眉娘是个有手腕的人,既已经看破这其中权衡利弊,面上便不会显露出一丝不愿,徒惹他人厌烦。于是她顺手拿起旁边的茶壶,倒了一杯茶双手奉给金子晚:“爷若是想要寒欢,那便是寒欢的福分,您带走就是了。”
金子晚伸手拿过那杯茶,虽脸上古井无波,心里其实是对这能屈能伸审时度势的鸨母很是欣赏的:“你很不错。”
眉娘巧笑倩兮:“奴家多谢爷夸奖。”
“茶就不喝了,你的心意我心领了,”金子晚淡淡道,“一会儿我便带着寒欢走了,我没来过,楚大才子也没来过。”
眉娘心里这才真正一块大石落地,忙道:“那奴家便不在这里碍爷的眼了,这便告退了。”
她最后看了一眼仍跪在金子晚脚边的寒欢,似是想说什么,临了还是没说出口,起身倒退着出了去。
顾照鸿出声道:“我送她出去。”
金子晚点了点头。
顾照鸿送眉娘出了这房门,眉娘便福了福身:“这位公子不必再送了。”
顾照鸿含笑吓唬她:“你可知你这全阁上下今日是捡了条命?”
眉娘大骇:“这,这位爷是——”
“嘘,”顾照鸿没有明说,只是将食指竖在了唇前,“知道的越少,命兴许越长,你说是不是?”
这下眉娘更是心有余悸了,不由得庆幸这位大爷看上了寒欢,否则她这如月阁上下危矣!
顾照鸿见添一把柴火的目的达到,便从怀里拿出三张一千两的银票:“这钱你拿着,就当是寒欢姑娘的赎身钱了。”
眉娘哪里敢收!
“公子何故破费,”她推拒道,“像我说的,能跟着爷是寒欢的福分,没有我从中盈利的道理。”
非但如此,她还顿了一下,从自己头上拿下了一只朱钗递给顾照鸿,百感交集:“我也没有什么贵重之物,这支朱钗已跟随我多年,烦请公子替我转交给寒欢,也算了了我们前缘,望她珍重。”
顾照鸿接过朱钗,着实有些意外。
听寒欢说鸨母管她管得严,却不想这鸨母竟还有几分真心在。
第76章
眉娘离去, 顾照鸿手里拿着那簪子,摇了摇头。
世人以从事之业而不是心性品行论尊卑,实在浅薄离谱。
他转身回房间,刚一转过去便被人撞了一下。
他武功高, 底盘稳, 被撞了都没有晃, 只是有些惊讶地看去,是一个身形并不高大甚至有些许佝偻的男人, 得有个五十岁往上数了。这男子见撞到了人, 也并未道歉,只是抬头看了顾照鸿一眼,他面白, 眼睛却又大又黑,定定地看着人的时候令人有些发怵。
但顾照鸿不会害怕,他只是觉得有些奇怪,这人并不像会留宿于烟花之地的。
况且都这岁数了, 心有余也该力不足了吧。
老树开花,老当益壮。
顾少侠一边心里摇头,一边推开门进去了。
刚一进门,却见寒欢直愣愣地看着他的晚晚出神:“你……你究竟是何人?”
金子晚却不回答她, 反正带回海天城之后她总会知道的,不急于在这一时半刻解释,还徒费口舌。他这次真的从贵妃榻上坐起来了,似笑非笑:“顾少侠好手段啊。”
顾照鸿坐到他身边,毫不避人的把他的头发掖到耳后去, 语气间满是宠溺:“金督主过奖了。”
金子晚凉凉:“只是这坏人都是我做,顾少侠这名声可是越来越高风亮节了。”
“我又不在意这些名声, ”顾照鸿意有所指,“不如下回寻个人多的场合,我便当场宣布与你的婚约,这样我与你一起做坏人,好不好?”
婚约?!
金督主的脸腾地一下红了起来,他颇有些手足无措,在手边摸索了半天摸到一个不知道什么东西就扔了过去,俨然恼羞成怒:“什么时候有的婚约?!”
顾少侠下意识抬手稳稳的接过,是寒欢贵妃榻上的一个小软枕,他随手把软枕放到了一边,眼角含笑眸底有情:“我既爱你重你,自然想与你成婚,从此白头偕老,举案齐眉。”
金子晚目瞪口呆,只觉得脸颊烧红滚烫,但心底又熨贴的有如寒夜遇热餐,浮萍逢暖屋。
“行了行了,”刚才跑出去的顾胤,不知何时又出现在了门口,满脸没眼看的神情,“谈情说爱也不知道找个好点的地方,在青楼妓*院里眉来眼去说情话,更有情调吗?”
