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后,一个熟悉的脚步声离近。 "青山......你的易容术可是越来越高名了。" 果然,身后帘帐外,一个声音含笑道:"王爷真是的,现在可是紧要关头,还是叫我‘红'的保险。" 一抹红刚洗完色胶回来,抬头却看到了白衫人手中的瓷瓶。他整个人一震,也不知哪里壮的胆子,手指猛地一曲,凭力道射出了一道光芒,直击向了白衫公子的手。 而白衣人的动作也灵活很多,他双手一翻,整个人贴着光芒后跃三步,神色竟也不动。此刻他转过身,却是与刚才完全不同的另一张脸-----更年轻,更清俊,更加摄人魂魄。 等待风波平静,一抹红已经奔至身前,在白衫面前跪了下去,"王爷恕罪,属下罪该万死。" 冷冷的眼锋扫向他,一抹红平静的接受。 半晌,白衫人走了回来,在榻上半依下,神色淡淡:"红,这已是你第一千次冒犯了,你该知道天任阁的规矩,若非你对本王还有用处,想必......"他没有说下去,只静静品了口茶。片刻后,不知是茶的功效还是药物的驱使,白衫人本身苍白的脸上微微渲了一片红。 "王爷,您不能在吃它了!‘千魂丹'治标不治本,完全是引鸠止渴,大夫说了若您再多日它一日,将来灵魂必为其销毁。您是要作皇帝的人,怎能如此不顾惜身体!"一抹红虽然跪在地上,却义正严词,面容上也看不出惊恐胆惧之意。 "作皇帝?呵......本王什么时候说要作皇帝,那个位置上人来人往早都不干净了,本王是怕双手还不够血腥不够脏么,非要伸进去玷污自己?" "红,今天、他来了吧......"仿佛是陈述又是疑问,但说到‘他'时,白衫公子的神色有了丝丝起伏。 "来了。"一抹红目光一闪,回答。 "那他、有没有说起我......无论是好是坏,他有提起我么?"最后一句,白衫人的目光终于停在了一抹红脸上。 一抹红却震住了-----记得第一次见他是在十年前,那时候他一家大小被仇人追杀,一直从苗疆逃到了中原,中原乃武学之乡,因此他们便有了亲近中原的想法。 总之,那一次刚刚转入中原,他和母亲正慌不择路的在京都兜兜转转。 不知是自己太暴露还是怎样,空中忽有一个暗器袭来,母亲因护他心切,回身将他掩在了身后,一把将他推入了身后门中。 而那时候他正准备出来,两人便撞了个满怀。房里的人清清淡淡,如同碧绿的竹子,清秀的面容上带了一丝玩世不恭,又有些冷漠据傲,让他一时间挪不开眼。直到母亲的鲜血溅在纱窗上,他才反应过来、苦苦哀求那人救自己一命。 两人虽然年纪尚小,却都年少早慧,彼此又互为异族,一时间好奇不已。那时候他经常拉着他,轻轻唤:"青山哥哥,我们一同出去玩吧?" 可是这一路下来,看过山,看过水,看过山非山水非水,而原本清澈如烟的少年也已长大,长的挺拔端秀,一举一动带着王者的绝佳风范,甚至比起高高在上的北齐之王也有过之无不及。 也许是经过了太多黑白纷乱、太多人心险诈,那些红尘高阁下,原先的少年已经蜕变、早将那温和的‘哥哥'改成了‘红',把那亲切的‘我'改成‘本王'了。 一抹红短暂的回忆后,白衫人已饮干了茶水,可他的目光却带着自嘲与悲哀。刚才,他居然在不知不觉间给了那人‘是'的答案----他没有提起你,一点也没有。 "你回应他的两个心愿是什么?"过了很久,白衫人问。 "释公子没有说,不过他倒讲过,几天以后会拿孔雀羽来与属下换取愿望。"在对方的示意下,他终于站了起来。 "那孩子长大了,倒起了防人之心。"释云起神色复杂,眼底不知是悲是喜。