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眯着眼睛望向棠仰,可怜兮兮地双掌合十道:“拜托了。”
棠仰这才明白过来,合着带自己来是帮忙挖坟头的。他翻了个白眼,四周野草动了起来扎回土里,不多时几人脚下晃动,附近坟土裂开,三具棺材被顶了出来。方春雪自觉地掏出来她随身带着的那把大剪子,明堂接过来,感慨道:“让我师父知道我在这儿挖坟,怕不是得打断我的腿。”
他想想上次棠仰的动作,试着用剪刀尖儿捅了下——没捅进去。
“拿过来!”棠仰没好气地抢过剪刀,手上发力,把棺盖撬了起来。明堂干笑了几声,老猫从方春雪怀里跳出来也凑近了看,棺材里躺着一具保存完好的干尸,倒是没长出来白毛。接连撬了几口棺材都是如此,有的就是普通干尸,有的已经生了毛,怕是不日就能起尸。动手的棠仰又发现了异常,蹙眉说:“后面这几个全都没钉棺。”
后面几具棺材里的尸身都生了白毛,事态更耐人寻味起来。四下满是土腥味,破开的坟包,掀起的棺盖,一具具直挺挺的干尸,方春雪比那些干尸挺得还直,插嘴道:“被官差发现了,咱们估计就离问斩不远了……”
明堂摸着下巴神情愈发严肃,已经没了调笑的心,冲棠仰道:“还能挖吗,这底下肯定埋了不化骨,得找出来。”
棠仰喘了口气,轻声说:“我想喝水。”
“我有我有!”方春雪举起手忙跑过来。地上到处是土,她深一脚浅一脚过来了,从袖带里摸出个小水囊递给棠仰。棠仰接过了眼神有点嫌弃,把里面的水倒了一点点在掌心上,小动物似地舔了一下,看得明堂脑袋一热,背过身去了。春雪自己喝了口,又学着他样子把水倒在手上喂给老猫喝了点,就明堂一口没喝,就明堂越来越口干舌燥。
棠仰大抵是没感觉出有那座坟与旁的不同,不然也不会一个个掘开检查了。他在这儿挖,明堂在那边往回埋,被棠仰发现了,停下说:“你做什么?”
“把不化骨挖出来就行了,这些不用管。”明堂头也不抬地回说。方春雪见状也过去帮忙,挖开可以靠棠仰操控草木的法术,往回填土却只能靠手。老猫也帮不上忙,站在旁边看着“乱象”丛生,舔舔爪子感慨道:“真是捅了淘土的窝了,不知道会不会折寿啊。”
片刻,又一具棺材被从地里起出来,才一破土,棠仰与苦不堪言正在埋土的明堂动作一停,就连老猫都眯起了眼睛。唯有方春雪感觉不出来,擦了擦额头上的汗说:“怎么了怎么了,挖出来了?”
明堂拍拍手过去。这具棺材很普通,而且也钉了棺,但它才破土而出,便有种近乎凝重的气场,似邪非邪,存在极强。棠仰二话不说撬开棺盖,只见里面大部分衣衫与骨头都腐化都好似一碰就碎,唯有侧面竖着一整根臂骨、连着手骨完好无损,通体玄黑,半显透明,如同墨玉制成。
是不化骨!
不化骨能吸取天地精气,长久不腐成祟,但极难形成,明堂亦是从未亲眼见过。方春雪心里好奇又怕,大着胆子凑过来瞄了一眼,出声道:“妈呀,这个人我知道!”
两人回过头去,她指着墓碑上的“赵绍山之墓”说:“我知道他!这人是个屠户,年纪不小了讨不着老婆,有回喝多了躺在地上睡了一夜,第二天就发急病死了!”
人常使用的地方最容易结聚精气,入土不腐而成为不化骨。*孙绍山是个屠户,难怪不化骨为右臂所成。方春雪挠挠头,神情有些复杂,“我们这些无亲无故的人,说不上哪天就死了,连个收尸的人都没有。这个孙绍山死后有个好心人出了些钱把他埋了,此事传开,我们都感慨自己还不定有没有这样的福气呢。”
明堂抓住了重点,道:“好心人?”
