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顾照鸿和金子晚回到海天城后,刚踏进城门,赵六便神出鬼没地来报:“督组,顾医斯已经带则人去客赞画画像了。”
金子晚颔首,和顾照鸿便往客栈去,却未曾想刚一进门,就看见客栈里吵吵嚷嚷,这些百姓声音恁大,七嘴八舌的也听不清说了什么,只能看见坐在他们中间的顾胤一脸不堪忍受只想死的表情,旁边举着毛笔的寒欢也满脸为难,这一笔不知该往纸上哪里下。
金督主皱眉,饶是他武功高听力好,如此嘈杂也听不清什么,悄没声息地快走了两步,没惊动那些百姓,侧耳去听,这才听到了他们在说什么。
“那个宫里来的公公长得忒白,和那墙也不差几分了!”
“是啊是啊,生的还高!”
“老李,你这可就是胡说了啊!那老头子分明身形佝偻,也就比我那媳妇高半头,怎就生的高了?!”
“王老二,你才胡说!他比我都要高上几分!我看是你当时没仔细看,现在胡说八道呢!”
“嘿我说你这老头子仗着岁数大,怎么就胡说,我把我自己女儿交出去了,我能不仔细看过他长什么样子?”
“那怎么,同样都是交女儿,我老李头就能胡说八道了?!”
“……”
金子晚:“……”
正当金督主捂额的时候,顾胤一眼看到他,双眼里火光暴涨:“嫂——金督主!!!”
众百姓一下就安静了。
顾胤心想,还是他娘的嫂子的名声好用!
金子晚被他一声点出来,便也走了过去,站到了寒欢旁边,问:“画的如何了?”
寒欢要起身见礼,金子晚摆了摆手示意她坐好,回答问题就是,于是她便道:“大抵的画像是画出来了,但一些细节还有待商榷……”她咬了咬下唇,放低了声量,“家中女儿被骗走的百姓不少,但他们见那太监的时候也不长,多数只是打过照面或是说了几句话,也没有多留意长相。”
顾胤也附声:“如今他们硬是回想,记忆中有许多模糊的地方会不由自主地以自己的想象填满,因此有很多细节都互相矛盾,实在难以辨明。”
这也是个问题……
金子晚微微蹙眉,朝寒欢伸出手:“大抵的画像我看一下。”
寒欢忙把画像递给他。
顾照鸿问:“宫里的太监你都认得吗?”
“怎可能,”金子晚摇头,“宫里大小太监成百上千,我哪里一一认得。只是若这是个老太监,想必在宫里年岁长些,我若不认得,让人送回去找宫里总管问下去也是——”
边说着,他边把画轴打开,话音戛然而止。
顾照鸿见状便能猜到他认得这老太监,看过去只见他的晚晚双眉紧蹙,眼神幽深,心里也是一动。
想来这人,他不止是认识。
金子晚盯着那画像上的老太监,画中人眉眼狭长,嘴唇薄到近乎一条线,一眼看去,宫里十个老太监,八个都长这样。
只是……
他喉头滚动了一下,纵身点地跃到了桌子上,居高临下“唰——”的一下把这画轴打了开来,让围成一圈的人都能看到,语气冰凉:“这人左额的叶状胎记,可有人有异议?”
那些百姓们面面相觑,都摇头。
上次第一个站出来的老刘这次也是第一个出声的,他壮着胆子:“回大人,这太监绝对是有这个叶子印迹的,我当时看的时候就觉得奇怪,怎会有人的胎记长成这个样子!”
也有人小声附和。
顾胤也道:“方才画这个的时候,确实没有人有异议。”
金子晚面色越发冷凝,他闭了闭眼,从桌子上又跳了下来,把画轴卷了起来,对赵六吩咐:“你接着让他们在这儿想想细节。”
赵六领命。
金子晚不再在大堂多待,上了楼梯回房间去了。
顾照鸿看着他的背影,眯起了眼睛。
进了房门后,那只小白猫跑了过来蹭他的鞋撒娇,他俯下身把猫抱起来,但心里有事,没什么心思和它玩。
小白猫乖得很,看他的样子也感受到不是它肆意撒娇的时候,就也乖乖地趴在了他怀里一动不动。
金子晚一手抱着猫,一手把画轴展开,看着里面的人。
额头的叶状印记……
槐柯……
你竟没死!
