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岩沉声道:“你们本就不应与羌人共作一气,狼狈为奸,如今这般的场面,道是好看了!”
那扈图诚恳道:“素来知晓定远军威名,如今可算是见识到了,你们南人有句话,唤做不打不相识,我们大汗已然悔不当初,决议不再与你们纷争,就此结盟,不过……”
那老将莫焕生早已是按耐不住,“听闻你们匈奴人大是干脆俐落,哪里来的这般吞吞吐吐,倒是比咱们南朝那些酸秀才更啰嗦!”
莫老将军素来看不上读书人,自是这般说了。
那扈图倒不以为忤,只微笑道:“莫老将军好生爽快,那我便直说了,既是结盟,有君子协定,但也得有提防之心,在大事完成前,我们各自出质,换得对方一个安心。”
李岩冷笑道:“莫不是三王子要在下跟你去罢。”
扈图微笑道:“不敢,咱天可汗只要一人。”
莫老将军又开始嚷嚷:“娘希匹快说!”
扈图缓缓看了一圈帐内,最终将目光落在了一位面容俊美秀逸,与周围之人格格不入的人身上:“他!”
顾清宁看着那只指在自己身上的手,惊得张大了嘴巴,不知道对方是埋着什么葫芦。
却在同时,大营内两人异口同声道:“不行!”
李岩与赵穆看了看对方,发现各自眼里都带了焦急,这般的反应落在了扈图眼里,他嘴角多了几丝玩味。
“看来,咱天可汗要的人可真是个宝呢。”
顾清宁好歹是沉下了气息,将一脸的震惊收了,那叫扈图的人将目光从他身上移开,又道:“二位将军莫要着急,这买卖着实不亏,不才今日带了仅仅两个护卫,便再无他人,摆明了不打算回去了,如何……用天可汗最是疼爱的三子换了梁王的一位内宠,这买卖不亏罢。”
虽然顾清宁知道他与萧玄衍的关系已是被许多人知晓,然想必众人眼里,他不过是个梁王偏宠的公子,又怎会拿他来说事。
今次,真真是不知对方做什么打算了。
第63章 质子
帐内氛围凝重,当是什么想法的都有,
那扈图收了笑:“咱天可汗已是拿出了最大的诚意,怎么,贵国连这等诚心都没有么?还是……”
他扫视了一圈众人:“你们怕了?”
帐内许多将士自是被激得出口破骂,莫老将军更是不客气:“也别他娘的换不换了,老夫直接将你们三人捆了,咱一个也不换!”
扈图笑道:“这位想必是莫将军了罢,年纪颇大,可见识却一点儿跟不上呢,我匈人如今进退两难,正难以抉择呢,今决定权全在于定远军,你们若接受,咱们便把酒言欢,不再为敌,共商以后大计,若是不接受,咱匈人如今虽在困境,可为了这面子也只能拚死一搏了呢——倒是看看瘦死的骆驼会不会有马大。”
李岩紧紧握住了拳头。
若换在平时,他哪里瞧得上这扈图的威胁,只是目前不比平时,匈奴中最是忌惮眼前这厮,虽是不知这三王子的真正用意,但如若扣押了这三王子在定远军中,这匈人自是不再有威胁——定远军如今地位微妙,如履薄冰,自是少树敌为好,若是能够暂时讲和,那自是好事一件,不过……他看了看堂中站着的有些提防的人儿,喉头动了动。
随即,他将目光移到了赵穆身上,用着询问的眼神。此时此刻,赵穆自是立时懂了他想法,微微点了点头。
李岩心下安然,便朝着扈图笑了,“三王子说得哪里话,贵国拿了您这么位瑰宝,咱们怎可能只换一位梁王禁脔去呢,莫将身份虽不及三王子,但眼下定远军中军阶最高者也便是在下了,也只能勉强让三王子屈尊降贵跟咱换一换了。”
还没等扈图说话,顾清宁已经是站上前了,他看着李岩,嘴里带着嘲讽,但目中有着感激还有决绝:“李将军好生往自己脸上贴金呢,三王子声明了要的是我,你左一个禁脔又一个禁脔的侮辱我,是说人可汗是不懂看人么?”
李岩微微抿着嘴看着他,眼里许多情绪。
顾清宁转身向扈图:“既然贵国这般有诚意,那你们的意见哪里还能不满足呢,我这便去你们大营里一走吧,也好生想尝一尝那马奶酒了呢!”
扈图哈哈大笑,“顾公子不亏是国色天香,梁王所好,连话都这般动听,那就这般定了!”