两人正在说话,一眼没看住,只听身后咣当一声。回过头去,见棠仰拿着剪刀刺在了那不化骨上,骨头完好无损,剪刀尖儿却卷了。明堂大惊失色,把棠仰拽回来,“你干嘛呢!”
棠仰理直气壮道:“不化骨又不难对付,砸碎了烧掉就行了。”
他说得轻描淡写,那边方春雪已经吓得要口吐白沫了。明堂也是无奈,难就难在不化骨并非那么容易就能砸碎的。所幸这不化骨还未完全练成,暂可从长计议,何况外面还有个鬼魃在游荡呢。明堂捡了块儿还没糟的衣料将那臂骨裹起来,和方春雪继续往回埋土。
棠仰疲惫不堪,揉了揉眼就地坐到了草丛上。
第31章 第六桩往事
宪城近日流言四起。
先是听说附近几个城外县内,陆续有人见一长发披散的美女四处游荡,边哭边要人背着赶路。然后又是宪城外一片野坟地黄土乱翻,那地方埋的人穷得叮当响,哪个淘土的能看得上,怕不是走尸全爬出来了!一时间人人自危,入夜门户紧闭,小儿调皮捣蛋都有了新的唬人话,就连夜市都不热闹了。
而造成“野坟地全起尸”了这一流言的罪魁祸首们,此时两眼下挂着俩乌眼圈,正在大白天睡得四仰八叉。
明堂一众分头行动、连着几夜在附近城县转悠逮那鬼魃,棠仰走不远,只能在宪城城郊守着。方春雪抱着老猫,基本也等于没这一组,指不定有人看到的边走边哭的女的就是她本人。这可累坏了明堂,早上回来时乏得已经没话说,更别提做饭了。几天来全靠薛巧巧亲自送些吃食过来顶上。
明堂边吃边骂了句娘,恶狠狠道:“今天晚上非得把那鬼魃逮住不可,再这么下去让不让人活了!”
众人苦不堪言,那鬼魃好似也知道哪些是不好惹的,就是碰不上。饶是棠仰也打起退堂鼓,叹了口气说:“要不算了,她也没害人。”
明堂摇头,慢吞吞地说:“鬼魃这东西比不了一般精怪,迟早要害人的,说不定她都没发现自己已经死了。”
方春雪也赞同道:“还是逮住吧,要不安不下心……”
棠仰撇撇嘴不再提了。薛巧巧捂着嘴偷笑,谁不知道他这态度,还不是心疼明堂嘴上才这样说的。
至于那不化骨,被明堂扔在前院曝晒几天,已经隐隐有些褪色了。薛巧巧现在算是“自己人”,当然也是听过的。别说不化骨,她这辈子除了张妈和自己的,还没亲眼瞧过尸首呢,不由心里有些好奇,问众人说:“我能去看看那个不化骨吗?”
比起一截不会动的骨头,还是四处游荡要人背的鬼魃更吓人些。方春雪现在已经不怕那不化骨了,放下碗自告奋勇说:“走,我带你去瞧。”
明堂和棠仰继续吃饭,棠仰不能离开宪城,要守的地方不大,还可以靠法术帮忙,精神稍足一些。他顺手给明堂夹了菜刚要张口说话,只听前院里两个女人尖叫连连。蓦地被打断,棠仰有些不高兴,蹙眉看方春雪拉着薛巧巧跑过来,问说:“又怎么了?”
明堂也抬起头,只见方春雪打着哆嗦,尖叫道:“没了——不化骨没了!”
棠仰愣愣地说:“是不是让老猫叼走了?”
明堂大骂了句脏话,摔筷子站起来往前院走,棠仰忙跟过去。前院果然早已没了不化骨的影子,明堂疲惫不堪,揉着眉心咬牙道:“早不丢晚不丢,晒褪色了才丢!”
