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星河心思细腻,早就发现了梁迁的小动作,轻声说:“没事的,不用担心她。”
梁迁应了一声,笑道:“你妹妹好像不大喜欢我。”
段星河解释:“她不是针对你,你千万别放在心上。”
我怎么觉得她就是针对我呢,梁迁腹诽着,但是没有说出口。
下了高速之后,梁迁按照导航往清沐疗养院开,疗养院建在郊区,毗邻沧市著名的碧水河,占地四百亩,广阔的面积让里面的建筑物显得非常疏落,仿佛被花草树木包围了似的。
停好车,梁迁问:“你们什么时候回渔州?”
段星河说:“今晚住宾馆,明天回。你呢,现在去深圳?”
梁迁想了想,一个人待在深圳实在没意思,就说:“我也明天再出发吧,你先去看你妈,我去附近转转,顺便定酒店。”
段星河按亮手机,发现已经下午六点了,就让梁迁先去吃晚饭,还介绍了疗养院附近的小吃街怎么走。梁迁不肯,笑着说:“我等你们一起。”
“我们这边不知道要多久,”段星河苦恼地看着梁迁,带着一点无可奈何的责备,沉默了两秒,说:“那好吧。”
段小优站在段星河身边,提着捎带给母亲的东西,眼角隐隐泛红,梁迁不知道她为何伤心,明明她中午的时候还不想来的。
梁迁比了个手势:“快去吧,电话联系。”
段星河点了下头,目光转向段小优,示意她跟梁迁道谢,段小优松开咬着下唇的洁白牙齿,小声说:“谢谢梁迁哥哥。”
梁迁说:“不客气。”他能感觉到,段小优此刻心潮起伏却在竭力掩饰,试图让自己看起来像个正常的、青春活泼的二十二岁女生。
疗养院周边并不繁华,所有的商业店铺都聚集在一片狭长区域里,梁迁不到一个小时就逛完了,最后找了家奶茶店,要了一杯拿铁一块甜点,坐着等段星河。
之前在疗养院的停车场分开时,他曾有过厚着脸皮跟上去的念头,但也只是想想,没有实施。凭着职业的敏感,梁迁几乎可以确定,段小优的反常表现与段星河母亲的精神病之间存在某种关联,但是具体的情况,他希望能听到段星河亲口说。
他们已经不再是八年前半生不熟的同学了,他们是律所同事、是房东与租客,更是朋友。如果可能的话,梁迁还想再进一步,给朋友加一个浪漫的前缀。
晚上九点,梁迁接到段星河的电话,探视结束了。他们在奶茶店门前汇合,就近找了一家餐馆吃饭。
一坐下,梁迁就问:“阿姨情况怎么样?”
段星河说:“不错,她现在的精神状态很稳定。”
“那太好了。”梁迁为他感到高兴,“要不要开瓶酒庆祝?”
段星河笑了,“那个的话,还不到时候。”
梁迁煞有介事地点点头:“也对,等阿姨痊愈了,我们带她去吃大餐,到处旅游。”
段星河还是在笑,他注视着梁迁,专注、小心翼翼,而且温柔,梁迁难以形容那种感觉,但是产生了奇怪的想象,仿佛看到冰雪融化后,探出水面的一只小爪子。
“你们吃什么?”段小优把菜单推到两人中间。
她的状态比之前松弛些许,但对待梁迁依旧不冷不热,眼神警惕而闪躲。梁迁倒是挺喜欢她的,再说,也不能跟一个小姑娘赌气不是。
“小优平时有什么兴趣爱好,出去玩吗?”
段小优动作一顿,悄悄去看段星河,得到哥哥鼓励的眼神后,迟疑地抿了抿嘴唇,答道:“看书,看电影。”
梁迁一点也不意外,看段小优雪白的肌肤和萎靡的精神,就不像是热爱户外运动的。他厚着脸皮追问“什么书”,让段小优推荐一二,假装没察觉女孩的厌烦。
段星河主动解围:“她喜欢一个女作家,挺小众的,不知道你听过没有,笔名叫作——野桃含笑。”
梁迁愣了一下,有十几秒的时间,他一边咀嚼筋道十足的牛腩,一边目不转睛地盯着段小优,脸上逐渐浮现出一个得意而狡猾的坏笑。段小优大概觉得他很讨厌,垂下眼皮,往段星河身边靠了靠。
“其实吧,”梁迁咽下牛腩,喝了一口果汁,慢悠悠地说:“野桃含笑就是我小姨。”
段小优倏然抬起头,满脸惊愕,暗淡的眼睛里有了一点神采。段星河也感到意外,将信将疑地看着梁迁,不敢相信有这么巧的事情:“真的吗?”
