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被刺激的有些吃不消,他看着,丝毫不觉得自己的言语里究竟有着怎样惊魂:“宇文中宫,所以流云来通知一下您,陛下说您随时可以出宫了,他要伴随到母亲升天之后才可离开。” “大祭司他,怎么会这么早就……”每一代大祭司都有百年的寿命,可这一代大祭司才五十岁啊。 “母亲用了两次逆天生子,所以只有五十年的寿命。”他看着我,没有表情的陈述着那个事实。 两次逆天生子,也就是说,我的出生确实是大祭司的所为了。我看了他一眼,没有再说什么。 “您知道为什么母亲在流云出生之后再次使用了逆天生子吗?”他看着我,似乎有一个天大的秘密就此展开。 总觉得在这里继续讲述这个天大的秘密不好,于是说:“到銮驾里来吧。”于是我径直再次走回了树荫下的銮驾。 我们坐定后,他继续着:“如果流云告诉您,您的母亲本来才是第六大大祭司,您会怎么想?” 虽然已经预感着事情的不同寻常,但是这个结果还是让我很难以接受。我继续说不出话来。 “您知道逆天生子是什么吗?”那个样子像极了东陵灏。 我摇了摇头,其实都只是听说,没有人知道事实是怎样子的。 “本来这些都是不能说的,但您是未来的皇后,所以告诉您也是作为下一代大祭司对您的忠诚宣誓。”他的话直白的有些过分,“逆天生子其实有两种,第一就是流云的出生,您知道孝逸皇后与吴淑妃同时生产却只有一个孩子的出生,那是因为吴淑妃的孩子在出生时就必然会夭亡,大祭司同年也算得自己将有一个孩子出生,所以就将吴淑妃的孩子转了过来。这个就是那场事故的真相,这个事情上一代东陵国君是清楚的。”他直言不讳的说出了一个在后宫流传了多年的事情真相,只是这个答案太匪夷所思了。 “还有一种就是您的出生了。第五代大祭司在逆天生子的时候,出了一些差错,有两个孩子同时出生,其中一个是女孩子。您知道的,女子是不能做大祭司的,也不能够留在‘逸仙台’的。所以您的母亲流叙虽然也是大祭司逆天生子的结果,却只能被送出皇宫。第五代大祭司升天的时候交代,如果您的母亲有任何需求作为第六代大祭司的我的母亲是必须无条件的满足。二十年前的一天,您的母亲在灵山祈福的时候,遇到了我的母亲,于是就有了您的出生。因为您的母亲是一个女子,且命中无子,如果要逆天生子的话,就必然要折损所有的天寿,同样大祭司也因为这个而必须折损自己的天寿。然后听大祭司说,您的母亲很坦然,且坚定生子的信念。所以才有了您的出生。”原来那个沦落到青楼的母亲,有着这样子的过去,只是一切来的太晚,她离开了太久了。 “直到您的出生,大祭司知道自己也犯下了一个惊人的错误,您是东陵国第十代君主的皇后,却成了男子。大祭司也因此被折损了更多的天寿。所以第六代才会只有五十年的天寿。”现在我一点也不奇怪他看上去像东陵灏了,本来就是算是兄弟。 事情发展到这里,似乎解开了很多的谜题,但却让我的处境更加的艰难起来,我不知道要怎样子说,于是示意他退了出去。 如果我是女子,如果我不是第六大大祭司逆天的结果,或许我会继续安逸的做一个女子,女子究竟是怎样子的?在后宫里除了东陵灏与男妃之外都是女子,可是我已经不太清楚自己到底是男子还是女子了。 按流云的说法,我如果没有被逆天,也将入主后宫,也将是现在这样子的状态,那么逆天之后我还是如此。看上起似乎我没有任何的变化,可是不是作为我而言,男子与女子竟有着完全不一样的体验与生活状态。 