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骞微垂着眼,把视线贪恋地停在这张有几分陌生的脸上,用视线一寸一寸地描摹着这张脸的轮廓。在红烛摇曳的暖黄光火下,终于如愿以偿地觅得了几分心驰神往,虽九死其犹未悔的慰藉。
……
谢远衡在晨光熹微中眨了眨眼,迷迷糊糊半醒不醒,不知为何眼前突然朦朦胧胧地有张人脸一般,他明明记得他是对着墙睡的。
还没等他大脑恢复清明想明白自己现在是怎么个朝向,就听那模模糊糊的人脸处传来声闷闷的咕哝。
说什么来着?
好像是……
杨骞盯着还没彻底睁看眼的谢远衡,闷声轻柔道,“世子,你这嘴上是不是真裹了毒啊,怎么这都一宿了,我觉得我想起来心肝儿还有点麻。”
谢远衡一个激灵,醒了。
第18章
谢远衡瘫着张脸把被子掀在了杨骞脸上,整了整衣服跳下了床,推开门一看,天刚蒙蒙亮,隐隐还是黑的。
谢远衡:……
那小子盯着他瞅的那副样子,让他以为他瞅了老久,现下怕是日头高悬了,却不料日头连升都还没升。
他现在是个富贵闲人,皇帝虽然给他安了个威远将军,到底也还没到走马上任的日子,这又是新婚,万万不会有人让他干什么。这时候出门去,妥妥就是在院子里吹冷风。
可要是回去……
谢远衡略一偏头,杨骞刚把被子从头上拽下来,正半眯着眼斜倚在床上。
还不如吹冷风。
谢远衡顶着一脑门官司,打定了主意,刚要抬脚往外走,就听见身后传来了声音。
杨骞唯恐天下不乱地道,“世子这就要出去了?真是早呐。”
谢远衡:……
他觉得他娶这小子回来没折腾他,倒把自己折腾了个够。
谢远衡皮笑肉不笑地回,“副将过誉了,您起的也不晚。”
“那世子就误会了,我还准备睡个回笼觉。”杨骞装模作样地眨了眨眼,当真做出一副困倦的样子来。
谢远衡额头青筋止不住的跳,觉得他先前一定是撞坏了脑子,才想出这么个把人娶回家的主意。
杨骞见人真有要负气“出走”的架势,连忙收了调笑心思准备开口劝,却不想那人行动力非凡,说走就走,还不等他软下口气就没了影儿。
杨骞对着打开的房门,被扑面而来的冷风灌了一领子,默默思考起了为什么这新房的床要正对着门。
……
谢远衡迎着半亮不亮的天色在院子里踏够了步,在浑身冷气中终于觉出不对来。怎么他千方百计地把人搞到了自己地盘,还是没有折腾过他。
谢远衡又在原地踱了九九八十一步,终于灵光一闪,带着隔夜的憋闷怒气,又想出个阴损有余实用不足的招数。
谢远衡打定了主意,就又绕回了新房门前,到底没好意思推门而入,装模作样地咳嗽一声,见无人应答只得又敲了敲门。
杨骞懒洋洋地回了句,“何人?何事?”
“是我,本世子散步散了一半,突然想起来忘了要事,特意回来请世子妃试厨。”
门内安静了一瞬,就在谢远衡以为自己这阴损的计划见了成效时,杨骞又慢声回道,“哦,知道了,让我先穿个衣服。”
谢远衡一头雾水,“穿什么衣服,昨天你也没脱啊。”
杨骞理直气壮地回,“但我今天不想穿身绿,我要换身黑的。”
说着房内传来些悉悉索索的声响,杨骞的声音似是颇疑惑,“候府没给我备着衣服吗?那我穿世子你的将就下吧,左右我们身形也差不多,你最多矮我一寸。”
谢远衡表情几乎要裂,脱口反驳,“谁比你矮?你才矮。”
门内传来杨骞漫不经心的答,“哦,那就算是吧,就是不知道世子瘦不瘦,看着倒看不出来什么,只是我也没见过你不穿衣服,到底怎样我也不知道……你衣服会窄吗?”
谢远衡想砸门。
谢远衡顶着一脑门官司正准备一走了之耳不听为净,就听杨骞又不依不饶开了口,“世子你不换身衣服吗?穿着礼服乱跑不好吧?”
谢远衡还没来得及答,这人又接着道,“那你去哪儿换呢?要进来吗?也不是不可以,我左右不大在意。”
谢远衡沉着张脸,一脸怨怼地盯着自己这身红衣,生生在外面等到了杨骞推门。
这人换了一身黑色锦袍,果真如他所说,他们两个身形相差不大,冬日服装也不怎么修身,他穿慕容宵的衣服倒是没多大不合适。慕容宵这人享乐成性,衣料必然千挑万选,上身必然要既衬身形又觉舒适。杨骞素日里穿衣服没太多讲究,乍一换身精致考究的锦袍还真有那么几分好看。
好看归好看,谢远衡对着他那张笑脸依旧笑不出来,直接上手把他薅了出去,自己摔上门去换衣服。
好容易一路把杨骞拐进了厨房,谢远衡正准备看他笑话,就见这人竟半分不怯,摸清了厨房构造摆设之后就上起手来。杨骞手里素来拿的是开过刃见血封喉的刀剑,手中乍一握上把小了不知多少的菜刀还是显得生疏。杨骞下刀很稳,手法却不怎么娴熟,切出来的菜也不大好看。只是这人一步一步慢条斯理,不紧不慢之下竟还真有那么几副胸有成竹的模样。
谢远衡在一旁看着,满心疑惑,目瞪口呆。杨骞余光似是察觉到了他的表情,不动声色地弯了弯眼,轻声说,“世子很奇怪我会做菜?”
