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琛回过身看着我。
所有的意识和力气都被抽空了,我躺在病床上,却和躺在棺材里没有区别,因为种种的种种都可以有个定论了。
我真的疯了,我的脑袋已经出现了问题,开始产生幻觉了。
所以才会把傅琛认成傅斯澄,哪怕在心底里觉得他陌生,却没怀疑过他根本不是傅斯澄,还试图与他对什么口供。
傅斯澄走到床边,摸了摸我的额头:“哪里不舒服?刚刚医生把我叫走了,你现在有没有什么地方难受?”
他的手心很暖和,我觉得自己浑身都是冰凉的,唯独那一小片被他触碰的额头能感知到热量。
我闭上眼摇头:“很困,让我再睡一会儿。”
让我想想,要怎么逃避越来越差劲的现实,又要怎么面对那些可悲的关系。
傅斯澄是傅楷的侄子。
我曾经想告诉傅琛,他就是他,和他爸爸没有关系,我不希望他将他父亲的过错放在心里,以至于在面对我的时候,总是显得隐忍犹豫。
按理说,傅斯澄和傅楷的关系更远一层,我对傅斯澄应该更加宽容和毫无保留才对。
可是他毕竟和傅琛不同,我在傅琛身上可以看开,因为我只把他当做普通朋友,很多事都可以让时间沉淀,我们不需要讨论太多的纠葛,过去的就过去了,本质上也与他无关。
但是傅斯澄是我喜欢的人,是我奢望着要寄托感情的人,他没有错,只是他和曾经伤害过我的人连着这样一层关系,像平地而起的高墙,我跨不过去。
人们总是对爱的人要求更苛刻,因为他们希望可以在关系最亲密的人身上获得从别处得不到的、不可取代的,因为投入了感情和爱意,所以一切都变得更加强烈,爱也是,恨也是。
所以我每多喜欢傅斯澄一点,就会多恨自己一点,我恨自己给不了这段关系一个像样的态度,我已经很努力很努力地在做一个正常人了,可每当我觉得自己即将要碰到光的时候,总是会被更惨烈的黑暗压得更深。
现在我是个彻头彻尾的疯子了,什么都变得更糟糕了。
就算我可以走出他们的关系,我也走不出自己愈发严重的病了,这比前者更让我难以面对傅斯澄。
淡淡的香味临近,我的脸被阴影笼罩,傅斯澄在我的眼皮上亲了亲,他说:“好,你再睡会儿,我去给你买早饭。”
我的手指在被子下动了动,傅斯澄大概不知道,这一刻我有多想去牵牵他的手。
作者有话说:
这章还是蛮长的,抱歉久等了,年底太忙太忙了,我今天才正式收工呢,争取放假的时候多写一点!
第29章
我来到这个小渔村已经半个多月了。
那天傅斯澄和傅琛离开医院后,我找医生办了出院手续,医生本来就没从我身上检查出什么病,嘱咐我好好休息规律饮食之后,就让我走了。
我打车回了家,收拾了几件衣服,然后找一个朋友帮我租了辆车,带着我直接上了高速。
在车上,我换了电话卡,登录了一个新的微信,关于这一秒之前的所有,都被我暂时地搁置和放弃。
跨越两个城市,我在一个小县城下了车。
坐车的时候,我翻遍了网页,终于找到在两年之前瞥见过的一篇游记,是某个个人公众号,作者曾经写到过一个地方,是个小渔村,那里有所小学,大多是留守儿童在里面上学,村子里除了小孩,也基本都是老人。
我对这篇文章印象深,并不是因为它反映了什么社会问题,而是作者在描述的时候,似乎并没有对留守问题做过多的点评,只是说:这些小朋友们至少这一刻看起来很快乐,他们有长辈的细心照顾,也有对再长大一点就能出去见爸爸妈妈的期待。快乐都是相对的,有些时候,遥远的地方未必就充满愚昧和孤独,要亲眼看一看才知道。
可惜他并没有详细地说这个地方在哪里,只说了县城名,所以我来到了这里。
跟司机道别后,我找当地人问了问,最后终于问到了一个结果,虽然不知道是不是我想去的那个地方,但我还是坐上了大巴。
下了大巴之后,我专心致志地一路问过去,当看到傍晚天色下的大海时,我从没有一刻觉得这样值得。
刚开始的几天我一直住在一个村民家,家里有个奶奶和一个小男孩,叫阿仔,还有一只大黄狗,院子里有一棵很大的樟树。
后来我找了村长,让他帮我询问奶奶家隔壁的那间空房子能不能租给我,听奶奶说,房子里的老人被儿子接到城里去了,不知道什么时候会回来。
在电话联系过后,我得到了主人应允,住进了那间房子。
“我们村里很多年没有年轻人回来了。”村长笑着说,带着浓重的口音,可是却很亲切,“小伙子,你年纪轻轻的,跑这里来干什么?”