不化骨被搁在太阳底下曝晒几日,褪了色邪气大散,偏偏此时丢了,实在是让人摸不着头脑。棠仰脸色更不好,方宅可是他的地盘,无论是人是鬼,从眼皮子底下把不化骨偷走了,着实焦躁。
薛巧巧拉着方春雪袖子小声道:“不、不是走尸的一种吗,那它是不是会走路了?”
就是真的会走路,也该在第一晚早跑了,何苦等到现在。众人都不说话了,明堂长叹了口气,说:“今晚我非要把那鬼魃逮住不可!棠仰留下来和春雪试试找找那不化骨吧,没准儿确实是野猫野狗跑进来叼走了。”
气氛沉重,众人吃饱了帮薛巧巧收好,本来要送她回去,被她拒绝了,只说要大家好好休息,自己回了。三人又补起觉睡到了晚上,老猫这个昼伏夜出的折腾了几日也受不住了,自己躲走不来。三人无精打采地顶着没消的乌眼圈起身,准备继续分头行动。
方宅后门,方春雪打着哈欠,明堂拍了拍脸提神,冲她说:“醒醒,春雪!把眼睁开。”他说着,自己也打了个哈欠,顿时颇显尴尬。棠仰也是被硬套上衣服拖起来的,靠在明堂身上俩眼皮打架。明堂一手扶棠仰,一手还要去扯站得歪七扭八的方春雪,一手没拉住,方春雪一头磕在门框上,白瓷面具啪啦一响,差点裂开。
众人溃不成军,明堂一个脑袋三个大,正没办法时,远处城郊有个人从黑影里悠悠闲闲地走出来。那个人个子不高不矮,一时分辨不清男女,步履轻快,单手拖着个麻袋,嘴上哼着歌。他头也不转地从方宅三人面前经过,拖着的麻袋里不知装了什么,胡乱踢蹬着,留下拖行的痕迹。
棠仰和方春雪醒了,目光不由地追着那人和麻袋看过去。明堂眯了眯眼,忽然面上一僵,试探着喊道:“檀郎?”
明堂一出声,棠仰和方春雪都又抬头看他。那人也身形顿下,回过了头。
只见他相较于旁人肩膀更窄了些,脖子也更纤细,一时从身型上才男女莫辨。更别提眉目也颇为秀气,甚至可以说比春雪这个女子还精致了些。明堂虽说一张脸招摇撞骗,不刻意作女子打扮还是不至于被错认成女身的。这人一身布衣道袍,不洗洗瞧来,才当真是分不出男女。
“檀郎”这略带暧昧的二字落地,方春雪脸上风云变幻,棠仰脸也黑了。明堂还僵在原地,那人拖着麻袋转身,嗓音很柔和、雌雄莫辨,绝非明堂这样低沉的男嗓。他也试探道:“师兄……是你吗?”
明堂拖着早已站直了的棠仰上前几步,大声道:“檀郎,真是你啊!”
棠仰脸更黑了,明堂这才注意到他和方春雪眼神微妙,忙不迭解释说:“干嘛!他名字就叫‘檀郎’!我师父起名就这个德性!”
檀郎大喜,甩手松了麻袋就要扑过来抱明堂。棠仰脚下微动,带着明堂不动声色地就闪过去了。檀郎扑个空,摸摸下巴盯着棠仰道:“哎,师兄,这是个妖吧!你捉来玩吗?”
话音刚落,明堂头大道:“别瞎说!”
棠仰也不客气地盯着檀郎,冷飕飕地说:“我看要是有人路过你们师门,指不定以为整个山头住的都是坤道。”
檀郎不理他,看了眼站在门前的方春雪,又说:“师兄,这是你相好?”
方春雪瞬间彻底清醒,豆大的冷汗流了下来。她干笑着转移话题道:“这位道长,你麻袋里装的什么?”