身后跟着的两位便作势一请:“顾公子这便跟我们回去罢。”
李岩闻言猛地站了起来,赵穆也是紧紧握住了拳头。
顾清宁走了几步似是想起来什么似的,便朝着两位匈奴人颔了颔首:“二位使者在原地稍候着片刻,我这人思旧物,须得几件常用物事伴身,否则觉也不会安稳,这便去拿了来。”
其中一位使者道:“好说好说。”
顾清宁便也跟扈图颔首示意,便往帐门外走了。
没一会儿,果见赵穆匆匆忙忙跟了上来,拉了他的手,“去收拾收拾,我跟你一起去。”
顾清宁挣了挣,发现赵穆气力大的很,一时挣脱不开,看了看周围,只低声震慑道:“赵子龙!”
赵穆看着他,眼中有着悲哀:“我从来没有一次保护好你,这次,我要跟你去。”
顾清宁一滞,知道他又在想起了那些事儿,只叹了口气:“子龙,我知道,我知道……我从来不曾埋怨过你,可是如今眼下你还有更重要的事,你千万不可跟我前去,你若希望赵老将军平安,那便听我的话,今日便起程,去接应梁王,他跟如今那位皇帝不同,他……我……”
他不知该如何说,只是抓了赵穆的袖子:“对于定远军,你与李岩都比我重要,你放心,他们如今视我如同筹码,自是不会对我如何,我会好好护着我自己的。”
赵穆眼中有着纠结与痛苦,顾清宁吞下心头的难过,只道:“我南朝将士死在这沙场不计其数,我日夜不安,若是我能做一些,心里也便好受一点。只盼你莫要阻我,若是你护我,也成全我。”
赵穆深深闭上了眼睛。
顾清宁便去自己大营里换了衣裘,又回了议事大营,还没走近,眼前一道黑影,右手一紧,已是被人紧紧箍住,往着大营后一处偏僻的地方快步走去,
顾清宁被拉的跌跌撞撞,等到看清是李岩来,早已是被拉进了一个阴暗的存放兵器的营帐里。
这营帐甚是密合,四处黑乎乎的,顾清宁有些看不清他的脸,只听得李岩一阵又一阵粗重的呼吸声。
旋即,手上一热,多了件棍状的东西,
顾清宁正要问,李岩已经说了:“这是梨花针,只要按住那底部圆珠,便会喷射许多暗针,决计让近身者讨不了好。”
顾清宁点点头,心下暖然,那呼吸声又近了些,顾清宁有些懵然,头发被撩开了,一串冰冷的坠子挂在胸口,顾清宁正要伸手去拿,眼前的声音急急道:“别碰。”
顾清宁抬头,一阵风吹了那帐门,飘进一点光亮,随即那帐门又平静了,营房内再复黑暗下来,借着方才那一点光,顾清宁发现李岩站的离自己很近,有些微热的鼻息扑在自己脸上,顾清宁微微觉得有些不自在。
“这玉坠子上浸了药,只需往杯子里一浸,这水便可蒙倒一壮汉,你且带着,说不准何时有用。”
顾清宁点点头,心里暖意更甚,“李岩……”
他有些不好意思,抓了抓头:“你,你是不是已经没那么讨厌我了。”
黑暗的大营内静默了许久,
李岩轻轻地回答:“嗯。”
顾清宁心中雀跃不已,拿了拳头顶了顶他的肩膀,然后如同定远军中其他将士表示好意一般地拥抱了一下他。
“那老子也不讨厌你了!”
李岩甚是高大,顾清宁只能是勉强拍了拍他的背,发现李岩一动不动的,想必是一时猝不及防,生怕自己的举动又惹恼了他,便立刻放开了退后一步。
“我走啦。”
将那梨花针收进了怀里,带着微笑头也不回地出帐门了。
而李岩却是在原地待了许久许久。
胸口那里还有着微微的热意与胀痛,鼻尖似乎停留着那发梢的微微皂角的气息。
那人爱洁,虽然这西疆苦寒,水源缺乏,生怕别的将士说他吃不了苦,常常自己骑了马偷偷去远处取了水来,躲在营房里洗簌。
那样的皂角的香气,与其他的皂角香气全然不一样,带着微微清新的甜味,闻着便很舒服。
闻着便让人忍不住想将脑袋埋在那均匀细瘦的脖颈中,细细的闻。
不知道何时开始,他……
李岩喉头一阵阵的发苦,随即,他跟脱力一般跪在了地上,双手颓然捶地。
顾清宁回到了议事大营,那两位使者连同扈图及莫将军等数位定远军将士已经在原地等着他了。
顾清宁深深吐了一口气,小步跑了过去。
扈图道:“还以为顾公子临阵脱逃了呢。”
顾清宁此刻心间不知怎么的,轻松的很,自是牙尖嘴利:“阁下想是琢磨许久了罢,见谁都是想到临阵脱逃,可别犯怂哟。”
抬头看着定远军的几位将士:“你们可得看好了啊。”
扈图哈哈大笑,扬手道:“那劳请顾公子上马罢。”
顾清宁潇洒一甩头走了过去,却见莫将军将那使者手上的马亲自牵了过来,那冷冽的风吹了过来,将他花白的胡子吹得一扬一扬的。
顾清宁不知怎么的,却是想起了自己的太傅老爹,鼻子不由得一酸,
“烦劳莫老将军了。”
莫焕生道:“且将老去掉!”
