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时他又听见箫声,从某个他知道的地方传出。那是呼唤还是驱逐?燕忆枫知道,他不久就会明白一切为了什么。 只笑离人醉,未闻落帆声(下) 雨渐渐小了,再大的风雨也有一刻要止息不是?叶歌被小敏拉着前行,不久见了自己在镇边拴下的马儿。叶歌解开缰绳,道,"这样快些。" 小敏虽是渔女,上马却几乎比叶歌还要娴熟。叶歌很是好奇面前这女子与姐姐有什么关系,但他又不能问。 不久小敏道,"向左。" 这样走着,却是向着无人地方去了。马行不多时,小敏便道,"到了,"一面勒马跃下。叶歌这才第一次见到了小敏的小屋。那座房子建在小坡顶上,俯瞰着落帆镇。屋子从外表看去很是清爽,因墙上还贴着白石。这是个富人家女儿? 叶歌便问道,"伯父伯母身体可好?" "我没有父母,养父母也死了。"小敏道,声音淡淡,"马屁拍错地方了,小弟。" 这样的时刻不是应当悲伤么,为何你会如此的冷漠?叶歌不敢多问,他甚至不知面前这女子是否是会武功的,或许她比他还要强不成?他寻了抹布擦马,不久听得小敏笑道,"你自己都一身水了,还不进来?" 这一会之间,她已换了一套干衣服。那年轻女子穿着藕荷色的衣裙,拧干了发,细细的眼角微挑,看来似笑非笑,"叶歌进来,我给你裹伤。" 她并不规避男子,真是个奇怪的姑娘。叶歌暗思,搁下马随她进屋。屋中点起了灯,怕是盏鱼油灯罢?少年为自己的想法轻笑,却又听得另一个冷静的声音自一边道,"敏姐,今日怎地这么晚?" 那个声音--那在未知寂寞的几年之中陪伴着他,那和长姊一般,永远被埋藏在心底的声音。熟悉的......他不可能听错,绝对不可能。 少年略失血色的脸蓦地全白了,他听到小敏笑吟吟道,"嗨,带了个受伤的小朋友,正好和你作伴。" "哦,是谁呢?"那冷静的女声,源自他身后的人。少年不敢回头,不敢开口,但他又如何能不回头开口? 叶歌回过身来,灯下的阴影正投在白衣女子的脸上。她见了他,却也顿地怔住了,小敏见那女子发怔,眨眨眼问,"怎地,小白,你们认识的?" 他见着她了,他最终还是见着她了,但这一刻他几乎无法言语,直到最后,才轻轻从唇中吐出两个字,"白......羽?" 他看到不远处那白衣少女的眼顿时变得柔和了,只是淡淡的投射到少年身上,她的眸中涌起了一丝他熟悉的怀恋,"小夜。"如同几年之前一样,他永生永世不能忘怀的那个人对他开口。 "啊,真好。"小敏忽地笑了,"既然你们是相熟的,那就更好了。先叙着,我去找绑带。上次用剩的应当还有。" 她甫一远去,叶歌便道,"白姐姐--" "嘘。"她将手指放在唇上,"你的血还在流,今日且休息。" 叶歌方发现自己肩上的伤又流了血。他轻轻苦笑道,"组织有人在这里。" 白羽却未如他想的露出惊讶之色,只道,"早就有,这里一直有一支暗线。" 叶歌皱眉道,"为什么会在这里?" "明日再说,小夜。"见小敏进来,白羽道,"敏姐,今日这么大风,出海时候风浪定很大罢。" 小敏笑道,"回来时候起了风雨,船子也漂去了。明日还得寻船去。小白你引来的人可真不少,却多亏这小兄弟救了我。" 她绝非不会武功的人,叶歌已然可以看出这一点。并且她的武艺可能比他们二人加起来都可怕--但是若他不注意,她也只是个普通的渔女,有着注定会被海风吹去的美貌。 叶歌被领入间客房,他包扎了伤口,在那样一个雨夜之中,他却能够沉沉睡去。 