殿下,岂可如此纵容姑息,他应该伏法认罪......"邢法痛得眼冒金星,声音微弱,然而这是原则,岂可让步?他未及说完,那刺客握着剑的手又紧了紧。 "住口!"尚墨知道邢法死心眼,只怕他再说下去,刺激了那人,局面失控,干脆大喝一声,阻止了邢法。"你听他胡扯,自然是我说了算,我保你平安无事,你雇主那边我也会摆平,而且有享不尽的荣华富贵。" "你要我怎么信你?" "我是未来天下之主,说的话一定做到,以此物为凭,你若想到要什么,只管来找我。"取下手上戴的象牙扳指,丢给那杀手。 杀手一看那扳指上也有虬龙图案,而且做工精湛,一看就价值非凡,确是他随身之物,加之外间脚步声逼近,人虽然不少,但是脚步沉重,应该是周围平民被惊动,这样闹下去也不是办法,不如听了太子的话,全身而退。 "你先帮他把毒逼出来,一日三次,服上三日。"那人丢下解药,自窗口跃出。 尚墨这才急切地查看邢法伤势,他本身文弱,几乎拼尽全力才能握住那剑,伤口很深,加之有毒,早已痛得冷汗直流。 "你别说话,我运气帮你把毒逼出来。" "少爷,我叫了大家来帮你了。"灵风果然带着众人到了。 "阿法,你没事吧?" "坏人在哪里?" "他中了毒,我现在要替他逼出来,烦请大家安静地离开。"尚墨将那虬龙玉佩丢给灵风,"灵风,快,拿我的玉佩回宫请太医来。" "回宫,太医?"灵风傻了一下,这人到底是谁,但是来不及多问,就赶紧跑了出去。 "算了,还是等会我去吧。"尚墨想起刚才邢法在雪中步履艰难,这小书童也是南方人,生得也瘦弱,在雪中脚程也快不到哪里去。 "我只是小小朝宫,岂敢劳烦殿下亲唤太医?" "又说什么傻话,既然自认小小朝官,还不乖乖听我的?张口。"尚墨将药丸送进他口中,瞪着他,一张俊脸明明已经苍白毫无血色,怎么性子还是那么拗,这个人他怎么放心丢下呢,万一那人去又复返怎么办。"灵风,我不管你用什么法子,买马也好雇轿也好,尽快给我把太医请来。" 太医到了,说是幸好及时逼出大部分毒性,又服了解药,没有什么大碍,开了方,加了止痛安神的药,邢法喝了,就睡了过去。 尚墨却还是不放心他,干脆守在一边。 第 8 章 邢法一睁开眼就看见他仍穿着自己那件小了一号的半旧袄子,想是一夜未归,倒是诧异,急忙要起来行礼,"殿下怎么在此......" "别起来,人好点了吗?我实在不放心妳。"尚墨哪里舍得他起身,急忙把他又按了回去。 "我没事,殿下请回吧......" "容容,别这么无情嘛, 救命之恩,无以为报,人家只有对你以身相许了,我升你为刑部尚书,你继续当你的青天大老爷,只是外面实在太危险了,不如搬进宫里跟我一起住......" "殿下自重......" "不,刑部尚书太忙了,以你性子压根没空来陪我了,不如你就做个大学士把刑律好好修订一下,这一剑不仅是伤了你,也狠狠伤了我朝刑律,那帮藩王简直目无法纪,当然最要紧你修订得闷了,我们俩在御花园里散散心,花前月下最好再喝上几盅酒,酒恶时拈花蕊嗅,真是神仙眷侣......" "你......"邢法见这人自说自话,说得眉飞色舞,大怒之下竟然气昏过去。 "容容!"尚墨见邢法又昏了过去,只怕他有危险,急忙招来太医。 太医也不敢怠慢,仔细看了才道,"邢大人中了毒还没有完全将息好,他刚才一下子急怒攻心,静心再休息一阵就好了。" 他气坏了吧,因为自己的胡言乱语,尚墨看床上的邢法,想起他当日在县衙之上审问自己,何等无畏,此刻却毫无生气地躺在那里,这个人固然心志强韧,身子却是文弱的。 心里骂着"笨蛋",虽然你向来骨头硬,但是能比剑还硬吗,好好的拿手去握剑, 可是多奇怪啊,明明是很讨厌自己的,为什么还要在最危险的时候,还是舍身想救。 尚墨想着想着,手就忍不住轻轻拂上了邢法的脸,那人忽然低喝一声,"卑鄙无耻,放开我...... 尚墨缩回了手,正诧异邢法醒得可真及时,讪讪叫一声,"容容......" 却发现邢法根本还没有醒过来,依然断断续续地说着吗,"你说过你不会用强的......