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个蓝色衣衫的年轻男子,高挑而英挺。他被那来人的力道卡在树上,自己的脚几乎碰不到地面。少年望着面前蓝衣男子,淡淡道,"你是谁?" "未知左使紫竹。"蓝衣人的声音平静得不像是人的,"奉夫人之命,来取汝性命。" 左使,他面子还真够大不是?少年指节锁紧了那柄剑,如今还只是一点点伤,不要紧。 "为什么?"他却未多露出什么表情,只是淡淡,"方才已有一位未知中人放过了在下。" "这是命令。" 于是他什么答案也无法得到。少年感到紫竹指上的力量又加强了,他胸口的伤火烧火燎地痛,这算是什么破事情。他努力地按紧那柄剑,眼中不时闪过冷光,这样完结么,这样终结么,让那个人孤单流离在外么? 他心中痛楚,几乎又要吐一口血,却忍住了,只是抬头,"她会杀我?"少年露出讥诮笑容,"红叶夫人要杀我?" 紫竹冷冷道,"是的!" 他言毕手中发力,枫华只当自己真要亡在那年轻人剑下,忽地听一个少女声线叫道,"欺负小孩子,你这人是否太无耻呢?"那声音明亮清澈,枫华本已失了些血色的脸顿地全白了,他见一柄剑如从天外而来,带着剑上几点泪痕,直取紫竹手腕。 紫竹也不慌张,抽剑之时手腕微转,剑与剑一次相击,枫华却也从那咬着他心口的剑之中解放了身子。他摸一摸伤口,紫竹并未伤他太深。少年抬头上望,见那二人双剑斗在一起,漫天落叶之下,看不清蓝与白两个影子。 不久丁丁二声,二人身形分开,却是那紫竹以剑拄于地,涩声道,"好一个剑舞叶君,终究不负其名。"言毕竟施施然转身离去了。那少女也不追赶,只笑吟吟走到枫华跟前,"小弟弟,你没事罢?" 枫华不敢看她,只淡淡道,"无事,多谢姑娘相救,此恩枫华永世难忘。" 快些离开罢--他那样思忖,而少女只是注视了他许久,道,"是你。" 他依旧不敢看她,"不是我,我已经死了。" 她偏了头,"你忘了我了?" "须臾不敢忘。"枫华道,"我怎会忘了小弦儿你--但相见不如不见好。" 少女叶弦静静望着他,"我却已几乎把你忘了,"她用叹息一般声音道,"我不找寻你,我已忘记你--但我们终究今日重逢了。你自名枫华,我便不呼出你的名姓。你说相见不如不见,却忘记了我们昔日的盟约。" "盟约何用?"枫华露出了悲哀的笑容,"我们作下过重逢的约定,但重逢了又能改变什么?" "你变了,"叶弦叹息,"你不再是从前的你。" "我变了。"枫华承认,"我已不是从前的我。我更懦弱,更优柔,我从来都不是那一个我。" "你并不怯懦,你只是在逃离,但必要时你仍然会挥剑向前。"叶弦道,"你若惹了未知,却如何是好?" "他们自己来找我。"枫华道,"并且今后还会再来。他们不会放弃,未知中人莫不是如此。" 叶弦盯着他的眼,"你不需要我的帮助,"她淡淡开口,"你优柔,但你不会需要我的帮助。" 少年点头,"是的,是的......" "我知道了,"叶弦简要地道,"以后别在我面前被人捅了。" 她说罢转身离去,留下枫华按着胸前的伤,血从指缝里一点点溢出来,他望着叶弦离去的方向,轻轻地摇了摇头。傍晚湛淇卖药回来,尝于燕忆枫说起路上遇了些奇怪人。燕忆枫笑而不答,只问他赚了几个钱。湛淇听赚钱说法,顿变了苦瓜脸,只是撇撇嘴言说这城中人多是吝啬鬼,听了他开价便都逃走了。