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琢每天闭着眼睛去检查舞蹈进展情况,然后瞎编一通向上级汇报。他每天最多的动作就是躲在阴凉地补觉。下面一百号妹子在大太阳下蹦自己的,他睡得老安稳。不过这事也就他干的出来,典型的俏眉眼做给瞎子看。
那时候,尚岚岚是站在第一排领舞的小队长,对这整天打瞌睡的监工十分鄙视,也不知怎么就鄙视到了大三。
她不知想到了什么,脸上又是一红,心里一横,把书阖上往前一推,背上书包就走了。
清晨,九点,超级学霸自习不到一个小时,走了。
教室里顿时有一小拨人跟着散了。
这骄傲的妹子估计也是第一次要对别人表白,一鼓作气的推开实验室的门,红着脸走到路琢身侧,史无前例的细声细气道:“路琢,能陪我去趟地下室吗?”
路琢:“……”杨子湄那货不会是个乌鸦嘴吧!
他保持平静的抬起头仰视这妹子,心里却在咆哮,尼玛臣妾做不到啊。
尚岚岚继续说道:“我有句话想说。”
不是路琢太自恋,是这妹子表现的太明显了!路琢与人交友有一个大前提,就是彼此曾经朝夕相处过,没有这个,其余都免谈。杨子湄做为一个强行进入他视野的怪物,吃吃喝喝到现在才算可以随意开玩笑的那种。这妹子要是徐徐图之,若是真的能合得来,他确实会考虑,但她一上来就脸红,就我有话对你讲,开什么国际玩笑!
他不理解一见钟情,他也并不相信。
心里正盘算该找什么借口呢,他的手机适时响起来,路琢装模作样的抱歉道:“不好意思,稍等一下,我女朋友来电话。”
这招果然管用,尚岚岚那脸光速就白了,然后招呼都没打,掉头就跑了。
路琢一点歉意都没有,心里反倒浮起两个大大的字:活该。这也算顶欠揍了,半点绅士风度没有。
电话那头先传来发动机引擎的嗡嗡声,时不时夹杂车喇叭的声音,特别吵。电话那头的杨子湄不知道自己给路琢这五行属贱的人提供了个拒绝人的高门槛,在那边风中凌乱的吼道:“你吃早饭了吗?”
路琢捏着手机远离自己的耳朵,也中气十足的吼道:“没呢!”一想起平时那人端的妥帖斯文的模样被逼的无路可走的那么大声的喊,他就觉得莫名搞笑,再加上那跟个人标识一样的大长防寒服,他特别想观摩观摩那狼狈样。
杨子湄在那头低低的笑了:“我还在城西呐,今天特别想喝李记他们家的红枣核桃粥,不过我一时半会儿到不了,堵半道上了。”
路琢对吃什么并没有期待,但一想起专业书冗长无聊的内容,就十分难得的悠悠然坐在凳子上晃着双脚,幸灾乐祸道:“该啊。”
窗扇被风推开了一条缝,凉气见缝插针得挤了进来,路琢起身去关窗,嘴上还在贫:“红枣?你坐月子吗?”
电话那头杨子湄估计一个人坐车太无聊,东拉西扯的不挂电话:“你才坐月子。你自己贫血你不知道吗?”
路琢顺嘴玩笑道:“贫血好啊,死不了人,整一个面色苍白,有气无力,多楚楚动人呐。唔,你最晚什么时候能到?”
杨子湄就笑了:“午饭前肯定到了。‘石器时代’今晚上有个挺有名气的摇滚歌手驻唱,有兴趣吗?我带你啊?”
