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庭方没来由地有些脸红，一会儿打破沉默，「我刚才有些意外，上林似乎对处理这些野味十分有经验？」
「熟能生巧，」简上林抬起了头笑道：「我一开始连内脏要取出来这事儿都不晓得。」
「莫非上林喜欢打猎？」韩庭方奇道。若是如此那也不奇怪，简上林虽然并非练武之人，身体却十分结实。
却见对方摇了摇头，「我从前喜欢四处云游，露宿野外的事儿做过不少，」他说着翻了翻兔肉，「这才练就了一身本领。」
兔肉在火堆上烤着，香气扑鼻，不时的流下鲜美的汁液，还发出滋滋的声响，说这烤野味是一项本领实不为过。韩庭方笑道：「这兔肉真是香地很，我今日口福不浅。」
简上林一听这话，双眼微弯，笑得瞇了起来，「献丑了，此番烤这兔肉其实只是第三次，我的拿手野味其实是烤鱼。」
「烤鱼？」
「庭方喜欢吃鱼么？」简上林道：「我第一次露宿野外便是吃这烤鱼。要捉到其它野味谈何容易？便是这鱼要捉起来最容易。便是如此，我第一次捉鱼时还是手忙脚乱，忙了半个多时辰也捉不到一条，还是......」
他说到这里却顿了一下，韩庭方见他脸上怔怔的不知在想些甚么，这却也只是转瞬间的事，只见简上林又笑道：「下次若是有机会，庭方一定要尝尝。」
韩庭方知他有心事，却也不说破，只点了点头。他也不说话，只是看着火堆，怔怔地不知在想些甚么。
一会儿肉烤好了，简上林用匕首切开兔肉，又用方才的叶子包好了，递给另一个人。
韩庭方撕了一片肉，才放入嘴中，便觉满嘴肉汁溢出，鲜美无比。肉片入肚后，鲜甜的香味残留齿颊间，心下不禁赞叹简上林烤肉的本事高明。
两人先前对付盗贼都耗了不少力气，现下已经是极饿，不多时，兔肉便给两人吃个精光。
吃完兔肉，韩庭方接着又走出洞外。他用河水又把脸和手洗了干净，水珠撒在脸上，拨开了落在颊边一绺乱发，怔怔的盯着河面瞧。
入了夜，偶有微光映着河面，点点星芒随波逐流。他盯着河面，却只见一道淡淡的影子，甚么也照不出来。韩庭方摀住了自己的脸，良久，手移开时抹去了所有水珠。
他站了起来，缓缓走回山洞，面色便如方才一般。
眼皮有些重。吃完了东西，不意外地便会觉得困。韩庭方已经注意到了山洞的地上铺着干草，心下不禁想这简上林果真对露宿野外颇有经验，连过夜的准备都做好了，就不知是他办事太利落还是自己昏迷了太久。
他一回到洞口，便见简上林笑着道：「庭方早些休息吧。」
韩庭方点了点头，「上林也早些休息。」他走到草堆旁，又道：「先把火熄了吧。」
第 13 章
「我......我睡不着，觉得有些冷。」他立时开口辩解着，语气有些结巴。
却见韩庭方也坐起身来，「我也睡不着。」
韩庭方睡得并不安稳，将入冬的夜晚寒意袭人，他翻了身，拉了拉外袍，把身子缩成一团，不多时又睡了过去。
这一夜韩庭方梦到了许多事，过去的影像一幕幕地闪着，熊熊烈火燃起跳动着，摇曳晃漾，又熄灭。
他梦到了小时候牵着庭宇的手，两人从船上一起跳下水，比赛谁先游到岸边；梦到了第一次见到琬儿，她穿着桃红色的小袄歪着头看着自己；又梦到了庭宇拉着自己还有琬儿，三人一起上街看花灯；他和琬儿定亲时，琬儿笑着扑到他怀里的模样，庭宇站在一旁笑着说恭喜。
最后，琬儿举剑划向自己的脖子，庭宇抱着她哭，哭得好伤心。
他想起来了，自己从来没看过庭宇哭得那么伤心；便如有一次，他和庭宇、琬儿三人上山打猎，一路上比着谁的马快，他也从没看过庭宇笑得那么开心。那一次三人合力猎了两只野猪，弄得筋疲力尽，后来吃的却是从小溪里捉的鱼。三个人当时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拿那野猪没办法，只好烤了鱼来吃。
庭宇，琬儿，琬儿，庭宇，庭宇喜欢琬儿，这一切竟是理所当然，为何当时的自己......