燕忆枫由是笑笑,邀友人去街上一走。 湛淇纵使只是出门也要背他那大箱子,燕忆枫很是看不惯,便道,"你再这样下去,要被压成小老头了,看你背也有些驼,三十岁不到就这样子,可是早早就要被小孩子叫大叔了呢。" 湛淇又挑了一边眉毛,"大叔又怎么样,长得好看就不能当大叔了?看你那点须眉,别人不定还将你当相公呢。" "喂喂,话说得过了些罢。"燕忆枫装出恶狠狠模样,"若我不以你为友人,定将你揍一大顿。" 湛淇忽地立直,正对着燕忆枫便道,"你不敢。" "我至于不敢动你么?傻子。"燕忆枫道,"出去走走罢。" 二人走出客栈,天近黄昏,天色有些阴沉。"要下雨了,"湛淇道,"一场秋雨一场寒,该购置冬衣了。" 燕忆枫一笑,"曷不若练武强身?" "我不干,"湛淇摇头,"老胳膊老腿,练不动了。你们从小练这个还好,我却已过了年岁了。" "又不是找你当什么高手,不过是强身健体。"燕忆枫眨眨眼,"且你身子这么壮,不练武可惜了。" 湛淇对他翻个白眼,"我有老伤,还风湿骨痛,不能练,要是再练就死了。" 燕忆枫一笑,"你岂非自称最好的医师?" 湛淇却沉默了片刻,方道,"医者不自治这话,你不会不知道。我这身子骨是受不了什么了,不似你那样年轻人活蹦乱跳的玩意。" 燕忆枫看湛淇自语医者不自治时眼中闪过一丝嘲讽的光,想到过去种种,不由喟息。湛淇又道,"说那些不高兴事干甚?今日虽未赚到银钱,却也可以请你去饮一杯。" "你说过医者不饮酒。"燕忆枫道,"我刚才又说错些什么了?" "没什么,休要在意。我不饮酒,你是剑者,我可听闻剑者皆为酒豪。"湛淇道,"并且,或许可见到那人。" "哪人?"燕忆枫皱眉问。湛淇望向燕忆枫,似笑非笑,"秋翎啊,我还想问她有关我国度的事情。"他顿一顿又道,"你与萧君的事情,终究要看你自己,我们旁的人是靠不住的。" "我没指望他原谅我。"燕忆枫道,"道不同不相为谋,我也不会再奢求他的原谅。" 他说那些话的时刻面色苍白,眼神锋利,湛淇不由伸手去搭他的腕脉,一握之下,年轻医师顿皱了眉道,"前次相见时你的伤,至今仍然未好?" 燕忆枫耸一耸肩,苦笑道,"你知我的,我又不是自天上来的,这样伤怎可能好那么快。" "这都多旧的伤了,若是转成老伤,便不容易好了。"湛淇道,"现今你还可硬撑,只当无事,日后怕是要如我一般叫苦。上次开给你那方子,估计你也没吃。" "猜对了。"燕忆枫微笑,"你一走我就把那方子烧了。那时你知我心灰意冷,本来就不想活了,但烧了你那方子,却一时间又不想死了。若死了的话,怎还能继续祸害这人世?" "你这个混蛋,"湛淇骂他,"你答应过我不会死。" "喂喂,湛淇老兄,我还没死呢。"燕忆枫忽地又露出那猫儿望着耗子的笑容,"我不是什么好人,我骗你那么多次,你难不成不知晓?现今江湖上还有谁人名声比我燕忆枫更差了,你也说说看?" "我不管你是不是好人,"湛淇理直气壮地道,"你这人性子我知晓,口里说得好听,你自己根本就是只会说的懒虫。" 燕忆枫只笑,"你还是不知我。" 二人走近家酒馆,湛淇看那油腻腻桌椅,皱了眉头拉燕忆枫便走,说要去大酒楼。燕忆枫不多言,只是微笑,与那年轻医师并肩而行。不久见了家大些酒楼,方踏进去,二人便听见琴声。湛淇见那楼子中有个年轻琴女,面色微变,"还是去别处罢,我可不想听琴,弹棉花似的。" 燕忆枫不走,只笑道,"你不是想要见她么?" 