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一出,堂下四面鼎沸,刹时冲淡了方才诡异的气氛。释云生呆呆坐在殿上,脸色一会青一会白。 "今日一聚,也请诸位不必拘束,此地无皇无将,大家可放开畅谈古今。"他微微一点头,指向北边方向,"这边的布置效仿隋唐初期的建筑风格,"他又将手移想南边,笑道:"这边的风格出于西域之路的大月氏以及一些西洋中世纪风格,若大家不嫌弃此两处枯陋,便各自按照情趣一去吧,我......" "临微国国主菊远驾到!"太监尖锐的声音划破虚空,斩断了闻播正预备说的话。瞬间,大殿上声音渐弱,偶尔听到一些不好的评价与鄙夷,也是极小声的。 释云生微微蹙起眉----临微乃是近于庆花的小小诸侯国,虽然临微的统治者可称为‘主',却是直隶于庆花王朝麾下的殖民地罢了。但是这些年来,庆花王朝的势力隐隐居于其他两国之上,连带着附属他的小国也在中原各处娇奢跋扈,完全不把北齐和西蜀放在眼里。 如今,就连小小的国主也可如此桀骜不化! 不过这几个月来,四面八方都传出消息,说----菊远一向深沉善于权术,十年前苦于没有支持者与靠山,便一直隐忍至今,而如今在庆花王朝如此强有力的支撑下,他终于隐隐有了动作。半个月前他弑兄篡位,终于夺得了临微的权柄。 此时他来这里,究竟是为了什么?为了炫耀国威,炫耀高傲的身份? 释云生回头,看闻播的脸色也是阴沉地,他冷冷瞪视着他,转身向身边的卡尔招了下手,显然也对他的到来不甚明白。 "卡尔,我有请他来么?"闻播低声道。 "根据统计的人数和分发的帖数来看,似乎没有。"卡尔拿出手中长单,一遍一遍仔细地过完,还是摇了摇头,"少将根本没有邀请他。" "我也记得没请他。"闻播摸了摸下巴,对卡尔道:"去帮我招呼他一下,来者即是客,你的语气也不可太生疏厌恶,知道么?" "是!" 话是这么说的,可是卡尔堂堂一名少尉,从来都是被人赞赏和表扬的份,什么时候吃过鳖?可如今,眼前这个倨傲的男人就让他吃了一回鳖,可以说是在众人面前丢尽了脸面。卡尔用长勺在桌前的红泥酒壶中搅了搅,便提起壶把,倾起壶身为他斟上了热酒,脸上带着礼貌的笑意,"菊先生,请。" "先生?呵,我乃堂堂临微国国主,你是哪只眼睛看我像先生了?"菊远本就生着一张刻毒的样貌,额头窄小,眼睛射出蛇一般算计的冷光,就连薄薄的嘴唇、更在灯光的照耀下变的乌黑不堪。 他挑了挑眉毛,自顾自的说下去,"罢了,罢了,瞅你这黄口小儿,怎样也不象会关心国与国间大事的人,本王自也不会怪你,不过下次嘛你可要把眼睛给我擦亮看清楚!"尾音拉的又长又大,大殿内顿时第三次沉寂下来。 碍着主人的身份和面子,卡尔长长吁出一口气,忍着火气道:"是,临微之国虽小但是菊风君主之名却广为流传,至尽我也只知菊风之名,孰不清楚还有菊远一名,望国主海涵。" 好一个聪慧的属下!菊风冷冷一笑也不甘示弱。 他拍了拍手,只见门外四五个衣衫粗陋的仆人入内,围着菊远席地而坐。居然还伸出手,将跟前的酒壶提起来,四个人轮流将酒水饮干,那模样简直无礼至极! 给我下马威么?卡尔微微眯起眼睛,嘲笑一声,"国主这是为何?我们并未邀请这些人,就连国主也不在我们邀请的行列之内,所以还请国主给个面子命他们出去等候。后园设有仆人用的流水席。"话罢,他便高声道:"来人,将临微国等人带下去用餐。" 菊远的眉毛挑得更深了,他拦住了那些预备上前的人,负手站起来。"怎么,你小小一个沙龙会还有偌大规矩?刚才不是还说此地无皇无将么?呵呵,我将家臣带来殿上便破了你们规矩?