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收网的时候了。”顾政的神情冷冽,平淡的语气充满肃杀意味。
魏玉舒轻轻颔首。
“走吧。”顾政对着易词伸出手掌,掌心对着易词。这对顾政来说,已经算是另一种意味的服软。
然而易词忍了忍,还是没能克制住情绪,他的声音稍稍抬高:“就这样走了?那这些人不管了么?”
顾政看着易词,他伸出的手还未收回。在他人的眼中看来,顾政身为九五之尊的皇帝,一个人人谈之色变的暴君,对易词这个男妃已经给足了耐性。“先进城吧,解决了这里的官员,难民问题自然会迎刃而解。”
易词的手指捏紧,用一种对峙的姿态面对顾政:“所以这里的难民就可以先不管么?”
易词用手指着妇人怀中的小孩,激动道:“这个孩子,这个妇人,还有其他人,如果现在不管的话很快就会因为风寒饥饿而死去!”
魏玉舒就站在顾政身后,沉默地看着易词,见着易词神情激动的模样,他的心隐隐作痛,同时对顾政的恨更深一层。终于等到时机差不多了,魏玉舒适时道:“陛下圣明,有关庞罗的证据已经收集足够。不如先派一支人马驻扎此地照管这里的难民,此举亦可以彰显陛下、皇妃的仁善。”
顾政其实早有这种心思,只是易词不顾他的颜面当场与他对峙,让本就霸道的顾政多少有些恼意。此时魏玉舒正好送来一个台阶,顾政顺势接下,“那就这样办吧。”
顾政见易词神情还是严肃,反正都退一步了,顾政也不在意再多退一步,吩咐身边的侍卫道:“你去城里叫来几个大夫,为这里的难民救治。”
易词紧抿的唇这才放松一点,依旧站在离顾政稍远的地方,似乎还为刚才的事情生气。
顾政无奈道:“这下可以跟朕走了吧。”
顾政这句话说出口,顿时让周围人有了种霸道君王只为博佳人一笑的感觉。众人纷纷眼神移开,不敢去看顾政的方向,唯恐顾政为了维护他英明神武的形象,找他们秋后算账。
虽然这些人都不敢看顾政和易词,但被所有人竖起耳朵关注着,易词脸皮薄,多多少少有些不好意思,也不想耽误众人的行程,于是小声道:“走吧。”
顾政神情紧绷,眉目间显出几分不耐,但听到易词的话还是没忍住勾了勾唇角,他很快压下嘴角,直接牵住易词的手走了出去。
易词的心跳慢了一拍,从方才起他心中就有种奇怪的感觉,不管是从周围人的态度还是顾政的态度看来,他对顾政来说似乎有些特别。自从顾政对他服软后,这种奇怪的感觉更加强烈,直到顾政在众人前牵住他的手,他才终于品尝出一丝滋味来。
顾政是不是喜欢他啊……
不是伪装给众人看的恩爱,而是真真正正的喜欢。
想到这儿,易词被顾政牵住的手突然觉得滚烫起来。
那妇人目睹了一切,终于在顾政牵着易词离开的时候,脑袋用力地磕在地上,激动地高声道:“民妇感念皇上、皇妃的恩德,皇上、皇妃万岁万万岁!”
周围离得近的难民也知道了事情的经过,一些不知道这些事情的难民在口耳相传之后,也知道了这件事情。于是哗啦啦,周围的难民跪倒了一片,从未有过如此真心实意地跪拜高呼道:“感念皇上、皇妃的恩德,皇上、皇妃万岁万万岁!”
对于流离失所,生活在水深火热中的老百姓而言,谁能拯救他们,谁就是他们的神明!
众人的高呼声汇在一起,宛如一首真情实意的赞歌,响彻这一方小小的角落。
自此顾政成为皇帝以来,六国对他骂声一片,就连秦国人都对顾政的暴行颇有微词,何曾得到过众人如此真心实意的拥戴?
他的心性冷酷,为达到自己的目的向来不在意他人的死活与看法,一个从小几乎没感受过关爱的人,怎么可能博爱地去关爱世人。但在一刻,不知是不是因为易词跟随在身边,他冰冷如顽石般的心竟破开一道缝隙,让这些高呼声钻了进去,埋下了一粒种子。
易词能感受到顾政牵住他的手蓦地收紧了。或许顾政对这些并非完全没有动容。
易词的心里忽然冒出一个想法,若是让顾政多感受到百姓的爱戴,假以时日,顾政或许能变为一个还算仁厚的皇帝吧。
……
番阳县,县守府上,庞罗一直在焦急地走来走去。
没过多久,一个官兵急匆匆进了府上,对庞罗禀告道:“报告大人,已经打探到秦皇陛下的巡游大军就停在距离我县几十里外的位置,正在驻扎休息。想必再等半日就会到达番阳县。”
庞罗的额头渗出汗水,还算凉爽的天气,他的后背却因为紧张的汗水湿了一片。
他忙追问:“那派去迎接的队伍赶到了么!一定要尽快将秦皇陛下接引入城中,不要让秦皇的队伍见到郊外的难民营!”