路琢:“无事殷勤,你可别。三番五次给我推荐这地方儿,该不会有什么惊天大案等着人来背黑锅吧?”又十分刻意的语重心长道:“哥从小就不爱音乐,讲真,哥唱国歌都得跑调。哥要学习。”
杨子湄听得哈哈哈笑,心里前所未有的轻松。
他父亲入狱这些年来,杨子湄见人总是面上带着三分稳妥的笑,又十足是个习惯独来独往的人,好久没遇到这么会凑趣的人了。路琢那人平时总是面无表情,看起来有些冷,平时话也少,整个人像尊玉面菩萨。
可是他的心思总是那么玲珑,一望便知。是就是,不是就不是,坦诚的不带一丝作伪。秦小叔有意栽培杨子湄,平时饭局也会带上他,见惯了他们那些嘴上带笑心里藏刀的伎俩,也承认有些时候路琢那种被实验室惯出来的孤傲性子不易左右逢源,但心里却还是偏向他的。
公交车的窗户上腾起一层雾气,立在后门的乘客还在大声叫嚷要司机开门,杨子湄才后知后觉的意识到,他已经不知道有多长时间,没有碰到过这么纯粹的人了。
或者换句说法,他都许久不曾停下来想一想,他所坚持的、所渴望的,真的都得那么复杂才能完成吗?他是不是走到了一个岔路里?
车子起步,他踉跄了一下,心里隐隐升起一种类似于庆幸的感觉。
☆、期末
第三次,依旧没有记住药物剂量时,路琢特别不服气,岂止不服气,简直要憋屈死了。
不说别的,路琢的彪悍的记忆力虽还没到一遍过目不忘的地步,起码两遍也差不多,这是他的长处。可是一本内科书上,每一种疾病对应的治疗方法,就按一种来算,一本书翻下来好几十种,着实够他喝一壶。面对这么繁琐细碎的知识,他的记忆力大打折扣。
他以前准备期末的时候也有这种情况,但极少,而且他那时还没有接触临床,怨言没有现在这么大,至多背不下来就放两天。
而且那时候他一个人复习,没有一个可以参照的人,也还能静下心来等待那股烦躁劲儿过去。
但现在情况完全不一样。
杨子湄就坐在他对面。那贱人每天基本没别的事,不是捞着本画集瞎翻,就是随意涂个什么东西,态度随意、手法随意。
......这就是现实版的“没有对比就没有伤害。”
路琢看到杨子湄那个自在模样就觉得手痒,十分想揍之而后快,脾气一上来,行动快于想法的伸脚往对面踹了一下:“能别在我眼前拉仇恨么?你那破实验没进展了?”
杨子湄看路琢那个虽有怒气却隐忍不发的样子,十分想撩他,嘴上欠揍道:“我也要过期末呀。”
路琢刚要说什么,杨子湄又摇头晃脑道:“不过我还不一样的。我们学院别的同学也不轻松,我要看的书也不少,”他顿了一下,“不过我不想看。”
路琢鄙视道:“堕落。”
杨子湄好脾气:“对,就是堕落。你看什么呢?很复杂吗?”
路琢这会儿情感上比较脆弱,心里没怎么设防,再多了个不知医学生的外行人,一努嘴开始吐槽,还不忘调侃:“你不晓得,就那个药,别说剂量,我有些连名字都会搞混。但最气人的在什么地方你晓得吗?”
杨子湄听他“晓得来晓得去”,心里十分好笑,配合的做出个十分夸张的表情。
路琢突然站起来,两手撑着实验台面,身子前倾,下巴卡在放实验试剂的那个架子上,怒道:“是他娘的医院看病另有一套药方!”
“啊啊啊你晓得吗,我们实习那个带教老师怎么讲?‘你们现在背的书本知识用来应付考试就行了,真正到了临床还有各个科室的行医指南’,崩溃。我背这干嘛?纯粹是考试?我天,哥的时间很便宜吗?”
