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语毕,大堂内又恢复了死寂。 "你们都出去吧,没有我的吩咐不得入内!"轻灵蹙了下眉,对着属下发号示令-----其实,一抹红给释云生的第一印象便是个丰神如玉的贵公子,穿上红衫后更如同出山游玩的纨绔子弟。这样的人应该是作状元的,怎会出手如此狠辣? 各堂各主齐身一震,却没有人敢出言挑衅他的权威,一个个鱼贯抱拳而下。很快,这里就只剩了天落、一抹红、释云生三人。 一抹红的神色有些疲倦,甚至有点烦躁。他看了释云生一眼,问道:"你与轻灵认识?" "是。"自觉没什么好隐瞒,可是一抹红的神色却微微诧异了一下,似乎未想到他会回答地如此直接。 "轻灵乃庆花王朝不可多得的人才。曾经有许多诸侯国,甚至是连朝帝国都有意收纳他,可是这人正直得有些过头,竟学不会变通之道,所以如今树敌很多,我们天任阁也是其中之一。 此人手中握有庆花全部羽林军兵力,因为庆花的老皇帝无能昏庸,又未将心思花在治国之道上,所以在还没遇见新的继承者之前,轻灵代替老皇守护庆花王朝。当然,其座下除了军、政、礼、财四部外,还有些分支人手。" "你为什么要跟我说这些?"释云生在他对面坐下,神色凌厉地打断他,"你想叫我离他远些?哈-----我与他早在十年前便认识,而那时我们还是陌生人呢!" 一抹红的脸上杀气一现,很快又压制下去。过了半晌,他唤天落为两人倒了茶,看着茶水间腾起的袅袅烟雾,听着窗外漂泊的雨声,他又接着问,"你可是北齐的国主?" 说话间,完全没有诧异和惊讶,仿佛是早已知晓。 "呵......阁主又何故作态,你不是早就知道了么,如今假装什么也不知,难道是想置身事外么?"释云生一敛平日的客气天真,句句锋利,"阁主早已深陷泥沼,大概今生今生都要与在下一武了。" "你是在威胁我?"一抹红心有顾虑,虽然气愤无比却也发泄不出,毕竟-----那个人是他的救命恩人,而自己放弃清尘隐居的生活再度出山,不就是为了保恩么?而他亦是他早年好友。 "不敢。" "哼!如果你是我的话,会甘愿为我威胁么?"一抹红冷笑了一下,抬头凝视窗外。此时,大雨已经哗啦啦的滂沱了好久,依然没有转缓地迹象。空气中带着泥土的腥味,有些清新,有些落寞,一如面前的红衣人。 "雨太大了,你走吧。"说完,他回头又对天落道:"天落,派人护送释公子回去。" "阁主莫忘了,还欠在下两个心愿呢。"释云生眯起双眼,神色锋利如刀剑。 "我以为你会隔几日再来找我,毕竟我也不会逃。"一抹红苦笑了一下。 "是。在下还没想好,等到想好后再跟阁主说吧。"释云生目光一转,笑道:"当然,还需要阁主的信物,免除后顾之忧。" "呵......"一抹红再度冷笑起来,命天落将他房中的孔雀羽取来,并对释云生道:"这是‘天任阁'的最高象征,你拿在手里,一可保己平安,二来我阁中之人也不敢随意动你,三来当作条约的信物也未尝不可。走吧----"说罢,他好象不愿再见他,身形一转、便迅速消失在了自己屋中。一路上,闻播与他并肩骑马,又问东问西,而释云生的心思却因一抹红的真实身份而郁闷,两个时辰,竟没有回答对方一个字。 闻播显然也看出他心中有事,撇了撇嘴就不再打扰他。 半晌,释云生忽然回过神,看了眼漂泊的大雨-----此刻的两人没有带雨具,而闻播已将自己的衣服照在了释云生身上,自己却被浇成了落汤鸡。 "我们从后山走吧,到哪里去、去避避雨。"说完,他一扬鞭子,大马立刻撒足狂奔而去。 