简上林一拱手笑道:「茗香姑娘好记性,竟然还记得在下。」他上次来苏州已经是半年前的事了,而且总共也才见过赵茗香一次,没想到她竟然还记得,心想这些做送往迎来生意的女子果然不简单。 「记得啊,怎么不记得,就记得你这个冤家!只来过这么一次便连个影儿也没见着了,姊儿们都日日夜夜捶心肝,直说怎么没能留住这么一个好郎君,日日都盼着简爷再来找咱们姑娘叙叙旧,就这么盼着盼着花都谢了,人也憔悴了。你说,你要怎么给咱们姐妹一个交代?」赵茗香扭着腰,一跺脚,顾盼流转间艳丽勾人,虽是徐娘半老,风韵犹存。 「赵姑娘这哪儿的话,简某外貌平庸,俗不可耐,能得到姑娘们的垂青,已经是受宠若惊,只是秋去冬来,简某已然垂垂老矣,只怕伤了赵姑娘的眼。」简上林四两拨千斤,巧言如是道。 「什么姑娘?都是老娘了,还姑娘!姑娘的话都在里头呢,自己进去找,你跟我这老娘说些什么呢!若是简爷这样叫做老,不如现下叫声赵婆婆来听听!」 简上林闻言,笑着一拱手道:「茗香姑娘明艳动人,风华不减,这么说实在愧煞在下了。实不相瞒,我和韩兄今日约定了要同游太湖,可是方才正好遇见了林德平林老板的人,说是有十分要紧的事要林老板回去处理。我见那年轻人十分着急,便跟那他说若是遇上了,再帮他通知。方才听说林老板是上了赵姑娘的画舫,现在不知道林老板还在不在船上,可否为我通报一声?」简上林十分诚恳地说着,韩庭方听了这番话,心中一动,看了他一眼。 「哎,遇上你这没良心的,我们姑娘的一番情意都给付诸东流了,你说这象话吗?韩庄主,你也说说简爷吧。」赵茗香假作摇头叹气,朝一旁的韩庭方抱怨着,转身却又吩咐了人去通知林德平。 韩庭方闻言只是淡淡笑着。他是本地人,有时谈生意便免不了涉足秦楼楚馆,只是他在上靑楼总是规规矩矩的,礼数十足。久了后,大家便知道他不好此道,除此之外,老鸨姑娘们见他如此,也颇为欣赏。只是赵茗香见了韩庭方也知道,这会儿简上林是绝计不会上船来的,多纠缠也是无益。 「哎哟,简爷,你说你这样对得起我们姑娘么?好不容易盼到个好男人,人家却是落花有意,流水无情,看得我都要替她们掬一把伤心泪了。」赵茗香兀自碎念着,说着还夸张的用衣袖抹了抹眼。 一会儿,四个穿着华贵的人从画舫中走出。其中一名二十七八岁,穿着蓝色衣衫的男子走得最快,见了简韩两人,忙道:「方才听说有事找我回去?现在怎么样了?」 简上林解释道:「我和韩兄方才巧遇一位年轻人,他说是要找林老板。于是我们两人答应要是遇上了便帮他通知一声。」 林德平一听忙道:「是这样么?那我得赶快回去了。钱公子,杨老板,季老板,抱歉,在下得先走一步。」 其中一名高个的男子摇了摇扇子,叹气道:「林兄怎地如此扫兴,难得有机会包下赵姑娘的画舫,椅子都还没坐暖却要走了。」 另一名面颊油亮,小腹微突的男子也道:「钱兄说得极是,林老板咱们特意邀你出来,怎地这么不给面子?」 林德平听了忙朝三人一揖,歉然道:「抱歉、抱歉,铺子里是真有急事。这一次便不算了,下次一定好好请上三位。」 三名男子闻言摇了摇头直道「扫兴、扫兴」,表情似乎十分可惜。 一会儿,林德平上了简韩两人的船,望着远去的画舫松了口气。 他向两人拱手,谢道:「韩兄,简兄,真是多谢两位了。」 韩庭方只是笑道:「辛苦你了,德平。」 林德平听了摇头叹着气:「本来是说要去迎柳园用膳,临时却又说改去赵姑娘的画舫。我想赵姑娘的画舫岂是这么说去就去的,敢情是他们早就设计好的。」 原来刚才那名青年说老板要他半个时辰后去找他时,简韩两人便猜到了林德平的用意。 林德平猜到自己会被设计,便要青年在半个时辰后假装有急事,要他回来处理。只是没想到后来被硬逼着上了画舫,面对着一众娇娥只是有如芒刺在背,坐立难安,幸好两人实时解救了他。 