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猫!”棠仰冲过去解开麻绳给老猫松绑,老猫瘫在地上嚷嚷棠仰道:“我都说了多少回别乱往家里捡东西!你捡了一个道士不够,又捡一个!”
“檀郎,你又干什么了!”明堂听见动静从屋里出来。嘴里刚训完,那边棠仰也吼老猫道:“谁乱捡东西了,是他自己死皮赖脸住下的!”
这一句反正也不知到底是骂谁的。明堂理亏,檀郎收了剑势不知悔改,随口道:“你这地方可真是妖怪开会。”
棠仰更气了,吼他说:“这是我的地方!”
可见,方宅不愧是宪城有名的凶宅,没有一日早晨是安宁度过的。老猫不敢惹二话不说捆猫的檀郎,躲在棠仰脚后小声说:“我看那麻袋,鬼魃是逮着了吗?不化骨怎么样了,给我看看。”
它一提起,棠仰和明堂这才想起来不化骨的事还没个着落。昨夜本来计划着要去找找看,结果因为碰上檀郎没找成。棠仰没好气道:“不化骨丢了。”
“怎么就丢了!”老猫急了,立起身子问说。明堂叹了口气,正好檀郎也在,便把昨天白天的事讲了,多一人知道,找回来的希望也大些。檀郎倒是不急,毕竟那不化骨邪气基本已经散完了,就是重新埋也很难再成型,丢就丢了呗。他讲得轻巧,明堂却轻巧不起来。接二连三怪事横出,背后想必有人捣鬼——指不定还是个团伙。不化骨能在棠仰眼皮底下丢了,指不定还有什么横祸飞来。
檀郎不清楚里面关节,不甚在意,只道:“既然如此,我也帮你们记挂着。我要继续往西南走,若是真碰上了,便替你们收个尾。”
明堂随口道:“你要往璧城去?什么时候走啊。”
“师兄,你是不是赶我走呢。”檀郎一笑,调侃道。“我下午便走,到璧城落脚一晚,可能还要继续往西南呢。”
明堂忙说:“不是那个意思,随口问问罢了。我是从璧城那边过到宪城来的。”
棠仰抱着猫在旁边阴阳怪气道:“合着你们师兄弟下山,一个从西一个从东,还能聚到宪城来。”
明堂不答,笑着在棠仰头上揉了把,被棠仰推掉了。檀郎对那不化骨还有些兴趣,追问说:“哎,不化骨难得,你们怎么遇上的?”
少不得又将那野坟地中榜的异样讲了。明堂讲着讲着,发现檀郎露出迷惑不解的表情。他停下来,问道:“怎么?”
“原来不是风俗不同啊。”檀郎砸了砸嘴,“我从东面过来的时候,东河对过儿也有个野坟地是这样的。中榜字数有问题,我还以为是习俗不同,停下看了会儿。”
他说着,随手捡起旁边的树杈和石子摆起来。东河在宪城正东边,檀郎是渡河过来的,他三两下将那石子和树杈摆成附近几座城县和东河的位置,最后放下一个小石块儿,示意道:“我见过的那块儿坟地在这儿。”
棠仰顿时脸色大变,脱口而出道:“你确定?”
明堂替檀郎回答说:“这孩子方向感奇佳。”他看着一地的石子树杈,也觉得有点异样,却想不出来是哪儿,便问说,“怎么了?”
棠仰把老猫扔了,指着檀郎所见坟地的正对面道:“这地方跟商安家是隔江望。”
明堂这才想起来,东河县紧邻东河,商家在东河县正南方,果然隔了大河同那野坟地脸冲脸正对着!
事态再度超出众人预料。檀郎见他俩脸色都阴沉了,自然也明白了有事发生,正色了些,自告奋勇说:“要不我先不去璧城了,带你们过去看看。”
然而那附近并没有起尸的流言,明堂思量片刻,摇头说:“罢了,顾不上。”他这才想起问檀郎来,有些尴尬地说:“你到璧城去干什么?”
檀郎叹了口气,低声道:“我看你在这儿待得挺好,怕你挂心,本不打算告诉你了。”他说着,摸出个小锦囊来。那锦囊绣工精致,纹样也和明堂的一模一样,只是颜色不同。明堂一见他拿出来,仿佛料到了什么,目色略沉。檀郎继续道:“我在戽城捡到了当初给你和大师兄绣的锦囊。大师兄不是丢三落四的人,我忧心他是否出了事,一路打听着他身形样貌,说是往西南去了,这才过到宪城来。”
璧城正是在宪城西南方。明堂听了不免有些内疚,倒是棠仰胡思乱想着原来那锦囊真是“师弟绣的”,一个男人绣的可比喜子好多了。
檀郎反而安慰起明堂来,“罢了,既然一路能打听出来,大抵真的只是不小心丢了。”他主动道,“你也别提同我去璧城看看了,他不定在那儿,先顾着自己眼前的事吧。”
戽城隔着东河,离宪城也不算太远,既然如此,应该是最近才发生的事。明堂待在宪城并没有见过他们大师兄,当然有可能是因为宪城不大但也不小。棠仰对檀郎改观了些,问说:“你们大师兄什么样?叫春雪帮忙打听下,看看有没有见过的。”
他挠挠老猫下巴,“把春雪喊起来。”
老猫得令,从窗户翻进还在呼呼大睡的方春雪屋里。没一会儿猫飞人跳,方春雪顶着乱糟糟的头发、拎着白瓷面从屋里出来了。她打了个哈欠,有气无力道:“诸位行行好,放过我吧。”
檀郎这才发现她左眼原来是盲的,不由盯着看了起来。方春雪对别人注视着她那只盲眼自然很敏感,立刻系上面具,语调不善道:“看什么看,没见过瞎子?”