他这一打断,金子晚如梦初醒,反映过来这是在外人面前,寒欢如今还跪在地上呢。于是金督主脸上红晕更盛,刚才若说是恼羞成怒的羞,现在便是恼羞成怒的怒,眼神如刀狠狠地剜顾照鸿,顾照鸿却笑的开心,酒窝都笑出来。
跪在地上的寒欢也是一惊,她自小在这花楼里长大,风月之事看的门儿清,方才便瞧着顾照鸿与金子晚这二人关系要比寻常男子相处更亲密,这种亲密并不在于他们之间的肢体接触有多密切,而是在你来我往的眼神里,那种眼神的缠绵和一颦一笑间若有似无的在意,却比发肤之亲更动人。现在又听着他们在这谈婚论嫁,想来必定是一对,确凿无疑了。
她抿着嘴笑,如月阁里出了妓子外也有小倌,自然也有嫖*客前来,她对此等断袖分桃之事全无恶感,反而觉得他二人一俊朗一冷艳,倒是绝配。
她这一笑,顾照鸿这才注意到她仍跪在地上,忙道:“寒欢姑娘怎还跪着,方才是为了演这一出戏,我等实在没有看低姑娘的意思。”他对顾胤使了个眼色,“还不快把你三嫂扶起来。”
寒欢的脸蹭的一下就红了,比金督主的还要红。
顾胤:“……”
顾胤心想,怎么着,单身就没有男女授受不亲这一说了?!
腹诽归腹诽,他还是过去把寒欢扶起来了,脸上还挂着甜甜的笑:“三嫂快起来。”
寒欢忙摆手:“爷可千万别这么说!我,我,我……”她音色低沉下去,“我与冷公子之间,是什么都没有的。”
顾胤与顾照鸿下意识地交换了一个眼神。
寒欢低着头,这位名满海月府的名妓如今却神色卑微,黯然自伤:“我非清倌,不干不净,怎敢多肖想冷公子?只是曾有缘讨教过画技,冷公子笔法气度着实令人叹服,便贪心想着能多见一面,便是多一面了。小公子这声嫂子,寒欢身份低贱,是万万受不起的。”
金子晚听这番话,又不期想起了桃落府的花娘,心里又有些堵得慌,一甩袖子,冷声道:“人生来相同,又分什么高低贵贱!若是按人格品性相分,倒尚可一论,若是按讨生之路相分,你与后宫那些贵人又有不同?”
他伸手拿起一旁寒欢画了一半的花鸟卷,打开看了看,画的实属上等:“——况且,满后宫这些嫔妃,都不如你这画作的好,平日里除了争风吃醋便是弄些阴私手段,若是离了宫,怕是什么都不会。”
寒欢已然被他此番言论吓傻了,又惊又恐地想这位风华出众的公子到底是何种身份!就算是个高官,可什么高官能狂妄到连皇家后苑的事都随口拿来诈诳!
可金子晚怎会是诈诳?
他自小算是在宫中长大,先皇的嫔妃他见过,盛溪云在潜邸时也有几个妾,后院那些事他也没少见,等到盛溪云登基以后,那几个妾都被抬成了贵人,一个嫔都没有,一看盛溪云就没把心思放在后宫上,这些人也看不清,每天斗来斗去。又信了盛溪云与他的荒谬流言,对他是又怒又怕,好没意思。
顾照鸿这时又说:“晚晚说的正是,姑娘实在不必妄自菲薄。我了解我三师弟,他并不是在意这些的人。”
寒欢听他如此说,眼中重又燃起了几分神采。
他将老鸨托他转交的簪子递给寒欢:“这是眉娘方才托我转交给你的,说算是了了前缘,望你珍重。”
寒欢接过那簪子,眼底怔然,想来也是万万没想到。
顾照鸿却不再说,转头对顾胤道:“你将寒欢姑娘带回去吧,就好生安顿在我们的客栈里,再让那些百姓过来描述。”
顾胤反手指着自己:“我?我自己?我一个人?”
顾照鸿颔首。
顾胤怒:“你呢?嫂子呢?!”
顾照鸿一把捏住他的后脖颈:“左右这个事你一个人也能完成,何必我们三个都急匆匆地赶回去?”
