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边的太子不知为何,似乎突然转了性子,一改平时高高挂起的姿态,颇温和知礼地躬身道,“莫慌,大娘,这位是镇远侯府的世子殿下,你有什么苦处,他会给你做主的。”
谢远衡眼皮一跳,心头直觉不妙,就算太子改了性子,想做点好事,但太子自己本尊都在这,犯不着抬他的名头出来。
谢远衡扫了一眼随着太子的话缓慢回过神来,一脸茫然又敬畏地来看他的妇人,心中一沉。
但是太子既然这么说了,他自然不能打太子的脸。
今日这遭,怕是刻意等着他的了。
谢远衡余光扫到了周围越聚越多的人群,不动声色地压下心头思量,摆出一副温和的姿态,伸手扶起了妇人,“大娘,我的确是镇远侯府的小世子,你有什么难处不妨告诉我。”
妇人看着他怔了好一会儿,身体突然毫无征兆地一抖,妇人近乎哽咽地抖着手指着身后,“妖怪,那个大夫是妖怪。”
谢远衡皱了眉,顺着他的目光向后一看。只见一个布衣老人缓缓步了出来,那种近乎算得上宠辱不惊的气质,在这么一个嘈杂混乱的环境中,几乎显得格格不入起来。
老人脸型略长,一双狭长的眼睛微微眯起,只露出眼中见那黑沉沉的一点眼珠。这人本是好无所谓地信步而来,却在看清谢远衡时脚步倏地一停,那点黑沉的眼珠蓦地腾起一点诡异的光,像是惊讶,又像是意外之喜,更或者是……出现在那些临终之人脸上的,近乎欣慰的得偿所愿。
谢远衡被这视线一盯,心头无来由地漫上一种近乎粘腻的阴冷,一瞬间近乎是毛骨悚然的。他清楚分明地看见老人诡异地笑了一下,嘴角无声动了动,口型是四个字:“原来是你。”
谢远衡脑袋一炸,几乎本能地把自己和慕容宵的记忆都拿出来过了一遍,近乎惊悚地发现:他根本没见过这个人。
妇人也随着众人的视线回头看见了老人,崩溃地捂着头大叫了一声,一下子扑倒在了地下,惊慌失措地抱着谢远衡的脚,“是他!就是他!不要过来!不要过来!”
谢远衡只得暂时从老人身上移开目光,又一次俯身扶起妇人,离老人远了些,让妇人背对着老人,尽量小心地询问着缘由。
“我相公最近得了风寒,也不晓得是怎么着了,总也不好,听人说这叶大夫医术超神,特意去请了过来。没想到……没想到……”妇人睁着眼,此时依然透着无可比拟的惊恐,“没想到这人根本不是什么叶大夫,分明是个化了人形的妖怪!他……他过来,过来,也不看病。就……就……”
夫人突然近乎失控地抱着头蹲在地上,豆大的眼泪不受控制地一颗一颗往下滚,“就笑着对我相公说了几句话,连个声儿都没发……我,我相公,就,就那么在床上化成了一摊血水,连骨头都没留下。”
谢远衡瞳孔一缩,脸蓦地沉了下来,一面安慰着妇人,不动声色地朝太子瞥了一眼,见太子站在离他不远处,和围观的群众一样,露出一副好整以暇的看戏表情,心就像一下子被人按进了满是冰渣的冻水里,又扎又冷又疼。
谢远衡几乎能感觉到血向上涌的气息,他深吸了口气,吩咐人把妇人带到一边好生照顾,带着另一个随从走到太子身边,绷着摇摇欲坠的颜色对他点了点头,指着老人冷声吩咐一旁的太子亲卫:“带走,此人害人性命,送押衙门府邸,本世子要督促府尹亲审。”
