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听着林壑清放的白燥音,越听越清醒。直到很久之后,林壑清的的呼吸变的有些绵长起来,他更清醒了。
记忆中,他很少失眠,最近的一次还是因为学生打架进了派出所。怕吵醒旁边的人,他连翻身都很小心。
他屏气听着林壑清清浅的呼吸,又翻身透过茫茫的黑看近在咫尺的人。房间很暗,挡不住他的目光。
他想着,他已经独自一人经历过了几千个这样的夜,睁眼看着天慢慢亮起来,然后起床,开始新的一天。孟知秋的脑子很乱,林壑清在床上睁着眼的样子,他因为疲惫而揉眼睛的样子,他拉开窗帘看天大亮的样子......在他的脑子里逡巡不去。
心疼,难过,想抱一抱他......原来,每一场彻夜难眠的背后,都是一个人的孤独夜场。
☆、恍惚
孟知秋几乎一整夜没怎么睡着。
他早早的从床上爬起来开始收拾屋子,将一客厅的的碎纸屑和瓦楞纸壳子收拾起来,将堆在角落的快递盒子一一拿起来撕去面单放到了门口。
从面单来看,大多小盒子里都是从网上买来的胶卷,还有猫粮,猫罐头。一直从沙发收拾到厨房,阳台,他也没看到一根猫毛。卧室旁边还有一扇门关着,猫肯定也不会被关在里边。
他站在阳台伸了个懒腰,发现时间还早,够熬一锅粥了,便跑进厨房在橱柜里翻翻找找,最后在角落里扒拉出一小袋米来。他打开检查了一遍没发现有生虫迹象,便淘了几遍下锅。站在灶台边发呆,一直等到水沸了锅盖被水顶的发出叮当的响声才回神。
他起的实在太早了,一直到锅里的粥变的黏稠起来,林壑清才趿拉着鞋半眯着眼睛走到了厨房,“孟老师,你怎么起这么早啊,我还以为家里来了田螺先生。”
“你养了猫吗?”孟知秋突兀的问了句。他整个早上,确切的说是从昨晚上开始脑子就乱成了锅里的粥,非要说个黏稠度的话一定比他现在锅里熬的粥还要再黏上几倍。他的脑子被关于林壑清的一切占领着,问这句话时,他正好想到了林壑清好像养了猫。
“给楼下的小流浪们买的。”林壑清总算睁开了眼,“还要做几个猫窝,孟老师下周来,我带你见见他们。现在,我下楼买包子。”林壑清拍了一掌还在打哈欠的嘴,转身回卧室换衣服带着门口的纸箱子出了门,到三楼时,随手将箱子放在了老太太门口。
林壑清在楼下买了包子和糯米糕,到三楼时发现纸箱子已经被老太太收了回去,便敲门将软软糯糯的糯米糕给了老太太。
孟知秋早饭吃的心不在焉,直到林壑清提醒他,再不去学校就要赶上学生做课间操了才匆匆忙忙的收拾好下楼。
下楼时走的急,差点撞了站在门口的老太太。老太太看到楼梯口的林壑清,露出一口白牙,“哎哟,一天到晚慌慌张张的。”
孟知秋对着老太太连连道歉。老太太的发髻梳的整整齐齐,还带了一对淡清色的玉耳坠,说起话来跟着她的头摇摆着。老太太微笑着了看孟知秋,笑容爬满了她脸上了每一道皱纹,“不是说你哟,说你后面的那个。”
林壑清站在后边一脸懵圈的看向老太太,表示从天而降一口大锅,自己走路从来没有慌慌张张过。