琬儿呢，琬儿爱的是谁？她爱我吧？她应当是爱我的吧？就如同我爱她一般。
他看到了自己独自一人站着，芒草长长的掩住了膝，他看到了自己站在墓前不断说着话，微微笑着。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已经过去了，过去了。
他们都不在了。
他看到自己站墓前站了许久，最后背过了身，缓缓离去。
背影渐渐拉长，不再回头。
火苗还在跳着，火光后的背影却有些熟悉。
影像有些模糊，一人的身影彷佛在火中熊熊烧着。
第二天，韩庭方睁开眼时，发现简上林已经醒了。
他坐在一旁，一见韩庭方坐起身，便笑着道：「鱼烤好了。」
两人吃了烤鱼后，便决定立即动身去和其他人会合。
韩庭方走在前头，简上林跟在身后。
前头的人已经看过了地图，记住了这山里的地形位置，自然是由他来领路。
韩庭方走得很急，因为他知晓现下所有的弟子应当都在寻找他的下落，未免他们担心，最好是尽快与其他人会合。
身后的简上林也走得很急，但是他是为了跟上前面的人。他只道有韩庭方在，自己便不必多想，所以在快步赶路之余，还偷闲看看四周的的景色。
其实四周的景色，一边是树林，一边是小河，也没甚么奇特的。只是所谓的美景便是仰关心境，自然成景。
简上林便是这么一个能够忙中得闲的人，走马看花于他也是一种趣味。
树丛中一阵窸窣，简上林抬头一看，一只蓝羽红喙的鸟儿蹭的一声，窜出树丛，朝着天空飞去。
鸟儿在天空盘旋，简上林嘴角微微勾着，脚下仍是不停，继续赶路。
只是才回过头没走几步，便碰的一声撞到前面的人。
他吓了一跳，虽然不怎么痛，仍是下意识地揉了揉额头，正要开口询问却听得另一人道：「刚才树林里有个灌木丛，快躲进去一直到我叫你之前，都别出来。」简上林闻言一惊，却见韩庭方神色戒备，又道：「快去！」
简上林知道情况不对，便也不再多问，立时奔到树林中，钻到了灌木丛里。过不多时，只听得一阵脚步声起，伴随着怒骂叫嚣声，随即是金铁交击声伴随着阵阵惨叫。简上林心中打了个突，不禁有些焦急，悄悄拨开树丛一看，便见到最后一名盗贼重重地倒了下来。
韩庭方静静地站在原地，身子不动。好一会儿，才听得他道：「可以出来了，上林。」
简上林从树丛中爬出来，看见地上横七竖八的尸体不由得暗暗心惊。尸体上均只有一道伤痕，血流的不多，可是显然的这些人都已经死了。
韩庭方见到他的神色心下有些不安，心想简上林并非江湖中人，看到这堆尸体不知是何感想，或许会十分惊恐甚至心生厌恶。只是若是不杀了这帮盗贼，两人的行踪必会暴露。虽然自己自恃武功高强，其他人不是自己对手，但现下多了个简上林，若要保两人平安则不让两人行迹暴露最为妥当。
却见简上林定了定神，过不多时却道：「庭方我们快走吧，或许等会儿还会有人追上来。」
韩庭方点了点头，这句话是他刚才就想说的，他见对方立时恢复了镇定便放下了心。
两人复又继续赶路。只是这会儿简上林却是再没心思欣赏周遭的风景，只是跟在韩庭方身后一个劲儿的往前走。
两人急着赶路，一路上走多停少，赶了几个时辰路后，休息没多时又要继续向前。韩庭方是练武之人，只是他先前受了伤，这么赶路尚且有些吃不消，更别提简上林只是个身体壮实些的普通人，走到后来，虽然嘴上没说，却已经是边走便喘气了。
两人这么赶路，时间过得飞快，转眼间日头又已西斜，天色渐渐暗了下来。
赶了一天路，韩庭方估算了一下，大约明日正午之前就可以到山下的村庄，便是先前定好要会合的地点。其实他原先也抱着一丝希望，或许能在路途中遇上其他弟子，只是天不从人愿，两批人马便是刚好错过了。