亲卫询问似地望了太子一眼,得到授意后就走向老人,准备押走。
老人意味不明地一笑,拒绝了押送,拍了拍衣袖,抬步就准备自己往府衙走。
谢远衡四下扫了扫着周围纷扰的人群,往前走了几步,朗声道,“今日之事,会送交衙门审理,闲杂人等,不得妄议。”
话音刚落,老人刚好走近谢远衡身边,他脚步一停,身后的守卫不明所以,看了看太子的神色,也止了步没有跟上。老人用一种介于轻蔑和不屑之间的神色瞥了一眼身后的守卫,甚至是一旁的太子,突然用只有他和谢远衡两个人的声音哑声道,“真好啊,没想到还能见到你,我的猎物。”
谢远衡倏地偏头,却见老人只是望着他,那双从刚刚起就一直眯起来的眸子竟睁了开来,正定定地盯着他,如此一来,他本就黑沉的眼眸显得更加深不见底,那深黑的瞳仁竟莫名让人觉得森寒幽深。
谢远衡绷着唇看他,老人嘴角就一点一点勾起了一个讽刺猖狂又莫名让人觉得悲凉的弧度,微摇了摇头,朝着府衙而去了。
谢远衡听见自己的心跳在刚刚那一瞬短暂的寂静之中一下一下地跳着,突然莫名油然而生一种恍惚。
他就在这种恍惚中听见有人走近了他。
太子在他身边对他说,“瞧,刚刚有人来报,太子哥哥还有点事,只能先行一步,就不陪临夕凑这热闹了。”
……
杨骞顺着城西七弯八拐的深巷走到底,停在一家匾额破败的医馆之前,杨骞皱着眉上上下下扫了一通,伸手推开了虚掩着的门。
一个半大的少年在柜台前拨着算盘,凝眉认真地算着什么。
少年听见声响抬起头来,杨骞瞳孔微微一缩,却见少年额头一道红色竖纹,右眼竟是诡异的紫瞳。
少年看见杨骞也是一怔,片刻才反应过来慌乱地失手打掉了柜台上的算盘,急急忙忙地揽过旁边的半边面具往脸上一扣,遮住了右边的脸和眼睛连带着大半个额头。
他低着头声音惶惑道,“不好意思,惊扰客人了,我以为是师父回来了。”
杨骞回了神,敛去眸见讶色,见少年似乎很怕生的样子,也不往里去,只站在门口道,“一叶道人,可是令师?”
少年抬起头,另一边露出来的正常眼眸干净清澈,不解地眨了一眨,迟疑地点了点头,“师父好像也有这么一个叫法,但是他现在不在,今天出外诊去了。”
出外诊?
杨骞心头一跳,突然生出一股不妙的预感。
作者有话要说: 首先感谢昨天给偶点收藏的小可爱[鞠躬]
然后就是,8好意思,周二的一天依旧是上课到九点多,下课回来码的字,又一次沦为卡点大王T_T
今天似乎有点魔幻,脑洞没收住,8好意思,但4真的84乱写的,老人是人84妖怪,84前文的苗疆老人,这些人都有用,后文会讲orz[鞠躬]
PS:今天在小破图搞基建,扣扣搜搜拿出了我攒的好久的装饰搞了片“灯街”和雪景,看着看着突然发现好想让远衡和骞儿一起去看灯又看雪/*^_^*
——一只单机作者的碎碎念
第39章
杨骞在医馆大堂等到日头快偏西,傍晚的余晖已经透过半掩着的医馆门洒进了大堂,映出了一小块的光斑。
那少年显然也觉得有些不对,凑到了门口往外张望。
这医馆位置偏的离谱,简直不像开门做生意的人,一整个下午下来连第二个人影都没见到。
杨骞实在想不出来,这种医馆怎么开的下去,又怎么可能会有机会出外诊?