本王想知,你们这是待人之道,礼貌侍人之德么?" "没错,王上的身份与他们自有不同,我们这些下人的身份与那些仆役的身份也更是不同,还望、望这位小哥看清楚些。"这时说话的不是菊远,竟是他带来用餐的仆人们! 简直无法无天!卡尔一时语塞,只得沉默地反身离开。可心里到底气不过,就差当中摔起东西来。 释云生眉头蹙起,冷冷地哼了一声。谁知因为此刻变生肘腋,大殿内已再没了声音,他这一哼倒把菊远的视线勾了过来。 "怎么,北齐的国主不同意孤的说法?"明显是挑衅的语调。 释云生懒得和这些鼠辈一般见识,若是见识了倒显的自身素养低下,他再度冷哼了一声便将目光转移开。可是,旁边的闻播看到这一幕,还以为心上人被气的说不出话了呢,登时心中一火,掠身跃下阶梯。 居高临下地看着临微之主,他艳丽的唇角翘起,勾起一丝妖娆妩媚的微笑。菊远愣愣地看着他,咕嘟一声吞下了口水-----好美好美的男人啊,比他畜养的那些男宠不知好几百倍。如果说这个人算是长相平常的话,那么他的后宫三千佳丽,简直就是大街上随出可见的地摊货! "国主此言差矣。中原有句话说:古来军将,如有周公之才之美,使骄且吝,其余不足观也己。我想,国主还不至于是这样的人吧。"话一出,不仅是释云生,连大殿上那些学士们都不禁赞叹起来。 这孔子之语引用的真是恰当-----此话说是激励,却也是反讽。意思是一个人尽管具备象周公那样的德才,但是却骄傲吝啬,那么即使他能做出一定的贡献,也不值得人们去评价称道。 菊远的脸厉刻黑下来,此时再看那青年倒也不觉得他有多美了。他从宴席间走下来,笑容淡然却有股凛冽的锋芒刺来。"我虽不是这种人,但人在浊中很难自清,就算我德高望重,身边却是些见利忘义的小人,那么我也没办法用对待君子的礼节对待他们!" "哦?怪不得临微国这么多年也没法和中原三国抗衡,看来是臣民的错误啊。"闻播淡淡一笑,又是一脸的顾作惋惜,惹得大家哈哈大笑起来。 "少将此话可是含沙射影,说孤这个国主当的欠妥!"蛇眼一张一合,似在下一刻就会吐出毒信子来。 闻播下意识地背过身,重新走上大殿。他沉默了,不是因为彼此把话题挑破的缘故,而是顾虑北齐一年一度的商业沙龙舞会-----这么重要的场合,云儿也在场,他不能有失颜面和这个老鬼胡扯下去。 正当自己要说下舞会的第二步进程时,身边一个冷冷的声音响起,带着嘲笑和蓦然冷意,宛如是当空浇落下的凉水"书曰:‘狎侮君子,罔以尽人心,狎侮小人,罔以尽人力'。你即无君子辅佐,也无小人听命,这个国主你倒当的寥落,让朕倍感怜惜。" 闻播忍俊不禁。没想到向来不爱招惹他人的北齐之王,竟也会与人唇枪舌战?他当下觉得好笑,竟坐了下来。环顾四周,那些所谓的知名商家学士、高官显贵也都一脸看好戏的表情注视着堂下堂上对峙的两人。 蛇头男的脸更沉了,却又无法还口,只冷冷地瞪了他一眼,独自坐下来喝闷酒。 "云儿,你刚才好棒呢。没想到不说话则已,一说话惊死人啊!"闻播此刻恢复成小孩子的模样,一边粘着释云生,一边笑着频频饮酒。 "你也不赖,中原的古话你倒是知道的很多。"想来,你父亲为你能一举攻下中原抱有很大的期望啊,从小就教你偌多中原的学问了啊。后面的自然没有说出来,释云生淡淡一撇嘴,移开了目光。 闻播以为这是他的赞美,整个人乐开了花,就差直接飞天了。 大殿上除却那个嚣张的菊远作怪,舞会举办得倒是热闹非凡----大家闺秀闻歌起舞,翩跹来去有如惊鸿影照来,煞是美丽。东方人规矩较多,有才学和地位的男人更不能在公共场合内歌舞升平,笛筝漫天,相比之下周围的异国倒是大方很多。 