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握住棠仰的手示意他稍安勿躁,冲张妈道:“你只需要把纸面扣在薛姑娘脸上和问话就行了?她一个大活人,你是怎么运进你女儿棺材里去的!”
张妈面如菜色,一个劲儿摇头说:“我不知道,那老太太说会有妖王会抬轿、替我做剩下的,别的我真不知道了!”
正在此时,异变横生!几人脚下土地阵阵晃动,棠仰猝不及防一个踉跄,被明堂一把揽住,张妈本就腿软,摔倒在地。就在她倒地的瞬间,几根粗壮树枝破土而出,巨蛇般攀上张妈脖子,将她的脑袋整个扯进了土里!
混乱中明堂大骂一句,和棠仰立刻扑过去蹲下,一个拽张妈的腿,一个扒土。方春雪跑过来,早已吓得面无血色,她自然也瞧见了适才一幕,指着棠仰边抖边说:“你……你……”
“不是我!”棠仰边扒土边崩溃道。
明堂一拉,把张妈从土里起了出来。可惜这大娘长着的眼睛、鼻子嘴,甚至耳朵里都灌满了碎土,且七窍流血,已经死了。明堂棠仰面面相觑,薛巧巧看见尸首又尖叫起来,明堂骂了句娘,“还不快跑,有人报官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棠仰瞄了眼方春雪,见她撑着伞的手还在哆嗦,她对上棠仰视线僵了下,忽然下定决心般咬咬牙,和明堂一左一右架起棠仰就往外跑。
“薛巧巧呢!”棠仰被他俩架着,还不忙操心道。
“我在……”一个声音从他耳畔轻飘飘地回答说。
第26章 第五桩往事
三人一魂憋着口气一路跑出了二里地才停下,方春雪大口大口喘着气,问说:“怎么回事,刚才怎么回事?”
“不知道!”棠仰明显暴躁起来,没好气道。
明堂也是一头雾水,“棠仰看清楚那是什么树的根了吗,你确定宪城只有你一个木灵?”
棠仰揉着额角闷声摇头,背过了身子。那树根速度快如闪电,拖着张妈瞬间就钻回了土里,加上事发突然,棠仰完全没感觉到那是什么树根。明堂知道他对这种事太过敏感,握着他的肩膀把人转过来,岔开话题道:“行了,现在想不明白先不管了,薛姑娘的事要紧!”
幸好棠仰抢的时候把黄符和纸面都拿了过来。薛巧巧这才轻声表达自己的想法,原来她还是想趁着怨气不散亲自找到父母说明情况,至少薛家父母能叫人帮他们把坟土挖开再埋回去,也可以洗清她逃婚的冤屈。明堂心里有了解咒的方法,点头同意,方春雪重新撑开伞,三人带着一魂直接找回了薛家。
于是又是场乱哄哄闹剧,薛老爷和薛夫人从不相信,到误把方春雪当成被女儿上身、抱着她大哭大喊,一直折腾到天快黑了才开始办正事。明堂算好时辰,薛家父母带着下人浩浩荡荡地赶到坟地,把薛巧巧的身子从地下重新起出来。
棠仰没跟来,从薛家出来就一言不发地自己回了方宅。奈何明堂这边实在腾不开空子,算好时辰,他对着伞下的薛巧巧说:“薛姑娘,可能有些痛。”
众人眼见着他烧了那纸面具,棺材里一身嫁衣没了气息的薛巧巧胸膛猛一起,咳嗽着睁开了眼。薛夫人边哭边把她从棺材里扶起来,薛巧巧总算是能用她自己的脸和身子说话了,冲着明堂和方春雪连连道谢。
报酬自然也少不了。方春雪没成想还有自己一份,乐得合不拢嘴,满眼是钱,念叨着发了发了,瞬间从清冷高人变回地痞流氓。明堂是够矜持,他心里惦记着棠仰,客套完了立刻往回赶。走了半路感觉身后有人跟着,回过头一看还是方春雪。她嘿嘿一笑,没皮没脸的,“姑爷能不能收留我一晚,现在回东河县我走不动了。”
明堂无奈,把她赶回去确实挺残忍的。两人回了方宅,找了一圈没见棠仰,老猫也不在,方春雪回了昨天住下的空房睡觉。明堂见棠仰房门紧闭,轻手轻脚地推了推,果然没锁。屋里一片黑暗,他走到床榻旁,只见棠仰背冲外呼吸平稳,似乎是睡着了。
明堂微笑起来,然后又莫名无声地叹了口气,慢慢退出屋外,带上门回房休息。
基本算是折腾了一天一夜,躺下才发现浑身疲惫不堪。明堂两手枕在脑后胡思乱想了会儿那黄符和树根,头绪没有,眉却愈发皱紧。他长叹了口气,闭上双眼。
睡梦中,仿佛有什么凉凉的东西从脚上抚过,明堂太乏了,仍是没醒。那凉丝丝的东西从头顶扫过,似乎又要来摸他的手。明堂两手仍枕在脑袋底子,鼻息间嗅到了半缕土腥气……
土腥气!