湛淇道,"我只当你不愿见他。" "既是来了,见见也无妨。"燕忆枫淡淡道,"我们既然分别了那么久,为何不能再见?" 他们走进酒楼,方见那琴女并非为客人抚琴,而是坐在酒桌之旁,将琴放在膝上。她抚了一叠琴曲,便止了手,与旁边人说些什么。女子身边的年轻人握着酒杯,听她每说一句话,便点一点头。那年轻人穿着一身华美精致的黑衣,那是卫国贵族的标志。他容颜俊美,闭着眼,面上犹带着温和笑意。燕忆枫见那个人,心中转过百般思绪,却终只是淡笑道,"萧君别来无恙乎?" 他那一声声音不大,黑衣的年轻人尚未动弹,抱琴女子忽地站起,"燕忆枫,"她冷冷道,"你还有脸在他身前出现不成?" 一只手轻拽了一下女子的衣袖,那年轻人站起了身子,温和淡定的声音,"秋翎,莫为此人生气,你我换家店子便好。" 他起身时依旧闭着眼,单薄的身子微微佝偻着,显得很是伶仃。年轻人右手中握着手杖,点在地上发出咯的一声。"我们先走一步,兄台自便。" 竹杖格格,那年轻人离去之时,琴女牵住了年轻人的手,二人并肩走出店子去。燕忆枫不说什么,只看着那年轻人消瘦背影,道,"我们很傻是不是,湛老兄。" 湛淇摇摇头道,"他比你聪明,你还是想不开。" "不说了,"燕忆枫道,"饮酒罢--真希望你也能与我共饮一杯。"他寻张桌子坐下,一拍桌道,"酒来!" 酒过三巡,人已微醺。他抬头时,面前好友的神情却是阴晴不定。他不知那是因为什么抑或为了什么,再举杯时,湛淇的手压上了他的酒杯。 "莫再喝了,明早会头痛。"湛淇简要地道,"你这杯酒,我饮了。" 他夺过了燕忆枫的酒杯,仰头饮尽。 燕忆枫皱眉道,"你平日不饮酒,这样会醉。" "不会。"湛淇道,"不会的。" 话尚说了一半,他已咕咚一声栽倒在酒桌上。燕忆枫默然,久久道,"这老兄不喝酒,终究也是有些道理的,只不过箱子太重些。" 他会了钞,搀起湛淇走回客栈去。这样时候,风已经有些冷了啊。燕忆枫左手紧了紧领口,忽听湛淇模糊不清声音喊他名字。他止了脚步,问,"怎么?" "不,没什么。" 一梦惊旧忆,北燕空悲回(下) 枫华全身湿冷,胸前伤处作痛,这种时候应当去何处?他扶正了肩上的剑,洗去了衣上的血,伤处的血已然凝结,他自知不会让别人知晓他曾受伤这件事。少年走到怡梦轩,院中安静,只他一人。少年见花径上落叶又疏疏铺了半层,知那是他的工作,却又无力去扫,只回了屋。 枫华见到叶歌坐在他的榻上,若有所思地望着他,"我说,你这个人真的很奇怪,我根本看不透啊。" 枫华又回复了那般木讷模样,只是望着叶歌道,"看不透--谁又能看透任一他人呢?" 那样平淡的话语,叶歌听来却只觉其中蕴着悲伤。他由是皱眉道,"你的肩上除了剑,还有别的什么。" 枫华没有露出什么表情,只道,"只有我的决心。你伤不轻,早些休息罢。" 叶歌道,"你受伤了?" "哦?" "你方才定然与人交手。我嗅见你身上血的气味。" "你错了,"枫华道,"那是你自己血的气味。" 叶歌站起来,走至枫华面前,"撒谎。" "你我认识才数日,"枫华道,"我尚不能信任你。" "我知道,"叶歌点点头,"一个人走在路上,慢慢就会对一切失去信心了。" "并不只是因为一个人走在路上。"枫华道,"有些东西,是在那之前很久就已经失去的。" 叶歌静静注视枫华,不久道,"你的伤不轻。" 枫华有些讷讷,"没什么,你的伤比在下要重许多,没什么。