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完转身跑了。
什么叫“家里只有他一个人”?
路琢目送他跑了一分钟左右,自己悄悄跟了上去,心想这简直是要上吊就有人给递裤腰带,想吃饺子就有人给调醋。
算起来,他和杨子湄认识前后加起来居然都已经有一个月左右,但他只知道他的名字,和一个假冒的专业,其他几乎一无所知,更别提家庭住址。
而且……杨子湄“出来”的也太快了吧,普法栏目不是讲这种入室神马的,不说一个星期,至少三天也还有的吧?
他毫不隐瞒他是个彻底的法盲的事实。在他的概念里,只要是触法就有几天得不自在。作为一个不接触自己不感兴趣的事的无趣的人,路琢很好的保留了一个全或无的状态:要么就全都知道,要么就一无所知。而他感兴趣的东西也少之又少,总结起来,大概就俩字,专业。
所以别指望路琢能闲到多管闲事。
能把这么一个千年老妖刺激的离开他那一亩三分地,杨子湄也是能耐。
☆、旧事
杨子湄的小叔秦少敏在妻儿祭日那天离开陵园后,就出国去谈一个跨国项目去了,短时间内还回不来。但这不妨碍他知道杨子湄被警察请去做客一事,他一个电话达到公安局总部,杨子湄待了没两天就出来了,毛都没少一根。
秦少敏作为当地房地产的龙头老大,平时与这些领导吃饭喝酒的次数多了,谁也不能不给几分面子。毕竟市政建设还得靠这些大佬们投资嘛。
杨子湄回到自己在学校附近租的房子,一进屋子就直奔卫生间,觉得自己身上全是不详的气息,与那个不能碰触的记忆有着如出一辙的味道。他全身放松的站在花洒下面,想起和他暂时关在一起的人倒垃圾一样倒出来的话,心里十分乱。
那人是个四十上下的邋遢男人,一看就是生活落魄得不行,自己犯了事,上赶着要求被关,多半是来吃现成牢饭的。那人估计也是肚子里存不住话,嘴就不能闲着的,一看到杨子湄这个大活人就激动的开始叨叨逼:“知道现在的华阳公司么?”
杨子湄本来自己没精打采的蜷在角落里,一听到这个倒有些来了精神,因为华阳公司不是别的,正是他小叔的公司。
“7年前它还不叫华阳,叫六鑫。大老板脚踩黑白两界,手下产业几乎覆盖整个C市,你一听‘六鑫’这名字就知道,这老板是个守财奴。
“也是在7年前,有个哥们儿一个人去找那老板报仇。道上传的风风火火,一个人?嘿,别逗了,那六鑫老板平日干多了坏事,仇家加起来足有一个加强连,做贼心虚的怕人报复,走哪儿都带一堆保镖。警察只能眼睁睁看着”
那人蹲靠在墙壁上,语气里居然都是无限憧憬:“可谁料这事儿竟给他办成了。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总之六鑫老板神不知鬼不觉就失踪了,他那帮手下全被逮捕了。六鑫没了老板不就破产了嘛,大概是那之后才不到两个月,就更名为华阳了。不过员工全都给换掉了。”
杨子湄对这段天外飞来的“小道消息”一点兴趣都没有,他只是精神极度疲惫,一副不知被什么折磨的不轻的表情。这些事,他的头发丝和脚趾头都不想听。并且网上对华阳的介绍跟这些简直千差万别,又不是听小书,世上哪有什么神不知鬼不觉的事,都是事先没有仔细调查罢了。
结果那人碎嘴子,丝毫不知道自己还在讨嫌,嘴里不停的接着说:“知道这内/幕的人,没几天就跟人间蒸发一样,消失了,警方连续搜查几次,到最后也不了了之了。六鑫老板和他那些手下都是警察局的常客,贩毒呗,不过警察没证据啊,每次抓了也只能放了,正巴不得他们消失,好把一些明知是他们做的但苦于没有证据的案子给结了呢。”
而后他又得意洋洋道:“嘿,整个C市知道实情的,不超过两个。呐,现在加上你了。”
杨子湄随口问道:“那你怎么能知道呢?”