他一个激灵醒了,顿时就想从床榻上坐起来,那东西却比他更快,眨眼攀上了明堂脖颈,边收紧边把他狠狠摔了回去!借着月光看清,屋里地砖被顶开了,三根树木根须从土里冒出来,两支缠着明堂的脖子要把他勒死,一根则是缠住了他的脚!明堂一手拼命掰开自己脖子上的树根,一手直接捏起剑指点上,“火来——”
树根上应声爆起赤红火光,绕着他脖颈的树根被烧成了灰烬,缠住他脚的那根须却纹丝未动。地上土里立刻又蹿出两根,毫不畏惧地又向明堂咽喉缠!与此同时,有人砰地一声打开门冲进来,无数野草拔地而起与屋里那些厮斗。棠仰飞身上前拽住要缠明堂的树根,嘴里大喊道:“滚!”
电光火石间明堂瞥见棠仰眼神,不由一怔。棠仰冲那树根大吼着滚,满眼却根本不是愤怒,而是战栗恐惧。几乎是在他嘶吼落地,那些树根倏地一下钻回了土里,无踪无迹。
棠仰比明堂还激动,大口大口喘着气,瞪大眼睛盯着空了的两手。他两手俱是微微打抖,明堂刚要张口,他突然扑过去抱住了他,嘴里不停地胡乱说道:“你走吧,你走吧……你离我远点,你快走吧……”
明堂把棠仰搂在怀里,一手抚着他后背,贴着他脸低声安慰道:“嘘,棠仰,别说了,嘘,没事的。”
“你走吧,你快走吧……离开宪城,”棠仰扔在语无伦次地念叨着,他两手战栗不已,嘴上说着要明堂快走,手却死死抓着明堂背后的衣裳不松。“我差点把我妹妹勒死,我已经把她杀了,我不能再把你杀了——我不能把我喜欢的人都杀了——你走吧明堂——”
明堂不说话,也死死抱住他。两人相拥许久,棠仰才渐渐平静下来,他从明堂怀里慢慢起身,仍是失魂落魄,眼圈也红了。明堂无声地叹了口气,拿指背蹭了蹭他眼角低声说:“在桥洞底下你能肯定地说那不是你,怎么换到我身上你就认定是自己了呢?”