一曲方休,紧接着第二首较为庄严而灵动的曲子响起,听来不像是中原的舞曲,也不像西域那边的古道长吟,更不似连朝帝国的剑舞之调。 释云生的目光随着大厅巡视,落在菊远狡猾冷笑的脸上,当即也跟着冷冷一晒。 那人显然也看到了他,拿起案前的酒杯遥遥与他一敬,对着口型道:"想和孤斗?" 释云生想回击,却似又想到什么,他淡淡地转头对身后的任青山吩咐了一句,那袭黑衣直接跃下了高殿,朝沙龙后厅走去。 "闻播•德拉克少将,我的这首歌乃是六国时著名宫廷编曲家柳逸生所作,这曲子柔中带刚,刚柔并济,根本不是皇宫里那些舞伶可跳出的,你们这里不乏舞技超群之人,既然北齐能人异士如此之多,就不要吝啬于在人眼大展伸手,让在下也大饱一下眼福如何?" 这邀请倒也不为过,但是十分强迫人。如果他说不会,那么正好重了蛇面男的计,若说会,就等于自己锋芒毕露,为云儿和自己惹来诸多麻烦。 但对于像闻播•德拉克这般在战场上要求次次得胜的好武者、根本不允许在任何一场争斗中失败的人来说,这种挑衅手法无疑是最难另人忍下的。 转头看了眼释云生,还是一样没有任何表情。唉~~~~他失落地大大吁了口气,伸出手要求大家安静下来。 "莫非少将想跳么?"菊远挑了下眉,用白帕子在手指上拭了拭,他身边的四个仆人也一起起哄起来,大笑着催促闻播上台表演。 "有何不可?"他转头潇洒一笑,"卡尔,拿我剑来。" "德拉克会、会跳舞?"释云生有些哭笑不得。连朝帝国对于将军的要求向来严苛,除了骑马、练剑、水战、陆战,机动车驾驶外,还学过跳舞?但扭头一想,这样不正好看着他出丑么? 微微冷哼了声,他向龙椅后靠了靠,一副瞧好戏的样子。 那人似乎感到了他的疑惑,回头给他一个安抚的笑容------虽然连朝帝国的魔鬼式训练极度消耗体力,但为了能与其他军事力量强大的国家联合,时而的娱乐活动也是必不可少的。所以,连朝帝国为了弥补与各国间不同的鸿沟,便在觥筹斡旋之间做足了工夫。 因为这也是一种最直接的交流方式。少年时,他就会随父亲参加各种宴席活动,更在战争取胜的时候与众位将士一同应邀起舞。 手中的银色的长剑上绘制着出水蛟龙,只是样式古旧了一些,剑上镶嵌钻石的凹凸面也不再如同往日般明显,想来是经常抚摩造成的。 剑鞘冷凝,从里而外透着逼人寒气。剑秉高处刻着精致的几个字,看似小篆又非小篆,按照字体来认似乎是‘临月云生',但若是有学识者来判,定知它是六国文字,比喻战事大捷之意。 长剑舞起,日月避之。 忽然间的侧身抬手、双手交击,都带着男性霸气十足的气道,仿佛要随着衣兜前绣的飞鹰一齐破道而出。男子英姿飒爽,迂回有度,光剑的配合、盔甲下肌肉的储备、行走与交接处协调无误的姿态,都另他看起来像踏月飞行的龙,一股龙之气腾空而出,遮蔽了漫天星光。 光剑旋即出鞘,随着音乐划出一道流星,男子蓦然转身,猛一跺脚手腕跟着急速翻动,简单有力的动作也带了强大而逼人的气势。 随着节奏,长剑如光影穿插自如,一边舞剑他一边吟道:只知玉玺传三让,岂料游魂隔九重。天上武皇亦洒泪,世间骨肉可相逢。 这首诗影射出菊远为夺权利,杀害自己的亲生兄弟、杀害元老忠臣。并对此给予嘲讽和鄙夷。古来,只要是稍有作为的君王都知道避免自己的暴行胫走入百姓之间,因为对于一个治国有道的统治者来说,他是仁政还是暴政关系到整个国家的百姓是否在关键时刻与国主同心协力。 可想而知,菊远并没有其哥能够笼络臣心的能力,更不得百姓之心。 沙龙中邀请的高等人士都是才学八斗、才技惊人的,便连释云生身后的侍卫亦是易容变形的高手------所以,当这首诗一出,满堂寂静,随后爆发出惊天地的掌声。 