“看来世子是想刁难我啊。不过世子怕是要失望了。我有一个故人,早些年常在军中,这人呢性格倔,脾气不好,还位高权重,劲儿头上来了谁也拗不过他。他习惯也不好,什么时候遇见些要忙的,就一头扎进去,晨昏不分夙夜不辩,不吃不喝不眠不休,就跟成了精似的。军中饮食供应都按着固定的时间,哪怕你位再高也改变不了,叫来伙夫大哥开个小灶倒是使得。只是他这人,死板,不肯。我那时候看着,老担心他哪天一不小心就饿死了去,还颇有点焦虑,因而闲的没事偷偷学了一星半点,到现在也拙劣得很,出不了师。只是如果真到饿的头晕眼花时,也能拿来挡挡。”
杨骞手下不紧不慢,语气也不急不缓,“只是没想到,天公不作美,我也没机会在我那故人面前展示一下我这拙劣的厨艺,倒是今日世子打发我来试厨,可以勉强用上一用。虽说要敬给长辈小姑,不应草率,但好歹也算是个礼数,我自当尽尽心意,尽力做点能做出来的最好的出来,其他不足,就请侯爷世子和小姑多多包含。”
谢远衡怔怔地看着他流畅地操刀生火,语气轻松地谈起他的“故人”,心头一涩,不由得暗自苦笑。
这人怎么总能泰然自若地把前仇旧恨轻轻揭过,让他一边目睹着、铭记着血淋淋得恨,一边又无孔不入地念着他的好,心疼他的用心呢?
他们两人起的早,等厨娘打着哈欠带着一众帮厨的下人进厨房时,见到的就是这两人一动一静,杨骞下手试厨的场景。厨娘满脑子瞌睡生生给吓醒了,被谢远衡眼尖地看见,解释叮嘱了一通,又交待了今早只做府内下人的饭食便可。厨娘这才明白过来,带着人绕开杨骞,自顾自忙活开了,经过杨骞时望过来的一眼还有点感佩。
杨骞做了最简单的清粥小菜,上桌时还打发了下人退下,他自个儿一趟趟端了过去。谢远衡到底没耐住心软,在一旁给他搭了把手。杨骞见了他过来,忙乱中还不忘分神对他笑了一下,直笑的谢远衡浑身不舒畅,一半心念着旧怪自己如今太无情,一半心记着仇怪自己不狠心。
老侯爷入了座才看清忙活的人,年快过半百的人实打实给惊了一惊。慕容晨没老侯爷那么庄重,乍一看见杨骞魂儿都差点惊飞了去,之后就是一脸谴责地瞪了他哥一个早上。
杨骞规规矩矩照着礼数给老侯爷行了礼,在老侯爷一脸纠结痛惜中笑了笑,把饭食依次给他、谢远衡和慕容晨递了过去。
“骞新入候府,心下忐忑,虽知候府家丁充足,人手妥当,还是不免忆起旧俗,今次特献丑试厨聊表心意。手艺拙劣不堪登大雅之堂,还望侯爷小姑多多包涵。”
慕容晨之前本就没怎么见过杨骞几面,之前偶尔遇见也多半被谢攸抢了眼。昨日在洞房中见罢杨骞却扇,就暗自感叹过了这人生的也不亚于谢攸好看。今日乍一见这场景,竟又生生从杨骞脸上看出几分贤德来,再一想他哥平日里招三惹四不靠谱的德行,日前那堪堪露了个头的同情一瞬间一发不可收拾,就差仰天长叹一句一朵鲜花插在了牛粪上了。
杨骞做菜算不得惊艳,也不足以称一句好吃,却是走的平淡家常的路子,不足以夸耀,也寻不出错处。因而一顿饭吃下来,老侯爷的脸色更加诡异了几分。他本来就如何也想不通这前两月还登门到这跟他告过他儿子状的人为何就和他儿子喜结了良缘,这下看着杨骞却是什么也说不出,什么也纠结不下去,只觉得愧对人家如此长进知趣的好儿郎。因而老侯爷憋闷来憋闷去,一腔忧愤还是只能对着谢远衡发,单单一顿饭的功夫就快把谢远衡看出了心梗。
听过了他妹拉着他的一通暗搓搓的抱不平,挨过了他爹一场惊心动魄的目光的洗礼,谢远衡心身俱疲地送走了两人,唤来下人收拾碗筷,叹了口气朝杨骞咕哝,“晨儿这丫头劝了半天我要体谅你,不该让你这么劳累。”
杨骞无辜地抬眼看他,极坦然地一伸手,“那你给我揉揉手?做菜做的有点酸。”
作者有话要说: 明天这学期要开始正式上课了,会改一下更新时间,改到21点,没有意外依然日更。
以及感谢一下之前给偶点收藏的小可爱,憨憨作者今天才发现自己没有给自己点收藏,不知道是那个小可爱很早就点了收藏π_π
还被憨憨作者误以为是自己给自己点的π_π
感谢收藏[鞠躬]特别开心orz
第19章
谢远衡真觉得自己是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自己当初撒泼打滚去求的赐婚,成了婚之后没折腾着人家,反倒是自己被杨骞折腾的身心俱疲。
当初自己言之凿凿在皇帝面前哭诉的情之所钟,也不好刚成婚就分房睡,免得一不小心被传了去落人口实。
谢远衡磨磨蹭蹭,眼看月亮都生的老高,眼皮子困的撑不住,这才磨磨蹭蹭回了房。
一推门就惊了个哑口无言。
杨骞这小子衣服不好好穿,领口松松垮垮,不露这儿就露那儿,随随便便披了件衣服,头发还散了一肩,往床边上一倚搁那儿看起了书。
打眼一看神情还挺专注。
谢远衡心塞的没眼看,脚步僵在门口要迈不迈,还是杨骞察觉到了动静抬起眼来,颇好脾气地问,“世子回来了,怎么不进来?要我起身迎你吗?”