在海月府溜溜达达一会儿不也挺好。
顾胤简直难以置信:“亲师兄,你真是我亲师兄。”
顾照鸿对答如流:“如假包换。”
金子晚在旁边,他俩的对话也没听进去几句,满脑子都是刚才顾照鸿说的爱你重你,自然也想与你成婚,偶尔还会穿插着他声音低沉的一句晚晚,让他整个脑子乱哄哄的。
直到顾照鸿拉着他的手把顾胤和寒欢留在如月阁里,带着他走出去,他才反应过来,一瞬间居然不知道该说谁要同你成婚还是谁准你叫我晚晚。
顾少侠一看他那个样子就知道他在想什么,但顾照鸿最擅长的就是浑水摸鱼,趁火打劫,温水煮金督主,此刻便面上当作无事一样:“晚晚,我们还有空在海月府里走一走再回海天城的,有顾胤在,你可以放心,虽然他平时看上去属实不靠谱了一些,但也分得清瞎闹和正事的。”
金子晚张了张嘴,还没等说话,顾照鸿又道:“正好,带你去个地方。”
被他这么一打岔,金子晚脑子里不由自主被他带着走,下意识地便问:“什么地方?”
顾照鸿微微一笑。
京城九万里
陆铎玉快马加鞭,这一路不知道累死了几匹快马,间或还干脆弃了马用轻功前行,只用了两日便到了京城,风尘仆仆满脸灰尘,守城卫还把他拦下来问他是谁,差点被那块九万里副督的牌子砸到脸,连忙放行。
陆铎玉在九万里大门口勒住缰绳,还未等马站稳便翻身下马,门口九万里的督卫没看清他的脸,以为有外人要闯九万里,“铛——”的一声剑已出鞘:“什么——”
人还没说出口,陆铎玉不耐烦地骂道:“滚开!”
两个督卫听出来了他的声音,忙收了剑,抱拳礼:“副督主!”
陆铎玉没功夫理他们,往里冲,跑了几步又转了回来:“空青在不在?”
两个督卫对视一眼,左边的说:“回副督主,影大人一柱香之前出门了。”
影大人便是空青。
世人皆以为,九万里的督主是杀人如麻,残忍嗜血的佞臣金子晚,可实际上他只是担了个骂名,诸事不理,也理不了,各种大事都是空青作主,他才是九万里真正的主人。
只是盛溪云不愿让他露到明面上,便只让他做了个除了九万里和盛溪云外无人知晓的影子,被百官畏惧的仍是金子晚。
陆铎玉也曾为金子晚鸣不平,从潜邸时就陪着盛溪云的是金子晚,为他九死一生的是金子晚,怎么到头来被架空的,还是他金子晚!
金子晚却只是一声冷笑,只说若是你能明白,那这个皇帝不如你来做。
吓得他根本不敢再问。
只是他常好奇,他若是金子晚,早将空青视为眼中钉肉中刺,偏他督主大人还对他信任得很,在这九万里内,除了陆铎玉,他最信任的却是这个处处压着他的空青!
若不是空青对金子晚还算恭敬听话,陆铎玉怕是早就不知道和他打多少架了!
这时候空青不在,他咬了咬牙,想着金子晚叮嘱他的话,扭头便走,还不忘叮咛门口的两个督卫:“若是空青问起,说我没来过!”
说完便似一阵风,弃马直接翻身上了屋顶。
那被他抛弃的棕色大马还无辜地眨了眨有着长睫毛的眼睛,伸蹄子刨了刨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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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虽然但是,没有说金督主是青蛙的意思,小猫猫还差不多w
第77章
陆铎玉在屋顶穿梭, 捡他来养的寒江王不知道什么来路,内功了得,轻功也不错,几个起落之间便已到了。
陆铎玉落到大门前, 想了想, 又四下看看没有人, 便绕到了侧门去,按着门环急促地扣了扣。
过了一会儿没有人应门, 他心急, 这次没心思用门环扣门了,直接上手锤。
刚锤了两下,便有人急匆匆地来应门, 一边来还一边嘟囔着:“都快天黑了,不走正门走侧门,还敲的这么重,谁啊——”
刚打开门便被吓一跳, 陆铎玉面色阴沉:“谢相可在?”
那仆人见他衣着虽有些脏污,但成色华贵,也不敢怠慢,忙道:“谢大人方才到家, 您是——?”
陆铎玉眼睫微垂,声音中含了些许警告之意:“你若想活的长久,这张嘴便小心闭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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