刚才简上林两次提到两人约好同游太湖,其实并非事实。只是若说是特地坐船去找林老板,则又显得太过刻意。上赵茗香的画舫也就算了,若说是劳动韩庭方上门找人,只怕传了出去会有人说闲话。 所以方才简上林才要林记的伙计不要上船,两人才好假作是巧遇。 林德平不久后便要跟映秋水成亲,想来其他人是知道了消息,想要捉弄他一番。韩庭方为了顾及映秋水的面子,才设法要让林德平不要蹚这淌浑水,况且他和林德平的交情也是非同一般。 简上林想来也是想到了这件事,想到他这番用意,韩庭方不由得有些对他另眼相看。 林德平又向韩庭方道:「我和秋水的事,本来想亲自告诉韩兄,只是听秋水说她已经同你说过了。不论如何,徳平十分感激韩兄这些年来对秋水的照顾。」 韩庭方只是笑着道:「林兄不必客气,我们三人相识多年,我却一直不知道你和秋水的事,我还道你上晴雨楼是公事所需。哎,你们可瞒得真紧。」 林德平为人十分老实,虽是以经商维生,却是不习惯在这等烟花之地交际应酬。只是这样的人,竟会在晴雨楼与映秋水滋生情愫,只能说是缘分如此。 接着,他又敛起笑容,正色道:「只是往后希望你能好好待她,莫要让她受到伤害。」他一字一句地说着,面色严肃。 林德平郑重地点了点头:「我此生定然不负秋水。」 两人送林德平下了船,离去前,他再次对两人一揖道谢,林记的伙计见找到了老板也忙谢过两人,主仆便相谐离去。 两人离去后,简上林看着韩庭方,叹道:「原来我先前是误会了韩庄主,还请韩庄主莫要见怪。」 韩庭方心中奇怪,便问道:「此话怎说?」 简上林悠悠地道:「我先前以为晴雨楼的映秋水是韩庄主的红粉之交,所以当时以为韩庄主必定不会将温家所提的亲事放在心上。后来听说了映姑娘和林老板的事,便十分讶异。」 他说到这里,又叹了一口气,道:「不明白的人只说韩庄主心胸宽大,成人之美实乃君子。方才见了韩庄主的行事,我却认为,若是韩庄主真对映姑娘有意,早就为她赎身了。」 「韩庄主与映姑娘君子之交坦荡荡,在下先前却想岔了,实在羞愧。」 韩庭方面容一向端庄自持,此时闻言却不禁笑了起来。 这番误会其实由来已久,大多人也都以为韩家庄的主人情深一片,在丧妻后独钟情于映秋水,他虽然多次澄清,许多人却是以为他脸皮薄,不好意思承认罢了,甚至还有亲戚提议迎娶映秋水做为续弦,直让他无言以对。也难怪简上林同样有这番想法,只是他若是不说,自己也不会知道。 简上林见韩庭方笑了起来,也是微笑,面上喜悦之情溢于言表。 第 6 章 回到韩家庄,韩庭方便吩咐家人自己今日晚些用膳,他方才也去找那湖畔的老婆婆买了点心,一尝之下只觉得皮酥馅软,甜而不腻,便又多吃了几个,现下一时半刻也还不饿。 韩庭方走向练武场,已经是这个时间了,大多数弟子都准备休息用膳了。 场边有一位身材瘦高,肤色微黑的弟子正收好长剑,准备离去,见韩庭方走到他身旁,忙停下来,向韩庭方行礼道:「师父。」 韩庭方微微颔首,低声道:「有思,伤势可好些了么?」 陆有思忙答道:「已经全好了,多谢师父关心。」 韩庭方又道:「离下一趟镖不过半个月,况且还有任务在身,这几日别太勉强自己。」 陆有思闻言点了点头,又道:「师父请放心,弟子受的不过是些皮肉伤,现下已经全好了。」 他看天色也差不多暗了,嘱咐了陆有思要注意身子,便让他下去休息了。 韩庭方回房后,点起了灯,坐在桌前静静看著书。 似乎是早上在外头待久了,双眼有些干涩,他揉了揉眼,便听到有人敲了门。 「庄主,晚膳送来了。」尤四在门外喊着。 韩庭方读书正读得入迷,又埋入卷中,头也不抬地便道:「放着吧,我晚点再吃。」 尤四放下了拖盘,却不出去,在房里站了一会儿。 