谢远衡瘫着张脸回神关上门,迈进房中,却不往他跟前凑,坐在房内的桌子旁背对着这人,自暴自弃地撑着脸发呆。
发呆发的蜡烛都燃掉了一截,谢远衡的呆再发无可发,终于忍不住闷声道,“这都什么时辰了你怎么还不睡?”
“这几个月我一直挺忙,好些书一直想看却不得空,恰巧最近和世子成婚,也算赚得了几天假。难得有空闲,自然想多看看。”
谢远衡憋了又憋,实在没憋住,“你看书偏要靠在床头看?”
杨骞声音颇无辜,煞是理直气壮,“乘衢一直习惯如此,一时半会儿怎么改的过来。”
谢远衡:……
他怎么不知道这小王八蛋有这种习惯。
“眼看就入了腊月,天气甚冷,副将还是不要纵容自个儿的穿衣喜好,多多保暖的好。”
“世子可能不知道,我们从军的人常年习武,体格比常人都要健硕几分,火力也大些,很少觉得体寒。”
谢远衡:……
成,这人为了不要脸竟开始信口胡诌凭空捏造了。他上辈子做了十几年武将,连自己带别人,就没见过哪个腊月里穿单衣的。
谢远衡被他噎的没了话,又安静下来,杨骞却似乎也不再好好看他的书,捻着话头问他,“世子平日里也不曾习武,如今已近腊月,天气渐寒,世子这般枯坐,身子受的住吗?不如尽早歇息吧。”
这是拿他的话来堵他。
谢远衡不想落了下风,平白输了气势,硬着头皮回身盯他,却见这人已经收了书,做好了一副准备就寝的模样,见他看过来,还颇大度地问他,“世子想睡里边还是外边?”
杨骞见他良久没个动静,不由得勾着唇角问他,“怎么?世子不敢和我睡一块儿吗?”
谢远衡被这话激出了点心气,瞪了他一眼,见这人识趣地让出了地方,就拽了个被子一裹躺在了外侧,面朝外,闭眼就要睡。
杨骞在他身后疑惑道,“世子不更衣吗?”
这人怎么这么话多?
谢远衡没好气地蹦出两个字,“不更。”
杨骞就又不识趣地话赶话道,“世子这样睡的应该不怎么舒坦。”
谢远衡敷衍道:“我也习惯了。”
谢远衡本想被子一裹朝外一躺闭眼一觉到天亮,岂料杨骞这小子不知那根神经没搭对,话异常的多,谢远衡被他烦的忍无可忍,直接扭过来叫他闭嘴,却冷不防和那喋喋不休的人看了个四目相对。
杨骞凝眸看着他,似乎是被他一吼才刚憋回去要继续说的话,眨了眨眼睛看他,颇有点无辜委屈的模样。谢远衡被那黑沉的眼睛盯的脊背发麻,这才痛悟了自己是个什么德行。
果然就是好了伤疤忘了疼,果然就是色字头上一把刀。上辈子捅了自己的人在边上躺着,他竟然还有那么点心跑出去被人家迷了个神魂颠倒。
明明该是趁着这人睡熟一刀给人捅死都不算过分的关系,他看着他的眼睛脑子里第一反应竟然还是心软。
谢远衡越想越气,生生别过了头,拽着被子的手又紧了紧。躺了许久想想还是不甘心,腾的一下翻身坐起,苦大仇深地盯着杨骞看了一眼,拽着被子下了床。
谢远衡往床边地上一滚,准备赖死在地上,雷打着他也不会动一动。
杨骞滚到床边扒着床沿瞅他,伸手戳了戳他身上裹的被子,“世子,你怎么下去了?”
谢远衡就往外滚了滚,避开他的手指,不发一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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