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会打电话去。你们俩吃完就安心上课去。”孟知秋回。
“孟老师,对不起。”宋祁说。
“好了,收下你的对不起了,上课去吧。”孟知秋放下筷子打发他们快走。
林壑清看两个少年勾肩搭背的走出食堂,脚步轻快。少年心事果然是易散的,春风秋月在他们眼里也并无二致。
“孟老师,他们跟你保证什么?”林壑清问。
“他们保证毕业之前都不会做什么出格的事,对自己的成绩负责。”孟知秋说到这里停了一会儿,“你会不会觉得我太过天真。”
“能遇到你这样的老师,是孩们的幸运。”林壑清答。
“乜迟就是我跟你说过那个爱出头的学生......他自己还是个需要人保护的孩子,却总想着保护别人。”孟知秋笑了一下。
“他家里......”
“他的家庭情况挺复杂的,北方转学过来的,我从来没见过他的家长,去了两次,次次扑空。”孟知秋答。
“荒野有荒野的力量,对于他来说,成长也许粗粝,但有了愿意为他托底的老师,这粗粝也不见得是坏事。”说到这里林壑清停了一下,“有句很快意洒脱的话,但行好事.....什么来着......”
“莫问前程......但行好事,莫问前程。”孟知秋接了话,就这这句话,想到了老孟。“......老孟,是为了救他的学生,可他最终什么都没有改变。”孟知秋望着校园外小道尽头透过林梢撒下来的阳光,看到那个午后,老孟平静的目光。
“两年前,老孟班里两个学生在一起被女孩儿的妈妈发现,女孩的妈妈阻止不成跑到学校里来闹,女孩觉得丢人,一怒之下跑出学校,冲到马路上,老孟怕他的学生出事跟了出去,将快要被车撞上的学生推开,自己却被撞了......其实车速并不快,只是老孟年纪大了......本来,再过两年就要退休了。”
那天,孟知秋紧跟着出来,眼看着老孟倒在一片殷红的血里,直到确认他的学生安全了,才闭上眼。老孟一辈子都站在三尺讲台上,孤家寡人一个,却是桃李遍天下的师者。老孟躺在医院白的一尘不染的病房里,身上到处都是白色的纱布,对孟知秋说的最后一件事是让他去看看那个女学生,让她不要心怀愧疚。
老孟的去世只换来了女孩的愧疚,女孩的妈妈对于老孟的死避而不谈,后来一直向校方表示此事与他们无关。女孩背着双份的愧疚,成绩一落千丈。孟知秋去她转学的学校看过两次,转告了老孟之前的嘱托,并没有起到多少作用。
“我们生来平凡,力量微弱,无法远慰他人风尘,无法撼动俗世陈规,只能尽力做好当下。”林壑清不擅安慰人,又时常觉得语言很多时候对于一些不幸的事总显的苍白了些,所谓感同身受只不过是一个词罢了,没有经历过的人很能体会到其中的悲喜。
一个人,站在阳太阳底下光最炽热的地方,却也难免会经历过那些失望,无力,悲凉。林壑清看着眼前的人,说不出更多安慰的话,只有满腔的心疼。
阳光露够了面,退到了灰云之后。一条不长的小路走到了尽头。
孟知秋坐在沙发上看林壑清在厨房煮鸡蛋,说要给他消淤青,不然明天去学校会更严重。
电视里放着无聊的综艺节目,林壑清靠在厨房的门框上等鸡蛋熟。
林壑清剥了蛋壳,伸手要往孟知秋眼睛上敷时,外面响起啪啪嗒嗒的雨声。城市的秋天和雨季如约而至。