注意到尤四仍还站在一旁,韩庭方便抬起头,道:「怎么了,还在站那儿?放着就好,我晚些会吃的。」 尤四低着头,看起来有些踌躇,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韩庭方有些不耐烦,想叫他有话直说,却见他抬起头,盯着自己看了好一会儿,才道:「刚刚看到田管事在吩咐其他人采办礼物,听他们说...,是说...映姑娘要成亲了...」 他吞了吞口水,小心翼翼地看着韩庭方的脸色,道:「庄主,您不是喜欢映姑娘么?为什么您不娶映姑娘呢?现下她要嫁人了,这岂不是......」 韩庭方闻言叹了口气,便要说话:「我和映姑娘......」 只是话还没说完,却被尤四急急打断:「如今映姑娘要嫁人了,嫁的还是嘉兴那个林德平,他是哪一点比得上庄主?映姑娘竟然要嫁给他。」 「小四......」 「现下事情还没定下来,若是......若是庄主先为映姑娘赎身,量他晴雨楼也不敢拒绝,林德平是定然争不过庄主的。也许......」 「小四!」韩庭方断然喝道:「我平常是怎么教你的?仗势欺人,我们庄上平时是这么做事的么?」 尤四闻言立刻噤声,头压得低低的,眼眶泪水滴溜溜地打着转。 韩庭方叹了口气,明白小四的脾气,于是沉声道:「小四,我明白你关心我,只是映姑娘与我平辈论交,况且她还曾是我故友金子明的未婚妻,所以我才对她多所关心。」 「你也记得会稽的金爷,我过去向来敬重他的为人,与他交好,对于映姑娘,我也是十分尊重她。只是这七年间,她对子明的死仍旧无法释怀,我看在眼里,也无可奈何。我曾也有为她赎身的念头,却非是对她有意,她也只是不肯。现在她和林兄两情相悦,终身有托,我自然为她感到开心。」韩庭方解释道。 「秋水终究是走出过去的阴影了,林兄又是个极好的人,秋水交给他,我也放心了。」韩庭方说到这神色温和地看着尤四,却见他仍是低着头不语。 话说完,尤四还是低着头。 好一会儿,才听得他轻轻道:「那么庄主呢?庄主也走出阴影了么?」 韩庭方闻言一震,握着书卷的手一收,捏的封皮都皱了。 一时间房里没人开口。 沉默良久,韩庭方只缓缓道:「我已经......已经很少梦见琬儿了,若是有一天......有一天我......」他说到这里,却停住了。 尤四见状急道:「庄主,您别再想这些了。对不起,我不该提的。」他生怕自己说错了话,又惹得韩庭方难过。 韩庭方见他着急,安抚地笑道:「世事难预料,或许哪天缘份就到了,也是如此。」 用过晚膳后,庄里的管事田永麟说是有事要禀报。 他进来后,向韩庭方行了一礼,便道:「陈爷交代的那批货迟了几天,今天才到苏州,不过这几天打点好,在月底前出发运往巢湖不成问题。至于我们自己的货已经准备好了,只剩下装箱和最后的清点确认。」 韩庭方闻言点了点头,道:「如此甚好。」 田永麟做事可靠负责,效率极好,对韩门剑十分忠诚,许多庄里生意的生意都是由他经手。 韩庭方对他十分信任,充分授权予他,所以这些小事他原不必巨细靡遗地向韩庭方报告,此番必定是为其他事而来。 果然,田永麟接着道:「庄主此趟是要亲自押镖?」 韩庭方沉默了一下,点头道:「你也听襄水说了,此趟到巣湖会经过五米山,现在那里一批盗贼占山为王。我们的货时常要从汤沟到合肥,五米山是必经之路,此趟除了运货外,便是要铲除这帮山匪以绝后患。」 田永麟闻言点点头,道:「此事我听襄水说了,襄水虽然行事谨慎,经验却是不足,有庄主一道是再好不过,这个计划固然是没有什么问题,只是......」他说到这里停了一下,又继续道:「再过一个月后便是夫人和二庄主的忌日,若是去了巢湖,只怕是赶不回来......」 