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声音立刻再问说:“父母换不换?”
这一问,薛巧巧略微清醒了些,她脑袋里一团浆糊,眼睛也像被浆糊粘住了。她无力挣扎了下,答说:“不换。”
然而自己的声音轻飘飘传进耳朵,竟然成了声细若游丝的“换”。问话的仿佛得逞了,一股脑问说:“嫁衣换不换?”
薛巧巧身上一凉,惧意从心间满满蔓延,身体不受控地替她答说:“换。”
“新郎换不换?”
不换!不换!薛巧巧在心里着急地喊着,可自己的嘴已经答了,“换。”
那人好似满意了,不再说话。薛巧巧感到有双手把她从床榻上拽起来,责问说:“巧儿快起来,别耽搁了。”她努力抬起惺忪睡眼往屋里瞧,镜子前的烛火不知何时灭了,屋里一片昏暗。她刚醒眼前看不真切,远处有些红的紫的似是张灯结彩。她揉着眼睛被那双手带着出了屋,心道:“吓,原来是个梦。”
仍是困,薛巧巧顾不上别的,不停地拿手揉着睁不开的眼。大抵是敷了粉,自己的脸摸起来有些沙沙的。她晕晕乎乎迈过了上轿,四周暗得什么也瞧不见,倒是身下的轿凳又硬又硌。
薛巧巧一手揉眼,一手摸了摸身边,正碰上轿板。过了漆水也有些粗糙,不算太光滑。她想着,花轿原来这么凉手,打了个哈欠,一歪头又沉沉睡了过去——
再睁开眼时,白光四溢。薛巧巧猝不及防被那日光恍了下,浑身烧起来似滋一声,她吃疼尖叫起来,只见对面床榻上和衣而眠的姑娘一个鲤鱼打挺坐起来,还没睁眼便也大喊大叫道:“怎么了怎么了——”
方春雪清醒过来,见薛巧巧坐在窗下的椅子上痛叫不已,鞋都没顾得上穿,用自己的后背挡上日光,惊说:“薛姑娘怎么坐到太阳下了,幸好还隔了层窗纸,你快去阴影里。”
屋里最阴暗的角落蹲着个红嫁衣的哭纸面女,她看起来可算是有点冤鬼的样子了。薛巧巧手里还抓着那纸元宝,委屈地冲方春雪说:“春雪姑娘,我想起来昨天晚上是怎么回事了。”
另边,明堂和棠仰早就醒了,听见这屋里大喊大叫,以为出事,赶过来隔着门板喊话道:“春雪,没事吧!”
方春雪忙穿好鞋,蹭了蹭眼角拉开门,“没事没事,薛姑娘也没事,都没事。”
棠仰冷冷道:“洗脸去。”
于是,春雪姑娘先去洗漱,薛巧巧的身形已经完全看不见了,只剩下角落里还飘着个纸元宝。明堂试着问她话,也听不到声音,只见那元宝有气无力地上下晃了晃算是回答。
等方春雪再回来时,薛巧巧把昨晚发生的事原原本本讲了一遍,又让春雪转述给明堂棠仰。三人默了下,明堂蹙眉道:“薛姑娘,实不相瞒,我们俩早上去打听了圈儿。李家的人把新嫁娘接进府,李公子掀起红盖头发现下面是个纸扎人也吓到了。你家和李家闹了一夜,都以为你逃婚了,李家勃然大怒,已经把那个纸人烧了。”
众人都沉下眼,唯有薛巧巧不明所以。听了前因,极有可能是她被人所害,和那纸人换了命,如今李家不由分说就把纸人烧了,事情更棘手了。薛巧巧一见三人脸色凝重,明白过来,小声问说:“我是不是真的要死了?”