林壑清坐在旁边发现这个伸手敷鸡蛋的动作有点别扭,正琢磨着怎么办,孟知秋就仰躺在了沙发上。林壑清的手掌挡住了他的视线,他的睫毛扫过林壑清的掌心,嘴唇呵出的气息温热,林壑清觉得手心有点痒,心里跟着响了一声,就像薄而透亮的青瓷盏,碰到了金属质地的勺子,发出清脆的响声,声音不大,却叫人听的真切。雨的拍打声也不合时宜的搅闹着他的心。
一直到手里的鸡蛋热气散了去,他呼出一口气准备起身去换另一只才发现孟知秋睡着了,睡着的人呼吸轻浅的起伏着,眉头舒展,鼻梁挺直,除了一深一重的黑眼圈,是一幅斯文书生的好相貌。
林壑清从沙发边上拿起小毯子给孟知秋盖上,将另一只鸡蛋剥壳放在孟知秋的眼窝上滚着。直到第二只鸡蛋热气也跟着散的差不多才起身走到阳台上。阳台上放满了花花草草,有挂在高处的将整个顶上遮的严严实实,挂在栏杆上的,放在地上的缠缠绕绕的包围着阳台一角下面放的藤椅,以至于林壑清今天才发现。
想起那天只顾着看楼下买早饭归来的孟知秋,他忽而又惆怅了起来,像这断断续续落下的雨一样。楼下的树叶被雨水冲刷着上下摇曳,偶尔一片像是提前感知到了秋天一样随着雨一起落了下来。
曲指西风来,流年暗偷换。
时光始终待他不薄,终让他认识了孟知秋,只是他过分宝贵这份相遇,能说出“但行好事,莫问前程”的人便也跟着不知所措起来。
林壑清伸手将藤椅上的绿植轻轻的拨弄开,将椅子下边的植物移开,拉出藤椅后才发现这把竹子做的椅子有些地方有了霉迹。藤椅很新,没有一点皮肤摩擦过的油脂,像是常年放在角落已经被主人遗忘了。
林壑清煮了一小锅水洒了半包盐进去跑到阳台上和一把椅子叫劲。半个小时过去了,霉迹也没有消去多少,他干脆把椅子面擦干净,瘫坐在了上面。雨越下越大,哗啦啦的,孟知秋住的楼层并不高,怕吵醒里边的人睡觉,林壑清伸手关上落地玻璃。透过缠绕的绿荫缝隙,他看见地上起了积水,一滩滩的,如果踩上一脚,应该会冒出很高的水花。他就那样呆坐着,眼睛望着那些大大小小的水滩。
孟知秋是被电话的震动声吵醒,他接完电话,走到阳台上站在林壑清身边,顺着他的目光望去,也看到那些大大小小的水滩和落下来的叶子。
☆、解铃
电话是白然打来的,一开口就说林壑清还有个妹妹,问他知不知道。
孟知秋细问,白然才顺着他的问题把事情理清楚。
白然前两天拍了她和林壑清的照片发了朋友圈,中午她的朋友看到了那条下面排了很长评论的朋友圈,告诉白然照片里的人像她的哥哥。白然的朋友叫林萸清,她将两个人的名字连在一起后觉得自己简直是个平平无奇的小天才,无意间就帮好朋友找到了亲人。
林壑清乍一听到林萸清的名字半天没有反应过来。虽然这些年,这个名字在他心里已经成为了一块接驾的伤疤,但自从他离家后,再也没有人在他面前喊过这个名字,他对这个名字总是心存亏欠,于是便也跟着将它藏了起来。
孟知秋看着林壑清躺在那把买给老孟的藤椅上发呆,看到了藤椅有霉迹,想起这把椅子是老孟出事前一天才搬回家的,老孟在家居城看它时就想要买下来,他对孟知秋说等他退休后,天天坐在上面晒太阳喝茶,老孟还一次都没来的及坐。后来忙完老孟的后事,他就把椅子放到了角落里,直家他往阳台上放满了绿植,椅子渐渐的被绿植盖住,他就再也没想起过这把椅子。
林壑清望着远处发呆,孟知秋就这样看着林壑清发呆,仿佛时间就此静止了,雨声也变的邈远起来。
林壑清终于开了口,“她还好吗?”