庞罗用袖口不断擦着额头的汗水:“现在把那些难民调走已经来不及了,幸好难民营的位置还算隐蔽。”
很快,又有一个官兵小跑者进来,着急地禀告道:“大人,我们安排的人马已经接到秦皇陛下的大军了。”
庞罗悬着的心稍微放下一点,吐出口气:“这就好,接下来稳妥点,避开难民营的位置不要让秦皇察觉就好。”
那官兵着急的神情一点没变,急道:“不好了大人!我们的人马是接到了秦皇陛下的大军,但是秦皇陛下根本不在大军里面!”
庞罗惊讶:“难道秦皇陛下还是秦都?是假巡游?不对……”
庞罗向来奸猾,心中飞快闪过一个念头,霎时间脸色惨白:“难道秦皇陛下已经先一步进了城池,甚至还见到了难民营?”
若单单只是进了城池还好点,守城的官兵只要一见到疑似秦皇的人马就会立刻赶来汇报。而且城池中他早已做了妥帖的安排,这几日的救济粥都是熬得稠稠的,任谁也挑不出错来。怕就怕秦皇的人马发现了城池外的难民营!
那里的难民都是被放弃的存在,每日只给一碗清汤寡水的粥吊命,谁活下来算谁命大。要是有人告了御状,把事情都说了出来,那可就完了!
这么大的事,他别说官位能不能保住,小命能不能保住都成了难事!
忽然,有官兵冲进房屋里,全身哆嗦着,连句话都说不明白。
庞罗一跺脚道:“这次又是怎么了?你快说啊!”
那官兵像是被一颗热的糯米团粘住了喉咙,努力咽了咽口水才手发抖地指着门口道:“秦皇、秦皇陛下到官府来了!”
“什么?!”
庞罗只觉得天旋地转,连气都喘不上来,差点晕倒过去。但好歹是经历过大风大浪的人,庞罗在一瞬间调整过来,立马吩咐道:“快,快随我出门接待!”
作者有话要说: 易词:顾政是不是喜欢我啊……
顾政陷入深深的怀疑:难道朕表示得还不够明显么?
第39章
庞罗当即一边整理衣冠, 一边赶往官府的大堂。
还未来得及从府后面进得大堂,庞罗已高声道:“罪臣不知陛下大驾光临,有失远迎, 还望陛下千万赎罪啊!”
然而当他前脚跨进大堂, 后脚一柄闪烁着寒芒的利剑就架在了他的脖颈上。几个侍卫直接将庞罗以及庞罗身后跟随的几个官兵擒住, 按压到大堂的正中,压着庞罗以及几个官兵当庭跪下了。
庞罗心中“咯噔”一下, 面容却装出惶恐不知的模样望向大堂前负手站立的顾政:“陛下, 罪臣知道自己办事不利, 没能快速平息番阳县的灾患, 罪臣知罪, 陛下怎么处置罪臣,罪臣都无怨无悔。只是罪臣还忧心着番阳县的县民,陛下可否让罪臣尽最后的绵薄之力, 将功折罪啊!”
庞罗说着,沉痛至极, 面颊上同时落下两行泪来:“否则罪臣忧心牵挂城中的百姓,即便是死了也不得安宁啊!”
易词站在顾政身后。若非他亲眼见到番阳县外百姓们的悲惨境遇, 他恐怕真的会相信庞罗是一个忧国忧民的好官。但在见过清平县难民的惨状之后,在见到庞罗这么一副痛哭流涕的模样, 易词只觉得胸口堵堵的,说不出的厌恶和恶心。
此时此刻他倒佩服起顾政来, 明明早已知道眼前人的丑恶面目,顾政还能神色不变地陪他演戏, 甚至带着几分兴味道:“可朕怎么听城里的百姓说,这次赈灾的银两都被庞大人中饱私囊了呢?难道这些都是百姓的误解和谣传不成?”
庞罗身子为不可见地一僵,他还在痛哭着, 极力酝酿的情绪却中断了短短的一瞬。
庞罗在脑子里思考着对策,他不能将事情推脱到更上一层的官员之上,即便推脱,他也必定会受到牵连,即便侥幸过关,但得罪了上面的人,他的仕途从此也就断了。唯一的办法只能咬死这些钱都花在了灾民身上。
于是庞罗立马道:“冤枉!陛下实在不知,这些银两都是实打实地花在了百姓身上。不管是修缮房屋,还是分发米粮,这些事情都需要花费大量的银两。这次受灾严重,番阳、清平两县受到的损害尤其巨大,修缮整治所需要的银两实在是太多了。百姓们不懂这些事情,还以为我等克扣了赈灾的银两,罪臣实在是冤枉!”
庞罗磕头道:“罪臣将所有银两都花在赈灾之上,但摊在每个百姓头上仍然不够。我就是紧了自己也不能紧了这些可怜的百姓啊,不信陛下派人去看看,城里百姓喝的都是熬得又香又稠的浓粥啊!”
