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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歌抗战篇——雷陨

时间:2016-04-03 20:07:51  作者:雷陨

    哈尔滨越说越恼火。他全都懂还要跟长春说,简直像年龄倒退五十年变成了一个无理取闹的小毛孩。可是不说又很难受,心灵的负荷无人分担,那是比受刑还要痛苦的事情。长春能倾听他,很好;可他表现得这么理智,又叫他感到了新的不平衡。
    “不说了。困了,先睡。”
    长春轻轻说:“那就快睡吧。”
    “嗯……哦,光顾着回答你,你还没告诉我呢。长春,你对我们的未来有想法吗?”
    “和你一样,我也还没有想法。暂时,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不过……”长春温和的言语,至此处已渐渐听不清楚,“总会有的。”
    哈尔滨隐隐从其中听出字面外的意思,但倦意汹涌来潮,不等他细思便将他裹挟而去。好些年后回想,长春的话似乎已成为对他们未来的预演。只是任他把这句话颠来倒去猜测出无穷多的涵义,也没有机会当面确认他心中真正所想了。
    空中传来引擎轰鸣,耳膜阵痛,四肢发麻。硝烟浸染过的阴天呈现出一片灰白空洞的图景,就在这单调到冷漠的图景里,一个黑点突然凭空冒出。
    “趴下!”
    广州吼完,摁着刚才还在跟他讲话的传令官的后脑一起侧倒到壕沟里。一枚炮弹在他们右前方爆炸了,顷刻间地动山摇,泥沙混着人体的血肉下起一瓢雨。受伤的士兵在凄惨嚎叫,他们的同伴对此已经麻木,机械地填装弹药继续着艰难的阵地战。广州探出壕沟往北方江面投上一眼,却不再对守住这个阵地抱有侥幸了。
    “敌人炮艇有新增援了。”他对传令官说,“让大家撤。”
    传令官一脸怀疑:“可是刚才还说这里能守下去……”
    “刚才北面只有一艘,现在是三艘了!与其坐等被炸死,还不如到纵深去守住能守住的地方!”广州厉声道,“撤!”
    天近傍晚,枪声逐渐稀落,积压两天的铅灰云层斜斜飘下了雨丝。早春淅淅沥沥的雨伴着声声闷雷,愈下愈大。
    广州都不知道他的运气算好还是不好了——他这种坐镇后方的指挥一般不需要到前线去,今天想了解江边具体布防跑到阵地里,结果就碰上日军新舰增援。虽然他认为自己当机立断让一个营后撤没有错,事后还是少不了挨上司一顿数落。
    无所谓。他回到临时的住处,坐在桌前两眼盯着战报看越看越花,头跟着垂下去。累得要命却睡不着,他的郁结正无处发泄的时候,咔哒一声,没上锁的门被推开了。
    广州一下又坐直了。上海进门把臂弯上的外衣随手扔去沙发扶手,接着便仰躺到沙发里,看上去也是累得不行。
    “交涉得怎么样了?”广州问。
    “还行。英美保证会继续向日本施压,我们再撑几天,形势不要太恶化,应该就可以停战了。”
    广州心中石头落下一半,也只是一半:“这样签停战协定……要向日本出让很多利益。”
    “我知道。但是也没办法了,我和南京都尽了全力。”上海微微摇头,“说实话,这两个月,我有时候还是觉得像一场梦一样。我们都理解日本会为了策应对东北的侵略有所动作,但我没想到会首先瞄准我的地盘,我以为看在列强在长江流域的特殊利益,日本是不敢轻易挑衅的。第一声枪响的时候我还在北平家里对华北局势品头论足……”他苦笑一下,“我还是太年轻了。”
    “这不是你的问题。我们也都没想到。”广州说,“国际的压力还是有效的,是不是?也没让日本占走太大便宜。”
    “……也只是不太大的便宜。”
    停顿。钟摆孤单的摇晃。上海斜倚在窗边,一点点抹去玻璃上潮湿雾气,凉意穿透指缝一直渗到心里面。
    “我一贯认为经济力是最强硬的保证。尽管很可笑地,这不夜城里没有多少真正属于我自己的东西,但包含在里面各国错综复杂的利益链条也足以让企图破坏它的人望而却步了。一二八事变一发,我才发现这世上有些人真不能以常理认知……”上海望着与他的指尖隔一层玻璃缓缓滑下的雨珠,轻声说,“对未来,我也要好好调整一回态度了。”
    “调整态度为新的战争做准备吗?”广州很容易就猜到了,投向上海的眼光既有赞许也有不安,“签下停战协定以后,你的城市会受到特殊保护,即使你周边成一片火海你按理都还是安全的,就不用过于紧张了。”【注4】上海颔首:“我明白。不过防患于未然总是好的。广州,接下来几天到停战前,你能带上我一起么?局部的战役我没少见过,但实战经验太少了。”
    “可以。战场上基本的常识你都知道吧?”得到肯定的答案,广州从抽屉里摸出一把训练枪丢给对方,指着对面墙上的靶子说:“枪法怎么样,射一枪给我看看。”
    上海很熟练地端起枪。广州见他单手握枪和不甚标准的姿势,心想果然是从这城市不知哪个角落里学来的野路子,不过这个时候也懒得计较了。
    他还在想到底是谁教的,砰一声上海已经射在九环边上。
    “很不错,超乎想象。”广州奉上真诚的掌声。
    “运气好而已。”
    “那就再射四发吧,平均下来看看。”
    上海再次端起枪。瞄准,迟迟不扣动扳机。
    “怎么了?”广州疑惑。
    “……有句话,最近我总想说出来。本来该对南京说,可是那样不好……思来想去好像也只能对你说了。”
    “嗯?”