你去歇息罢。" 少年叶歌露出狡黠的笑容,"你不诚实,那么我先行一步。保重。" 这样的谈话真是无趣,叶歌那般思度,这种样子的人,也就是枫华,既然终究选择守口如瓶,不说什么与自己相关事情,为何还对别人那么好奇? 他走几步,肩上伤口依旧在痛,这样的重伤好起来会很慢么?但以如意的话,扬州一旦要乱--扬州一旦要乱,受伤的话,可不是什么能多修整这样的说法,而是--他不能再休息而必须前行不是么?他必须要早些好起来。 少年走下小楼,穿过花园,绕过照壁,打开小门走出怡梦轩。二年过去,除非之前同是习先生弟子,所有人都不会认得他不是?并且他长大了--实话说,无缘见那新主人一面,他还真觉得有些遗憾。 不是曾有人说那未知新主很是跳脱不羁,跟头出缰小野驴一般么?他们这些人,总会有些什么相似之处罢。 叶歌方走不远,忽地见一个高挑年轻人搀着另一个差不多高的,两人带着浑身酒气歪歪斜斜走过来。少年皱一皱眉,错开身子想让他们过去,擦身之间听得一句话,低低的声音,带着若有若无的醉意--"你也知道,我无论做什么,都比不上红叶夫人。" 叶歌听那句话,有些愕然--莫非那落拓酒醉的男子,就是未知新少主燕忆枫不成?这这,怕也太不似了--他在路上呆了好一会,方想起自己要做什么,便继续走向朱谦的店子。 进了酒馆,叶歌看朱谦抬了头,便笑,"朱大叔,近来生意好么?" "小歌,你猜我今天遇见谁了?"朱谦问。 叶歌撇撇嘴,"朱大叔这么急着要告诉我,想必是见了什么了不起的大人物。" 朱谦道,"大人物一面之缘,马虎还是算的。方才未知之主与他的友人嫌小店脏,不肯进来。我从前可是没想到过,那燕忆枫竟然长一副采花贼模样。" 叶歌不由笑起来,这种说法怕也只有朱谦能想出来罢。他笑得伤口疼痛,又微微咳嗽起来,吐了一小口血。朱谦皱眉道,"你这孩子又这么不小心,早晚有一天会遭罪的。" 叶歌用手背擦嘴,"燕忆枫似个采花贼,这样的话要是传了出去,大叔你这店子定然保不住。" 朱谦笑道,"实说起来,那人样子确与其母少时有八分相似。" "红叶夫人?燕红叶容颜可是无人见过,朱大叔莫非见过她年轻时模样?" 朱谦听这个问题,原本挂笑的面上笑容也淡了去,"我是见过红叶,却是在一个绝不应该见到她的时刻,那种时候谁也不愿想起。" 叶歌知趣不问,朱谦也不多言,只道,"燕红叶很美,但那时见着她,却只觉得可怕。这燕忆枫却是不同,或因不曾兵戎相见,见他之时,只顾看着他漂亮了,却一点也没注意到那人是个持剑人。" 叶歌一笑,"我方才见他与他友人喝醉了回去,却因天黑,无缘见得他模样。" "这样的人不见也罢了,我这只是说笑。小歌你可别告诉柳烟,我还不想这么早让她被迷上。" 叶歌莞尔,"那么大叔,最近又有什么消息?" 朱谦道,"有一些消息,不过没好消息,不听也罢。" "哦?"叶歌抬眉,"不想说的话,也不要先引人兴趣啊。" "未知来了不少人马,可不知道是为了什么。"朱谦打个哈欠,"还有传说碎心剑被人拔起,流星门绝不会为此善罢甘休--这也可笑,不就是把剑么?又没有什么特别的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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