叶歌醒来时晨光方好,出门去时,小敏已出海去了。他看见白羽坐在岩上,望着远方。海浪打在礁石上的声音很大,一直可以传到这里,但她却似听见了他踟躇的脚步,轻声开口,"你......你还好么?三年了,小夜--你总是不会说不好的,你一直这样,但你毕竟又是一个人在江湖中--小夜,什么时候,你才是真的你?" 她那样询问,叶歌却不知应当如何回答,只得试探着答道,"白姐姐,我很好。" 而白羽回过了头,少女的面上分明带着悲哀的笑意。她不问不答,只是自顾着继续说下去,"昨天晚上,我--我真的不敢相信看见了你,我本以为你绝不会来这个地方。小夜,当初你要离去之时我曾想过,那个小孩子,我从小照顾的小夜已经长大了,终于可以离开那卑微的身份与无知的服从,终于可以离开那风起之地--只不过小夜今后终将一人在外了。之后的任务中你半途消失,那时未知换了主人,人人自危,那时我很高兴,你可以离开--小夜离开了,在那一个很冷很冷的冬天来到的时候--" "白姐姐,"少年叶歌有些颤抖,"你--" "我知道你有许多想问的,"白羽稍停,"但昨晚你须休息,因你的伤并非轻伤。" "哪里,"少年又露出他惯常的笑容,方才失态了么?可别让人看出来啊,"那些伤奈何不了小夜,再见到白姐姐小夜很开心,这已经足够了啊。" 岩上的女子望下来,那双眼中有什么他看不透的,静而深,在这样一个白荷一般女子的身上,"你还是这样的,"她叹息一般地道,"一直是这样,老样子,让人不得不问询你为何如此,背负着什么重担还要继续微笑,但是你又绝不会回答,和问你的人一样。" "什么呀,"叶歌忽地想起心中的疑惑,"只是,只是如意大哥为什么说你已经,已经--" 少女的笑容更加悲哀,"如意,"她轻声道,"是呀,他为什么说我已经--你是也见着他了么?" 叶歌点头,"如意大哥他--很伤心,白姐姐,他不会表露太多,他就是那样的人,但我知他如你也知他--白姐姐,你为何不去找他?" "小夜,"白羽依旧微笑,笑容之中带着悲苦,"我与如意自新主人来后,也一直想要离开未知。但你离去之后,我与如意也渐不被信任,每次行动之时也将我们打散,且之前便说,若一人失踪,就杀了另一人。这样我们怎有机会?且习先生门下人一直在寻你,你知道组织对叛徒的处置,我天天都担心,只怕有一天,你会--" "不论如何,小夜跑得都很快,白姐姐大可不必担心,"叶歌一笑,"即使不小心被发现,以我的本事,也不会太过麻烦。" "小夜你到底多强,连我也不完全明白。" "那样--"叶歌挠挠头,"谁又明白自己有多强呢?反正小夜一直都没死就是了。" 他止了话题,又道,"那白姐姐怎么会--" "组织怎会允许每个不被信任的人都活着。如意幸存,怕是若他死了,未知之中皆是美男子的传言便虚了一分罢。"白羽淡笑,她的笑中带着一丝讥嘲,"不论如何,那时我与如意还有些用处,至少还可以帮他们杀人,但他们还是想要找机会除了我,也一了如意叛变心思。那日组织派了左使与我同去一个任务,贵为左使,怎会与我们同样执行任务?见到他我就知主人何意。你是未见过新主人,那么漂亮的一个人,你看着他的时候绝不会想到他能做出那么样的事情。他太狠了。那日他派了紫竹前来,我已自忖必死,但紫竹不知为何只是重创我,那时他有杀死我的实力与机会。" 叶歌叹息,"当是他不忍。" 白羽轻轻摇头,"那时我顺着河水漂到海口,恰被小敏救了,然这里亦有组织中人,我伤未好全,又须防备,还怎么去见如意?" 