从来都不只是将一个人安排在一个原来必须安排好的位置上,事情就可以一如既往的进行。谁都不只是谁命运棋盘上微不足道的小小棋子。棋子也因为有了不同的选择才造就了棋局的无穷变化。 我没有任何变化吗?或许在大祭司看来,我还在后宫,还在这个地方就没有偏离命运的轨迹,可是大祭司可曾知道,男子与女子从最初开始就已经不会让命运的齿轮按一致的步伐前行。只是谁也没有问过我,是否喜欢这样子的生活,是否接受这样子的生活。母亲自私的要让自己无子的命运里逆天而行,因为她觉得命运亏欠后的必然回馈她;第六代大祭司流金是无奈的,因为第五代大祭司的一些差错他只能在不能违背命运的情况下折损自己拥有的一切而去弥补那个不是他犯下的错误;吴太妃是无辜的,当年她也是这场灾难中的最大受害者,她无能言语任何的悲苦,还要承受无数不属于她的是非,但是十四年她也有了补偿,只是无人知道这样子的补偿是不是能够填补她多年来内心的孤苦。而我呢?我真的不知道。 “小六子。”我唤来了六一,我突然很厌恶这个地方,厌恶自己的身体,厌恶关于知道的一切。 “老奴在。”六一总会准时的出现。 “总我去北宫门,我要出宫。”我一刻也不要在呆在这个地方,我不知道自己要做什么,只想离开,强烈的离开。 銮驾很快就被再次的抬起了。我没有任何心情的坐着,不知道该想些什么,也不知道该怎么想。 很早知道命运就是一环一环的紧紧相扣,可是如果有天发现,原来不是你的错,你也无力可以去改变,无力去选择,无力去逃脱的时候,那么究竟还有什么可以让你去相信,去留恋。注定我是第十代君主的皇后,所以我无论是男女,都会必然的入得宫门,无论这个是不是与那个君主有关,只因为命运需要我的出场,所以我必须配合命运在后宫里生存着,无论是不是主观上愿意在这个地方生活。 思绪很混乱,我不知道是我的错,还是我的母亲的错,一切都太过于离奇与荒诞,太疯狂了,疯狂的我无力去想象,质疑与爱。 如果我不是我,如果我不是命运选中的皇后,那么我会对同样是男子的东陵灏有着不同的感觉吗?如果我不是命运选中的那个,我是不是永远都没有机会见到东陵国至高无上的君主吗?我的爱究竟是因为我是命运的宠儿,还是我真的对东陵灏有不同的情感,我回答不来。 我陷入了前所未有的恐慌里,我的身子不自觉的颤抖,不知道是害怕还是过于恐惧。 “宇文中宫,北宫门到了。”六一的声音有的时候真的很让人毛骨悚然。 我走下了銮驾,拿出宇文中宫的牌子给侍卫们看了一下。然后径直的走出了北宫门,一会儿后北宫门缓缓关上,我回头看了一眼高大的宫门,十年来第一次离宫的心情里,没有一些哀伤,却有些解脱。 “宇文中宫。”有一个声音在我耳边响起,我回头一看,是穿着宰相府侍卫服的一些人。 其中一个好像是后花园的护院侍卫长,有十年没有见他了,我有些不确定,他又说:“宇文中宫,小的们奉命再次接宇文中宫回府。” “啊,你是后花园侍卫长未卿吧?”我不确定的确认着。 “宇文中宫好记性,小的是未卿,已经升为了相府的总侍卫长了。”他陈述着十年里发生的变化,十年了,变化的太快了。 “是吗?恭喜你了。”说着,我就直接上轿了。十年了,我离开那个生我的地方十年了。 我的归宁回府并没有引起太大的动静,父亲与姨娘们都是按例在正门口迎接我的,毕竟是十年来的头次归宁,没有大张旗鼓,但也并不寒酸呛人。父亲与姨娘们不很情愿的跪在那里,我也并不因为他跪在那里而有任何的心情,要是不清楚母亲以前的事情,或许我会觉得他跪的理所应当,只是我觉得现在的他似乎与我没有太多的关联。