檀郎这才想起那麻袋来,踹了一脚,麻袋里安静下来。他满意了,回答说:“进城路上随手抓了只鬼魃。”
“……”
三人一猫几天几夜不睡觉,最后便宜了他。方春雪步履虚浮地迈过门槛回到方宅院内,自言自语说:“太好了,上次那间屋在哪儿?我要睡觉了。”
明堂手里仍托着棠仰,边走边冲檀郎道:“进来说。”
檀郎哦了声,拎起麻袋刚要迈过门槛,两侧地上霎时涌出无数半人高的野草、门神似一左一右交叉着横在门口,拦住了他去路。檀郎求救道:“师兄!”
明堂头也不回地说:“棠仰别闹。”
棠仰撇撇嘴,野草恢复如常。四人进到院里,中午摆着的椅子还在,方春雪一屁股坐下仰着头就打起呼噜睡着了。明堂把棠仰放在椅子上,自己站在旁边揉着太阳穴,权衡了须臾决定先问要紧的,“你从哪儿逮住的鬼魃?我们找她找的,好几天没睡觉了。”
那麻袋里的鬼魃似乎听见众人说起自己,又疯狂挣动起来。檀郎毫不客气地给了她一脚,答道:“就过来的路上啊。她问我能不能背她一段,我想背是背不了,拖过来还是可以的。”
明堂无奈道:“你把她带到城里做什么!”
檀郎摊手说:“我又不会雷火咒!当然是等天亮了再晒她啊。”
鬼魃一听要晒她,在麻袋里尖叫起来。鬼魃既然魅惑得了人,自然是能说些简单对话的,但这并不代表他们具有神智,只是些残留在尸身上的念想罢了。大抵这鬼魃生前真是逃婚的可怜女子,被迫上吊自缢,死了还在想着逃吧。
棠仰不说话,只淡淡啧了声,倒也嘲讽意味十足。明堂便解释说:“我们师兄弟三个都是被扔在道观门口的。他们俩并不想修道,只是为了报师父养育之恩罢了,因此没学什么本事。”
不过,饶是没学什么,孤身一人生擒鬼魃也算本事了。檀郎笑笑,反问明堂道:“师兄怎么在这儿?你不是要好好游历四方,走遍天下嘛。”
他这样讲,棠仰脸色更不好了,站起身就要回屋里。明堂拉了下,被他不着痕迹地闪过了。棠仰拍拍呼呼大睡的方春雪,说:“春雪,醒醒!回你家睡去。”
方春雪闭着眼睛站起来,却没往她那凶宅去,转头就进了空屋,还在门槛上绊了一跤。棠仰懒得再管她,扭身进了从前自己住着的屋子,并且反手关上了门。
檀郎道:“我怎么觉得他在针对我?”
明堂无奈,头疼地揉着太阳穴说:“这是人家的地盘,人家想怎么对你就怎么对你。”
檀郎不置可否,拎起那麻袋边走边说:“不提这个。反正抓都抓住了,师兄你也别费劲了,把她捆树上明天太阳一晒就结了。我看这棵树不错!”
明堂也是这么想的,结果抬眼就看见他拎着那麻袋往梨树那儿走。明堂大惊失色,冲过去拦住他,顺手剑指引雷,白光大作,鬼魃彻底不动了。
檀郎松开麻袋,没事人似地问说:“有没有地方让我住一晚?”
明堂指了指自己住的那间屋子。檀郎走到门前,想起什么回头要讲,扭身便看见师兄推门进了刚才那针对自己的青年进去的屋子。
“这不还有挺多空屋的嘛……”他自言自语道。
第32章 第六桩往事
“你怎么还在这儿?”
早起开门,便看见那不男不女、比春雪还怪里怪气的檀郎在后院池塘前舞一把木剑。棠仰皱起眉,刚说完,又看见老猫像捆待杀的猪一样、被麻绳捆着四脚躺在地上。一见棠仰开门,咪咪叫着求助道:“棠仰快救我!这小道士害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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