棠仰不答,明堂狠下心继续道:“这个树根的主人大抵对我恨之入骨,他有能力让我像张妈那样瞬间毙命,却打算缚住我手脚慢慢勒死。”
棠仰立刻捂住耳朵,低声道:“别说了。”
“那不是你。”明堂却拉下他的手,望着他的眼睛坚定道,“棠仰,我再说一遍,那不是你。”
棠仰仍是不答,垂下眼怔了片刻才道:“我昨天就没睡,心惊胆战地睁了一夜眼。我有预感一定会发生的,我知道。”
明堂不由分说地把棠仰按到床榻上,自己也面冲着他躺下,低声道:“闭眼躺好。睡吧,我不怕。”
他浅浅笑着,眼神却坚定不移。那粒朱砂小痣在夜里看得也真切,明堂的低低的嗓音让人着魔似的安下心。棠仰望着他须臾,缓缓闭眼。
夜里又乱一场,几乎可以算是闹了一天两晚。棠仰再睁眼时已经是大早起了,他不由地看了眼身旁。榻上少了个人,他登时清醒了,一个打挺坐起来,才听见虚掩着地门外,一个女的咋咋唬唬地问说:“昨天晚上我好像听到什么动静了,不知道是不是睡死了发梦,没出什么事吧姑爷?”
“没事,”明堂慢慢答说,“就是你太累了发梦吧。”
棠仰松了口气,起身洗漱。
等他收拾好了走出屋去,见明堂和方春雪在院落里摆了矮桌矮椅,一人端了碗热气腾腾的粥正喝。桌上还有一碗在晾着,不是他的还能是给谁呢?
大抵是总算吃了顿正经早饭,棠仰心情平复了许多,没和方春雪计较她打哪里冒出来的。这厮蹭完了饭绝口不提走的事,在院子里这儿扫扫那儿擦擦。正献殷勤着,有人敲了敲后门走进来,众人定睛一看,竟是薛巧巧本人来了。
她取了那哭丧脸纸面,休息了一晚脸色恢复如常,看着比昨日要漂亮些,柔声细气地说:“我不请自来了,可别赶我走。”
棠仰顺手拉了把椅子过去,不咸不淡地说:“坐。”
方春雪也凑过来,哪壶不开提哪壶,“巧巧你来了,不嫁人啦?”
薛巧巧也不恼,有些娇羞地低头笑说:“不嫁了,家里已经退婚了。”
明堂只得接说:“没事,天涯何处无芳草。”
清晨还算凉爽,小风吹着,四个人在院里同时沉默了片刻。明堂说:“你们知道吗,刚才那种突然沉默,有说法是因为阎王爷路过,要噤声。”
方春雪咋呼道:“真的假的?我怎么没看到!”
棠仰翻了个白眼。那边薛巧巧摸出来一枝绒花发簪,几多靛青色梅花簇拥在一起,很是精巧可人。薛巧巧对方春雪道:“昨天我看春雪是用木簪盘的发,便想送你支花簪。再贵重的,我怕你不收,这个给你。”
明堂心道多贵重的只要你敢送她就敢收。方春雪又惊又喜,大抵是从没人真的留心在意过,她感动得热泪盈眶,抱着薛巧巧胡言乱语要和她义结金兰。
薛巧巧边笑边帮方春雪把那绒花簪插在发上,人靠衣装马靠鞍,配合那白瓷面具,又为方春雪增色不少。薛巧巧和她一起笑完了,又摸出来一只木匣,冲着明堂和棠仰打开,说:“这个是送给两位道长的,谢谢大家的救命之恩。”
匣子一开,淡雅香气传了出来。明堂低头一看,果然是两支檀木的簪子,他摆手道:“使不得使不得。薛姑娘,我们也不是没收你家的谢礼,你别不好意思。”
“道长你才是,别不好意思呀。”薛巧巧把那木匣又往前推了下,“那是家父送的,这些是我送的,一点心意,不是什么贵重玩意儿。”
自从明堂把玉簪当了,身上就没什么像样的东西了。薛家不愧是富户,檀木和绒花的簪子也能“不是什么贵重玩意儿”。再推倒显得小家子气起来,明堂接过木匣,忽然想起棠仰怎么半天不说话。他侧眼过去,发现棠仰绷着嘴在脸红,看看那木匣里的两支簪子,又看看薛巧巧。
明堂低头细瞧,这才终于后知后觉地发现那簪子竟然是一对的!