“去见见吧,白然说她想见你。” 孟知秋回着,他看得出林壑清的紧张,不安。林壑清的眼睛里的不易察觉的慌乱和无措,看的分明,他只在敦煌那个胸膛紧贴的夜晚见过林壑清这样的眼神,是躲避和不安。
林壑清没的说话。
“我们明天去好吗?”孟知秋又说了一句。听完白然的电话,他并没有过多的震惊,他猜不出事情的全貌,却也知道这也许和林壑清的焦虑失眠有着说不清的关系。
“好。”林壑清答完,继续发呆。
孟知秋向主任请了假,将课变给另一位老理代,和宋祁白然约好时间,转身回去拿了一床更大的毯子,从旁边拉了一把椅子坐在林壑清身边,将毛毯一人一半搭在彼此身上,就那样并排坐在绿植缠绕的阳台上,看雨不停的下,看偶尔随风和雨一起落下的树叶,看急忙走过或跑过的人,看蘑菇一样的雨伞,看这景致摇摇晃晃从大雨连连的白天转换成万家灯火亮起的夜。
林壑清侧过身说想吃孟老师煮的面,什么也不放的那种。孟知秋起身,林壑清也跟着起身,什么忙也不帮就那样跟在孟知秋身后转,像只粘人的猫,眼里写满了无辜,让人不忍拂手甩开。他看着孟知秋开火,烧油,加水,水沸了煮面,一切并没有什么不同,哦,不对,好像还加了白菜,还加了一点调料?。
他端过面条,欢欢喜喜的吃了起来,好像那个下午呆坐在椅子上几个小时的人因为一点点的烟火气,一碗简单到不能再简单的面条就活了过来。
等林壑清洗完碗,孟知秋依然有作业要改,有教案要做。林壑清又坐在那个豆袋沙发上,那盏前两天照着他的壁灯今晚也泛着淡黄的光照在他身上,他捧着前两天翻了一小部分就睡着的书继续翻。
下了一整夜的雨在天将亮时停了。
林壑清一整夜都没有睡着,半夜,孟知秋轻手轻脚的进来看他,给他拉被子他都醒着。孟知秋进来前他在想林萸清这些年过的好不好,没有了他,她的日子有没有好一点,这些年,每次一冒出这些矛头,他就将它们生生掐断,以至于就这样林萸清慢慢的成了他的那块顽疾。今晚他任由自己想的多了点,林萸清会不会也将按照他那时的模板上学,睡觉,做作业,他走了干脆,将所有的不确定都留给了他曾捧在掌心里的妹妹。
孟知秋给他拉完被子后,他又开始想孟知秋。孟知秋心思细腻,不急不徐,像一抹清风,吹开他眼前的经久散不干净的薄雾,就那样站在他身边,静静的,不声不响。
他知道孟知秋就站在那里,只要他需要,他就会一直站在那里。
孟知秋经过林壑清的门口,发现门开着,走到客厅发现人已经站在阳台上了。可能是校医的冰袋和林壑清鸡蛋的功劳,他眼窝上的乌青消了一些。
林壑清跟着孟知秋一起下楼去买早饭,孟知秋问他是否想吃之前的豆腐脑,他满口回答好,并不知道是孟知秋跑了一公里才买回来的。好在,今天时间充裕,他们打算走着过去。
雨后的清晨,已经有些凉意。早高峰的路上,车流如织,人来人往,大都形色匆匆。
疲于奔命的那些年林壑清日日夜夜想的就是做个散闲的人,近几年好像终于如愿了,不用再打卡上下班,有人找时便拍拍照片,其他时间不是出门在外,就窝在家里修修图,剪剪视频,喂喂猫,再或者找心理医生聊天也成了生活里的一部分。从来没有这样两个人肩并肩的走着,缓缓的,是为了去吃一顿早餐。
林壑清远远的就见那家早餐店,鲜红的底上几个白色的大字:北方特色早餐。店门前人头攒动,水煎包,油条的香味远远的也跟着飘了过来。
错过早高峰后,林壑清和孟知秋开车往白然学校去。