离开不离开? “臣宇文临及家眷恭迎宇文中宫归宁。”父亲跪在那个地方。 “起来吧。”我没有太多的情感,径直走了进去,也是第一次从大门内走了进去,以前一直都不被允许走大门的,小妾的孩子只能从侧门进出,我入宫那年也没有走大门,男妃难听的头衔在那个没有封号的时候是不会让父亲觉得光耀的。 “宇文中宫,请等一下。”父亲的声音从后面传来,我停住了脚步,转身,第一次我近距离的看到了这个我一直被称为父亲的男人。父亲今年六十了吧,宰相也已经做了二十年了,看上去保养的很好,没有年过花甲的垂老,只是时光终究会在一个人的脸上与身上留下它特有的痕迹。 “什么事宰相大人?”我还是感叹他那中气十足的浑厚嗓音,那才是一个男子真正的感觉。 “等一下老臣去拜会您,不知可否?”他对我已经没有了漠视,宇文中宫似乎已经让他联系起来了一个可以维系家族的新网,家族之于他是全部,无关我是不是他的儿子。 “父亲见儿子还有什么不可以的,请您忙完了您的事情后,通知一下,该是做儿子去拜会您才是?”虚伪与客套,我似乎早已经习惯的不能再习惯了。 “臣不敢,等下臣自会去拜会宇文中宫的。”他没有多与我纠缠的意思。 我也不想在这个事情上多说什么,转身过来,觉得眼睛有些湿润,第一次如此的看到自己的父亲,竟然是在这样子的场合。有些莫名的感伤。 我们继续从正门走向后花园。乳母卫氏的屋子一直都安排在我的寝室旁边,我亲亲拭去眼角的湿润,整整衣衫,走了进去。 所有的人都退到了一边,我也无心过问他们是谁,对我而言这些都没有床上那个老妇人来的重要。 “卫娘,儿子看您来了。”我做到了床边,执起她骨瘦如柴的手,幼年里,这个手是何等的暖和,很等的让我留恋。 “是玥吗?”那苍老的嗓音也不再是幼年里那甜美的天籁,我的乳母真的已经老了。 “是的,卫娘。”我撩起她的银丝,她明明才四十多,怎么看上去比我的父亲还苍老。我不知道这十年里她究竟发生了什么,我错过太多了。 “玥,你终于来看为娘了。”她的声音很虚弱,说话断断续续的;“真好,娘终于可以安心了。” “娘……”我不知道要说什么,我不喜欢没有意义的安慰,那并不能给往生者太多的安慰。 “这些年,难为你了。”这句话才是最大的实话,也只有往生者才会如此的坦白。 “不要紧的。”我还是一个虚伪的人,承受不来这样子的直白,安静的给着往生者虚伪的回应。 “还是我的玥啊,这么的懂事。”她还是不介意我的那么的不坦白。“够了,真的够了。”她的嘴角扬起了属于神明般的笑言,她的手从我的手里滑了出去。 她走了,很安静,那如同神明般的微笑宣告了她的无憾。一时间哭声四起,我却在这个时候没有任何的眼泪,突然觉得她比我幸福的多,无憾是多么难以到底的心境。 哭声里有多少是真心,多少是逢场作戏,对我而言都不重要,侍卫们将我架开,所有的准备了很久的人出现在了这个狭小的空间里,有人安慰道:“宇文中宫要节哀顺变。”有人开始准备布置灵堂,一切都与我无关,我在一旁直直的看着。 未央走了过来,说;“臣要为母亲换寿衣了,请您回避。” “未央,让我帮你吧。”我的口气不知道为什么让自己都觉得寒冷。 “宇文中宫,您……”未央看着我,只是再次确定着。见我没有任何要更改的意思,就说,“有劳了。” 人们陆陆续续的退了出去,只有我与未央。屋内不能留下太多的光,因为是傍晚,所以屋内也并不明亮。