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子神情淡淡的,"尚好罢。" 燕忆枫顿一顿又道,"萧君如何?" 听那名字,女子面上忽地涌起凄凉笑容,"你忘不了他,当初为何又背弃他?未知给了你什么好的,值得你将一切都丢下--你可不要忘记!" "女人,终究是女人。"燕忆枫面上浮起讥诮笑意,"你既懂不了我,又怎能懂得萧君?" 她转过身子,不再看他,"你总是这样,从来不顾及别人怎么想。你比不上萧君,也不及贤--但是你不似他们,你让人惧怕。" "不用怕,这世上没有什么东西值得惧怕。盈,你必须走自己的路。"他似是漫不经心叫出她的名字,她却顿地震了一下,如遭雷击,"你,你......"她的唇翕动着,却说不清楚之后的话语,"你为何......" 为何这样叫出你的名字?我也想要知晓。燕忆枫半闭了眼,轻叹口气,"别的我不能再多说什么--替我问候萧君罢。" 他再不看女子,走向城去。小臂上的伤口又痛了起来,他知道那只是一处小小的伤,但若他不能正视,那些旧创也一样会没有止境地流血下去。 平生不饮酒,但言莫停杯(中) 如果尽是未知之事,如今应当是寻找如意的时刻么?叶歌又溜出了怡梦轩。扬州城中本便无太多人,秋日以来,富裕的人,也早跑去江南观光了。叶歌前前后后转了好几条大街,也未见如意踪影。他想起那号称消息第一灵通的朱谦,昨晚方去过,今日再去不成? 不管了。叶歌叩响朱谦的店门,即使锁门他也一定会在,这一日店子早早关了,可是有什么原因不成?少年吹着口哨敲了又敲,久久朱谦才开门,"小歌,你又捣鬼。" 叶歌嘻嘻一笑,闪进店子去。朱谦自后关门,假意威胁,"伤还未大愈便四处乱跑,你小孩子不要命了?" 叶歌笑道,"只要朱大叔不告诉姐姐便可。我--" "还用他告诉我什么么?"轻婉的声音打断了他的话,这声音他再熟悉不过。 "姐姐。"少年颇有些尴尬地转过头,露出无害的笑容,"我只是想要出来透气,转到这里罢了......姐姐怎么也在这里?" 他即使问了,还需要什么答案么?面前的女子并非之前素衣,而是碧色劲装,她依旧戴着面纱,手中似是无意地玩弄着一枚精致的叶子。女子面纱之后的神情冷而坚定,那并非从前的柳烟,但那也确实是柳烟。 只不过,她如今并非怡梦轩主人,而是水天叶。水天相接,一叶飘零的水天叶。 叶歌望着柳烟,笑道,"姐姐又穿成这样,莫非又有什么生意了?" "生意?"柳烟淡淡道,"这一次是例外。" 叶歌抬眉,"例外?" "这一次是找人。" "找人?"叶歌讶然道,"姐姐的每一桩生意不都是杀人的吗?" "这是为了我自己。"女子的眼在面纱之后,却变得温柔起来。 "姐姐......"叶歌开了口,却没有再问。她笑了笑,自说了出来,"我要找一个渔女,在落帆镇,有人叫她小敏。" 叶歌听得一些,觉不应再打扰柳烟朱谦,便悄悄溜走。他近了怡梦轩,见个黑衣少年趴在房檐上,便也跳上去,微扯到伤口,痛得有些龇牙咧嘴,"喂喂。" 那人正是如意,见叶歌自一边上来,目中闪过喜色,却轻轻嘘了一声,"那些个人,是来找你的?" 叶歌低声道,"不会,既然你和胡俊来找过我,而胡俊已经死了,他们决不可能从死人嘴里掏出什么。但是他们来这里......" 二人正商讨,被寻找的人已走出了小楼。叶歌见那人,怔了一怔,"枫华......" 