「抱歉，上林，今日要再委屈你露宿野外一夜了。」
「庭方不需挂怀，我已经是个中老手了。」简上林笑着道。
「趁着太阳还没下山前再捉些鱼吧。」
两人在附近又找到了一座山洞，便在那儿生火烤鱼。其实那儿也算不得是山洞，只能算是一座凹了一角的岩壁，尚可遮风挡雨，两人便在此处歇下了。
今早已领教了简上林烤鱼的本事，只是现下两人都已是极累，吃起鱼来更是格外的香。
简上林把烤好的鱼递给了韩庭方，口中道：「庭方，你的伤势如何了？」
「不碍事。」韩庭方接过烤鱼后，咬了一口。
「下山后还是多休息一阵吧，啊......这鱼刺多，小心些。」简上林见他一口咬下，忙提醒道。
果然见韩庭方咬了一会儿，闭着嘴，面颊上的肌肉动了几下，缓缓从嘴角取出一根鱼刺，随手放在一旁。
韩庭方极少在人前表现这般随兴之举，只是两人这几日相处下来，距离拉近了不少，想到这儿，简上林不禁微微笑了起来。
「今日还是早些休息罢。」简上林笑道。
这一夜不若先前一般翻来覆去，辗转难眠，韩庭方静静地趟在地上，只是闭了眼。
冷夜清寒，银白的流霜落在了地上，墨黑的屏风上掩着素帷，交织成了灰白。
一会儿韩庭方翻了个身，背对了躺在身后的人。
睁开了眼，看着月光落在地上，更添清冷。
不多时，身后有了动静。
轻轻地起了身，小心地不发出一点声响，缓缓地移动到熄灭柴堆旁。
其实柴堆火未灭，只是用一层灰盖住了，余烬犹存。
洞内渐渐温暖起来，简上林添了柴，坐在火堆旁，静静地看着熊熊烈焰。
一会儿他抬起眼，看看掩在火光后的人，发起呆来。
熊熊的火光盖过了清寒流空，蔓延的火舌融了一地白霜，映得透红。
简上林目光落在了地上的人，正发着呆，却听得「劈啪」一声，一枝柴薪烈成了两半，跳了出来。
简上林心中一惊，忙要把柴上的火压息，却见眼前的人翻了个身，直直的看着他，一双眼意识清明，彷佛从没阖上眼过。
第 14 章
「我......我睡不着，觉得有些冷。」他立时开口辩解着，语气有些结巴。
却见韩庭方也坐起身来，「我也睡不着。」
看这样子韩庭方方才就没睡着，简上林这下不免有些尴尬。
简上林昨晚见韩庭方缩着身子翻来覆去地睡不好，只道是天气太冷，便悄悄地爬起身来生火，到黎明时才睡下。
此刻他心里不禁暗叫：不会他昨晚也没睡着罢？那他不就全知道了？
想到这儿便有些尴尬，忙转移注意道：「睡不着，那不如来聊聊天罢。」他打了个哈哈，才说完却又暗骂自己没长眼，韩庭方怎么看也不像是爱闲话家常的人。
正想着，却见眼前的人点了点头，「也好。」
这下倒轮到简上林有些意外了，却听得韩庭方缓缓道：「我昨晚没睡好，却不是因为冷，而是因为我做了梦。」
知晓他要说的是自己的事，简上林立时噤声，不发一语，静静地听着。
「我梦见了弟弟和妻子，很久，没梦见他们了。」
「再过几天，就是他们的忌日，只是我现在却在这里。」韩庭方闭上了眼，「我以为，有些事，是想忘也忘不了。现在，我却是很久也不曾梦见他们了。」
「可是日子，是再怎么样也要过下去。」简上林忽然开口道。
「的确，日子是怎么样也要过下去。」韩庭方微微颔首，张开了眼，想到了沈襄水，想到其他弟子。
简上林方才就觉得韩庭方有些反常，此刻见他盯着火光喃喃自语，心下不禁觉得有些怪异。
他见韩庭方面色异常通红，忙用手碰了碰他脸颊，只觉得异常烫手，绝不是营火所致。
简上林忙道：「庭方，让我看看你的伤。」
「不要紧。」韩庭方摇了摇头道，只是简上林却十分坚持着要看他的伤口。
他拉下了韩庭方的衣裳，看了腰间的刀伤。
伤口不大，也果真如同他所说，似乎没甚么大碍。
简上林看了仍是皱了眉，道：「时候晚了，歇下罢，庭方，早些睡伤才好得快。」
