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嘲笑吗?
真有人嘲笑的表情都那么好看吗?
睡着之前,他迷迷糊糊想的最后一个问题是……
怎么才能让他再嘲笑我一次?
两天后,葬礼现场。
告别仪式已经过了,贵族们正三三两两聚在一起低声交谈着,气氛压抑。
来宾都身着黑色礼服,整个会场黑沉沉一片,不过即使如此,仍然有几个人卓尔不群,一眼就能看到。
最显眼的就是三皇子阿尔弗雷德,他生得极高,近乎两米,有一头灿烂的金发和英俊的面庞,想忽视他的存在是不可能的事。两年前的指挥失误如今翻案,他得到了前所未有的民间支持不说,还封了亲王,晚上又要举行生日宴会,是今天的焦点人物。
和他相比,似乎就连皇帝和太子都黯然失色。
皇帝老了,尤其今日神情憔悴,疲态不可避免地让他的威慑力减了几分。而太子毕竟是普通人,没有超出常人的体格,而且,虽然没人能够在太子的长相上挑出不好,但太子的面容是一种精致的美丽,并不如阿尔弗雷德那样有侵略性。
除了皇室成员,主行星的大人物们也悉数到场。
大祭司方才为二皇子祈福,现在正和他的独子约书亚一起远远地站在人群外。他很少在这样的活动中加入贵族们的交谈,毕竟圣白塔是高高在上的人类精神象征,大祭司需要维持形象。
另一边是斯通大元帅。大元帅是个高壮硬朗的中年人,传闻他脾气火爆,并且溺爱孩子,极其护短,导致了儿子奥斯汀不学无术。
此时他正携着自己的妻子到会场另一边休息,途中路过了正和两位宗族亲王谈话的阿尔弗雷德,他目不斜视地走了过去,阿尔弗雷德也连余光都没有分给他,仿佛两人毫无私交,全然不熟。
哈特夫人哭到昏厥,已经被人扶着去室内休息了,皇帝似乎准备进宫殿内去看看她,阿尔弗雷德寻了这个机会跟了上去。
“陛下。”
脱离了人群,阿尔弗雷德出声喊道。
皇帝似乎也并不是真的进来看哈特夫人的,他从容不迫地挥退了驻守的几个仆人,只留了两个近侍。
阿尔弗雷德问:“您要留他们下来听帝国机密吗?”
“他们注射了屏蔽听觉药剂。”皇帝说。
皇帝多疑,人人都知道。大祭司几十年如一日做出一副独立清高的姿态,大元帅叫自己的儿子装疯卖傻,全是拜这所赐。
现在,他既想和阿尔弗雷德讨论机密,又担心独处时年轻力壮的阿尔弗雷德会对自己不利——换了任何别的人,皇帝都不会有这样的担心,毕竟他拥有最强的基因能力,黄金瞳。偏偏面前的年轻人和他一样是黄金瞳最正统的继承人,于是他安排了两个侍卫屏蔽听觉来守护自己的安全。
看着这两个孔武有力的近侍,阿尔弗雷德觉得有些可笑,但一想到他自己是如何提防敲打大元帅的,又是如何只因为一个怀疑就去设计取了奥斯汀的血,他又笑不出来了。
“关于你前天向我报告的那个猜想。”皇帝道,“我这两天查证过了。”
“星辉宫的调查报告显示,那天锁上健身房的门、放水洗澡、洗澡前让机械臂送来一瓶药物、让仆人将一封书信送往二楼卧室,这些操作指令确实都是尼恩特自己发出的。原本的调查结果是,星辉宫的智能科技出了错,把舒缓药物错拿成了强力安眠药物,尼恩特误服之后在浴室睡着溺亡。但发现遗书后,调查组又认为这是自杀。”
这还是皇帝首次松口告诉阿尔弗雷德关于二皇子死亡的详情,阿尔弗雷德没有插嘴,皇帝继续道:“你那个雪礼星的朋友告诉你的关于脏弹的事也基本上属实,不过,把这两件事联系到一起的人只有你。”
阿尔弗雷德道:“那是因为只有我知道,这两件事背后有同一个人的影子。”
皇帝紧紧盯着阿尔弗雷德,两双相似的淡黄眸子对上了,皇帝说:“太子曾经向我报告,你威逼大祭司之子试图炸毁他的行宫,之后更是软禁了他。”
“太子在撒谎。”阿尔弗雷德面不改色地说。
皇帝道:“你们各执一词,我怎么知道是他在撒谎还是你在撒谎呢?”