枫华背负着剑,静静走出小楼。他未抬眼,如永不关心外物。那样一个纤细而瘦弱的少年,背着修长的乌鞘剑,走进众人视野。他开口时,声音仍是哑的,"诸位来客光临轩中,是找谁听琴呢?" "是你。"那为首的少年人道,声音文雅而柔和。 叶歌几乎惊跳起来,"玲珑,玲珑也在这里?" "嘘,你看见他了。"如意低声道,"这个叫什么枫华的是如何与组织扛上的,你也不知?" "枫华与组织有瓜葛,"叶歌只道,"但那是什么,你知道那样的人永远不会说出来。" "是我。"枫华道,他依旧平静地一个字一个字吐出话语,"你们左使也找过我一次,你们还要继续奉红叶夫人之命来杀我?" 如意忽地皱眉,对叶歌道,"左使都找过他,他究竟是什么人?江湖中知夫人名讳者不多,你怎会有这样朋友?" "你说呢?"叶歌不正面答他,只望下去,见枫华的脸在阴影中,看不真切表情,倒是玲珑开心地笑了起来,"哪有说的那么吓人,左使最爱就是逗人玩。我们来这里又不是为了杀你,只要你把你的剑给我,事情也就没了。" 枫华抬起了头,木讷面上露出了一丝笑。他带着一种奇特的讥嘲道,"你?你以为你是谁,有资格提到这柄剑不是?"他忽地一伸手,竟是拔剑出鞘,"若某失了此剑,与死何异?" 他甫一拔剑,叶歌已知道这是为了什么。少年握紧了竹笛,"如意,我须去帮他。" "你有伤,玲珑还在,你帮不得。"如意道,"你不是不知玲珑手段--若你去,必死无疑。" 叶歌道,"继续看的话,我不可能看他死。" 他话音未落,忽听个声音,淡素平和,很好听的年轻人的声音,"秋翎,这地缘何如此多人,替我去看一眼。" 叶歌向下看去,抱琴女子走进院落,黑衣的年轻人拄着手杖立着,单薄得似能被阵风吹走。他又望院中,抱琴女子恰恰开口,用一种清清冷冷的声音道,"以众欺寡,可是未知中人?" 叶歌看看如意,如意的脸红了。他又听得女子道,"不语便是默认,在此地找小孩子麻烦作甚?你们这些人,想要一对一随便你们,但我可看不惯以众欺寡之举。" 竹杖格格作响,那身材单薄的年轻人也走进了院中,"秋翎,"他淡淡道,"你说这是未知?" 枫华听得声音,猛地抬头望那年轻人,目中神情似喜似悲。他微微张了口,却不知应说什么。那年轻人只是站在那里,闭着双眼。 抱琴女子道,"是的。"她似是很尊敬那年轻人,言语之时很是轻柔,"萧君,今次不必你插手,我一人足矣。" "秋翎,"年轻人道,"总要你导领,我实也过意不去。" 二人彼此言语都用敬语,叶歌捅捅如意,"大人物。你找个地洞钻下去罢。" 如意却皱了眉,"麻烦了,他二人一出来,这事便--怕是真得打起来,而玲珑在这里,他可是少主面前红人,传说少主只不骂他--他会作何应对呢?" 一直未开口的玲珑也却在那一刻开口道,"这是未知之事,二位大侠插手于此,怕是不大好。且未知之名可不是一人二人便可摧去的。" "我不管俗世之名。"黑衣年轻人道,"我只管未知不义之举。" 枫华定定地望着那年轻人,嘴唇颤抖,久久也说不出一个字。 玲珑听那话语,又笑,"萧漠秋翎之名,玲珑早已听闻。却不知真打起来会如何。" 琴女道,"你会死,萧君与我从不留情。" "我觉得不一定会死。"玲珑道,"死这样的东西太过简单了,活着总是比死难,而我也是喜欢难一点的事情的。"少年快快活活笑出来,"不过若不到时候。玲珑还是不敢与萧君秋君二人为敌的,这条性命虽是轻贱,却也不能随便拿出去赌。" "你在未知是什么职责?"