我仔细的解开卫氏身上的帛纱,内衣,那是一具完全与我不同的女性躯体,有些余温,但是看的出常年卧病在床,肌肤呈现出不健康的过分的白皙,骨架纤细,没有健康生命的任何迹象。这个才是女子,完完全全的女子。我的手在她的胸前停留一会,那个哺育过幼年时候的我,她是我的母亲,无关我从谁的体内爬出。 我仔细看着这个女子,她跟我终究是不一样的。不仅仅是她有我没有的,或者说我有她没有的。而是从来女子就是女子,男子就是男子,没有一样的才是。在东陵国里,男子可以考科举,可是成为士兵,必须去服徭役。庙堂内没有女子涉足的区域。女子不能自主婚姻,女子不能读书,女子不能周游世界,女子不能独子养活自己,必须再父亲,夫君,儿子的任何一个与之有血缘关系,或者婚姻关系的男子的庇佑下,生存下去。不然就难以维系生计。 而我呢,出生的时候必须按男子的样子生活下去,可是等我稍微知道自己是个男孩子的时候,突然告诉我那个男孩子与我无缘。我怎么也想不明白,可是我的手却不受控制的完美的整理好了卫氏的寿衣。 寿衣是白色的,透过傍晚的斜阳,全身有着不可思议的光泽。死亡都来都不会只有一个颜色,总觉得卫氏或许重生了,而不是继续苦难着。 门外的人陆陆续续的进来,以后的一切都不在与我有关,卫氏生命的终究到这里对我而言就已经完结,我没有说什么,径直的走到了门外。 门外,相府的大总管胡明渠已经在那等候了。看到我出来,依旧沿袭了十年前的不温不火,“宇文中宫,您是否有空去一下大人的书房。” 他十年前叫我小少爷的时候就是这个样子,我被姨娘们投毒吃坏肚子的时候,他也是这个表情招来了家中的大夫,他一直几乎不落井下石,却也不雪中送炭。 我没有说什么,点了点头。于是我们就从相府的最北边向最南边前行。 一路上他走在我的左边略前的位置,步子按着我的进度在前行。我的视线一直停在他的侧脸上,惊叹他几乎没有任何改变的容颜。我不太清楚他的年纪,略比父亲小些才是。只是这个男人脸上数十年来的冰冷,总是吓退着家中的男丁与女眷,他是卫氏的丈夫,此时却没有丝毫的难过与伤心。我从不相信人的心是冰冷的,哭泣不说明什么,伤心的表达有太多的方式,右臂的紧绷感还是透露出一些什么的,这个从来都不怎么有表情男子,眼底里还是有一些我看不清楚的东西在流淌,爱或许从来都不说,但或许又不是从来都不能表达。 我还是太年轻,管不住自己:“卫娘去了,不过我觉得她比我幸福。她最后对着我笑了,那比任何神明的笑都慈祥。” 他并没有停下来,只是步子与步子之间,有了那么一瞬间的迟疑,他淡定自若的回答着:“内人能在临终见到宇文内宫,已经无憾了。” “我看到她的寿衣上闪闪发光,那是比任何神明都鲜活的容颜,丝毫没有痛苦。看着她,真不觉得死亡是痛苦的事情。”我再一次直面死亡。那或许真的比生还还要来的有意思吧。 “往生者就算没有遗憾,也已经往生,一切到这时终止。”他看了一眼残阳;“残阳再美,也是日暮西山了,动人心扉却生命不再。” 我一直无数次的压抑着自己的情感,却无法忍耐他人情感的抑制,我拉住了准备前行的他:“明明您也很难过,为什么,他走的时候,您不在他旁边。明明您也是爱她的,可是为什么多年在从不去见她?年幼时,您无数次的路过内花园,可是却从不进来,她也从不出去,这一切究竟为了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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