“这些重要吗?如今最重要的,难道不是查清那个握有高科技的势力从何而来,又和什么人勾结吗?”阿尔弗雷德道,“毕竟太子或者我,单独一人可办不成这事,一定有个位高权重的人在替太子办事。陛下,您的帝国,正在受到威胁。”
皇帝没再纠缠两人说辞相悖的事,思索着说:“从职能上看,斯通大元帅似乎最便利……”
“确实。”阿尔弗雷德认同道,“我可以为您制造事件,试探这些大贵族的态度。”
皇帝不置可否,只是说:“重建一支远航军去排查反叛军可能常去的境外区域,这需要时间。”
“我也会为您拖住太子,争取到时间。”
皇帝颔首,两人达成了短暂的共识,阿尔弗雷德说:“陛下,我为您牵制太子,您不准备给我些回报吗?”
“你也可以选择不和太子斗。”皇帝嗤笑道,“只是这种形势下,不斗,你能活吗?我不怎么了解你,但我还算了解自己的大儿子。他可从小就是个心狠手辣的人。”
第三十一章 餐刀
阿尔弗雷德回到室内主会场的时候,只有修和几位公爵在。
告别仪式在室外会场,食物饮品都安排在室内的主会场,快到午餐时间了,众人也陆续开始入场。
这毕竟是皇室主办的葬礼,众位大贵族都很拘谨,皇帝去后面的宫殿找哈特夫人了,便由修领着几位公爵和宗亲先进了室内,其他人自然会陆续跟上。
公爵是除亲王外最大的头衔,人数并不多,偌大的室内宴客厅中只站着寥寥的几位,连上家眷也不过十数人。
站得离皇太子最近的是现任大祭司,换了场地,皇太子总算和大祭司说上了几句话。大祭司虽然是皇太子名义上的老师,但贵族圈都知道,两人有名无实,平时几乎不见他们接触,典礼活动上遇见也不过打个招呼。
阿尔弗雷德进了门,众位贵族都远远地向他行礼,他径直去了修的身边,行礼后看向大祭司。
“祭司大人。”他语气轻松地招呼,“好久不见了。”
大祭司的背后就站着约书亚,但不管是大祭司还是阿尔弗雷德,都仿佛关押审讯的事没发生过似的。
“小殿下,好久不见。”大祭司一如往常般和蔼道,“今晚就是您的加封典礼,我们今天还要相处很久。”
“恐怕我没有这样的荣幸和大祭司相处一整天。”阿尔弗雷德道,“晚上的典礼应该要推迟了。”
大祭司微微诧异,问道:“推迟?我没有收到消息啊,为什么推迟?”
“哪有生日庆典和葬礼同一天的。”阿尔弗雷德理所当然道,“不合适,所以我想推迟。”
修开口问道:“父皇答应了?”
“还没有。”阿尔弗雷德说,“等会儿进餐前我和他说说这事。”
约书亚眼中的不屑一闪而过,不由说道:“小殿下说得好轻松。您说了,陛下就会同意吗?”
阿尔弗雷德看向大祭司身后的约书亚,似乎才发现那里还有个人,他诧异地看了约书亚两秒,再对大祭司说话时语气就没那么和善了。
“祭司大人,你是公爵,又是大祭司,我尊敬您。可您的儿子是什么爵位,又是什么职位?他配在我们对话时插话吗?”
约书亚原本就苍白的脸色更加不妙了,大祭司却面不改色道:“确实没规矩。约书亚,向小殿下请罪。”
修道:“算了。约书亚毕竟服侍了阿尔弗雷德两年,两人有交情在,说什么请罪不请罪的。是不是,阿尔弗雷德?”
阿尔弗雷德挑眉,道:“太子说是,那当然就是。”
这几人说话,其他贵族不敢上前靠近,无人听得清他们说什么,可如果约书亚行礼请罪,那就整个宴会厅都能看见了。
修出言维护,约书亚不用当着所有公爵和亲眷们的面请罪了,这才脸色缓和了些,默默退后闭紧嘴不说话了。
“父皇那里,你也不必再说。”修继续道,“口谕刚下达时,我就替你提醒过父皇两个日子冲突的事,圣金宫回话说父皇已经定下了,不会改了。”
阿尔弗雷德道:“太子殿下说了没有用,是因为您用错了方式。”
“是吗?那什么方式才是正确的?”