年轻人轻轻开口,"私以为,未知能够担当的,实无几人。" "我不过普通未知青衣,忝为习先生弟子而已。"玲珑微笑,"不敢担当什么,但我相信少主的决断。" "你相信燕忆枫么?"年轻人的话语依旧平静而恬淡,"信他,你迟早有一天会因他而死。燕忆枫这人如何做事,怕是没人比在下更清楚。" 玲珑又笑了起来,"当局者迷,谁又真能了解一个人?你们当少主卖友求荣,我却尊敬他,信任他--若未知中人不信主人,未知还有何必要存在?"他笑的时候眸子清澈如水,"怕是把话说得太远了,但是无论如何,我们要碎心剑。" "碎心剑!"萧漠的声音忽地失了平静,"在这个地方?" "大哥,是我。"枫华终于开口,声音涩哑,带着些微的颤抖,"我带着碎心剑。" 叶歌趴在房上,望着那少年--这两个人一点也不相似啊,这样不像的人会是兄弟么?血的牵绊还真是奇妙呢,这样他便不用出去--他可不能被那群人发现在此地,否则事情会更加麻烦。 身材单薄的年轻人轻轻抬头,依旧闭目,"我终于找到你了。"只有枫华一人能听见那话语之中的喜悦,"既然是你,我便更不能让步。"他手中的杖轻轻敲着地面,"未知中人,若不想死,尽可离去。" 那玲珑看一眼他,唇角微扬,"我们会再来,后会有期。" 秀美少年挥一挥手,未知中人无言退去。年轻人走进院中,"大夫人尚好罢?"他微笑问询,"许久未回还了,若非接父亲手书教我寻你,也一直不曾见家中人。" "有劳大哥挂询,母亲现已大愈。"枫华欠身。 叶歌不知为何他们在此时还会互用敬语,这是所谓的贵族风范么?不,大概不是,只是他们过于疏离,不管是枫华还是萧漠,他们隐藏的永远比说出来的多。但是谁又不这么藏着一些呢?少年静静耸肩,每个人都在说谎,一切都在隐藏,而局内局外谁都不能猜透别人是谁,事前事后谁也不会明了别人心中所念。世事莫不如此,难测最是人心。 叶歌暗自叹息,却听如意道,"小夜,近来我怕是会被盯上,以后不能常与你相见。你最好先离开扬州,主人已经下了命令,见你格杀。" "他们不认得我罢,"叶歌轻笑,"我长大了,与过去不同的话,又有谁会知道我是谁?" "无人知你是谁,那胡俊是怎么找到你的?"如意微皱起眉头道,"你这人就喜欢这样,但是最好还是先去找个地方藏身。我须走了,你当小心。" 如意离去之时叶歌并未看他,只是向房下望去。身材单薄的年轻人缓缓道,"我住得不远,你若想通了,便来找我。" 枫华欠身道,"是。" 萧漠与秋翎走出怡梦轩后院,叶歌见枫华面色变得苍白,忍不住跃下,问"你怎了?" 木讷的少年抬头望叶歌,刻板声音不带情感,"你听见了。" 叶歌忽觉得枫华在责怪他偷听,他本也理亏,不正面答话,只道,"你到底是谁?" "我什么人也不是,我谁都不是。"枫华道,"你听见的是真实,或是谎言,既然我从来不曾问你,你也不要问我什么,因为我不会回答。" 他不会回答,叶歌思忖,一个这样的人不会回答,但他并不应当背负什么--虽然每个人的肩背之上都有些什么压着。他摸摸自己的肩头,隐隐作痛,他讨厌那些伤,但也知道这种伤不是那么容易痊愈的。叶歌望着枫华,那木讷少年叹了口气,"你的伤还需休养。" "我只想问一个问题,"叶歌道,"这个问题我希望你回答我。" "若可以的话。"枫华道。 "你能用碎心剑么?"叶歌问。 枫华望着叶歌的时候,眸中的光线清冷而淡漠,"不能。" 于是叶歌再不问什么,其余的问题会有什么意义?但他与萧漠的关系--这一切真是奇怪不是?他从未听到过如身后那少年一般忧郁的叹息。