“你啥子时候能学学也斯斯文文的。”老太太看了他一眼丢下这么一句,又对着孟知秋说,“去他那儿只能吃猪食,哪天来我给你做好的。”说完,转身走进去继续整理她捡来的箱子。
“我都在这儿住了三年了,都没主动说要给我做顿好的,倒是见你第一面就要邀请你来。”林壑清边下楼边对着孟知秋嘀咕。
孟知秋听着林壑清说话,想到了心理医生那句“您和别人也许并不一样”,他突然开口邀请林壑清和他一起去学校。他并不知道林壑清去了学校以后做什么。只是在这一刻他突然发现,自己并不喜欢孤独,也不是有意独处,只是以前从未遇到了这么一个人,什么都不做,只呆在一起就觉得心像春日里开满了花的山坡,风一吹那些小花就摇晃着,轻轻的划过皮肤,带来融融的触感,让人有出无限的眷恋。
谁知,孟知秋刚走到办公室门口,就被一男一女拦下。女人接近40岁上下,戴着一幅窄框眼镜,面颊有些凸起,带了一些尖刻相,如果不是这样,大概算得上美。她气急败坏的指着孟知秋说道:“你为人师表,是怎么教学生的,鼓励学生早恋,还......还......”她还了半天,一脸羞愤的放下手,那手都要甩出风声了。旁边的男人站在女人身边不停的叹气,怒目看着孟知秋。
办公室的老师看到情况不对,出来打圆场,“宋祁家长,有话好好说,这是怎么了?”
“怎-么-了,你问问孟老师他都教了什么给学生。”女人咬牙切齿的说。
“还跟他啰嗦什么,让他去把宋祁给我找回来。”男人愤愤不平的补充。
“哎哟,这年头,老师是个高危职业,孩子在家管教不好,也要来找老师。”不知道是那位女老师说了一句。
这一句一下子把男人点炸毛了,他冲开眼前人,“你们都是怎么当老师的,有你们这么当老师的。”伸手一拳打在了孟知秋的眼窝上。孟知秋本来就因为没有睡好而有些发青的眼圈一下子遭了大殃。
林壑清快步上前拉住了男人的手,挡在孟知秋身前。男人的怒气大概被那一句话点到了峰值上,又伸了另一只手上来。女人在旁边嚷嚷着老师要打人了,要曝光,要报警。
打人的男人孟知秋第一次见,这样气氛,大概是关系很近的亲人。
孟知秋从小没有亲人,除了老孟之外,好像只有白然称得上亲人。他走神的看了一眼林壑清抓着男人的那只手,眼睛亮着。
“已经报警了,老师都被你们打伤了,还不报警。”教务主任有些浑厚的声音响起,男人和女人同时愣了。
林壑清放开男人的手,转身去看孟知秋。孟知秋的眼窝乌青一片,像只单眼熊猫。林壑清要带他去看医院,但他看了看两位家长,坚持要和他们聊上两句,问明白学生的状况。
两位家长情绪激动,孟知秋好说歹说才让教务主任压了一肚子的火后决定暂时不报警。他跟着林壑清到校医室,校医看着他的单熊猫眼确定没有伤到眼睛,拿出冰袋给他敷。林壑清接过冰袋轻轻的按在他眼窝上按着。
回办公室的路上,教务主任走来礼节性的和林壑清打了招呼,开始数落孟知秋,“让跟你一群孩子说什么没有早恋,现在家长找地方撒气来了吧,”边数落边叹气,“你还拦着不让报警,下次岂不是要上天了?”