“治病。”我笑着说,“城市里待着难受,出来治治心病。”
“是的呀,我就说那些大城市,哪里有我们这种小地方好,走两步就是熟人,不过你能找到这里,还是蛮厉害的嘛!”
海风清冽,我站在院子泥墙外,对村长说的任何都点头赞同。
我已经不能开始新的人生了,但起码可以试试新生活。
我知道傅斯澄一定会找我,我无法当面和他道别,于是只能托骆非转告,说我想出来走走,让傅斯澄别担心,我很好。
骆非骂我是疯子。
可我确实是个疯子,我不想治了,反正也治不好,我浑浑噩噩过了二十多年,怎样都不可能再更糟了,哪儿还有什么往下落的余地啊,我都这个样子了。
在渔村的生活节奏很慢,可是时间却过得比以往都快,大概是因为太轻松了。
早上起来的时候,我通常会煮点粥,再煮个鸡蛋,午饭晚饭就去隔壁奶奶家吃,按星期给伙食费,奶奶总是说不要,我就偷偷把钱塞到灶台边放打火机的小框框里,然后把阿仔拉到一边,跟他说等我走了记得告诉奶奶钱在那里。
每天都没事做,我就到处在村子里走,奶奶家的大黄狗就跟在我脚边,我们一路走去海边,吹风看风景。有时候我会和奶奶一起去赶海,捡点鱼虾蟹,拿回去之后用最简单的材料煮,大家满足地吃上一顿。
后来我开始写东西,写信,想来想去只想给傅斯澄写,每天写一封,也并不寄出去,只是一封接一封地叠起来,等哪一天,我稍微好一点了,可以面对面地望着他了,我就把这些信全部给他看。
三个多月后的某一天,我在遛狗的路上碰到一个村民,因为大家早就熟了,我就和他聊了会儿天,他说明天早上要开船去海上。
他的家里有这个渔村里唯一的一艘渔船,也不会开很远,早上去傍晚就能回来,他问我想不想一起去一次。
我立刻答应,尝试新事物总能让人兴奋,第二天我起得很早,突然想起自己已经多年没有因为一件事而这么积极了。
傍晚回去时,在渔船快开到岸边的时候,我从船上跳了下去。
开船的村民惊慌地喊我的名字,我在水下游了两米,然后探出头朝他大笑。
他站在船头笑着骂我:“还以为你要跳海自杀!”
“来了这么久还没下海游过泳,试试!”我大声说。
“天还这么冷,会着凉的,快上来。”他朝我伸出手,“傍晚潮不稳,小心被刮走。”
我被他拽上了船,现在正是早春,天气还凉,我浑身发抖地缩在甲板上,一边听村民骂我不要命一边傻笑。
如果有可能,我真的很想跟谁分享一下这一刻的快乐,不计后果一头栽进去的感觉太好了,好像什么都不用顾忌,只要认真感受那一瞬间就好。
“回去喽!”我神经质地挥着手,冷得牙关发颤,却喊得比谁都响,“太阳要下山了!!”
“傻子哦。”村民在身后笑我。
回去之后,我洗了个澡,然后坐在房间里的桌前,就着橙色的灯光,安静地写信。
-傅斯澄,我今天跟村子里的人去海上了,他兜上来好多我没有见过的鱼,可惜我没带手机,拍不了照。
我还下海游泳了,很冷,但是海里很安静,只有水声,浪冲得我整个人都摇摇晃晃的,好像在荡秋千。
昨天碰到学校里的老师,她说让我去教小朋友们上上课,我差点转身就跑,就我这样的,只会误人子弟。
我到这儿已经三个多月了,一切都很好,身体里好像换了个人在生活,我以前从来没有觉得那么轻松开心过,其实我早就应该换种方式解脱自己的。
不过可能是因为过得太舒服了,我总会在某些时候突然想,要是你也在就好了。
上次跟骆非打电话,他说你过得也还好,我知道的,你就是怕我出事,知道我安全,你肯定会放心很多。
我不止很安全,我还很开心,如果有机会的话,如果我能再好起来一点的话,我想请你来一趟,跟我一起体验体验这里的生活,就当是旅游。
虽然不知道我还有没有勇气回去,但是能够活在当下,已经是我的意料之外了,明天应该也会是不错的一天。
今天很累,不说了,就这样,晚安。
——梁暖
-
时间一晃又是半个多月,我在过去的二十多年里从未感受过什么叫心灵感应,今天早上的时候,却实实在在地体会了一次,虽然距离我许愿已经过去了快二十天,但毕竟也是实现了。
早上吃过饭,我站在院子外,冲隔壁家的大黄狗吹口哨,它摇着尾巴吧嗒吧嗒地朝我跑过来,我蹲下身,捏着它的脸,把它的一双大眼睛挤成一条缝。
奶奶站在我们身边,笑着说大黄现在跟我都比跟她亲了。
然后她突然放大了声音,问:“你找谁啊?”