平生不饮酒,但言莫停杯(下) 燕忆枫走回客栈,玲珑正站在他屋前。少年看那年轻人袖子少了半截,披头散发,全身湿透,吓了一跳道,"少主可是掉进河里了?" "当可以这么说。"燕忆枫轻笑,"休要学我这些,我知晓你总在学我举止。" 玲珑装作不曾听见那年轻人的话,道,"少主,今日周先生让我去寻碎心剑主人下落,虽是找到了,但有吃不掉的人冒头,所以只得一事无成空手回来,还请少主恕罪。" "当退则退,我相信你的决断。"燕忆枫道,"不过以后你不要再当先锋了,有什么事情我不能交待。替我传令紫竹,叫他抓出公子贤的党羽,统统给我废了。他一介别国公子,在这里找晦气,天天令我麻烦。" "是,那公子贤本人呢?"玲珑问。 燕忆枫皱了皱眉,道,"现在别动他本人,事情麻烦,若是引起国际争端,就不好了。失了组织面子事小,万一被赶出槿国去,就没地方好呆了。就这些,你去传达罢。" 他要进门时,玲珑仍未走,在他身后道,"少主不想知道那吃不掉的人是谁么?" 燕忆枫不回头,只是淡淡道,"还能是谁,能让你甘心退却的,不只有那一人?" 玲珑未再出声,燕忆枫走入客房,身上湿冷,很是让人烦厌不是?他找换洗衣裳,却找不到,便又跑去湛淇屋中。他见湛淇对着张纸皱着眉头冥思苦想,久久也不能落笔下去,不由起了玩笑之心,走到那年轻人身边,一叩笔杆,一滴墨立时染了纸张。湛淇拍案站起,转身提笔就在燕忆枫脸上画了一笔。那一笔自右颊到左边嘴角,让他的脸被划成两半。燕忆枫摸摸脸上墨痕,手指漆黑,因笑道,"破相了,破相了,你让我破相,便借我套衣服穿罢。我知你是守财奴,定然有成堆的衣服。" 湛淇道,"滚。" 燕忆枫擦擦脸,脸上黑一块白一块,道,"借我套,过几日我制了新衣服给你,反正你与我差不多身材。" "我比你高。"湛淇道,不拿正眼看燕忆枫,"你穿破我几套衣服了?滚滚滚,别烦我。" 燕忆枫叹口气道,"早间还说会与我一道,朋友真是靠不住。" 湛淇不抬头,"靠得住靠不住,反正不借你。出去抢罢。" 燕忆枫又叹口气,什么也不多说,便直接去翻湛淇箱子。他有双巧手,什么样奇怪的锁都能打开不是?况且湛淇的箱子根本没有上锁。年轻人一开箱子,药味扑面而来,湛淇蓦然转身,"你这--" 他话未说完,便看见燕忆枫唇角浮起奇妙笑意。那年轻人一弹指,他已动弹不得。这算是明抢么?湛淇眼睁睁看燕忆枫翻自己的箱子,还抬头抱怨,"湛老兄,你不换衣服么,怎么把衣服放那么下面,也放上来些啊。" 燕忆枫言语之时湛淇破口大骂,骂出他能想象所有肮脏词汇来,燕忆枫终开心地道,"找到了。" 他说着扯出一领锦袍来,那袍很是厚重,通体明月色泽,没有任何装饰,只如月光覆在他的手上。湛淇看一眼,面色骤变,大叫道,"那是我的朝服!燕忆枫,你这死疯子,给我放回去!" "都在外面跑了那么久了还要朝服,老兄看来你还是念念不忘啊。"燕忆枫道。他将那件锦袍放回去,从一边抽起件青布衣裳,"算了算了,岂曰无衣,与子同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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