韩庭方不说话，仍是怔怔地看着火堆，一会儿才躺了下去。
只见他又翻了个身，背对着简上林。
简上林看着眼前的人静静地躺着，动也不动，不禁叹了口气。
火烧得正旺，缕缕的热气丝丝窜着，有些闷。
火舌吞噬了月色，四周映得通红。
明亮的墙上，漆黑的身影有些突兀。
好一会儿，只听得简上林道：「我过去曾有一个深爱之人。」他的声音极为低沉，几不可闻，躺着的人却微微地动了一下。
「我是在出外游玩时遇着他的。他比我小一些，捉鱼，烤鱼，却都是他教我的。我们两人那时上了峨眉，一起走遍了整个川中，那段日子曾经是我这辈子最快活的时候。」
「后来......后来他也不在了，我从此再没踏入川中一步。」简上林盯着火光，继续道：「我浑浑噩噩了三年，整整三年。有一日，我坐上了船，船在长江上缓缓驶着。我站在船边，看着滔滔的江水不止，流也流不尽，时间对那时的我而言也如同这般，怎样也到不了尽头。「我已经忘了自己当时在想甚么，只记得有人在我身后一撞，有意识时我已经落到了水中。」
「也差不多是这个时节，水流很急，我不晓得自己被冲了几里远，后来幸运地卡在了大石块间，给岸上的人救了起来。那时我心里想的是：得救了，幸好我活着。」
「幸好我还活着，日子总要过下去。」
「从此后，我便很少想起他了。只是我没忘了他，我没想起，并不代表忘了。」
他说着，一会儿熄了营火，躺在韩庭方身旁睡了下去。
第二天韩庭方起身时，见简上林仍是起得比自己早，和昨日一样看着自己，笑着道：「鱼刚烤好。」
两人吃着鱼，都不提昨晚的事。一会儿吃饱了便再度上路。
这一日运气却是好了许多，两人才走了一个多时辰便和韩家剑的弟子遇上了。
弟子们找到了师父，情绪都是十分激动，其中尤四更是哇的一声哭了出来，大叫道：「庄主，可终于找到你了。」
「都是我不好，要不是我多事，现下也不会这个样子。庄主对不起，对不起。」
另一边简记的人也是松了一口气，小吴看着简上林回来，心里着实放下了一块大石头，口中却道：「二爷，你这一路上添的麻烦不够么？这会儿是存心要我不能跟老爷交待么？」简上林闻言只是哈哈地干笑了几声。
一行人终于会合，不多时便下了山。
简上林不忘提醒韩门剑的弟子，说韩庭方受了伤，得找大夫来看看。
尤四这会儿便想起庄主当时的确是给贼人伤了，忙到村庄中去找大夫。沈襄水更是十分谨慎，建议韩庭方休息一两日再做打算。
韩庭方听了众人建议，却只说让自己再想想。
沈襄水素来明白自己师父的个性，心里只道有些不对。果然，当日他便支开其他人，向弟子道：「所有弟子即刻准备，今晚出击。」
所有人都是一惊，却见楚思齐道：「我派弟子已有准备，随时可以行动。」
韩庭方点点头，「我在山上碰上了其他盗匪，才发现我们先前没考虑到一件事。
「狡兔三窟，他们的精锐现下已不在五米山，还在咱们先前受伏击的地方。今晚便是最适合将他们一举歼之的时候。」
所有弟子这才明白了，韩庭方看向楚思齐，又继续道：「只是现下和先前的计划不同，所有人务必和寒山派弟子配合，切莫莽撞行事。」
所有人此刻大声应和，韩庭方又让楚思齐，交代了一些事，便让他们下去了。
却见众人离去后，沈襄水仍站在了原处。
韩庭方明白他心中所想，只道：「不要紧。」
沈襄水仍是在原处站了一会儿，又说了句：「师父保重。」才离开。
简上林第二天醒来，便觉得奇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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