杨子湄觉得路琢此人分明就是用来搞笑的,外表那么叫人亲近不起来,混熟了才发现内里实在有些萌。
可是,唯其真实,才值得尊敬。
杨子湄知道他只是一时牢骚,发过一阵也就没了,有意刺激他:“转专业呗,多大点儿事。”
果不其然,路琢露出一种“护犊子”才有的表情,道:“转你妹,每个专业肯定都有那么一两件狗皮倒灶的事,医学还在改革,现在虽然还不是很好,可它一直在变得更好。”这种典型的“只有我能批评我闺女,你算老几”的霸气,一下子就戳中了杨子湄的笑点。
他点头:“懂。”他打个比方:“我们自己也老抱怨学校的饭简直不是人吃的,宿舍没有空调还不给电扇,教授上课快的飞起,但就听不得别人说它半句不好。打哪儿来的,边儿呆着去!”
路琢斜眼:“觉悟挺高哈。”
他刚才那股烦躁劲儿一下子减轻了许多。是啊,医学与医学制度是两码事,医学制度尽管不是那么尽善尽美,可是它总是在调整,使自己变得尽善尽美。医学也没有特别完善,有许多疾病甚至到现在都没有办法定义,更有许多疾病到如今都还没有编入教科书,但大体总是在朝前走的,毋庸置疑,医学也会越来越强大。
杨子湄眼角弯弯,摸出几张素描纸,低头画起来:“中午带你去改善一下伙食呗?”
路琢可怜兮兮道:“不去,哥没空。”
杨子湄:“去吧去吧,包你能幸福好几天。”
路琢立场十分坚定,语气也故意恶搞,面上倒是一本正经:“你晓得的,我中午吃饭和睡觉时间加起来只有一个小时,我吃饭时间一长就没法子睡觉了。”
谁知那句“晓得”就和摁开了机关,杨子湄一下子笑出声来:“我晓得我晓得了好吗?求你别在晓得了好吗?”
路琢平时同舍友们闹惯了,好好的话就不好好说,总是故意要出尽各种洋相,故意说得古里古怪,到后来,这简直就成了他一个十分恶俗的习惯,下意识就会露出端倪。看杨子湄在对面笑的笔尖发颤,他自己牙齿咬着下嘴唇,又用手背抵着唇,眼睛弯起来,竟然有些难为情。
114寝室里,另外三个不是长子就是独子,就他上头还有个姐姐。有个姐姐就不一样了,家里人自觉不自觉的老把他看做小孩,被当成小孩子养到现在,他总是一面埋怨“都大四了大四了”,一面又惯性的会撒娇。
他从前在家里就是这样,不过一直没有人试图给他这一行为下个定义,后来给张白一语道破天机:这他娘的,四娘分明是在撒娇。
这从114寝室成员给家里人打电话讲的内容上就可见一斑。
张白、刘一鸣、于炎他们,从来不会和爸妈谈条件。就他,电话里会先大吐苦水,比如先是跟他妈磨叽“最近吃肉要吃吐”、“特别想要一盘酸辣白菜”、“马上就和外卖小哥称兄道弟了”之类的,然后要求他妈在周末的时候一桌全素严阵以待,得到保证后,他就眉花眼笑了,然后再东拉西扯。
原来,这就是撒娇啊。
路琢自己很囧,实话实说以及哄一哄老妈也是撒娇的话,他简直不要活了。但他自己倒是没否认,进而想起来,他对认可的人也是这样,对张白他们,没有正事的时候,也是要撒娇的。
杨子湄笑完,右手利索的转着笔,提议:“可以这样啊,我们开车去,你在车上睡。”
路琢想起那个“深度胡同吃”,一方面自觉并不是那种贪零嘴的人,另一方面他又十分好奇。他卖萌还起了瘾:“不好,不好不好,我很容易养活的,用不着什么大餐,也从不挑食,我们太后就没为我吃饭问题操过心。”
杨子湄把手一摊,有样学样道:“我不晓得。”
最后杨子湄真是什么招儿都用上了,奈何路琢大主意一定,九头牛都拉不回来,不过路琢倒是答应期末顺利度过的话,勉为其难可以去一趟那个小酒吧。
张白最近发现原来一进宿舍就化身话痨的某四娘同志,近来话明显变少了许多。他以为是这倒霉孩子遇上什么麻烦事,可是看他神色也并没有那个意思,甚至比以前的状态还要好那么一点儿。张白就十分摸不着头脑,他也不好意思直接问,只能悄悄观察。
路琢洗脸刷牙洗脚洗袜子的一道标准流程都不变化,舍友说到什么话题,他跟以前一样也会通过响度来控制全场,然而,他不像以前那样有那么多槽要吐了!