庞罗是有些小聪明,提前几天将清汤寡水的稀粥换成了浓粥,要是顾政是个昏庸的皇帝,真派人去查看了分发给百姓的粥,恐怕真会被庞罗欺骗过去。
但比起心思深沉的顾政,在大堂下拼命演戏的庞罗就像是一只蹦跶的跳蚤一般,显得滑稽而可笑。
顾政眼眸黑沉,如深不见底的深渊,凝视着庞罗:“如此说起,朕应该再调拨点赈灾银两下来。”
庞罗低着头看不见顾政的表情,只能听见顾政平静的声音,他的直觉嗅到隐藏在平静下的危险,一时间不敢回话。
顾政勾唇:“庞大人,你说呢?”
如果庞罗此时说银两足够,就等于推翻自己之前的说辞,他只能硬着头皮接话道:“是有点不够。”
顾政笑了:“朕记得庞大人似乎家底雄厚,连万悲闲人的字画都可以眼睛不眨地拍下,庞大人忧国忧民,想必愿意舍尽家财,救助可怜的难民吧。”
庞罗的头深深伏在地面,他的手指控制不住地颤抖,声音里的哭腔多了几分真情实意:“罪臣当然愿意!”
庞罗的心仿佛被刀一刀一刀地割着,疼得直抽抽。然而比起他全家老小的命,他只能选择舍弃家财。毕竟钱没有可以再搜刮回来,命要是没有就全完了!
庞罗一咬牙对身边的人吩咐道:“去,快去把我府上的东西都清点出来,拿去典当了换些赈灾的银两!”
顾政一拍手掌。清脆的拍击声在大堂中显得大声且突兀,瞬间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顾政道:“不必了,朕这里倒是有十几箱账本,就让人在这里清点吧。”
大堂外,立马有几人听到顾政的拍掌声,将一箱一箱的账本搬运进了大堂。
庞罗看到那些本该在他家中的镶着金边的木箱子,脸色变得如同鬼一样灰白,他头晕目眩再不能支撑住身体栽倒在地上,口中喃喃道:“怎么会……怎么会……”
顾政怎么会这么快就找到他藏在家中隐蔽地点的账本!
庞罗不傻,终于在这个时候醒悟,顾政一定是早就盯上他了,说不定是在他送画之前就早已开始谋划算计了。毕竟他曾是魏国的相国,世人皆知他的富有,他的存在对于顾政来说,本来就是一只随时等待宰杀的肥羊!
如今,顾政的屠刀终于落下。
顾政不是良善之辈,昔年与三国大战时,顾政就曾下令坑杀十万他国的士兵。那场大战魏国死掉了足足五万人,他庞罗功不可没啊!如今这一切,都是报应,都是报应!
庞罗心中悔恨难当!
假如当日他不是贪生怕死,畏惧顾政的残暴,他就不会直接放弃抵抗,成为了顾政的内应,害死魏国的五万将士,被魏国人戳着脊梁骨唾骂!倘若他不是贪慕权势,他就不会献画给顾政,以谋求一官半职,直接落入顾政布置好的圈套,落得如今的下场!
他后悔啊!
如果能从来,他宁愿率领魏国的军队誓死抵抗。然而这世上从来没有后悔药。
庞罗呜咽着,有浊泪不断从他的面颊滚落。这一次的眼泪,是真心的。
前魏相庞罗,如今的秦国县守因为贪污朝廷拨下来的赈灾银两,苛待百姓,私自征税等罪大恶极的事情被判处株连三族,他的财产悉数充公,其贪污的赈灾银两全数返还用来赈灾。
庞罗三族行刑那日,全城的百姓都来围观。等到庞罗的头颅落地,百姓人人拍手叫好,吐出的唾沫能将庞罗的尸首淹没。
而因为怒诛庞罗三族,迅速安排人上任接替庞罗位置,将番阳、清平两县的灾害处理得利落果断等事,饱受洪涝饥荒的百姓都真心实意地称赞皇上、皇妃的美名。
顾政终于不再是遭受全天下百姓谩骂的暴君,最起码在南方的一个角落,无数被他拯救的百姓都传扬着他的美名。
洪涝一事解决,顾政巡游的路线从南转至西。
按理说事情解决,易词的心应该松了一大口气,然而他的胸口却像是压着一块巨石,让他难以高兴起来。
易词这几日情绪始终郁郁,这种情绪就连一向对情绪不太敏感的邱凉都感受到了。
终于在一夜,顾政的巡游大军停下来搭建帐篷休息之时,顾政进了易词的帐篷中。
顾政看了邱凉一眼,邱凉脊背一凉,适时地退了出去,还贴心地把帐篷帘子给拉上了。
易词:“……”
顾政的眉头紧拧,神色间带着烦躁不耐。易词这几日对他都没个好脸色,顾政知道易词这样对他的原因,他给足了易词时间来消化这件事情对他造成的影响,没想到易词丝毫不领情,非但没能领悟他的好意,反倒对他愈发客气疏远了起来。
顾政这般暴戾的人,已经给足了易词耐性,但连续忍耐了几日,也达到了限度。
他挡在帐篷的门帘前,高大的身形将易词整个人笼罩其中。
32/38 首页 上一页 30 31 32 33 34 35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