闻播•德拉克身为连朝帝国少将,对中原文化更是名顶膜拜,虽然从小未有亲近中原的想法,但小小年龄便能用中原之词讽刺中原之人,这种卑睨天下的傲然与少时便荣升少将的资质来说,果然可谓是天纵奇才。 音乐一跳,他也跟着轻‘喝'一声,剑式急转而下,刺向东南西北各个方向,似乎像风过草地时缓慢的推波,温柔得如同爱人的双手。 登时,台下一片掌声,就连释云生竟也看得呆住了。 金装的男人回过首,同样的金色发丝融进灯光下,耀眼得近乎不真实。他看到释云生紧盯着自己,那种不自知流露的崇拜和感情让他的心猛然一滞,心情也跟着大好起来。 "嘿嘿。"他一边摸着头发,一边瞅着他大笑。 "白痴。"释云生转过头,不再搭理那个自作多情神经病,可是心脏仍然不自觉的加速跳动,脸面色都奇异地潮红起来。 任青山冷冷在一边看着,目光中猛然掠过一丝阴暗的杀气,"小云,似乎开始动心了呢。" 此时,菊远整个人都蔫了下来,那蛇一般狡猾黑暗的双眸再蛇不出得逞的光亮,他身边的仆人也是一张脸苍白到了底,几个人面面相觑成了众人取笑的把柄。 "我们走!"猛地拍案而起,临微国的国主黑着一张脸灰溜溜地从舞会上消失,而他的仆人也因玩忽职守而被迫留在京都,再不得返回庆花。 身后,卡尔好想再补充一句冷嘲热讽,可是话到嘴边却被闻播满面的冷凝给吓住了。恭敬地退了下去,舞会仍旧照常举行。 闻播并非因菊远这件事而生气,而是任青山居然和他的心上人跑到一边去说悄悄话,还一副提防他的样子,怎么想怎么就来气! 大大咳嗽了一声不奏效,眼睛射了几根毒针过去仍旧不奏效,于是只得采取...... "你做什么,好大的胆子!给朕放手!"明黄的衣袖奋力地挥舞着,可是哪里能对抗堂堂一将军的力量,释云生青着一张俊美无双的容颜,被某人强行拉回了原位。 任青山眉宇一蹙,双手敏捷地一挑、拦下了某人的魔爪。 "有什么是我不能听的么?"闻播怒气冲冲。 "你不能听的东西太多,我不知道你指的哪一件。"唤仆人取了新的衣衫过来,释云生挑了挑眉,神色居然与刚才讽刺菊远时一样。 "你!"闻播一时哑然,"我如此关心你,你不领情也便罢了,如今在公共场合中还是如此凉薄,你将我的颜面置于何地?" "咦?我又如何凉薄了?道不同不相为谋,你我在一起即是矛盾,那么以后就分开来,这于我到底是一桩好事啊。"一路走出了舞会大厅,到了一间小室内换了新的衣裳,而那个难缠的男人也半步不离得跟了过来,他觉得厌烦,嘴下也丝毫不留余地。 "庆花王朝已经衰败,如今连朝帝国是北齐新的友邦,你好歹要做足面子给我们一个台阶下,像今天一样三番四次给我脸色看,不是凉薄又是什么?" "哈哈,笑话。朕第一天便载在你的手里,这样也算凉薄?朕这么做,可是给够了你面子,别不知足。"释云生冷冷一晒,回头对着密罗盘镜拢起头发来。 镜中人得意洋洋地翘着嘴巴,越发显得生动可爱。 闻播忍不住,终于眨了眨眼睛俯下身,在他毫无提防的时候印上一个吻。翘起的嘴角猛地耸拉下来,美嘴的主人扭过头,手中梳子如飞刀一般投挣出去。‘邦-----'地一声打在闻播的金色军装上。 闻播看也没看,便伸手接住了玉梳。也不管对方是否愿意,他拿起梳子扣住心上人的肩膀、帮他轻柔的顺着发线上的温水。 "你这、这是做什么!"释云生被他突如其来的举动吓了一跳,竟然真的乖乖坐着没有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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