顾清宁不禁一乐,随即心里涌上了淡淡的感伤,
翻身上马,所有人的视线都在他身上,顾清宁看到了更多的善意与担忧,莫老将军拍了拍他的小腿,
“小子,以后回来莫要跟着王爷睡觉了,像什么话,赶紧去校练场滚上几圈,你这小胳膊小腿,练练还是可以的!”
顾清宁压下不断涌起的热意,点点头。
定远军的所有人,真的都很好啊,很好很好的。
包括这位虽是处处针对他,然而在这种时刻却处处维护他的老将军。
心间充满了无数的勇气。
也许前方是有着许多不可逾越的障碍,也充满了许多令人心惊胆战的未知,但是他有着这么多的伙伴呀,他想,那人会为他骄傲的。
他可是为定远军又做了一件事呢。
一阵大风吹来,将顾清宁的头发吹得迎风飘散,冷得有些让人发颤,但他心里有着暖,有着勇敢,也便什么都不怕了。
第64章 生变
李岩已是让熟识匈奴的己方探子去视察了扈图的模样,确认便是本人无疑,李岩又心细,亲手掂了掂他的面皮。
扈图毫不在意:“李将军真可谓是心细如发。”
李岩面带微笑:“是在下逾越了,难得三王子不怪罪。”
心里却是为着另外一个人挂心着。
不想扈图将脑袋凑了过来:“李将军当真是胆大,喜欢主子的人。”
李岩心间一震,脸上依旧不改微笑神色,只道:“三王子真是爱开玩笑。”
扈图似有玩味:“哦,是么?”
他看了看顾清宁走的方向,似是有些生羡的模样:“不过那家伙真是个美人啊,怪道乎梁王这般宠他——据说是个双儿?”
李岩没有答他,扈图自顾自地说了:“应当是错不了,你看他的皮肉,看上去比咱匈人的马□□还要滑嫩,这般的风姿,啧,不才真真是舍不得他去做质子。”
李岩皮笑肉不笑:“三王子但请放心,那禁脔咱们虽不放在心上,然质子关乎面子,若他有半分闪失,那王子殿下便要受些往常吃不到的苦头了。”
扈图十分认怂,摊了摊手:“你们南朝素来喜欢研究些阴诡的伎俩,我可不敢惹你。”
一个侍卫走了进来,递上一根赭色绳子,李岩接过:“素闻三王子武功过人,最善遁走,你既已说了,防人之心不可无,那么……”
他又从怀里掏出一颗黑色丸药,顺手掂了掂:“三王子是喜欢吃这个十日散筋软骨的丸子呢,还是要受这盘龙索绕上一绕?”
扈图倒是非常干脆,“咱自小最恶吃苦药,还是那绳索看起来顺眼,李将军请吧。”
“得罪了。”
李岩便收了那丸药,一边用那绳子将扈图的单脚紧紧捆住,另外一端缠在那大营的中柱上,中柱乃精钢所制,绝无人力折断之忧。
绑好起来拍拍手:“三王子大可安心,这盘龙索柔韧非常,别看这般短小,却能让你在这来去自如,不过,也只能在这大营内了。”
扈图闻言试着走了一走,发现脚脖子上的那绳索居然伸缩自如,毫无勒感,当下连连拍手称妙,“南朝物华天宝,处处奇珍,真真叫我羡慕,只是往后这绳索能否给我?”
李岩冷笑道:“待到梁王归来达成共盟,区区盘龙索有何不可?”
“那便先谢过李将军了。”
扈图亦是笑了。
走出大营,李岩唤来几位得力的干将,“好生看住了,这厮狡猾的很,莫要让他跑了。”
他想了想仍旧是不放心,“再去叫一支小队过来,好好看住,”
几位将士得令下去做事了。
李岩看了看那阴晴不定的天空,心下诸般纷乱,前几日梁王只带了快信,让他就地等候,不作其他异动,李岩唯有等待,只盼梁王早日回归,收拾这纷杂的场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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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清宁骑着马走了许久,那跟在身后的两位匈奴使者倒是待他很是客气,一路上照顾有加,等到夕阳快落,已经远远的可以看见那匈奴人的战营了。
入目热闹喧哗,一片兵马交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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