“真的啊,我骗你干嘛。她在法国度假,下个月就回来了。”梁迁问段小优,“你不是看过她的书吗?《采云记》,写的就是渔州,她从小在渔州长大的。”
段小优愣愣地点了下头,好像还没回过神,不明白梁迁话里的意思。
段星河笑了笑,由衷感叹:“你们一家人都很优秀。”语气里带了一点欣羡和向往。
“这有什么,”梁迁觉得他惊讶的样子非常好玩,打趣说:“你们一家人都很漂亮。”
段星河说:“小优漂亮。”
“你也漂亮。”梁迁笑嘻嘻地看着段星河。
段星河觉得不好意思,急忙给段小优夹菜,以掩饰自己的羞窘。梁迁被他传染,渐渐地也耳热起来,就像童年时偷吃糖果怕别人知道,只能小心翼翼地藏着它的甜。
一旁的段小优坐立不安、欲言又止,梁迁跟段星河说话的时候,她三番五次地看向梁迁,动作幅度都很微小,怯怯的,想央求什么,却始终讲不出口。
梁迁早就注意到了,但是视若无睹,仍旧与段星河谈笑风生。
段小优终于按耐不住,在桌子底下拉扯段星河的袖子,段星河侧头看她,眼神中充满关切,片刻后转向梁迁,迟疑地说:“那个……”
“你要喝水吗?”段星河拿起橙汁,给梁迁倒满了。
他明白的,一个眼神他就明白,梁迁因为这无言的默契而欣喜若狂。
段小优却很失望,像一朵大雨后的小白花,满脸写着不解和颓丧。她多数时候都视线朝下,呈现出一种草木皆兵的紧张,并没有留意到两个哥哥之间的小动作,要不是非常喜欢野桃含笑,也不会央求段星河替她做人情。
梁迁承认自己恶劣,但他为难段小优,其实是想拉近彼此之间的距离。另外,段小优孤僻的性格,也的确需要做些改变。
梁迁耐心地等着。
吃过晚饭,他们沿着西侧街道步行了十分钟,来到附近唯一一家酒店。
在前台办理入住的时候,段小优终于鼓足勇气,叫了一声“梁迁哥哥”。
梁迁幼稚地报复她先前的冷落,装耳背,段小优只好拽他的衣服,用两根手指,揪住一丁点布料,扯一下立刻松开。
“小优,怎么了?”梁迁一脸无辜。
“你能……请野桃姐姐,给我的书签个名吗?”
“当然可以啊,”梁迁满口答应,“下个月她就回渔州了,到时候你来我家,我介绍你们认识。”
段小优短促地呼了一口气,充满感激地小声道谢。
段星河站在旁边看梁迁演戏,强忍着笑意,嘴角抿出一个可爱的酒窝,梁迁瞧见了,底气更足,走路都飘飘然的。
太美好了,这种被段星河纵容的感觉。
第20章
三个人开了两个标间。
梁迁攥着房卡,长方形的尖角深深地陷进掌心里,一些兴奋的汗水将卡片濡湿了。
这一趟沧市之行果真是惊喜不断,他没想到,重逢才两个多月,他就能跟段星河睡同一间房了。
虽然只是睡觉而已,但是以往那些纯洁的、龌龊的、绮丽的想象,终于有机会加入一点现实的土壤。梁迁想知道,段星河熟睡时会不会皱眉、会不会打呼磨牙、会不会踢被子从而露出一截温软的肚皮,或者头发乱蓬蓬的,睫毛卷翘翘的,因为梦到美食而流口水。
叮咚,电梯在五楼停下。
“517,518。”梁迁顺着墙上的指引往楼道深处走,半路上扭头问段小优,“妹妹,你要哪间?”
两个房间面对面,一个临街,一个靠近公园,各有各的好处,只是临街的会吵闹一些。
段小优习惯性地依赖段星河:“哥?”
“都行,”段星河问梁迁,“你呢?”
“我也随便,看你。”
“那517吧,安静一点。”
“行。”梁迁把517的房卡递给段小优。
直到这时他还沉浸在自己的想象里,完全没有意识到事情的走向和他预料的完全不同。
到了房间门口,段小优刷卡打开517的门,段星河自然而然地跟进去,关门之前对梁迁笑了笑,说:“晚安。”
“等一下,”梁迁终于转过弯来,仓促之中忘记掩饰自己的震惊,“你们住一间?”