那人接道:“知道王选吗?原来六鑫老板底下的一把手,兄弟原来是王选的哥们儿。那小子也是个死里逃生的。”
杨子湄不能不震惊了,王选正是王伯的大名!或许是重名,但如果六鑫的事万一不幸是真的话,那么这也太巧合了!
王选、六鑫、华阳。
他无意识的站在花洒下,觉得脑子里被那些乌七八糟的事情搅成了一坨浆糊。小叔和医院的那起医疗官司他还没有半点眉目,现在连小叔的公司也开始成为一个谜一样的存在。
身上一块皮肤被他来来回回的蹭的都泛出血色,他眉头一皱,发现自己忽略了一个细节。自己所了解的小叔的所有事,都只有一个来源,那就是他小叔自己讲给他听的。也就是说,有些事,他可能从头到尾都被隔离在真相以外。
他平时独来独往惯了,到这会儿生出一种力不从心的感觉。现在光是接近当年官司的当事人都这样费劲,再加上自己那晚上太心急,以至于打草惊蛇。
十二岁那年,他眼睁睁看着父亲被一双手铐铐起,自己却只能站在原地干嚎,那种无助感一如现在铺天盖地而来,压得他有些喘不过气。
他到什么时候才能强大到有力气抓住那些珍惜自己的人?
门铃响起的时候他正在打沐浴露,心想怎么这么快乔商那小子就来了。随手取了浴巾往身上一裹,不料出浴室时脚底一滑,整个人向前重重的一扑,头给磕到了墙角.....他都给接二连三的倒霉事气笑了,真是岂有此理,简直是流年不利。
不过一打开门,他的表情就自动调到了友好档,一脸倒霉相消失的无影无踪,一手还在揉着额角:“本来打算亲自下厨招待你,结果你一来给我一记头彩,那顿饭就免了。”
乔商也不废话,直奔主题:“我把院长那包还回去了,包里只有一个皮夹和一个记事簿。我把那记事簿上的内容复印下来了。”说完两眼放光的看着杨子湄,“可以教我画画了吗?”
杨子湄道:“哦,敢情我要是答应教你画画,我叫你杀人放火你也去是不是?我叫你抢个包,都做好了你会拒绝的准备,结果你二话不说就给办了。你说你是不是缺心眼儿啊?”
乔商道:“我又没拿任何东西,再说杨哥我知道你有自己的打算啊。那包我又放回了他车底下。”
杨子湄戳他额头:“我下一步的打算是抢金店,你去不去?”
乔商嘴上切,手上拿出那堆复印纸,献宝一样递过去。杨子湄一看,顿时脸色古怪起来,一脸哭笑不得。
只见那堆复印纸上,每页纸顶多20个字,还都写得格外有型,就和漫天乱飞的麻雀一样,铺了一整页。并且记录的都是些生活琐事,比如……太太今天生日、路过市场要买蒜、周六美国专家来讲课、不要忘记染头发、今天要剪脚趾甲……
杨子湄皱眉,这院长原来是个忘性挺大的老头儿么。
路琢一路尾随乔商到一处居民楼,见那人进去老变天也没出来,自己站在楼角冻得脚麻,正打算明天再来,就看见那人出来了。
六层的楼,路琢不知道杨子湄在哪一层。
不过他在楼门口意外的发现了脚印。别的脚印都是已经是干泥,只有一串脚印冲外,脚掌向前,黑黑的。他沿着那脚印一直到四楼,然后发现三楼四楼之间的楼梯那里好巧不巧正堆着一堆煤炭,十分不懂事的霸占了整个拐角人能下脚的所有地盘,加上雪天潮湿,那堆煤炭湿乎乎的,一踩就一脚黑泥。
他心里哭笑不得,这他妈演悬疑呢?