韩庭方闻言沉默不语,他向来十分重视自己妻子和弟弟的忌日,每年必定慎重地扫墓和祭拜,今年只怕无法像往年一般。 若不是田永麟提起,他可能要到上了船才会想起这件事。田永麟也察觉了,心中却只道这是个好现象。 韩庭方叹了口气,摆摆手道:「这几日我会先去祭拜琬儿和庭宇,今年若是圆真也来了,就同往年一般好好招待。」柳圆真是前二庄主韩庭宇的发妻,每年也都会固定来上香。 田永麟向韩庭方确认后,便告辞离去,只余韩庭方一人在屋内,静静看著书。 独坐良久,烛火摇曳,眼底不禁有些发酸。 他缓缓站起身来,走向屋外。 转身掩上门,却注意到夜色昏暗中,一袭洁净芬芳。 前几日他要尤四装了清水,将荷花放入。 却没想到过了这许多天,迟放的荷花未谢,现在已是全开。 小小的水缸里,满映芳华。
第 7 章 今日厅堂上聚集了一些的弟子护卫,人虽不多,但满室热闹活络,众人交头接耳,话语声不断。 「庄主到。」一道清朗的男声响起,大厅上忽然安静了下来,所有人立时站定,不再出声。 韩庭方大步走进厅内,几个大弟子跟在后面随后进入。 坐定后,韩庭方开口道:「六日之后,便是今年的最后一趟镖了。」他说到这,扫视了众人一眼,继续道「在场的各位都听说了,此趟除了运货外,尚有其他任务在身。」 下面的所有弟子皆不发话,面上表情却是皆已了然于心。 韩庭方接着道:「此次到巢湖会经五米山,山里盗匪聚集,打劫行经商旅,此番便是要将这伙盗贼一网打尽。现下已经接到寒山派掌门来信,」说到这里,他看向沈襄水,道:「襄水,你来向大家报告。」 沈襄水向师父一揖,站在厅上向众人道:「寒山派来信,说是已经将山中地势方位以及盗匪的位置搜查完毕,并将山里的地图绘制完成,送到我们手中。」他说着举起手中的一张纸。 「其中寒山派也已经完成初步的布署。虽然这伙盗贼多为乌合之众,但是据得到的消息,他们的首领及其他几个头目十分精明狡猾,颇善奇兵之道,里头尚有几个头目武功不弱,大家请多留意,切勿轻敌。」沈襄水神情严肃,只是下面有许多人面露兴奋之色,尤其是几个年轻的弟子,看起来跃跃欲试。 他拿着地图继续道:「虽然盗贼的巢穴是在五米山,安徽一带本多山地丘陵,五米山四周环山遍野,地势复杂,也有可能会埋伏在五米山外的其他地方。我会请人将地图复制成多份,今晚便会送到各位手中,每人务必熟记将地图熟记。」 他说完,又向师父行了一礼,退回其他人之中。 韩庭方环视众人,缓缓道:「前几日让大家休养生息,今日开始,所有人一律回复常态。」 「襄水和有思留下,其他人先下去罢。」其他人得了命令,便都离去。 厅上只剩下三人。 「现在情况如何?」韩庭方看着两名弟子问道。 沈襄水一拱手,道:「四师弟和五师弟昨日已经和寒山派的人一起上路,预估几日内就可以到了。」 韩庭方闻言点点头,思索着些什么。 不远处脚步声响,又有一人进入厅中。 来人向韩庭方抱拳行礼:「寒山派楚思齐,见过韩庄主。」 「楚兄弟不需多礼。」韩庭方微微颔首。他神情严肃,接着道:「离出发还剩六日,可否请楚兄弟直接说明情况。」 楚思齐一抱拳,立时道:「那在下就开门见山,不多废话了。」 「这一阵子我们日日盯梢,观察那群盗贼的平日的动静,想要找出他们的窝藏的所在。只是这票盗贼实在精明,行进时都故意绕路走,还在山里盖了许多处所,实则都只是掩人耳目。前几日,我们放出诱饵才终于让我们找到他们的老巢,已经派人潜入多次,确认的确是在之前我们所猜测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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