檀郎这才意识到自己失礼了,忙收回视线低着头说:“不好意思。”
棠仰冲春雪道:“托你的好兄弟们帮他打听个人。”
檀郎这才抬头说:“我们大师兄叫白露。大概同明堂师兄差不多高,长得还算不错,他右面嘴角有一条细细的黑线胎记,一直连到脖子上。”
难怪一路能打听出来,这是个挺明显的特征。棠仰思索片刻,想象不出来是个什么样子,遂放弃了。方春雪了然地点头,刚要出去找阴魂,明堂突然道:“等等,你再托他们打听下,那块儿野坟地埋的人,还有没有亲人在的,家在何处。”
棠仰心中一动,明白了明堂意思。最近流言四起人心惶惶,附近都在传野坟地那儿全起尸了,却没个有亲人埋在那儿的人出面露头,定有问题。方春雪不明就里,但还是记下照办。院里三人一猫看着她在外面等了半晌,然后对着空无一人的路上手舞足蹈地讲话,夹杂着什么“我们姑爷”,“我们棠仰”这类听不懂的怪话。檀郎想起还不知道面前这位聊了有几句的俊秀青年姓名,便转回头问道:“还不知道你叫什么呢。”
棠仰不咸不淡地说:“棠仰。”
檀郎重复了一遍,似乎是觉得这名字有点怪。说起怪名字,在座的诸位都半斤八两,还有老猫大名沈来福这种意味不明又俗气的垫底。明堂在一旁笑道:“海棠的棠,高山仰止的仰。”
把是哪个字讲出来,倒是不觉得那么怪了。檀郎开玩笑说:“那你是不是还有个兄弟姐妹叫棠止。”
棠仰摆摆手,示意他没有的事。倒是明堂愣了下,他还真不知道为什么棠仰本体是个梨树,名字却叫海棠的棠。更不清楚这名字究竟是别人给的,还是棠仰自己起的。没等他细想,方春雪嘱托完阴魂回来了,抱怨说:“还敢跟我讨价还价要我另外祭酒给他?肯定是新死鬼,没听过我们宪城一霸的大名!”
檀郎好奇道:“你那只眼睛是阴瞳吗?我还是头一回见。”
方春雪得意点头,“正是。”
檀郎望着她脸上那面具一笑,“其实你不用戴那个面具遮住的。那只眼睛很好看,像是白玉。”
话音刚落,众人都静了。方春雪呆楞在原地,比城墙皮还厚的脸罕见地红了,张着嘴“你你你”了半天没你出个所以然来。明堂和棠仰对望一眼,明堂干咳了声,低声训斥道:“檀郎,你怎么跟姑娘家说话呢!”
檀郎莫名其妙道:“我在夸她啊!”
棠仰不禁连连感慨,“怎么?合着瞎胡乱撩人家是你们师门传承的技能嘛。”
众人再度噤声了。明堂死命咳嗽了声,“你们知道吗,刚才那种突然的安静,其实是阎王爷——”
“不可能,我没看到!”方春雪大声反驳道。
看来最近她是胆子肥了,竟也敢大声和明堂顶嘴了。檀郎不明就里,抓着奇妙的点追问说:“什么叫‘瞎胡乱撩人’?师门传承的是什么意思,我怎么没明白……”
明堂被搞得老脸一红,站起来道:“我给大家做点吃的吧……”
话音刚落,薛巧巧拎着食盒迈进院子。她咦了声,不解道:“今天怎么这么多人呀?”
第33章 第六桩往事
好在,薛巧巧带来的吃食挺多,她本人也是在家里吃过才来的。等桌上摆好了,她托着脑袋坐在一边看大家吃饭,细声细气地说:“原来是师弟呀。”
薛巧巧衣着不凡、礼数得体,想必非富即贵。虽然只介绍了姓名,檀郎还是猜出了大抵是他们搭救过的人。哪知道,下一句她便幽怨地感慨道:“怎么好看的人都出家了,我什么时候才能再嫁出去啊。”
方春雪边吃边说:“巧巧你可擦亮眼睛,别再找个李家那样的王八蛋。”
饭毕,檀郎嘴上不多说,心里仍惦记着大师兄白露的下落。同众人道了别,答应若是遇见不化骨或寻到大师兄了传个音信过来,便上路往璧城去了。老猫惹不起檀郎逃跑,薛巧巧也走了,吵闹的庭院里安静下来,明堂随口问说:“春雪,还没人回来吗?”