她声音又带了哭腔,方春雪也小声安慰道:“薛姑娘别怕,我家棠仰和姑爷可有本事了,一定有办法。”
猜也能猜出薛巧巧说了什么,大抵是为活跃气氛,棠仰干巴巴地呛了方春雪一句,“胡说什么,谁是你家的。”
效果甚微,薛巧巧拉着方春雪的袖子细声哭起来。明堂沉默半晌,开口问说:“薛姑娘,你近身的下人里,有没有也姓薛的?”
他这么一说,棠仰也反应过来。问换不换的那人或是邪祟先问起是不是薛家姑娘、昨夜里掘开的那坟包里埋着薛巧巧的身子,上面的墓碑写的却是“薛彩萍之墓”,刚好也是个姓薛的女子,只怕不是巧合。
薛巧巧认真回忆片刻,托方春雪转述道:“家里大抵是有姓薛的下人,但没有贴身的。”
棠仰补充说:“大抵是贴身的女的,得是能拿到你头发和指甲的那种。”
他这样一说,薛巧巧当真有了头绪,忙说:“张妈说我刘海有些长了,帮我剪了剪,就在几天前!”
众人一听有戏,方春雪自告奋勇道:“我托个好兄弟去打听打听吧,就是给他们烧点纸钱的事。”
棠仰的法力在这种情况下不如阴魂来得灵活,三人把薛巧巧留下出到屋外,方春雪想起什么,干笑道:“我给忘了,有棠仰在,方宅附近徘徊的鬼不多……”
棠仰翻了个白眼,反而是明堂被逗笑了。三人来到院外站了半晌,好不容易才给方春雪逮着个大白天上街转悠的魂儿来。两人见她对着半空手舞足蹈唾沫星子横飞,又细细问了那阴魂名讳家在,承诺了给他烧纸钱报答。
明堂在一旁看了,贴着棠仰的耳畔低声道:“你说的对,她心挺好的。”
结果,棠仰缩了下,蚊子哼哼似小声说:“你靠太近了……”
明堂不言,挑眉笑了。
既然托鬼打听去了,干脆先回院里等着。明堂去给大家做点吃的,没一会儿方春雪也跟了过来,胳膊上挂着个纸元宝,对他说:“薛姑娘问,用不用她给姑爷帮帮忙?”
明堂也不知道那声“姑爷”是薛巧巧跟着学会了,还是她自己改的。摇头婉拒道:“不必了,春雪你带着薛姑娘离灶台和明火远一点。”他顺手指了指院落里参天的梨树,“到那边去待着吧。”
方春雪只能看见妖的影子,但她已经见过棠仰露了几手,大抵是能猜出来棠仰真身是木灵一类的。想到这里,明堂莫名有些酸溜溜,明明自己刚来的时候棠仰什么也不表示,嘴紧得很。恰好棠仰进来凑热闹偷吃,明堂随口问说:“你施法的时候怎么不避春雪呢?”
棠仰瞥一眼梨树下傻兮兮对着空中说话的春雪和那个凭空而起的纸元宝,回答说:“没事,她知道了又能怎么样。”
明堂调侃道:“她那么怕你,你不怕哪天等你睡着了她把你的树给砍了——我可没说你是什么,看她那一根筋的样子,估计也猜不出是那棵树。”
“我知道你没说。”棠仰一脸莫名其妙地答了,又道,“你都说了她怕我怕得要死,就是知道了也不敢砍。她心又不坏。”
明堂刚笑起来,便听见棠仰道:“而且,要你是来做什么的,难道你还看着她把我砍了?”
他说罢,扭开了头。明堂半侧过眼,只见棠仰脸上微晕开了些淡淡的红,轻轻抿了嘴。明堂心下一跳,过去拉着棠仰飞快地在他额头上亲了下,低声道:“她敢。”
第25章 第五桩往事
三人吃了东西垫肚子没多久,托去打听的阴魂回来了。方春雪听见有人隔着院墙喊她名字,她自小养成了习惯绝不随意应名,唯恐中了阴招。嘴里叼着个馒头跑了出去,片刻后又回来,馒头不见了,大声宣布说:“打听到了!那个张妈住在城西,男人姓薛前几年死了,和女儿相依为命。结果女儿也没了,估计就是那个薛彩萍!”