门铃再次响起的时候,杨子湄以为乔商落了什么东西,边开门边好笑道:“知道了知道了不就是教你画……”话到半截,看见门口的路琢,就顿住了。
他有些尴尬的摸摸鼻子,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好先侧了侧身把他让进来。
他潜意识里总是避免去想路琢这个人。
相处时间不算长,但事实是路琢信任到把实验室钥匙交给他,而他却是一直在欺骗他。他其实没想到事情能发展的那么快。
甫遇的第一天,他站在车旁边,本来什么想法都没有,然后路琢那一脚和那变态的事情才给了他一个机会。他于是编了个谎言,成功的从正门进入了实验楼。他不是没有别的方法,只是摆在眼前的这个机会他无论如何不想放弃。
不过那些几乎不重样的早餐,确实是他的习惯,他习惯和别人分享自己喜欢的东西。但他几乎能猜到路琢会怎么想,无非是掩饰罢了。
无论怎么讲,都是他不对在先。杨子湄非常有这样的觉悟。
这个念医学的男生每次出现在实验室时,都是一副没睡醒的样子,他的眉目和他的衣服总是异常干净,挺直的鼻梁上压着一副木质镜框的大框眼镜,平时总是险险的缀在鼻尖上,下巴特别尖,面无表情的时候多,但绝不是个没有表情的棺材脸。
或许是实验人员的通病,他的脸色是有些贫血的那种苍白。
他看过他写的实验报告,除了必需的实验步骤和预期结果外,还写了实验次数和每次失败的原因。
总之,这是个异常专一的人。
专一的人有一个毛病,他认定的事,他会无所顾忌的走到底,哪怕牺牲惨重。这样的人,也总是分不出其余的精力再去面对其他的事。
杨子湄喜欢结交的人大体可以分为三种,其上要博闻,就是要有见识,但这种人一般都是上了岁数的;如果不能博闻,那就脚踏实地,踏踏实实的做自己的事;如果这点也做不到的话,那就简单一些好了。
所以他对这个具备了后两者的路琢几乎没什么免疫力。如果可以的话,他想和他做朋友。
由于杨子湄是从浴室直接奔出来的,身上就一件浴巾,上半身都光着,头发还滴着水,他飞快的道:“你先坐,我去换件衣服。”
路琢一进来就被客厅墙上那副画给震住了。
那是一副放大版的梵高的星月夜。凑近了看,才发现那并不是用油彩涂出来的,细处有纷杂的圆珠笔线条,和实验室那张圆珠笔手绘的线条如出一辙。纷杂的线条彼此之间的缝隙处于一种将能看见却又看不到的临界状态,路琢想想就觉得好麻烦。
整幅画该少的颜色一样不缺,过度色也处理的十分简洁。路琢知道星月夜这个作品,还是初中上美术课时候老师随堂介绍到的,至少在他的印象里,面前这副画已经给了他很强的视觉冲击。
屋子里本来应该是电视墙的地方放了三个大书架,一直从天花板延伸到地板上。路琢推了推眼镜,眯起眼睛细细打量这些书,左手的架子上多是有关心理,中间那个没有固定的类别,从上下五千年到人物传记,杂七杂八,右手的架子上全是那种铜版纸的各种艺术画册。
他怀疑,杨子湄不会是隔壁的隔壁那个美术学院的吧……
“你怎么来了?”杨子湄在他背后说道,随后又有些自知之明的开了一句玩笑:“是来听我道歉的吗?”