他顿了一下,接着道:"罢了,今日本王来是有话要告之你-----从今之后,无论云儿要你办什么事,你都不要顾虑,尽全力去做。这也是他应得的,毕竟那么多年了,我也没有做到身为人兄的责任,所以......" 一抹红微微一凛,仿佛是没有听清他的话。 半晌后,白衫公子向白虎皮的软榻后一靠,神色凄楚冷漠,他嘴唇蠕动了一下,道:"即便他要杀我。" 一抹红没有回应,他不知道那个满身是刺的青年为何能在王爷的心底占了偌大的地位,仅仅是因为他是北齐的帝王有着万人追捧的地位身份,有着一振臂万人应的气势,或者三十万的军队马匹?就算是如此,他也不需要放弃生命,就算如此,他也不应该自暴自弃。 他在想什么,没有人知道,更没有人敢问。 "为什么,为什么王爷,您到底欠他什么、要如此拼命地维护他?就因为他是您的弟弟?"红衫人太过激动,衣袖无意识地扫到桌面茶具。‘乒乓'一声,青花瓷器坠落在地上,如同某人的心、一起支离。 释云起淡淡看了眼地上的茶器,又不声不响地站起来,居高临下的俯视一抹红-----这张脸虽然轩昂英俊,却不是任青山的脸。如今,任青山将自己笼罩在一抹红的身份下,是否也表示、他的人也一同随着青山、消逝了? 清清淡淡的人,没有气势与杀气,却有足够的压迫感,就算是被天下武林公认的剑客第一人也在这样的注视下微微颤抖。 "没有为什么。只因我爱他、不想看他难过,就这么简单。"回神,他答道----这是释云起第一次谈及个人私事,红衫人闻言不由得一震。 "红,难道你没有什么事要向本王禀报么?"目光一转,他的话音也同时更变。 "今日,庆花王朝的轻灵将军来了,看情形他也相当维护王爷的弟弟,更重要的是----属下也已听到了他们的计划。" "哦?"释云起忽然露出了天真好奇的样子,从袖中掏出一把箫,悠悠把玩着,"这么说,他们的计划已快要实施了?" 一抹红没有说话。 "是啊,小云他,再不似儿时一般需要我处处操心了。可是本王却不知这样对他,是好还是坏。"话到末尾已然成了叹息。 "依属下看,王爷的弟弟心中唳气太重,就算将来稳坐帝王之位,却也不是什么明君。"他向来不爱拐弯抹角地讲话,此刻更是直言不讳。 "呵呵,你倒也坦白。"释云起却出乎意料地没有发怒,反而赞同的点点头,"所以本王才想他尽早完成复仇大计,若我的死能让他放弃心中的黑暗,本王死亦甘愿。 红,他不像你,你手中有剑、却时刻想着归隐田园,妻梅鹤子得度过一生,你的心中并无利剑。但小云却不同,他虽然手无缚鸡之力,但心中却有千军万马,此等心志生长到今天,若不斩落怕就该成魔了。" 一抹红沉默了一下,点点头。 "然后呢?"手中的箫已转了半圈,释云起的声音却带了零丁不耐烦,"红,今日你是怎么了,为何每一句话都要本王先来问你?" "是。"他颤了一下,抬起双眸:"轻灵他还谈起了今天和释公子一道来的男子,那个男子发色成金,肌肤奇白,身才欣长,虽穿着中原人的衣物,却绝不是中原人,身上也有种叫人生寒的奇怪感觉......" 他没敢把后面的话说完,因为释云起的眼神已经寒了下来。 "的确......连朝帝国的德拉克少将,他家族的势力又岂是北齐可比的?就算他日后行只影单,怕你也非他的对手。如今他死缠着小云,大概是为了家族的使命利用小云。小云虽然心志早熟,但毕竟缺少防人之心。"毕竟,他是我陪伴着长大的,我又怎会如此轻易地将他转手他人? "原来是他!"一抹红也失惊地叫了起来。 "轻灵他可有说关于德拉克的的事情?"释云起问。 "属下没听清,不过总听两个人说‘那个人',还说什么要‘那个人介入他们的计划'之类。