    “我很感谢你,广州,感谢你和粤军为保卫我的城市付出的努力。但是,由我来说好像有点假……我其实挺不好意思的。动用了这么多粤军和中央军来帮助我一城,对东北那么大片的土地却听之任之让情况恶化,这……真的好吗?”
    广州抬眼看对方,上海还是端着枪,盯着靶盘。
    你终于问出来了,他想,而且还真会挑人……
    “有些事,做或不做都是迫不得已,没人知道怎样做才算好。”他说,“再说你们也没有可比性。第一,东北军中央本来就管不到太多,而上海市处于国民政府的核心势力圈里;第二,东北受日本的侵蚀已经太深太久了,你这里利益相关国里日本并不占优势;第三,虽说我各个方面都是你的前辈,你这些年经过的风雨,比起我只多不少……这样的你难道还会以为,人与人、城与城,会是等价的吗?”
    广州话音才落,子弹已经击发,不偏不倚,正中靶心。
    上海推上第三颗子弹,嗓音很是冷静:“承蒙厚爱,我更要多加奋进了。”
    葬礼结束后,吊唁的人群渐渐散去,只有前首相的遗孀和几个亲人在墓前低声饮泣。横滨也走了,但走得不远,只站在边上一角,隔着五六排墓碑望着那伤心已极的老妇人。
    这出悲剧来得太突然,他至今都没有想通。特别首相遇刺身亡的消息,捧在手里,一字一句都好似浸透了血,拿的人心惊肉跳如烫手山芋,却无法甩手离开当不曾发生;看的人只管兀自叹息,全不知该做选择的人将如何选择。【注5】叹息归叹息,他立刻赶去告诉东京,东京看得出来很生气,但终于没有把愤怒写在脸上,说,我知道了,你回去吧。
    军部、尤其海军少壮派与内阁的矛盾由来已久。去年起冲突益发激烈,显然是关东军擅自占领满洲引发的结果。前首相成为支持关东军的人憎恨的对象,这完全可以预想到——他在九一八后很快表明立场,谴责关东军此举过于轻率,国家在满洲的利益应该按正常模式循序渐进地取得,而不是使用简单粗暴且难以收拾的暴力手段。但是他在这个仲春时节被暗杀又完全预想不到——他前不久才说会支持满蒙的独立,摆明了已经向关东军妥协了呀。
    站在这里想也不会有答案。但横滨没有就此离开。他站在原地,怀着渺茫的希望等着也许不会来的那个人——还好,在他站到脚底发麻之前他等来了。
    同吊唁的人们一样,东京也是一袭厚重黑衣。但他并没有走向墓碑,隔着一段距离绕过那群对他的来临毫无察觉的家属,径直就来到横滨身边。
    “你不该等我。”东京说,神态自然而放松,仔细观察才能捕捉到他下眼睑淡淡的黑眼圈。“我本来都不打算来了,临时想起来看一眼。”
    横滨也不做辩解。“我想……听听您的想法。”
    “什么想法?”
    “有几个暗杀的对象很蹊跷。除了一般都能想到的狂热的青年军官,实际推动的会不会另有其人?”
    “可能会,也可能不会。不要用理智去揣摩他们的心理,没准刺客是这样想的:他以前对我们造成障碍,现在不是了,可以后又变成障碍怎么办?不如一了百了。”
    “真是这样的话,国家的前途可就堪忧了。”横滨叹气,“地震和经济危机的坏影响都没缓过来,政坛秩序又屡屡被暗杀之类不入流的手法打乱,以后还怎么回到正轨?”