两位家长大概冷静了不少,看着孟知秋顶着个青眼窝进来,显的有点惴惴不安,但是语气仍然没有和善多少,一幅贴了心要往他身上扣锅的架势,女人先发制人似的开了口:“宋祁说你说的没有早恋这回事,不仅鼓励他们表达......还......”林壑清在门口听见女人又开始“还”个没完,联想起刚刚他们气急败坏的样子,直觉出了大概是孩子喜欢的人和大多数人不一样。
“宋祁妈妈,我们因为宋祁沟通过很多次了。您对他要求严格我能理解,孩子也理解,所以他在家很少惹您不高兴,您该和他多沟通沟通,多了解一下他自己的想法。他不只是您的孩子,他首先是个独立的人,有喜怒哀乐。”孟知秋说完放下冰袋。
“我们听他说,他才多大,能知道自己以后想要什么?你别岔开话,我们在说早恋。”男人没好气的回道。
“好,我们说回到早恋。我还是坚持认为不该有早恋这个说法,有些幼儿园的小孩回家后常常会告诉家长他(她)喜欢谁,为什么没有家长把这也归结为早恋?爱是人类的天性,难道幼儿园里说的喜欢就比中学生的更高尚?”孟知秋看着面前的两位家长,并没有要停下来的意思,“他们作为未成年人,需要成年人去引导他们,告诉他们是非对错。而两个中学生恋爱,或者说两个男孩子之间的恋爱并不是什么违背道德法律的事,更不是洪水猛兽或精神疾病。他和其他的异性感情没有什么不同,都只不过是两个少年之间的互相爱慕,这件事并没有什么对错,在这其中我们需要扮演的角色就是教会他们如何在一段感情中保护自己和他人,如何做到对双方负责。而此阶段,做好学生,好好学习就是对彼此负责。”
很多时候说的人口舌费尽,听的人也不见得听进去一句。孟知秋面前坐着的两位家长显然并不认同孟知秋这一番话,只是一时不知道怎么反驳而已。
林壑清第一次听见孟老师说这些,面对态度如此不善的家长,语气温和坚定,一件家长视之如猛虎的事情从他嘴里说出来,就变成一件成长中再微小不过的小事。
他想到那晚孟知秋说到那个喜欢替人出头的学生,“除了做事情的方法偏激,我觉得他的出发点并没有问题”,一瞬间里边坐着的人和他心里勾勒过无数次的人严丝合缝的重合在一起。
谈话不欢而散,孟知秋让两位家长宽心,他会尽力联系宋祁,有了消息就通知他们。
教务主任给孟知秋批了假,实在是他的形像没法继续去上课。孟知秋给两个离家还没来上课的学生打了电话没接,又发了微信让他们中午回校,便带着林壑清在校园里闲逛。
后操场很大,橙红色的橡胶跑道包围着大片的绿荫,发白的阳光透过灰白色的云层撒在行人的背上。橡胶跑道的触感很好,一脚踩上去透过鞋底都能感觉到地面的柔软。东面是学校的礼堂,礼堂的造型很现代化,波浪型的线条起伏的顶,全幅透明的玻璃,在阳光下显现出有些冷厉的科技感。其他两面是白色的围墙,围墙的边上种了一排排的树,枝繁叶茂的交错着像墙外伸去。
林壑清拉起孟知秋的手臂飞快的跑到树下,在一排树杆上挨个看。树杆上被刻画了许多线条小人和名字,还有些无关紧要的话,是任何一所学校的树都免不了的那种祸害,尽管旁边立着禁止乱涂乱刻的牌子。
林壑清躺在操场中间的绿荫上,不可避免的想到了那来不及完成的学生时代。那时候他心比天地要宽,觉得举目望去,万重云层之外,天地广阔,每一座山峰都可被攀登,每一条河流都可被逾越。
少年心性血气方刚,他甚至不用悬梁刺骨就能拿出不错的成绩,他好动,爱热闹,常常闹的整个班上鸡飞狗跳,那是他在家里无法放开手脚去做的事情。
但一切就在一个平静的晚上戛然而止。在以后的许多年里,他都执着于那一场未完成的考试和那一场没任何过错的少年心动。
那两个孩子是幸运的,他们遇上了孟知秋这样的老师。
☆、少年