闻播在他身后,笑得如同两朵盛开的牡丹花-----毕竟,他的云儿也会为他着想了啊。一笑,也打马追赶上去。 两人走的是后山,又因为大雨滂沱的缘故,山间的泥土松软,若是安步徒脚才勉强能过,而此时两匹千里神驹却被陷在了沼泥中,大马嘶鸣地好生可怜。 "云儿,为什么我们非要从这里过啊?"闻播实在不清楚,大路走不好么,为什么两人要翻山越岭、从如此艰难的小道上山。 "山上有座墓碑祠堂,我们进去避一日雨。"他看了眼闻播被水浸透的衣服,神色微微一凝,却直接从马上翻身下来,"我们安步当车上去。"说罢,也不管闻播,便记紧衣衫,敛了衣襟,寻了个比较平坦的山道上去。 闻播微微叹息了一声----早说嘛,好歹他的武功不低,从这里飞上山顶还是绰绰有余。 说完,他整个人从后方抱住释云生,也不顾对方的反抗,脚下一发力,足尖借力一点山下石块,整个人如同穿越云霄的利箭,几个飞纵下,便已轻飘飘地落在了山顶。 山顶上虽然宽阔杂乱,却没有生长杂草,显然是有人经常来此搭理,而山顶的左面却有一个白玉雕琢的坟墓,坟墓成六瓣花蕊状组成,可是墓碑却是木制的-----闻播愣了一下,熟稔地感觉从心底油然而生。这里,不就是云儿母亲的墓地么? 十年前,他为了好玩,偏生叫管家赶马车走了这个刺激崎岖的山路,他也是在这里遇见了云儿。 也许那日的冒险心,成就了今日的命运。 从那个黎明开始,他们的人生便已被对方扭转,再无法回头。 释云生打头钻进了小蓬,顺手拔去了墓旁前长了一指高的黄草,随后又环顾了下四周,"朕还不知道除了朕之外,谁还会经常照料母亲的墓地。" 脑子中灵光一显,忽然想到了一个熟悉的人影----可是,明明是他逼死母亲的,那个人连忏悔也不会,又怎会故作假慈悲地来打扫母亲的墓呢? 可是若非他,又是谁知道这墓地的所在? "云儿,你知道么,每次当你露出这种表情时,都必定是想到了一个人。"闻播站在他母亲的坟前,深深躬身作礼,眼神也只宁静地盯着墓碑上的墓志铭:"云儿,你的母亲很爱你吧。原以为当了国主,你应当是开心的才对,可是这几天与你相处我发现----你的心里似乎、似乎藏了太多仇恨和茫然,是为了......那个曾经很重要的人么?" "你知道什么?!这是朕的私事,好象与你无关吧!"被他瞬间刺重心事,释云生一脸警惕,神色也逐渐凝重起来。 "是与我无关,我只是关心你而已。"闻播叹了口气,蹲下身,寻了两块石头,慢慢抵着相互摩擦。不多时,墓碑前已一片光明。 闻播将一旁的香点燃,看着他在大雨中微微颤抖,宛如一根颤抖的心弦。火光照着他的脸,竟有些寥落和悲伤,"其实如果可能,我也不希望与北齐甚至任何一个国家为敌。如今是三分天下,三国各有所长,说是相互结盟,私下却相互抵触。短暂的联合,却是为了以后更激烈地争取霸位。 春秋战国群雄割据,饥荒不断,时有狼烟漫漫。三国时虽有百家争鸣,战争却因思想与王者的强权政治而越加激烈。到了后期、百姓间更是哀鸿遍野,即便后来珍时而起了诸多朝廷新贵,可他们仍然无力改变时局。那时候烽烟四起,血流成河,害的却是我们本身向往和平的普通百姓而已,他们有什么错呢? 所以可能的话,在我接位以后,一定不会向中原发动战争。不仅是因为我爱我的臣民,我也爱-----祖先为我留下的百年基业。" "可是你的祖先不见得感到欣慰,他们不是一直想让连朝帝国占领中原么?"释云生嘲讽地一笑,竟躺到了地面,两手交叠地枕在头下。他的声音透过雨水显得清脆无比,"再说了,就算你肯为了百姓和我们妥协,你身边的群军谋臣却不一定允许你这么做。别以为你主宰了一方国家就可以凭自己的遗愿为所欲为,当王者......