阿尔弗雷德对着修露出一个大大的笑容。他高大英俊,笑起来时好像太阳一样耀眼,修觉得稍微有些晃眼。
好像,阿尔弗雷德很久没有露出过这样似乎很开朗的笑容了。他少年时,是经常这样笑的。
“这事吧,就好像这把刀。”阿尔弗雷德说,随手拿起桌边的一把刀。
这把刀不长,细直而锋利,是一会儿开餐之后,仆人们为主人和贵宾切分肉排时专用的切肉排刀具。
大祭司的神色不由稍微紧绷了一点,不过阿尔弗雷德没做出任何危险举动,而是十分守礼地刀刃朝自己,把刀柄递给修。
“虽然这是一把专用刀,但是只要思维不局限,也还有别的使用方式。”阿尔弗雷德说着,示意修接过刀,似乎是想演示什么给他看。
修停顿了一秒,伸手接了。
就在下一个瞬间,所有人都没有反应过来时,好几件事同时发生了。
斯通元帅携着自己的妻子朝太子几人这边走来,停在几人的不远处,伸手取甜点桌上的一块小蛋糕。
大祭司微微张口,似乎想要反对太子去接那把刀。
修握住刀柄,可是阿尔弗雷德几乎就在同时紧紧地握住了他的手,连同他手里的刀,狠狠往自己的方向一带。
宴会厅的大门轰然打开,皇帝携着哈特夫人到了,他们的背后,是其他的众位贵族。
“大哥!”
阿尔弗雷德惨呼道,所有人都看向他。
只见他和太子正极近地站在一起,两人的双手都纠缠在阿尔弗雷德腹部,姿势诡异。随即,阿尔弗雷德踉跄着退了一步,颓然倒在了太子的脚边。
众人都看到,太子满手是血,三皇子腹部插着一把切肉排专用的锋利餐刀。
厅内厅外哗然!
“怎么回事!”皇帝怒吼道,“这种场合,你们在闹什么?”
“大哥……”阿尔弗雷德倒在血泊里,痛苦地仰头看着修,沾满血的手死死攥着修的裤子,“大哥,你为什么要杀我?大哥……你为什么要杀我!”
他问得那样不甘,那样不可置信,让人听之动容。
仆人们慌乱地跑动起来,叫医生的叫医生,拿急救包的拿急救包,贵族们则谁都不敢动一下,生怕被卷进去。
在这有静有动的奇异场景中,皇帝大步走进来。已经有训练有素的侍者开始给阿尔弗雷德紧急止血包扎,皇帝环顾一圈,像一头发怒的年迈雄狮,最后他盯住了太子。
“皇太子,这是怎么回事?”
修没有立即回答皇帝的问话,他盯着地上的急救工作,脸色煞白,几秒之后,他才看向皇帝,咬牙说:“父皇,不是我!”
他似乎是非常罕见地有些慌了神,转头看向大祭司,语速都比平时要快。
“大祭司可以为我作证!是阿尔弗雷德自己……”
“难不能他还能自己捅自己吗!”皇帝发怒道,“大祭司,你说!”
短短的两分钟,情况骤变,忽然被点名,大祭司垂目,在极短的时间根本来不及反应,他尽量斟酌着组织语言道:“陛下,刚才……小殿下他,他自己拿起刀,失手受伤,大殿下想要救他……”
阿尔弗雷德忍痛道:“大祭司!怪不得刚才你一直和我搭话不让我走,你和他是一伙的……”
皇帝没有理他们任何一个,回过身森然问道:“你们看见了什么?”
几位公爵都摇头,陆续表示站得太远,没有关注这边。
轮到斯通元帅要表态时,皇帝道:“大元帅,你站得很近,不会也什么都没看见吧。”
斯通元帅看了一眼大祭司,哼了一声道:“恐怕几位公爵不是没看见,是不敢反驳大祭司吧?我看见是太子捅了三皇子。”
“我想要吃这个甜点,我们过来取的时候,正看见皇太子对三皇子说了句什么,三皇子就去拿了刀递给太子,太子殿下接过刀,直接就……”元帅夫人在一边惊魂未定地说,“发生得太快了,我都没来及的喊出声。”
哈特夫人站在门口,眼神疯狂地扫视着餐桌和正被赶来的医生接手的阿尔弗雷德,不知在想些什么。
修立即道:“父皇,眼见不一定为实!我是握着刀,可不是我想要刺他的,大祭司可以作证,我也并没有叫阿尔弗雷德去拿刀,是他自己要……”
“够了。”皇帝阴沉沉地说,“在你二弟的葬礼上,你又想要送走你三弟吗?”
这个“又”字让许多人脸色微变。
闹成这样,晚上的庆典是肯定举办不成,要延期了。
阿尔弗雷德任凭医生把他抬走,临走前,他最后回过头看了一眼修,他似乎无可辩驳,只脸色煞白地看着皇帝。
两年前,面对修的诬陷,面对那些一环套一环的证据,阿尔弗雷德就是这样一句话也说不出,绝望惶然地站在皇帝面前。
阿尔弗雷德只觉得,那郁结疏解了,不再沉沉地压在他的心里,让他每个午夜辗转难安。
只是,这情景不那么完美……如果修所臣服畏惧的人,能够给予修判决的人,掌控着修的命运的人,不是皇帝,而是自己,那就更好了。
三皇子被抬出宴客厅时,斯通元帅和元帅夫人都短暂地看了过来,三人交换了一个一触即分的眼神,又各自收回了目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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