世上不会有如此凑巧之事,世上怎会有如此凑巧之事!
这时敲门声响起,顾照鸿在门外温声问:“要我进来吗?”
金子晚深呼吸了一口气,道:“进来吧。”
顾照鸿推开门,又反手把门关上:“怎么了晚晚,你认得这个人?”
金子晚显然是在权衡要不要说,他早就想从朝堂中抽身而走,更不用说把顾照鸿拉进这一趟浑水中来。
顾照鸿却见他犹豫便知道他在顾虑什么,坐到了他旁边的椅子上,伸手拉住他有些凉的手,轻声:“我若爱一个人,自然要同他上刀山下火海,奋不顾身,万里奔赴。”他把金子晚的手包在自己手里,“不许推开我。”
顾照鸿的这句不许推开我,金子晚竟从其中听到了几分撒娇之意,心瞬间软的一塌糊涂,怎么还舍得瞒着他。
他朝桌子上的画像扬了扬下巴:“这个老太监,叫槐柯,是先皇的贴身太监,整个皇宫内侍的总管。”
————
彩蛋:
阮大人:我总觉得心里惴惴不安,似乎有什么在扬青府等着我一般。
金督主:有,我。
第79章
顾照鸿一怔:“地位如此之高?”
金子晚颔首:“槐柯是先皇的父亲, 盛文帝时候入宫的小太监,先皇算是他从小看着长大的,感情甚笃。先皇登基后便擢升了他做内侍总管,整个后宫里的奴才奴婢, 都归于他手下, 在当时, 算得上宦官得志,”他嘲讽道, “也没少做损阴德的事。”
顾照鸿是江湖中人, 对朝堂和宫帏之事知之甚少,闻言便问:“那先皇百年之后,他这位贴身总管呢?”
金子晚不答。
顾照鸿心头百转千回, 他亦是极聪明的人,电光火石之间,他喉头滚动了一下,低声问:“先皇是和广而告之的一样, 病死的吗?”
金子晚道:“不是。”
顾照鸿看着他的侧脸,那鼻梁的弧度高挺姣好,衬着他的眼窝都深邃了些许。
顾照鸿缓缓问:“那他怎么死的?”
金子晚把手里的画轴随手朝桌子上一抛,画轴的木质部分和木桌碰撞出沉闷的一声, 他灿然一笑:“被我气死的。”
顾照鸿:“……”
“盛溪云年少并不受宠,他生母珍妃去得早,又是宫中禁忌,从不许人提。”金子晚淡淡道,“他被养在先皇的婉嫔膝下, 但婉嫔自己有八皇子,也存了夺嫡的心, 怎会好生待他。”
“先皇是凉薄之人,珍妃既然是宫中大忌,盛溪云自然也不得宠,他是先皇老来子,少时算是过的凄凉,我母亲当时是宫中女官,对他多有照拂……”说着说着他摇了摇头,“多有照拂……哈,分明是把他当成了自己的亲儿子一般。”
顾照鸿眉心一跳。
金子晚继续道:“我母亲也算是有手腕,我以前曾疑惑她为何只是宫中女官,却能每日深夜出宫去教我识文断字练武学艺。前些日子知道了她是解梦山庄的人,一切便能说通了。”
顾照鸿知道他是什么意思:“解梦山庄也是江湖中功夫数一数二的门派了,你娘是解玉珑,一身好武功皇宫大内也是拦不住的。”
金子晚颔首:“没错。我在宫外长到十岁,她便把我扮作小太监送进了宫,送到了盛溪云身边,当他的一把刀,一当就是十二年。”
他神色怅然:“在宫里的时候,我是他的贴身内侍,他封王出了宫,我是他王府里的影卫统领,他当了皇上,还想让我回到宫里陪着他,”金子晚冷笑一声,“我让他滚。”
金子晚怀里的小白猫喵呜一声,从他怀里蹿出去跳到了顾照鸿膝盖上。
顾照鸿现在没什么心思逗猫,双眼都盯着金子晚。
不过金子晚倒是戛然而止,没再说盛溪云的事,而是转回了最开始的先皇之死的话题上:“夺嫡激烈,先前众人看好的前太子、三皇子、八皇子都相继倒台,最后只剩下了盛溪云和四皇子。这时候先皇突发恶疾,卧床不起。太医说他能听到外界的声音,但是说不出话,也动不了了。”
金子晚微微皱了眉,似是有什么不解:“我娘从未与我说过她与先皇有什么瓜葛,但她似乎很了解皇家秘辛。彼时先皇只剩一口气吊着,他的遗诏早就写好,但只有槐柯知道藏在哪里。”
他很有些百思不得其解:“我娘比先皇去得早,我十六岁的时候她便灯尽油枯了,临去前,她同我说,若是有朝一日大局已定,见到先皇临终时,便将几句话说与他听。这着实奇怪,在宫里时,我娘千叮咛万嘱咐我必须避开先皇和槐柯,绝不能让他们见到我的脸,可最后又让我自己送上门去。”
“你娘和先皇……”顾照鸿抿了抿唇,有些犹疑地提出了一个大胆的的猜想,“曾有过情缘?”