叶歌苦笑,"只不过,白姐姐什么也未能为如意大哥留下,是么?" "是的。"少女长长的睫毛轻轻颤动,"我必须什么也不留下地死去,才能绝了如意离去之念,主人怕是这么用意。"她黯淡地笑一笑,"不过小夜,我还不知你怎会来这里。" "你们怎么在这里,我的船都修好了啊。"小敏清亮亮声音打断了他们,"这里风很大的,回去吧。" 叶歌低低叹了口气,道,"我就是来找她的。" "你说的是我?"美丽的渔女露出惊讶神情,连叶歌也看不出她是否只是佯装不知,"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小白你也说说啊。" "叶歌受人之托,"他沉了声,认真地道,"怕是不好意思了,但能与我同去一回扬州么?你如今也很危险。" 小敏道,"昨天那种人?我不怕啊。" 他更是觉得小敏很是神秘,不知缘由的情况下,也只能如此不是?叶歌道,"实不相瞒,我并不知太多,柳姐姐也许知道一些事情,她寻你是要保护你。请相信我。" "她哪里也不会去。"女子的声音清清冷冷,又是那个拿一把小弩的黑袍人?叶歌转身,那黑袍人就立在不远处,"小敏,你不会去,是否?" 白羽见了那人,神情渐变古怪。黑衣女子瞥一眼白羽,冷笑道,"又救了组织的叛徒么?小敏啊,你总是同情一些不该你同情的人。" 小敏扁起嘴来,大声道,"与你无关啊,我救什么人是我自己的意思,组织组织的,我又不是什么组织中人。" 黑袍女子的面上遮着面纱,看不出表情,但她的声音又冷下去一分,"小敏,之后不要这样。主人虽是宠你,却也不能容忍叛徒活着。" "我要救一个人就要救到底。"小敏大声道,"即使是潇姐甚至忆枫开口,我也不会松口。" 黑袍女子笑了笑,举起了手中小弩,"习敏,你当真有可能从我手中救下她么?" 叶歌忽地见小敏面上有了决绝神情,方想打断,她已冷冷道,"你试试,打架的话我可能比不上你,也跑不了那么快,但是若你杀了她,我还有那么几种法子能在你碰到我之前就把自己干掉。我从你们手里救她是因为我乐意,而且绝不会拱手把她送到你们嘴里。" "不必了,敏姐。"那白荷一般的少女在岩上站了起来,"右使发现了白羽,也是白羽自己不济,敏姐不必伤了和气。" 她本便在断崖边上,更向那边迈了一步,"那么白羽在此告退。" "小白!"小敏厉声道,"你现在有脸开口说跳下去,当时为什么不干脆死了,还要我救了你?如今想要一走了之,可没有那么容易!" 乖乖,好大脾气。叶歌不认得那右使,想她也不会识得自己,这种时刻应当怎么办?他还未想出答案,黑袍的女子已然开口,"那今日便再依你一次罢。"她的声音叹息一般,"下次见着,我不会饶恕她--但是小敏,你也莫要忘了先生的话。" 小敏点点头,又摇摇头,"我有什么立场忘记?"她忽地以一种带着不甘的口吻道,"但是我会忘记,你们不用再在这里看着我,我要去扬州!" 叶歌讶然,这是一种年轻人的反叛么?他看黑袍女子叹息离去,又看白羽,白荷一般的少女面色苍白,她走下崖边,小敏扶住了她,道,"小白,别在意,我在他们面前顺得惯了,若不偶尔发作一次,我自己会受不了。"她又顿了顿,对叶歌道,"不管你所说是什么,叶歌,我在这里什么也不在乎,我也不管你所说要寻找我的人是谁。我只知道,偶尔我会希望一些别的生活。" 她转身走了几步又停住,"若你希望,明日便可启程。" 叶歌见那女子渐渐走远,轻轻叹一口气,眉间涌起疲倦来。少年强笑道,"我本不知她是谁。" 白羽幽幽道,"如今你我都知道了,她是习先生的女儿。你与她同行,组织自不会扰你,而我......我也当离开了。" 叶歌皱眉道,"既然与她一起才安全,你为何不与我们一同?" 白羽淡淡一笑,"我不同,我已给敏姐带来了几波追杀之人,无论如何,从前大家都是--"她止住了话,只道,"我一个人的话,也比较好躲藏。你们要珍重。" 叶歌点了点头,"我们明早就出发。"