棠仰接道:“那么多人,挨个打听指不定得多长时间呢。”
百无聊赖,三人瘫倒在座椅上望天。半晌,方春雪蓦地道:“我长到十八,还是头回有人说我那只眼睛好看。连我婆婆都说不吉利。”
棠仰抓错了点儿,“什么,你都十八了?我还以为你十六七岁呢。”
明堂笑笑,默了片刻意味不明道:“他和白露师兄都无心向道,现在只是为了行脚方便,以后势必会还俗的。”
他这样说,棠仰眼底不易察觉地沉下来。明堂才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刚想说什么,方春雪小声嘟囔道:“我才不,我是要当神仙的。”
她这句倒是把棠仰的注意引了过去,无意中替明堂解围。棠仰好奇道:“你又不修炼,立生祠就更不可能了,准备怎么当神仙?”
方春雪摇摇头不讲了,连棠仰问都不说,可见是不会透露了。两人都当是随口一说,见她不讲,只当是没想好下文,便不再追问。
白露将至,树荫下微风吹拂,惬意凉爽。不时传来几声清脆的鸟鸣,忙里偷闲中,数日紧绷的心神终于放松下来。棠仰一笑,冲明堂道:“你师父起名字还挺有意思的。你们大师兄是不是白露那天捡到的。”
明堂点头,是让他猜中了。棠仰又笑,小声道:“怎么偏偏到了老三起得乱七八糟。”
三人又无言瘫了片刻,方春雪眼前一亮,爬起来走到后门外,想必是那打听消息去的阴魂回来了。她点头听着那阴魂讲话,越听表情越古怪,明堂棠仰见此,不由也坐了起来,正色不少。
方春雪走回两人身前,严肃道:“那儿埋的人不是本就无亲无故,就是家里死绝户了。”两人对视一眼,方春雪啧了声,“更巧的是,除了薛彩萍和头回去棠仰说的另一个最近下葬的人——那人平日待人和善,人缘不错,是邻里凑钱埋的——其他人全都是凑巧有好心人路过,出钱下葬。”
她拧起细眉继续道:“这还没完。张妈本来给薛彩萍攒的嫁妆用来打完棺材就尽了,也是有好心人路过称可以出钱,但是碑怎么刻得听他的。”
明堂立刻问说:“那好心人什么样打听了吗?”
方春雪先是摇头,而后又点头道:“一并打听了,但没用。有男的有女的,有年轻的有老的,有的听着像是一个人,都没什么明显特征。时间间隔也都没什么规矩,大海捞针。”她似乎是觉得有点吓人,哆嗦了下,“放长线钓大鱼呢。”
听起来没什么有用线索,明堂和棠仰却太清楚这种结果了,似乎正是那留下黄符的神秘术士手笔!听起来越像多人合伙,越发莫名觉得是同一个人在掩盖踪迹。即便棠仰没有感到大妖过境,也须得多加留心了。毕竟,不化骨已经从方宅内、棠仰眼皮子底下丢了。
眼下不是顾及自尊的时辰,棠仰自然也是明白这道理的。他叹了口气,说道:“宪城还有些小妖,老猫同他们熟,托他去问问看有没有陌生的妖过境吧。”
方春雪不清楚那黄符的事,但目前她已经上了贼船下不来,早告诉她也好早小心。明堂三言两语简短同她说明了前因后果,把她吓得又要口吐白沫了。棠仰只好安慰说:“目前来看,这些事似乎都不是冲我们来的,只是刚好明堂爱管闲事,回回撞上了。再不济,这事也是冲我来的,你怕什么。”
他这套说辞,无论明堂还是春雪都没放下心,反而一口气更悬起来了。方春雪在院子里背着手来回乱转了几圈,自言自语道:“不成,我得去拜拜。”
她说着便按耐不住要动身,出了门就往东走。棠仰在后门喊她,“城隍庙在西面!”
方春雪似乎心里揣着事,头也不回地摆了摆手,“不去城隍庙!”
她闷头走了,棠仰扭身和明堂对望一眼,谁也没吭声。明堂本来紧张兮兮地望着棠仰,忽然又缓缓笑起来,慢悠悠地说:“棠仰,你知不知晓鲍潜光*?”
棠仰愣了下,脸腾地红了,过去给了明堂一掌,恼道:“去你的!”
明堂眯着眼睛笑起来,刚才那点小插曲一带而过,还顺带算是调了把情。明堂满意极了,两人闹过了,他又正色道:“和檀郎那么说是怕无故再将他牵扯进来,得空我还是去看看东河对面那片野坟地吧。还得去打听打听,那边情况是不是也同这边一样。”
那块儿野坟地离戽城还远,离得最近的是东河县,也隔了一条东河在,不太可能会有县内本地人刻意跨河下葬。大抵那儿埋的都是河对面小村落的亡命人,若要打听,怕是一天内不够往返。距离上棠仰比明堂更清楚,他不知不觉抿起了嘴。明堂当然知道棠仰有多想离开宪城,走远一些。他忙岔开话题道:“这事比我想的牵扯要大,本地城隍老爷那儿没准儿有信,我也去趟城隍庙,你等我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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