    “总会有出路的。”东京用的不是安慰的口气,只是一个简单的陈述句。这听着让人安心,也几乎打消了横滨追问下去的计划——如果不是东京的话锋倏地一转:“你等我来不只是想问这些吧?”
    横滨立即想起他来此的目的:“想知道更多一点。如果您愿意跟我说……”
    “那我就告诉你吧,这也没什么好保留的。国内情况复杂,经济不振,人心浮动,实在是很需要对外的军事胜利和对内的高度集权来稳定局势。军部那些法西斯分子有些时候虽然缺乏理智,倒也不是不能够依靠。干脆不要阻挠他们,静观其变吧。”
    站在这里的要是别人,早就心下大骇了。使国家从上到下包括他们苦恼了许久的纠纷,东京竟然就这样得出结论了,而且倾向的还是看上去极其冒险且盲动的一边。但惊愕只在横滨心中做了短暂的停留,迅速就消失了。他知道,东京已经全盘考虑过,他真的就只是告诉他这个想法,没打算和自己交换意见。
    “此外……?”
    “此外,他们要是干得好,我可以考虑做一次机会主义者。”
    已经想好从中立抽身,投到那些人一边了吗?横滨没有立场做出品评,默然点了点头,表示无论怎样,他都会一直支持他。
    “只可惜,大正时代的自由之风注定要成为昨日黄花了。”【注6】东京的感慨是真诚的,却听不出多少留恋之情,就好像这是两件毫不相干的事情,而他们将面对的未来的无限光荣定会把这一点缅怀过去的小惆怅冲淡到不值一提。
    “那么,”他忽然又想起来,“满洲国成立日您没有去。以后呢?”
    “正在考虑。”东京转头对他说,“你帮我安排一下吧,我是该做次访问了……虽说那位年轻的新京暂且还见不着。”
    “好的。”横滨鞠了一躬。
    不多会儿,他们就踏着石砖,不作声的离开了墓园。
    前首相的家属也已经不见。墓碑新刻的字下堆着新鲜娇嫩的花朵,然而用不了几天也会迅速萎败,然后彻底被人遗忘。
    ---------------------------
    注1:1931年的宁粤对峙以□□囚禁胡汉民开始,其后反蒋势力迅速集结并与粤方实力派结盟,在广州成立汪精卫为首的新政府挑战中央。九一八事变打断了对峙进程,12月□□因东北战事的失利下野,双方暂时达成和解。
    注2:传说放弃锦州的消息是由外国通讯社报道传回中国的,张学良没有向中央先告知。
    注3:此段及后面两段上海的发言主要参考维基百科上引用的丁文江教授在《独立评论》上的文章片段。
    注4:1932年3月24日,中日在英美法意各国调停下在上海谈判,5月5日签署《淞沪停战协定》。协定把先前交战区划为非武装区,理论上对上海形成了特殊保护。
    注5:1932年5月15日,日本海军的少壮军人主导发动了法西斯政变,首相犬养毅被杀,史称五一五事件。此事件影响极广,导致日本陆军权力大增,政党内阁时代结束,文职内阁声势日渐微弱,也为“军部暴走”埋下伏笔。
    注6:大正时代指1912-1926大正天皇在位时期,此时段民主主义风潮十分兴盛,它的前期被视作是日本自明治维新以来前所未有的盛世。后由于关东大地震等天灾人祸,它未及展开便很快消逝了。
   
    第2章 僵死之花(重修版)
   
    2.僵死之花(上)
    隔年,又是冬日的末尾。柳条湖铁路上的炸响已经过去一年半,锦州和淞沪的硝烟也已经冷却了一年。然而这一次看似有着长时间准备的热河抗战,其结果并没有比去年仓皇打起的辽西战役令人有更多宽慰——1933年3月4日,战役爆发仅十余天,省会承德便失守了,热河省并入了满洲国。热河主席汤玉麟挟私产逃走,那个被认真考虑过的做掉他的计划此前未能实现,至此也只是发出通缉令了事。
    华北一线,终于还是暴露在了日伪眼皮底下,最大的安慰在于它不属于满洲,暂时不会给敌人落下攻击的口实。不管这样的托辞能否让人安心,季节的脚步都不会因人的悲喜疾走或缓行。仍然沉浸在失利阴影里缓不过气的人们,偶尔推开窗子举目眺望,凛冽的风已消逝无踪,光秃的树枝上正在爆出新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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