虽然是亲兄妹,但也应该避嫌才对,更何况段小优二十二岁,实在不小了。
“呃……”段星河显得迟疑,似乎没有往这方面想过,被梁迁一针见血地指出才觉得尴尬,轻轻点了下头。
梁迁做了个吞咽的动作,迅速让自己恢复镇定,说:“好,那晚安。”
他蔫了吧唧地走进518号房间,反手关上门。
酒店还算干净卫生,两个并排的小床铺着棕色的格子床单,梁迁坐下来,长叹一口气,开始一颗一颗地解衬衫扣子。
夜深了,楼下的店铺渐次打烊,四周变得荒凉静谧,只有草丛里还传出几声模糊的蛐蛐叫。床头灯亮着,朦胧的光晕里,梁迁眯着眼,在手机上打欢乐斗地主,刚洗过的头发湿淋淋的,也懒得吹,任由它一点点浸湿枕头。
不知道段星河睡了没有,酒店的沐浴露有一股浓烈的香精味,他洗澡的时候会不会沾上,然后变得芬芳馥郁。梁迁盯着漆黑的房门发呆,等回过神,系统已经自动打出一张红桃四,拆开了他计划好的三带二。而且因为停顿太久,还被牌友泼了一桶冰水。
游戏结束,作为地主的梁迁输光了欢乐豆。他郁闷地退出游戏,给段星河发消息:“睡了吗?”
很快,段星河回:“没有。”
梁迁打了几个字:“来喝酒吗?”犹豫片刻后又删掉,改为“过来喝酒”。
咔哒,楼道的声控灯亮了,一阵脚步声停在518的门口。段星河敲第一下的时候,梁迁拉开了房门。
“你失眠吗?”段星河惊讶地笑了。他穿着灰色的睡衣,领口解开两颗扣子,露出的锁骨湿漉漉的。
梁迁扯谎:“有点认床。”
“小优睡着了?”他把段星河让进屋里,从角落的柜子取出两瓶红酒,因为嫌弃酒店的玻璃杯不干净,于是拆了一次性纸杯来装。
“嗯。”段星河接过杯子,道了声谢。
梁迁对另一张床和旁边的椅子视而不见,偏挨着段星河坐下,肩膀和膝盖若即若离地蹭着他,很有仪式感地举起纸杯:“来,干一个。”
红酒的味道非常普通,甜腻腻的,像葡萄汁,却意外地契合今晚的气氛。
一股冷风从窗外吹进来,梁迁见段星河穿得单薄,就把床角的被子扯过来,盖在他肩膀上。“我不冷,”段星河推让给梁迁,梁迁狡黠地笑笑,坐得更近了,与段星河一同挤在棉被底下,从背后看,他们就像一个白白胖胖的连体蚕蛹。
段星河不大自在,却没有推开梁迁,只是一个劲地喝酒,不一会杯子就空了。梁迁体贴地沉默着,不动声色地占便宜,从段星河颈间闻到一股淡淡的牛奶香。
段星河突然开口,嗓音低而清:“你是不是觉得,我和小优睡一个房间,非常奇怪?”
“要听实话吗?”梁迁观察他的神色,犹豫了几秒,点头道:“是有点。”
段星河绷紧下巴,右手不停地捏着空掉的纸杯,欲言又止。梁迁看了他一会,将他手里的杯子抽出来,倒满红酒再递过去。
段星河喝了几口酒,说:“小优怕黑,也不敢一个人待在房子里,所以我得陪他。”
“嗯。”梁迁想起段星河总是一下班就急着走,还说过要在“天黑透”之前回家,大概都是这个缘故。
“其实小优以前不是这样的,她的性格很活泼外向,跟我完全不一样。”段星河扭过头,对梁迁笑了笑,两人距离很近,在棉被帐篷的笼罩下,拂面的呼吸似乎又升温了,宛如仲夏时炙热的风,吹得人脸红心跳。
梁迁想吻段星河,忍住了,做一个耐心的聆听者:“嗯,她是不是出了什么事?现在这么封闭自己。”
段星河陷入了长久的沉默。他的性格内敛而沉稳,高中时就什么都藏在心里,在梁迁与他渐行渐远的这几年里,越发变得孤僻坚忍。梁迁非常纠结,既希望段星河能向自己打开心扉,又担心回忆往事会使他难过,常常处于这两种矛盾的情绪之中。
段星河咬着嘴唇,又长又直的睫毛盖住了眼睛,他忽然叹了声气。
梁迁从没见过他叹气,他印象中的段星河不会颓丧,即使讲起无奈退学、到处打工的经历,也克制着情绪,表现得云淡风轻。
“不想说就不说了。”梁迁觉得心疼,从背后搂住段星河,安慰地拍了拍。
“我想说,”段星河语气平稳,“我想告诉你,可以吗?”
他认真地望着梁迁,目光清澈而坚定,好像下了重大的决心。
梁迁说:“好。”
“你之前不是问我,我妈妈为什么会发病吗?其实她发病是后来的事,最开始,是我妹妹出了事,我才离开学校的。”段星河喝完了第二杯红酒,将纸杯放在床边柜上,顿了一会,说:“五年前,我妹妹被人强暴了。”
“那时候她刚上高三,成绩很好,在渔州外国语念书。有一天晚上,大概十点多吧,她从学校回家,我们那里你也去过,楼房很破,灯都是坏的,开门的时候,她没留意周围的角落,被人捂着嘴一把推了进去……”段星河停下来,轻轻地吸鼻子,嗓音有些沙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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