这样的天气很好,阳光泛白,并不灼人。
闲逛的间隙,孟知秋像个不怎么合格的导游,对林壑清问起的地方都讲得一知半解,而听的人浑然不觉似的,也不知从中听出了什么。
林壑清站在前边一块立着的板子前,回头招手嚷着叫孟知秋快过来看,眉眼弯弯,笑意从眉梢飞了出去。
这是一面荣誉墙,上面贴了两排荣誉老师的照片,孟知秋正在其中,照片旁边被写了密密麻麻的小字,其中一条“萌萌,你好帅”用红色的笔写上去,字体清秀,特别扎眼,旁边还画上了几颗小小的爱心。
林壑清自言自语起来:“萌萌,是个好名字。有我当年取名号的风格。”
孟知秋伸手将旁边的字和图擦掉,“你都取过些什么外号。”
“我可没取过什么灭绝一类的,我想的都清新脱俗,比如:狒狒、浪里小白......”龙字还没有说完,就被两个学生一声孟老师打断了。
乜迟和宋祁走到他们面前叫了声老师好,孟知秋没说话,架只单的熊猫眼,也看不出来不高兴。
宋祁是偷偷从家里跑出去的,乜迟说没有人关心他周末在哪里。
中午放学时间,学校的食堂人头攒动,三三两两说说笑,你推我攘,好好的路都快走成乐谱了。旁边过去几个男生,拿着餐盘敲出了刺耳的节奏,和笑声和在一起,震的林壑清觉得自己的耳膜都受到了难以形容伤害。
宋祁去找座位,林壑清跟着一起去打饭。所有食堂打饭的阿姨好像都长的差不离,打饭时动作像经过统一训练样,抖勺抖的充满了艺术感。
乜迟拱着身子对窗口里的打饭的的阿姨说,“嬢嬢,给我们多打一点嘛,长身体呢,”说完看着阿姨笑的乖巧,让看起有些深邃的五官多了一丝柔和。
林壑清在后边看着,对这个孩子生出一些亲近感。
孟知秋的熊猫眼在人群里格外醒目,一来一回打饭的功夫,已经被学生围着关心了一路,其中女同学特别多。
宋祁满脸写着郁闷两个字,看见乜迟回来脸上浮起了一丝笑意。乜迟放下餐盘坐到宋祁对面,“别愁了,你转学我就跟着你走呗,多大点事儿,”说着将筷子塞到宋祁手里,“快吃,这鱼香肉丝可是我出卖色*相换来的,祁哥给点面子。”
林壑清和孟知秋相对而座,听着乜迟在哄宋祁吃饭,虽然做的并不太熟练,但是态度诚恳。
少年人飞扬跋扈,不计后果,不满和反叛都写在了脸上,心里的人也写了满心满眼。
“乜迟,怎么回事儿?”孟知秋问。
“祁哥他爸妈知道了,要给祁哥转学。”乜迟砸吧着嘴里的菜叶子,满脸不悦。
十七八岁的年纪,在大多数父母眼里他们还是什么都不懂的孩子,他们急于替他们眼里一无所知的少年们规划一条康庄大道,用强硬的手段将他们从大人们嘴里的歧路上调拨回来。
孟知秋抬头看着旁边的学生,大概是早料到了家长想转学这一茬,在家长的眼里没有什么感情是时间和距离拆不散的,更何况是两个少年的感情,没有被更粗暴的归为病症已经是一种幸运。
“宋祁,你怎么想。”孟知秋问。
“我不想转学,我能对自己负责。”沉默了良久的宋祁开了口。
两个少年,巴巴的望向孟知秋,眼里有光,像初升的朝阳,有希望,有灼热,有无畏。
“那我们做个约定吧,宋祁......你这次提高两名吧,进校前五。乜迟,你这次月考成绩提升十五名。”孟知秋看着眼前的两个少年,他没有十足的把握说服宋祁的母亲,只寄希望于他们能拿成绩说话,“你们俩收敛点,别再让家长揪到手里,也别忘了你们之前是怎么跟我保证的。宋祁今天回家,明天跟你妈妈一起来学校找我。”
“孟老师,祁哥回去要是被关起来了怎么办。”乜迟小声的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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