我顺着她的视线转头看去,看见几米之外,站着一个人。
傅斯澄的手里拎着一个旅行包,头发有点乱,脸色也有点苍白,然而眼睛却是亮的,带着仿佛跋山涉水后终于找到栖身之所的疲惫笑意,风尘仆仆,却温和又安静,一动不动地看着我。
可我却不合时宜地回忆起了那天在病房的情景,我真的很怕自己再次认错人。
我转回头,抬头看着奶奶,问:“奶奶,你等会儿帮我听听,他叫什么名字。”
我拍了拍眼神警觉的大黄的脑袋,然后站起身,看着傅斯澄,问他:“你哪位啊?”
傅斯澄看着我的眼睛,不急不缓地开口:“傅斯澄。”
我扭头问奶奶:“他说他叫什么?”
奶奶的耳朵还是很好,她带着口音重复道:“夫斯澄。”
我笑得肩膀都在抖,然后一边笑一边往傅斯澄面前走,傅斯澄一直没有动,直到我和他的距离只剩半米,他扔下手里的包,往前跨了一步,伸手抱住我。
我将下巴抵在他的肩上,拍着他的背,问:“特别辛苦吧?”
傅斯澄过了好一会儿才回我:“没有。”
“骗人。”我笑着说。
可是眼泪不知道为什么就掉下来了,落在嘴边的时候比海水还咸。
第30章
午饭是在奶奶家吃的,奶奶熬了鱼汤,还煮了螃蟹,另外的蔬菜都是她自己种的,简单又新鲜。
我们坐在屋檐下,桌子不大,傅斯澄和我各坐在直角线的一侧,在桌下紧紧地牵着我的手。
“吃饭了。”我看他一眼。
“快吃,快吃。”奶奶将菜往傅斯澄面前推,“多吃点哦。”
傅斯澄这才松开我的手,立刻去抵住菜碟边沿,说:“奶奶,不用了不用了,我夹得到的,您也吃。”
我不吃蟹黄,总是很穷酸地嚼着几根蟹腿里可怜的蟹肉不放,之前吃螃蟹的时候都是我吃蟹肉阿仔吃蟹黄,今天他去上学了,我于是就把蟹黄推到傅斯澄面前。
奶奶说:“我还以为你说不吃蟹黄,是故意想把蟹黄让给阿仔吃,原来你真的不吃。”
我看着她笑到快拿不住筷子:“原来在您眼里,我这么善良啊?”
奶奶故作生气地拍了一下我的手背:“比阿仔还闹。”
我立刻装作很听话地扒了口饭,抬头时却看到傅斯澄在看我。
我说:“快点吃,不然等阿仔回来了,蟹黄就轮不到你了。”
“不要听他瞎说。”奶奶对傅斯澄说。
傅斯澄笑起来,点了点头表示他没有相信我的话。
-
吃过午饭,我和傅斯澄回了隔壁家,傅斯澄坐在我的床上,我掂了掂他的行李,问:“就这么点东西?”
然后我想到,他一定有很多的事情要做,在这里待不了几天的,确实没必要带太多东西过来。
“我本来就没什么好带的,出来得也急。”
“那么急干什么?”我在他身边坐下,“你怎么找到这里的?”
“骆非告诉我的,你也知道,他舅舅要找一个人不难,何况你还跟他打过电话。”傅斯澄顿了顿,“你上次跟骆非打电话是在什么时候?”
我想了想:“挺久了,两个多月前了。”
“他没跟你说什么吧?”
“嗯……他只说你过得还行。”
傅斯澄笑了笑:“是还行。”
“但我觉得你瘦了。”我说。
他看向我,我总觉得他的神色有些不对劲,却始终说不上来那是什么感觉,只知道他确实瘦了些,尤其是眼睛,在初见时亮过之后,此刻却显得有点暗淡,被长长的睫毛一掩,看起来更疲惫了。
“是瘦了点。”他说,“好像瘦了七八斤的样子,我也忘了。”
我站起来,替他把被子打开:“你休息一下,等你睡醒了,我们去村里逛逛,再去海边走走,晚上去奶奶家吃饭。”
傅斯澄转过头看着我,说:“梁暖,你变了不少。”
“以前没有看到你这么开心过,你在这里好像很爱笑。”
我点点头:“是,我在这儿待着很开心很自在。”
“那我算不算是突然来打扰你了?”他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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