最可悲的就是自矜才能却无可奈何、一事无成。" "不会的,不会的云儿,就算是前路迢递,我也会努力为之,你不用替我担心!"闻播一字一字说的铿锵有力,他甚至在释云生母亲的墓碑前保证,将来一定会作个好统帅,一定会将百姓和云儿放在第一位。 "我不会发言,毕竟......"释云生闭上了眼睛,毕竟这是不可能的事。 仿佛感受到了他的轻视,闻播抿了抿嘴唇,在墓前坐下来,环抱着双膝。 他抬头看着屋檐下垂落的雨水,清亮的大雨将墓碑洗刷的干净无比。他开口说:"云儿,我希望有一天你能对我敞开心扉,虽然我可能帮不了什么忙,但是我一定要告诉你-----无论你将做出什么样的选择,也请看在千万百姓的面子、看在你的整整二十万军队的面上,莫要把他们当成肉盾。" "哦?难道你要我单枪匹马去逞匹夫之勇么?朕是整个北齐之王,自有权利指挥他们的生死,你就不要再多说了。" "起码那样,你还值得敬仰。"闻播忽然义正填膺地道,"人的性命不是草垫,任凭你糟蹋!就算死,也该让他们死的有价值,为了个人的意愿和仇恨去冒冒然,这种做法岂非太幼稚么?" 释云生猛然起身,明黄的衣衫随风摆动,发出猎猎响声。 他眼中的杀气一闪而过,随即却转为一声长长的叹息,"曾经有一个女子,她长的非常漂亮,在乡下的时候也有很多上京赶考的秀才向她提前定亲,而她因为有着鸿鹄之志而拒绝了所有人。 直到有一个公子的到来。那个公子玉树临风、英姿飒爽,举手投足间都带着婉转而霸气的矛盾气质,而就是那份唯我独尊的龙气吸引了女子的注意,而他也因女子饱读诗书,又对行军打仗、国家政策有独到的见解,一时间也被女子所迷。 因为两人都不过少年热血时,并没有考虑那么多,一时的风花雪月后,女子被男子的父母发现并赶了出来。由于心志清高,又不愿接受他人施舍,更不想回去受家乡人的非议,于是女子就一人在外如浮萍般飘荡着。" 闻播微微一惊,从不曾想到,云儿他居然还有这样的遭遇?而那个女子曾是他所爱的人么? "俗话说,若是知己,言语何必。当时有一个去京都征兵的剑客,那个人在边陲救了女子一命。甚至还在行走草原的时候为救女子差点送命。那时候,女子因为现实的打击一蹶不振,又因为发现自己怀了孩子,心情一度低落。当时她就想-----若能碰到好人,无论她爱不爱、都希望就此安顿下来,不要再受无妄之灾了。 可结果,她却发现自己渐渐爱上了这个人,第二次的爱虽然小心翼翼,但男子并未叫他失望。可是后来,女子最先的爱人忽然找来了,对,那个人就是北齐的皇帝。 女子抵不过皇命,便与爱人鸳鸯相隔。本身就是男子欺骗不顾在先,女子又何必再维护那份不真的爱情呢,所以她一度向皇上请命,罢黜她妃子之名,并将她送还给爱人。 谁知皇帝竟大为生气,暗中查出了那名男子,并将他处死!女子气急攻心,不顾礼数地去找皇帝理论,可笑的是----她却被皇帝的二儿子按了个‘欺君妄上,有违妇德'的罪名,女子虽然不是大家闺秀,但毕竟是玉洁冰清,怎能容忍这样的‘失行妇'罪名? 于是,女子在爱人死后跳崖自杀。而那时候,他的孩子目睹了一切,却很听话的没有哭。 而照顾这个孩子的奶娘就依照女子的心愿,与女子所爱之人的名字连在一起,改他名为----释云生(骗人的话,真名后文出现)。" 闻播抬起头,发现大雨居然停了。四周一片清新,微微的冬季冷风拂过面颊,带着一点点刺痛。他闭了下眼睛,心情却是钝痛无比。 释云生坐起身,走到母亲的墓碑前,忽然冷冷一笑:"这场雨来的真是奇怪,这些话朕还以为会一直尘封在心底,没想到就这么说了出来。" 