旁敲侧击地问过少年,少年也说不大清,他自小被他师父养大,跟着师父游走四方,大概两年前到的京城,在此地落脚,医馆每日也都是门可罗雀,他师父没事会外出,不知道去做什么,很少给人看病,主要是卖药,来买药的人在少年看来没什么特别,杨骞细细问了,却觉得很是诡异。
少年说的药名他没一个听说过,少年形容的人也往往形容怪异。再加之少年自己都表明了他师父几乎不给人看病,今天怎么偏偏来这一出?
杨骞把手伸进袖子中的内袋,那里放着半包药粉。杨骞无意识地抚着药粉,越来越觉得不对。
自他在谢攸那里探到了点口风,已经顺着查了半个多月,好容易摸到点线索,怎么偏巧今天这人不在?
他一直对平丘之变耿耿于怀,先前只觉是有人蓄意刺杀,一直暗中查探,始终对太子存着几分怀疑。也正因为这几分怀疑,他刻意和太子交恶,甚至还投了四王麾下,试图从四王那抓到太子一点漏洞。
可是谢攸那天的话让他觉得事情越发不对劲起来,谢攸那小子都快把自己为难的快不成个人样了,瞒着的其实是他那大哥谢原干的好事。
当初南疆一役,谢原初入朝堂,又借着他爹的走动谋了个兵部侍郎的职,可这人本就是他那爹见着兵部刚好有空缺塞过去的,哪懂得兵部该干什么事。他爹为了不显得他太过无用,死乞白赖上威远将军府,硬是把他塞给了谢远衡,让谢远衡向皇帝请旨,带着他去南疆做参谋,实际也就是借机指点他随军之事,顺便再提点提点相关的事宜。
谢远衡一向嘴硬心软,虽然和这叔父一家已然算不上亲厚,到底没忍心拒了。本以为就是个甩不开的亲戚添的点小麻烦而已,没想到事情竟然还暗有玄机。
起因还是杨骞暗中查探的人有了动静,他这一年来无论是用自己的人手,还是借着四王的势力,始终没放弃查里面的猫腻。当时被擒的刺客三缄其口,一口咬定就是南疆残敌叛乱,被处斩后虽已死无对证,但杨骞顺着这些人的人脉关系没少细走动,依然查到了一些人和太子手下的一个幕僚有过接触。
他的手伸不到南疆,就算大概猜到了怎么回事,也很难找到证据,本准备借着四王的手抓抓太子把柄,谁料到阴差阳错之下还摸到了南疆神秘的巫祝一些旧事。
南疆多雾瘴,气候阴湿,最是易守难攻,若非南疆部落首领异心,侵扰朝廷,当年朝廷必然不至于和南疆起战事。而除了地形之外,南疆更令中原讳莫如深的,是他们诡异莫测的巫术。
传闻上古流传四大秘术,养蛊、赶尸、叫魂、厌胜。其中养蛊、赶尸之术,都以南疆为最,尤其是养蛊秘术,堪称四巫之最,可阴可毒,又可绝处逢生。
而南疆一部,巫师地位极高,被历届首领奉为巫祝,相当于中原之地的国师。南疆有一鼎盛巫门,人称悬幽,历代巫祝,皆出于此门,如今南疆巫祝千树,就是悬幽这一代的佼佼者。
杨骞借着四王的人手,顺着太子在南疆的动作一路追查,揪着已经查到的太子幕僚,竟然查到了南疆巫祝当年那点人尽皆知又讳莫如深的陈年旧事。当年巫祝这个位置,本应传给千树的师兄,无奈他这位师兄醉心巫蛊到了几欲疯魔的地步,剑走偏锋,阴毒狠辣,不为南疆部落所容,后来离开巫门,不知所踪。而据杨骞得到的消息,太子幕僚联络收拢南疆叛军时,就曾经偶然得到过这位神秘巫师的行踪,太子更是隐瞒行迹,曾离京与其在江淮相会。
杨骞开始查到这个消息时并没有多在意,太子心术不正,暗地里收拢奇人异事想要搞些邪门歪道也不足为奇,他不是什么心怀天下、以家国清明为己任的人,不会对太子做的每一个阴沟里的勾当都抓住不放,于是也只是派人知会了四王留心提防,就继续暗中查探南疆叛军。