☆、眉目
路琢完全没有一个客人的自觉,他托了托眼镜,面无表情道:“来揍你的。”
他们曾经在一个屋檐下,边吃边商量一个八竿子打不着的姑娘的爱好、穿衣、行事风格,商讨如何能不显山不漏水、自然而然的接近她,尽管后来才知道那只是层煞有介事的伪装,可他们都层把它当做“一项事业”,打发了好多饭余时光。
杨子湄闻言,心里一松,不动声色的缓了口气,他还肯同自己发脾气,可见并不是无动于衷的。知道这事有个好的走向,他就习惯性的弯起眼睛,特别顺从的把手递过去:“给打。”
路琢垂下眼皮盯着那只手,骨节分明,手指细长,中指的桡侧握笔磨出的薄茧也看得分明,白色的皮肤下浮起青色的血管。他突然邪气的挑起嘴角,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的在那手的手背上狠狠打了一下:“这一下是替尚岚岚打的。解剖室闭起门来就可以演恐怖片,我说你啊,你可真能下的去手。”
杨子湄也是贱,被打的手背发红也没什么表示,心里反而更松快了,好像来教堂里忏悔的教徒那样,把惩罚当成了一种赎罪的方式。
路琢从怀里掏出自己的钱包放到他手心,公事公办道:“先前我一直以为,那个,早饭,你用来跟我这里交换那女的信息的,加上我去食堂的时间比较晚,饭菜都凉掉了,而敌人的诱惑太实在,我才勉为其难接受的。”
他捏着钱包一角,一下一下抽杨子湄的手心,痛心疾首道:“我他妈没想到你居然是进来搞情报的。”
“你这是陷我于不义啊我说。但是我希望接下来,你要么选择沉默,要么就讲真话。”
杨子湄效法他,也从桌子上捞起自己钱包,抽出身份证递到路琢眼前:“很抱歉,但我保证,不会做任何不利于你们学校的事。”他想了想,换了个妥帖的说法:“只是我需要知道一些事情,那些事情对我很重要。这么讲吧,是验证性实验,并不是探索性实验。只是去证明,不是去搞破坏。”
路琢翻了一记白眼:“尚岚岚。”
杨子湄就笑了:“别告诉我你没看出那妹子看上你了,哎我在助攻好不好?”
路琢惊奇道:“我怎么知道她想怎样?!再说我管她想怎样!别开玩笑啊喂,这事很严肃好不好!万一真被这么一下搞得人家再也不敢进解剖室,讲真,我非揍得你妈都不认你。”
杨子湄脸色不易察觉的僵了一下,说:“这是我的不对,我太着急了。保证下不为例。”
路琢抽出自己的学生证和身份证,和杨子湄的身份证一起放自己兜里,然后连包再卡和现金一并塞给了杨子湄,别别扭扭道:“那什么,如果你要继续你的那什么验证性实验的话,我的早餐交给你,”说完觉得自己语气简直太总裁,又加了俩字,“行吗?”
杨子湄哈哈哈:“行啊。”
路琢哼了一声,看到墙上的画,又想起来:“哎你一点功夫都没下吗?我们隔壁大学就没有心理专业,你说谎话之前没打草稿吧。你到底学什么的?”
杨子湄:“我学艺术的,我是美术学院的。再说当时我临时起意,就没指望你们会信啊。”
路琢眼睛一亮:“哪天给我画一张,权当赔罪呗?”
杨子湄打个响指:“简单。”
尚岚岚精神最近特别恍惚,但好像不是被吓出来的。她自己坐在那里自习,莫名其妙就会脸红,想起那个雪夜里那个冰冷的怀抱,心跳就会不自觉加快。这症状和“少女怀春”简直一模一样。
她记得初见那人,是在大一夏季运动会时。
七年制就一个班,比赛项目却很多,班里的男生加起来就七个,全员出动都少得可怜。偏偏还多了路琢这么一个拒不配合的类型,于是班长毫不犹豫的把他踢去做监工。
运动会开幕式,是医学院五年七年全体妹子搞的一个大型舞,数不尽的妹子在眼底下蹦,监工算是个肥差,奈何要连续五点半起床一个月。班长给路琢的选择就两个,马拉松或监工。
路琢宁愿早起困到狗,也不愿去跑,每天练习光是出的汗就得脏成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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