看来,戴着张纸面具,也掩不住女人的慧眼呀。
第27章 第六桩往事
薛巧巧离开后,方春雪还想赖着不走,被棠仰瞥了一眼,权衡了下好汉不吃眼前亏,逃了。
老猫今天也没来晃悠,明堂和棠仰在树荫下对坐片刻,目光猝不及防撞在一起,都莫名其妙地脸红了,别开眼神。打从明堂亲到了棠仰、还大言不惭说什么“心砰砰直跳”起,两人不清不楚的关系,变得更不明不白了。亲也亲了,抱也抱了,明堂胡乱想着他们俩这算是在谈恋爱吗,棠仰忽然道:“明堂,我有事想和你谈谈。”
这还是头回棠仰煞有其事地要谈谈,明堂一愣,回说:“好,我正好也有事想说。”
他这样说,棠仰犹豫了,摇头道:“算了,还是你先说吧。我再想想。”
倒也不必催,既然棠仰这样说,想好了自然会开口的。明堂把矮凳拉近些,正色道:“昨天张妈说,那个给她黄符的老太太是大前天遇到的。”
棠仰立刻明白了,接道:“大前天是商安死的日子。”
“我总觉得这里面有蹊跷,商念床下的树枝也还没有结果。”明堂顿了下,“他说不定现在还在宪城或是附近。”
棠仰摇头道:“有大妖过境我会感觉到的。”
明堂抿了下嘴,“又或许确实是一批人拿着符咒在惹事,只是为什么要这样做?也没人给了钱。”
既然没有大妖过境,剩下的线索便只是一个男人,一个眉心有痣的女人和一个老太太。要找无异于大海捞针,整个黄符出现既像是宪城太小、无意间回回被他们撞上,又像是背后同棠仰有千丝万缕的联系。真的是巧合吗?
明堂思量片刻,揉着眉心低声问说:“棠仰,这附近有没有还在供奉沈梦灵君的地方,不一定要是祠观,只要还立着他的像就行了。”他补充道,“稍远点也没有关系,我可以自己过去。”
棠仰本来想问,又想起明堂到底是从道观下山,大抵祖师爷正是那位如今已经香火尽散的沈梦灵仙君。这倒是挺少见的,因为沈梦灵君曾经在人间颇有香客乃是源自他的“有求必应”。说是有求必应,小儿夜哭不止,丈夫风寒不愈,老婆怀不上孩子这种事一求一灵,但什么发大财做大官就效果甚微了。况且,百来年前,他蓦地就不再灵验了。人有时正是薄情得很,神官一旦不再灵验,很容易便会失去供奉。沈梦灵君便仿佛悄然从天上与人间同时消失,不再倾听百姓的祈愿。
棠仰思索片刻,回答道:“出城往西走,好像是有个很小的观。荒很多年了,还有没有像我也不清楚。”
明堂听罢稍松了口气,点头说:“我去看看,没有再说吧。”
棠仰犹豫片刻,小声道:“我也想去……”
“你不是不拜神仙吗?”明堂问,“老猫说的。”
棠仰仍是小声回说;“我跟去看看还不行吗?”
明堂不明就里,盯着棠仰默了半天,张口说:“我知道了。”
他挑着眉直笑,“你是不是片刻都不想和我分开!”
“滚!”棠仰横眉怒道。
甭管他怎么骂,反正明堂就是认定了是这样,乐得合不拢嘴。两人说动身就动身,那地方不算远,没有也只当玩玩逛逛。明堂走着走着手就不由自主地和棠仰拉到了一块儿。明明离白露还有段日子,怎么口就干了起来。他偷瞄了眼棠仰,见他脸上也有些不自然。远处的招子随风而舞,甜米酒的香味沁人心脾,明堂不自然地咳嗽了声,问说:“喝不喝?”
棠仰点头恩了声。明堂过去喊了碗递给棠仰,棠仰慢慢抿了口,摆摊的大娘笑容满面,冲明堂道:“明道长,我家姑娘要成亲了,给看看日子呗?”
18/64 首页 上一页 16 17 18 19 20 21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