“我不认为。”
金子晚摇头:“若是有过情缘,必然会说一些含情带怨的话。”
顾照鸿皱眉:“那你娘究竟说了什么?”
既不含情也不带怨,竟能把先皇气的魂归西天?
金子晚笑了笑。
***
三年前,紫宸殿内
这所宫殿是大盛朝历年来皇帝的居所,建造恢宏,美轮美奂。此刻月上中天,一弯残月映过角楼的边缘,给宫墙内抛下一捧惨白莹润的光。
如今皇上病重,太医也不敢多说,但那含含糊糊的意思所有人都明白,也就是这几天的事了。所有当值的侍卫太监都紧绷着弦,生怕人在自己当值的时候薨了!下一届皇帝人选不是四皇子便是九皇子,这俩祖宗斗的你死我活,别哪位主儿心血来潮让当夜下人陪着皇上一起去了!
紫宸殿门口值班的小太监一边这么想着,一边看四下无人便捂着嘴偷偷打了个哈欠。
只在他闭眼的一瞬间,一道黑影闪了进去,待他再睁开眼的时候,那黑影已如踏雪无痕,只余一阵风残留。
那黑衣人溜进了紫宸殿的大门,珠帘里面还有几个太监侍女在侍夜。说是侍夜,以前皇上还没卧病在床的时候他们还有的活儿干,现在皇上动也动不了,说也说不了,他们在这儿基本上就是一站站一夜。
现在正是人最易感到困倦的时刻,已经有两三个人接连打哈欠了。
黑衣人从怀中掏出一个小竹管,轻轻朝里吹了一下,白色粉末漂浮在空中,转瞬即逝。
他又继续等了一盏茶的时间,里面陆陆续续传来了扑通倒地的声音,他这才从阴影处闪身进去,内殿此刻算上地上睡过去的奴才们和床上躺着的皇帝,已经没有第二个站着的人了。
他伸手把脸上的蒙面巾拿下来,露出一张精致迤俪的脸,正是十九岁的金子晚。
他那时看起来要更瘦削一些,几乎伶仃了,显在那张脸上,便是一双桃花眼越发的大,骨相越发突出了。
他轻手轻脚地走进内室,厚底软靴不曾在地上发出一丝声响。轻轻撩起悬在空中的珠帘,室内飘散着龙涎香的熏香味。
视线微转,金子晚看到了被浅金色帷帐围住的龙床。窗户开了个小风,夜里的微风钻进来,在屋子里转悠一圈,轻轻带起了帷帐的一角。
屋里既然没有清醒着的人了,金子晚也不再蹑手蹑脚,甚至还拿起桌子上的茶壶给自己倒了一杯茶。
他拿着茶杯晃晃悠悠吊儿郎当地在内室里翻来翻去,谢归宁把槐柯使计谋扣了下去,如今风声鹤唳之时,必须要先问出拟好的遗诏在哪儿争得先机。槐柯对皇帝忠心耿耿,不管空青使了什么手段,他都咬紧牙关不说,只是在放松警惕之时被谢归宁套出来话,知道遗诏就藏在这紫宸殿的内室里。
这时龙床上传来了几声咳嗽,应该是皇帝醒了。
金子晚把茶杯放下,拉起蒙脸巾走到了床边。
皇帝喉咙里发出了嗬嗬的声音,大概是要水喝。
金子晚又走回桌子旁,给他倒了一杯水,拉开了帷帐给他喂了点水。
皇上没有睁开眼,半眯着眼就着他的手喝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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