昔曲终未尽,弦断与谁听(上) 燕忆枫不曾大愈便又爬了起来,那也不过是他伤后第四日。湛淇是早早料到他会如此,不仅将门从外面拴了,连窗子都嘱咐客栈人从外面用铁条封死。不过燕忆枫总不知道如果轻身功夫差了,从二楼跃下会不会摔断腿。他不喜欢尝试太过危险的东西,除非有许多人在一边看着。 燕忆枫为了不让自己想太多,先是在屋中踱步,走了几千个来回,又拿了湛淇桌上的药笺子,在上面用小楷题诗。他把屋中所有可以吟咏的东西都咏了歪诗,方听见湛淇脚步拖拖拉拉到了门外。 湛淇打开门,哼着走调的小曲,见他下榻便作势要打。燕忆枫也装作没有看见那年轻医师,继续下笔画他的画像,一边道,"湛老兄,一道去会会扬州繁华如何?这回我可不会再让那些家伙动你了,你惨叫的声音跟踩到鸡脖子一样。" "哦?"湛淇道,"去哪里?" 燕忆枫悠悠道,"上次那什么琴苑的主人不是要我听琴么?这回不妨光明正大去一次,我已让如意送了百金之礼去那里。" 湛淇忍不住走至燕忆枫身侧,伸手去探他的额头,"你是不是发烧了,去那里送死不成?" 燕忆枫侧一侧头,"我不瞒你,如今我的伤也不是一时半会能好的,我平生不重内力,只求剑术极致,但如今不过能发挥三四成力。若是真的打起来,我是绝无胜算。" 他的话湛淇不知真假,只道,"那样你还去?" 燕忆枫一笑,"如今去比迟些去更好,一则,玲珑君有报,公子贤的眼线已经拔掉了,让他天天趴在那些铁条外面偷看未免对不起大贵族;二则,我觉得那女人很有趣,想要一晤;三则,辛晴叶弦二人知道自己被人利用,绝不会善罢甘休,这也是我要去看好戏的地方。四则--有人又给了我书信。" 他自那些写了诗的药笺子底下挑出张纸来,揉皱了,上面还溅了一点墨迹。湛淇道,"你还是有一不顺心就揉信的习惯。" 燕忆枫叹口气道,"若不是打算给你看看,这信早就变成纸屑了。" 湛淇接过那封书信,上面只有四行小诗,字迹娟秀,他道,"秋君写的。" "你还是没看萧君写的诗么?"燕忆枫轻笑,"他这不是向我们这群白丁展示他身残志坚的意志么?"他笑得有些凄凉了,"一个盲人,也怪难为他的。" 湛淇叹口气,又看那信笺。 去路遥遥风似戟,归途漫漫雨如潸。 终究意懒怀伤日,再叙相逢与旧颜。 他见了那些话,叹口气道,"这是给朋友写的么?怕是给女人写的罢。" 燕忆枫似笑非笑,"少说笑了。想不想听那琴苑的主人弹一曲?我一向对不愿以真面目示人的女人感兴趣。" 湛淇耸肩,"但是这信和你要去那里有什么关系?" 燕忆枫又笑了起来,"若我去了那里,下一个送信人就不知道要把信送到什么地方,我也就不会为回这么文绉绉的信而费心神,你也用不着赊头痛药给我,这样我清闲了,你也清闲了,岂不很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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