张白以前就发现,四娘对细节的观察能力特别强悍,估计这孩子自己都没意识到。或许说观察能力并不合适,因为路琢本人只对特别有限的东西感兴趣。要再找个恰当的形容词的话......那就情景再现能力好了。
某次哥几个一起去食堂吃饭,迎面遇见一个高年级学长,远远的瞥了一眼,大家普遍说颜好,路琢只看没吭声。结果开吃的时候就开始吐槽,什么颜好!额头那么高!比例不协调好伐?
张白后来和这个学长在志愿者协会不期而遇了,近距离看,卧槽,四娘说的半点不错。
类似什么“餐厅后墙那个鱼缸里有七条鱼”、“大师傅今天换了件条纹衬衫”之类无聊的常人从不会留意的细节,他简直是信口拈来。
张白开玩笑时问过他:“操那么多心?有毛病?”
结果四娘表情很茫然:“没有啊,随便一眼就扫到了,然后就有印象了。大家不都是这样吗?”
四娘的好,旁人不知道,但114的人却门清。旁人看他总是一副对谁都爱答不理的模样,其实关起寝室门,四娘对他们哥几个简直到了一种毫无保留的地步。
什么是兄弟呢?不要求多伟大,关起门来大家一起吐槽新老师发型与PPT,一起流着汗用一次只能煮一口的低功率锅吃煮菜,衣食住行相互渗透,那就比路人要亲了。
他看多太多的人,明明身边有那么好的伙伴,却张口闭口都是别人的好,对身边的人却搞的神神秘秘,仿佛那别人的都是好的。
有个小寓言,说是一个小孩和妈妈顶嘴,赌气离家出走,路边一个摆馄饨摊的大娘给了他一碗免费馄饨,他就感动的要流泪。
那大娘说,你母亲顿顿饭做给你,你却不知道感谢你的母亲。而我只给了你一碗馄饨而已。
不知道感恩,不懂得珍惜呐。
可见,人们总是把自己习惯的和拥有的东西看的一文不值。
☆、新奇
路琢果真如他自己所讲,半点不挑食,岂止不挑食,简直对味道也很少挑剔。杨子湄伺候他几天也渐渐摸出规律,少盐、少油,偶尔投喂个清粥就行了。
他没有告诉路琢的是,秦小叔回来后去公安局了解情况,当即就把杨子湄的意图猜了个正着,劈头盖脸的训了他一顿后就表示事情交给自己手下去办,要杨子湄好好考虑,翻过年要不要出国去读个金融博士回来,将来好接手他的公司。
意思是杨子湄不用跟做贼似的留意院长了,也就是讲他不用再出现在办公楼了。
可是他就像玩儿解锁游戏一样,想一关一关的把路琢身上的隐秘技能全都解出来,总觉得路琢还有好多叫人为之眼前一亮的技能未被发掘,是以他还是和点卯一样天天去报到。
他和平常一样手里拎着莲子粥,裹着一身寒气走进实验室。一阵凉风钻进来,路琢一声喷嚏就打了出来。
估计是那个喷嚏憋得太久,他眼圈都有些红:“太感谢你了,鼻子痒了老半天都没见动静,原来只差一个开门的动作。”
杨子湄笑道:“不是吧,感冒了吗?”
路琢用纸蹭鼻子,声音囔囔的:“别提了,一周后上屠宰场,书还没看完一遍,要通宵。睡眠不好,免疫力低了呗。”
杨子湄十分没有同情心,幸灾乐祸道:“你现在的声音特别好听,求您千万别好。哎听说你们医学界都特别反对抗生素,有这回事儿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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