那日杨骞和谢攸夜谈,这小子支吾之下,却透给了他一个消息。
他在四王手下,自然早就对谢府归附太子心知肚明,但就算如此,他也从来没想过,谢府竟然会因为太子的授意,对谢远衡下手。
近日他对南疆的查探显然已经漏了马脚,柳轻溪递来的消息表明,虽然太子一时半会儿还没抓到他和四王有关的证据,但刚刚因为现在顶着慕容宵身份投向他的谢远衡对自己消掉的戒备又重新浮了起来。
谢攸听到的其实就是太子这之后的动作,太子不仅在叛军一事上心有不安,在南疆巫术上也心虚的很,知道走漏了消息的第一时间就打起了主意料理相关的人事。那晚东宫的人在谢府,目的是谢原。
谢攸其实只听了一嘴,只能隐约判断出来是太子派人来和他父兄商量,料理当初给谢远衡下药的后续。他当时太过不可置信,心里一炸,脚下就不稳,惊动了人,硬生生被关了好几天,更是没再听到什么。其他的谢攸模模糊糊也说不出个所以然,只知道一个劲儿地自责愧疚,杨骞知道能从他那儿知道的也就仅此而已,其他还得自己去查。
杨骞查探了半个月,才知道当初谢原那人竟恩将仇报,在军中之时,和太子勾结,借着身份之变,给谢远衡下了一个多月的药。
当时被绑来的人被杨骞的表情吓得浑身都抖,还是柳轻溪手脚并用把杨骞按在了原地,才没让杨骞当场就把人掐死在他面前。最后拿到的这包药粉,据说是和当初谢远衡用的相同,用途却未知,似乎是太子用来对付近来朝中一个刚正不阿又看不惯他的大臣的,刚好还没用到最后,被他们搜刮了来。
后来又是一番苦探,才查到这药粉或许是出自南疆那位神秘的巫祝的师兄之手,那位性情怪异的蛊师不仅确实和太子有所勾结,近来竟然还就一直生活在京城。
这位巫师,据太子的人所供,人称一叶,在京城的住地,就是城西这家医馆。
望了半天没望见人,少年肉眼可见的开始焦虑,但是不知道他是不是有什么顾忌,在原地打着转也没迈出屋门一步。
杨骞盯着他看了一会儿,心下有了主意,开口道,“天色也不早了,你师父也不见回来,不如你告诉我他往哪儿去了,我代你去看看?”
少年却垂了头,有些懊丧,“师父没告诉我,自从搬来这儿,他几乎都不准我出门,他肯定不想我寻他,是不会告诉我的。”
“那你知不知道他是往哪边走的?”
少年凝眸想了一会儿,迟疑道,“往北吧,我看他带的药,奇怪的很,但听来请的人说,又好像只是给她丈夫看风寒的。”
杨骞点了点头,“那就是请人的是个妇人,家住医馆以北。”
“我出去问问试试,劳小公子稍等会儿了。”
少年脸面上突然浮起一点浅淡的红,似乎被这称呼弄的不好意思起来,连忙摆了摆手,“我,我不是什么小公子,我就是个……是个……”少年说到一半,突然卡了壳,皱着眉想了半天,也没想到合适的词,自暴自弃地低声咕哝道,“什么也不是罢了。”
杨骞急着查药粉的事,没注意到少年的神色,已经走到了门边,礼貌性地回首答了句,“小公子客气了,一个称呼而已,不必妄自菲薄。”
少年就一点一点抬起头来,看着杨骞走出医馆的身影,眼中明明灭灭,还有些茫然,“妄自……菲薄吗?”
……
谢远衡靠在牢房一侧的墙上,看着毫不在意地坐卧在干草上的老人,不自觉抿了抿唇,“这位……前辈,您专门叫我过来,有什么事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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