你去找你的莫莫,也点穴去......" 他身体虚弱,声音其实不重,尚墨闻言却如晴天霹雳一般,原来当日之事对他刺激极深,他清醒的时候只是一直强做镇定。 虽然还坐在邢法床边,但是他突然觉得自己离邢法那么远,而这段距离,怎么也无法拉近。 尚墨的心很烦乱,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想些什么,就这么呆坐着, 灵风实在看不下去,劝他,"殿下您还是早点回宫吧,这里有我守着。"他只怕尚墨累倒,这罪名他可承担不起。 "我不放心。" "我家少爷要是知道殿下为了他这样,只怕也要担心。" "他是不会担心的,他巴不得不要见我才好呢。"尚墨苦笑一声,心里突然有些了悟,"你去给我倒杯水来,我突然口渴得厉害。" "傻容容,等你醒过来,我以后再也不会来惹你讨厌了。"他支开了灵风,在昏睡的邢法唇上亲了亲,就起轿回宫,坐在轿子里,心里那莫名的痛连他自己也不明白究竟是为了什么。 邢法再次醒过来的时候,看到某人坐在自己床边,嘴角带着温柔笑意,"总算醒了。" "灵风,你是怎么待客的,还不赶紧给殿下端把椅子来?" "我早说过要请殿下坐的,可是殿下坚持说坐你床边就好了。"灵风一边嘟囔着,一边移来椅子请尚墨坐,尚墨本来正要拒绝。 "你也越来越不成样子了,殿下客气,你还当真了。"邢法说完还看了尚墨一眼,尚墨只好改坐在椅上。 "百忙之中还蒙您来探望,有失远迎,请殿下见谅。"邢法虚弱地客套着。 尚墨虽觉刺耳但也没说什么,"你好了我就放心了,那天干吗要为我挡一剑?" 邢法坦白道:"那人既然明说要杀我,我怎么能让他伤及他人?" "就算不是我,你也一样会替那人挡剑?" "自然。" 尚墨心里一阵莫名搅痛,原来根本不是为了他,换作其他任何人,邢法也会一视同仁,他原本以为邢法待他总还是不同的。 "睡了几天,都不知道今夕是何夕了?" 邢法问。 "十七。"尚墨答完了才想起他的用意来,"妳别想东想西的,等养好身子慢慢再说......" "我回去养,江南的水土到底我习惯些。" 闻言尚墨点了点头。"这倒也是,妳放心,我肯定会让你走的,再不会给你添乱。" "该吃药了。"正好灵风熬好药,端了进来。 "又要吃药?"邢法一听就皱眉。 "我就知道少爷怕苦,我给你备好话梅了,来,乖乖把药吃了。" 灵风拿来一个小纸包,邢法一见就笑了,"我先尝尝看,果然酸甜,有回味。"说完又要拿一个。 "先把药吃了,不然不给吃。"灵风却眼明手快赶紧收起来。 "你这书童愈来愈不听话,倒像我的少爷。"邢法撇过头去,像在生气。 "是少爷先不听话的,这么大人,还不乖乖吃药。" "早点吃吧,我看你吃完就走。"尚墨也说了, 听到此,邢法隐隐觉得有异,尚墨今天不大对劲,他什么时候那么识相了。 "还是你希望我留下多陪你一会?"尚墨笑吟吟问他 。 邢法被他说得无语只好接过药,但是神色却很委屈,捏着鼻子把药给喝了,就推给灵风,抢过话梅就吃。 尚墨微笑看他,他认识的邢法总是一本正经的样子,却原来还有这样孩子气的时候,就像梅这样有气节,但是梅子却那么酸甜可口。真想把这个人留在自己身边,可是他一点不开心。
第 9 章 尚墨见刑法醒了过来,就带着大臣们与诸多侍卫,穿上丧服浩浩荡荡前往昭王封地哭丧。 "犬子罪有应得 ,死有余辜,岂敢累殿下亲至?"昭王尙领见尚墨这架势,被吓得不轻。他知道自己儿子的死可不是什么光彩事,尚墨身为监国,日理万机却突然来到,不知是何打算? "叔父大人何必见外,我与您未出五服,您又是长辈,您的丧事,自然应该来吊丧。呜呼昭王,哀哀慈父,爱子夭亡,悲恸而死,何哉不幸......"尚墨客客气气称他为叔父,说着说着居然就哭着读起祭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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