林萸清比他小7岁。林壑清开始上小学后,母亲慢慢的把大部分的注意力放到了他身上。他10岁时,林萸清了上幼儿园,自此他的妹妹在他们母亲眼里成了一个可有可无的存在。父亲常年不在家,林萸清就像个不小心随手捡来的玩具,新鲜感过后,渐渐的被丢在了一边。林壑清将能给的爱和关心全部给了这个妹妹,他用攒下来的零用钱给妹妹买玩具,学习用品,衣服,期望以此来补充被他夺走的那一份爱。
“刚离家的那些年,我很忙,忙着生存,忙着学习,没空去想她。”林壑清双手握着方向盘,努力将车子开的平稳。知道老孟的事以后,他想起无人区冲沙和路上遇到车祸时孟知秋的反应,小心驾驶这几个字便印在脑子里。
”没有人能选择自己的家庭。如果那个时候换作是我,不一定会有你做的好。”孟知秋顶着他的黑眼窝说着。
三十岁,人生行将要过半,少年时那些无论如何都不能理解的事情,放在今时今日轻易的就变的清晰明朗了。
这座城市大学扎堆,白然所在的学校是所重点985大学,学校的大门看起来有些年头了。他们坐在校外的一家咖啡馆里等白然和林萸清。林壑清手里的白开水喝下去三分之一,白然和一个女孩儿推开门向他们招手。林萸清比白然高了近一个头,身材纤瘦,仔细看去,眉眼和林壑清像极了。
兄妹俩相对片刻,林萸清就移开了视线,没有人想好要怎么开口,问些什么。白然从孟知秋的熊猫眼上移开视红,拉着林萸清的手,使劲将她放在手心里的指头捋直,示意她开口。
孟知秋余光看见林壑清将手放在腿上不停的敲着,他恍然大悟,原来这个动作不是不耐烦,大概是在琢磨着开口的措辞。他将手伸过去抓住了林壑清的手腕,掌心温热的触感传遍了林壑清的整个手臂,他停下了敲打的手指。
“你还好吗?”
“你还好吗?”
两个人同时开了口,白然噗哧一声笑出了声,气氛一下子缓和起来。林萸清的视线对上林壑清,“哥,你还好吗?”
林壑清没有料到她这么突然的叫了一声哥,看着人,一下子愣住了。
“哥,我很想你。我找你以前的同学问过,他们都说和你没联系了。这些年你过的好不好!!”林萸清说着,红了眼眶。
林壑清记得小时候,他的妹妹很少哭,纵然被欺负了,也不会轻易哭,总是将眼泪包在眼睛里,等他出头替她收拾欺负她的人,她就在一边拍手叫好,是个倔强的小矮子。他看着林萸清发红的眼眶,仿佛隔着远远的时光看着她一点点的长大,变成眼前的样子,“小时候我还以为你会是个小矮子。”林壑清逗她,“现在长这么高了,竟然学会哭了,你小时候要是会哭,打你的人至少少一半。”
“为什么?”林萸清被带偏了,问了一句
“因为哭声能引来大人啊。”
他说着,林萸清的眼泪就跟着噗嗖噗嗖的掉了下来,“都问你过的好不好了,你别老岔开话题不回答,我会觉得你过的很凄惨。”她这样说,心里其实也是这样想的,她无法想像她十几岁的哥哥要怎么在外面活下去,她小时候不懂,可现在懂。
“我要说一点也不惨,你肯定也不信,但是真没有那么惨,你看我是不是挺好的。”林壑清说完,有点心虚,又开始把手放在腿上敲着。
孟知秋看懂了,是准备去对过守口如瓶的意思。
白然预想中兄妹痛哭相拥的的场面没有上演,除了林萸清的眼泪外,他们像很久不见的朋友一样坐在一起闲聊,虽然大多时候是哥哥问,妹妹答,全是问的一些鸡毛蒜皮的小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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