总之,北齐与庆花必然联合,联合后是否为打击连朝帝国就未可知。不过王爷在他们身边还需万分小心,属下总觉得,那个少将军并非善碴,以后可能会破坏王爷的计划,我们不如......" "不可。本王已发现小云对那人有意,恐怕不好动他,得有个长远的万全之计。" "虽然我们无法亲手解决他,借用他人之手也不行么?" 释云起应该听见了一抹红的话,又好象没听见。他放下碧箫,从袖中拿出一张木笺递给对方,神色凝重道:"这里面是本王亲笔所著之建议,无论如何、你要在今晚后将它传到轻灵手中,记住在这之前不能让第三人发现,尤其是小云。否则,违令当死!" "是!"一抹红跪下领命。 "小云为了当好这个皇帝,又要复仇,陷在两难中倒是活得十分痛苦。只不过,若是他自己没有能力跳出这种死谷,就算本王再帮他千百次恐怕都是无意之举了。" 他抬头凝视着高寒空远的天空,看着那抹弯月终被隐于了云后,忽然冷冷一笑,"小云在朝野中变革政法,改革税收,有多少双眼睛看着?这是北齐坚持了百年的统治,根本不可能被谁动摇。小云手下的臣子虽然表面奉承他,却都在暗中寻求明主,搭朋就党,谁愿意被庆花王朝与连朝帝国夹在中间?就算两国不先灭北齐,转而灭了其他小诸侯国,也会让北齐心存恐惧,毕竟是唇亡齿寒嘛......" "可是王爷就不怕发生什么祸乱?" "祸乱?怕啊,可是怕有什么用?小云为自己选的路本来就危险重重,搞不好会被两国雇用的刺客暗杀了。北齐一旦改变原始方针,黄金的供奉量也会随之更改,他们怎能眼睁睁看着面前的大鱼游走而不动声色,就算此刻不动声色,将来也必有所图。"他冷哼了一声,继续道:"红,俗话说城门失火,殃及池鱼。变革力度若过大,损伤了他国的利益,就会演变为两国交兵。到时候狼烟再起,就什么也改变不了了。" "所以,王爷宁愿北齐先行一步,发动战争?"一抹红颤了下,不说话了。 "京都......又该弥漫着腥风血雨了。"他还记得十年前,因为自己的一时失言,一时太过注重皇家声名而害死了一条人命----那条人命,是他宁可毁灭千万人也不愿去碰的。可是命运,竟让他们走到了这一步。 该笑了么,该诅咒么,可是又有什么用呢? "杀人者必为人所杀。红,我的这双手已经沾满了血腥......不知道,属于我的地狱又是什么样子呢?"白衫人抬起手,将碧箫挪至唇边。 顷刻间,清澈如山泉的箫音流淌进漆黑的夜空,仿佛天地间又下了一场大雨,那曲调与雨水混合一处,打湿了彼此沉寂的心。 十年前走脱的感情,是意外还是人为? 同样的大雨,同样冷凝淡定的少年,微微一笑,虽疏远倒也真诚。满朝文武齐聚朝野,对着突然到来的皇子指指点点,而十岁的他依然傲挺似竹,清朗柔韧,那微微作揖的身子----仿佛并非被积雪压弯的枝杆,而是为了抖落那满身的冰寒。 第二次见他时,他已没了当初的敌意与不驯,睁着小鹿般的眼睛望着他,好象在看天外飞仙。于是他也意气飞扬的伸出手握住了他的。原以为,两只交握的手可以走过人生的漫漫长路,挣开世俗的风吹雨打。 没想到,竟比梅花还要易落...... 一曲旖旎明媚的曲调还未吹完,便已到了终结。 清风送月,小雪纷飞,冰造的巨龙卧于天地,以寒眸注视凡尘。 此时,却有一首清脆的箫声游荡四野,使万籁俱静的世界都变得温柔洁净起来,使巨龙亦睁开了霜冻之眼。 释云生猛地坐起身,望着窗外点点寒雪以及寒雪中微露的梅花,忽然失了神。刚才那首熟悉的箫音仍回荡于耳际,似乎每天都会在梦魇中出现,箫声阵阵,如同飞雪,带着某种复杂而平和的情愫。 一种想法油然而生。想罢,他下了龙榻,只披了件单薄的明黄色外衫向就往走。 