原来那受了托的阴魂刚去城里一打听,便知道了这个家里人接连没了的克亲张妈。几个赌鬼甚至还下了注赌她什么时候也做鬼,事情明了不少,但张妈如今人在何处那阴魂也不清楚。几个人只能打算先去薛家碰碰运气,明堂在方宅里找了把旧伞,让方春雪撑开了带着薛巧巧过去。他和棠仰走在前面,只听见后面春雪自言自语起来。
“不会,不会。地下凉,你阳寿也未尽,不会烂的。”
“你该担心棺材是不是盖好了,被虫蛀了更有可能……哎你别哭啊,盖好了的!昨天盖的时候没见爬进去虫!”
棠仰受不了了,回头训方春雪说:“你少说两句能死!”
明堂哭笑不得。街上行人有认出他和方春雪,瞧明道长带着赫赫有名的地痞小流氓,那小流氓大白天、还是半阴的天气里打着伞自言自语说些怪话,旁边还有个俊秀青年在骂她,真真是怪人一群。
这群怪人来了城东薛家。大宅家门紧闭,仿佛这样就能关住风言风语。几人商量了下,直接说知道薛巧巧现下在哪儿人家也不一定相信,反正他家也帮不上忙,索性先找张妈,办完事再直接把人领来得了。
明堂去敲门,门房探头一看外面站着的诸位怪人——俩男的还好,打把伞带了个白面具遮眼睛的女人最怪——顿时有些不耐烦,赶人说:“我们府上正忙着呢,没什么事快走!”
棠仰耐着性子说:“我们找你们府上的张妈。”
那人啧了声,摆手说:“张妈昨天就不干了,说是去城西李家了。”
三人一鬼面面相觑,又赶往城西。李家自然也是大户,挨着宪城的护城河,明堂同棠仰刚打算要叩门,方春雪拦住道:“等等,我再打听打听。”
她撑着伞走到桥洞底下,对着阴影说了些什么,开始交谈。须臾,她大怒,毫不客气地朝着阴影呸呸呸吐了口水,然后一手撑伞一手空拉着个什么东西健步回来。明堂问说:“谈崩了?”
“不是,”方春雪摇头,愤愤不平道,“那几个流氓说薛姑娘脸上的纸面丑,把薛姑娘说哭了!”
棠仰啧了声,瞥了眼那桥洞下的阴影。方春雪拍手道:“不愧是棠仰,他们跑了。”
结果,棠仰莫名其妙,“我什么也没干啊。”
明堂无奈道:“春雪你打听到什么了?”
这才言归正传,方春雪瞥了眼薛巧巧,露出一言难尽的表情,小声说:“这个……他们和我们说,张妈没注意,但是她女儿薛彩萍在李府当过差,是府上颇有姿色的美娇娘……半年前,在这儿投水自尽了。”
“尸首说是没找回来,他们几个常年蹲在这儿,也没见过多了溺鬼……”方春雪吞吞吐吐的,显然还有话没说尽的样子。棠仰蹙起眉,刚要催促她有话快讲,一个尖尖细细的声音刮进众人耳朵里,“春雪你讲吧,我没事。”
这是薛巧巧的声音!明堂脸色微变,她竟在瞬间里忽然生出了怨气!明堂忙冲伞下道:“薛姑娘,一旦怨气过重,你可就再也回不去了!”
方春雪瞥了眼身旁,低声道:“他们说、说李公子和薛彩萍暗结珠胎,却不愿娶她,薛彩萍一怒之下投了水,一尸两命……”
难怪薛巧巧顷刻间怨气横生,自己即将要嫁的男人做出这种事来,怎能不怒不怨。三人都沉默了,正在此时,李府同样紧闭的大门开了条缝,有个大娘钻了出来,怀里揣了个包袱,低头急匆匆地往城郊的方向走。
“张妈!”