闻播看着他寥落的目光落在墓碑前,想到他仇恨地一生,心脏忽然又一阵抽痛。 "朕的话已经说完了,剩下的事情皆由你自己决定。" "云儿,你爱梅的原因可是因为你母亲么?"闻播打破了方才的沉闷气氛,转而与他聊起天来。 "朕最不爱的就是梅花,那种东西连两个月都坚持不下来便凋零了,所有花朵皆是春夏日盛放,偏偏它就要与众不同?明知春天一到就会凋落,何必还要如此坚持!真是愚蠢!" "是么?"闻播伸手向檐外,抬头接起了从天而降的雨水,看着晶莹地雨水流在掌心中,他忽然微微一笑,道:"雨停了我们走吧,否则青山又该唠叨了。"说完,他带头从蓬外离去。 释云生跟在身后默默走了一段,忽然又停了下来。大风吹过耳畔,太阳却迟迟不见,释云生又向着山崖边行了几步,冷然道:"这里就是朕的母亲跳下的地方,虽然不高却足够让人死亡。" 闻播以为他想不开,三步并作两步的跑过去,揽腰拉住他,"云儿云儿快过来,这里太危险了,你到底要做什么啊!" "没什么,在那人没死之前,朕还不会寻短见!" 闻播长长舒了口气,还是不放心,"那我们走过来一点,这可不是闹着玩的。" 释云生嘲笑一声,甩开他的手,径直朝山下走去。 □□□¤□自¤由¤自¤在□¤□□□ 回到宫中时已是星空浩瀚,微微寒冷的院落中隐约能听到风声呼啸、寒鸦高鸣。月光回荡,照着屋檐上所剩无几的冰雪宛如水晶。 蓦地,只见皇宫内最高处的梁顶上,一件白衣临空飞行,身子压得虽低,步履却十分迅速。男子的脸上并无任何遮盖物,仿佛是无意中踏错庭院以求避雨的闲人。 在月光的照耀下,他的身上有丝丝仙气溢出,那双眼睛凝视前方,带了百转千回的柔情与牵挂,顾盼间更是神采熠熠---- 他的身下,一黑一黄正准备返回大雄殿。 男子在马圈后停下脚步,轻声关上了门扉,只随意牵了匹不怎么壮硕的马驹、从后路折返而回。男子一路疾驰,如箭一般射出了云雾缭绕的街道,连马蹄的震动都似隐藏在了他的清风朗月下。 马匹再慢,若被智者驾驭依然能箭步如飞,此刻的瘦弱矮驹就在白衫人的控制下如风雨一般穿行着,竟比皇帝的那匹‘千里驹胭脂'犹胜百倍。 不多三个时辰,大马在‘天任阁'前停住。而门前竟早有人等候,那些人看到白衫人挺于马背----神色虽有微微倦意,但光芒却一点不亚明月。打头的红衫人震了一下,立刻命人扶了白衫公子下马,另一个人则牵走了红马。 刚走了数步,他才发现‘天任阁'的所有属下都聚集在了大院,此刻看着他进入,居然都齐刷刷跪落,高声道:"王爷安康!" 受了偌大的礼,白衫人的脚步却也不停,熟门熟路地走入了右侧的小门、消失在拐弯处。 "你们暂且散了吧。"仿佛是习惯了他的脾气,众人也未觉得尴尬,各个听命的站了起来。 打头的红衫人向他们吩咐了几句,这才随着那袭白衫消失在右侧小门内。 室外冬冷,室内如春。即便是到了夜晚,熏着香料、置着暖炉的小阁间内却明亮如昼,甚至连一丝一毫的冬意也没有。 白衫人玩着手中的人皮面具,环顾了下四周,才从软榻上站起来。他望着窗外若圆若缺的明月,唇角亦失却了来时的锋利桀骜,此刻落寞得如同丢失了宝贝的孩童。半晌,他忽然剧烈咳嗽起来,连脸色也青白了起来,那双修长白皙的指尖扣入窗楞下,渗出了丝丝鲜血。 颤抖地手在怀中掏了掏,白衫公子拿出一个玻璃瓷瓶,打开红色布盖,一仰头喝尽了里面的东西,神色才逐渐缓和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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