大雄殿分为十二个宫,屋外无数相连的小殿是宫女和太监休息的地方,从燃了暖炉的寝宫走出,又只披了单衣,此刻的释云生只感到一阵彻骨的寒冷,可是又不愿再返回拿衣服,只好硬着头皮向大门走去。 刘蒙站在门外,几个侍卫也冒着大雪守护在外,远远的,那首箫曲忽然又明显起来,在大雪分飞的夜晚如同精灵降世。 刘蒙看皇上起了夜,赶紧将手中的狐狸裘展开,给释云生披在了肩上。又向一边的宫女要了琉璃灯笼。 "皇上,您这是要去哪儿?"一路上,刘蒙苍白着脸跟着他,问东问西好不烦人。可释云生却意外地没有发火,脚下的步伐却加快了。因为此刻,曲子已经接近了尾声,而那箫音也愈渐寒冷,似乎是吹箫之人的心情发生了巨大的改变。 "刘蒙,听到是哪里吹奏碧箫了么?"他忽然侧头,问。 "皇上,这大夜晚的怎么可能会有人吹箫?再说了,乐坊的太监宫女们早都散了,皇宫里的规矩,等到宵禁之后,除了羽林军可被允许四处探察走动,其他人一律不得出入。若是说哪个宫的娘娘,就更没可能了。"刘蒙袖着手,恭敬地笑着回答。 "没有么?可是朕明明听到了!"忽然,明黄色衣衫一顿,似是想到了什么,立刻折返朝另一条路走去----这箫听来如此凄凉,似乎印染了风霜。与那人的处境可不如出一辙么,而他,也会吹箫的啊。 果然,刚走到离‘凌波楼'十米远的地方,前面便有太监急匆匆地拦了他的路,看神色都是惊慌失措。 "让开!你们这些狗奴才,竟敢挡皇上的路!"刘蒙也看出了不对劲,神色一变,当真就变成一副太监嘴脸了。 "禀皇上,王爷已经睡下了......王爷说,他今日有些倦了,什么人也不想见......"因为皇帝素来不去凌波楼,这些太监又是刚上任的,面临此等状况心下自然也焦急万分。可是,皇帝的身份,这里哪还有人敢对他说一个‘不'字。 只不过王爷在刚出门前嘱咐过,无论谁来都不见的。可现下,王爷根本还没有回来。 "大胆!王爷就算再大,大得过皇上么?你们这些吃朝廷俸禄的奴才,究竟是听皇上的,还是听王爷的?皇上让你滚,你就知趣点去给皇上开门,否则有你们板子吃的!"说完,还不忘阴阴的冷笑一声。 到了这儿,箫声早就消失了,仿佛就像刘蒙所说,萧曲仅仅出现于梦中。 释云生一点也不想看到那个人,正准备返回,忽闻门里传出了一声低哑的呻吟,呻吟声逐渐变大,变成了喘息和低低的哭泣。而另一个声音却带着近于挑逗的笑。 释云生脸色一白,一把拨开了身前拦路的太监,大步朝凌波楼走去,又一脚踹开了正门。凌波楼是所有宫殿建筑里最低级的,宫内没有小阁与大阁之分,地域也不宽阔,一般是用来禁闭皇帝不得宠的嫔妃的,也就是通常所说的冷宫。 床榻就设在大殿中心,登上几个玉阶就能碰到。可是此刻的释云生只是冷着一张面看着高台上的男子,而刘蒙早都红了一张脸吓跑了。 床上正交缠着两具身体,身体都是一般高矮,皮肤白皙宛如明月,虽然有华盖遮蔽,却隐约可见精壮的肌肉与修长纤细的腰枝。 呻吟声便是其中一个人发出的。两人被释云生突然的撞入吓了一跳,受的一方立刻跳了起来,拿被子照在了身上。而他旁边的另一名男子却没作任何反应,仍抓着对方的手一个个吻过他的指尖,眼底虽然没有诧异,却有淡淡的挑衅。 "见了皇帝,还不下来行礼么。哥哥?"释云生很平静,尤其是那一声‘哥哥'叫得婵娟婉转,另高台上的男子不由得全身一震,才简略的披了衣物下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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