薛巧巧尖尖细细的声音又响了起来。明堂同棠仰箭步上前一左一右拦下了张妈,方春雪也撑着伞冲了过去,也不知是不是故意,总之把张妈撞得一个踉跄,怀里的包袱咣当掉在地上,露出一把菜刀来。
她怀里揣着菜刀要往城郊去,干什么不言而喻。几乎是与此同时,一个怒而尖利的女声嘶喊道:“张妈——我家待你不薄啊!”
张妈也陡然听见了薛巧巧的声音,豆大的冷汗瞬间就下来了。再抬头看看把自己围在中间的几个人,她企图蒙混过关道:“你、你们围着我做什么,再不起开我喊人了!”
薛巧巧又气又崩溃,厉声尖叫起来,吓得张妈脸色惨白,险些站不稳了。方春雪忙冲身旁道:“薛姑娘你冷静,冷静啊!”
棠仰终于按耐不住,弯腰一把抄起掉在地上的菜刀,冲着张妈笑了起来。三人一言不发地把她逼到了刚才那桥洞地下,张妈腿早软了,扑通一声朝着方春雪跪了下来,哭道:“各位行行好放过我吧!我也是爱女心切,一时鬼迷了心窍……”
方春雪脚下一转移开,嘴上道:“别别别别跪我,折寿。”
张妈实在不像是身怀法力能使邪术的样子,明堂随手把棠仰那菜刀拿过来扔了,没事人似的、低声冲他说:“别拿刀威胁人家,小心有人看见了报官。”
棠仰翻了个白眼,没好气问说:“你对薛巧巧做什么了,谁教你的!”
张妈瞥了眼那菜刀,颤巍巍道:“我说,我说!大前天我上城郊看看我家彩萍,在坟地遇见个人,一眼就说出了棺材里装的是我彩萍的纸人……他问我想不想再见到女儿,我家里就剩我一个人了,当然想再见到她呀……”她哭了起来,伞下,方春雪胳膊旁的纸元宝飘远了些,似乎有些于心不忍。
“她给了我两张纸面具和一张符,说是只要我把那面具放在巧姑娘脸上,然后问她是不是薛家姑娘,换不换就行了——”张妈一股脑地把薛巧巧听到的那些换不换说了,哭道,“他说只要问完了,我彩萍就和巧姑娘换了命,换完三天以内朝巧姑娘脖子上抹一刀,就成了,我彩萍就和李家的结了亲,我只要揣着那符,就能在李家看见她……再也换不回来了——”
旁边又传来薛巧巧低低地哭声,张妈崩溃了,朝着那哭声的方向一个劲儿磕头说:“巧姑娘你行行好,我也是身不由己,你就行行好——”
薛巧巧哭得更大声了,明堂忙朝方春雪使眼色,方春雪领着她走远了些。棠仰抱着胳膊低声冲明堂道:“怎么又是有人教的。”
明堂把还在磕头的张妈从地上拖起来,沉声道:“符呢,那人长什么样,还有另外一张纸面也拿出来。”
张妈眼泪鼻涕横流,见两人目色冷冷,不敢不从,从怀里边取出纸面和符,边说:“就是个普通的老太太,穿得也很平常,瞧着年纪比我还大些……”
她刚掏出那黄符来,明堂同棠仰皆是脸色大变。那符咒他们已经见过两次,一张黄表纸上没有朱文,只有一个黑乎乎的手掌印!棠仰一把抢过黄符,冲明堂道:“男人,女人,老太太!又换了,他会不会干脆是妖化形的?”
明堂面色沉重,若那教人邪术的真是妖所化形,他想必只会比两人预料的道行更高。对妖来说想毫无破绽化出人形绝非易事,如棠仰这般出神入化的已经能算是很难得的大妖。那人既然衣着平常,便是说明身上并无明显的破绽,一连化出三种人形,颇为不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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