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骞心下急转,突然想到那天下午,正是他往城西医馆去的时候。
而如今的顶着慕容宵的谢远衡,在太子眼里,和这件事最大的关系,可不就是他么。
如果是这样,太子刻意把谢远衡约出去,难道是为了防止他刚好顺藤摸瓜,查到这人,中途赶来闹事?毕竟他就算再不给别人面子,也不会在谢远衡面前胡闹。
若是仅仅如此,倒是还好。他如今查这件事查的焦头烂额,最怕的也就是兜兜转转这么久,这事再和如今的谢远衡扯上关系。
他想要真相,他想让下手害人的人血债血偿,但他不想再让谢远衡有半点闪失。上天能可怜他一次,却不会再给他第二次把人从鬼门关拉回来的机会了。
……
杨骞没从老人那儿打听到药粉的功用,只好每日到城西去磨一磨那叫秋的小少年。秋虽然从小跟着他师父,他师父也从来没藏过拙,甚至算得上是倾囊相授,让他如今的巫术也算小有所成,但蛊术这东西个人性太强,蛊术认主,饶是你是绝代大师,也只能自己精进,做自己的蛊而已,对别人做好的蛊,是无可奈何的。哪怕那人能力远不如你,你也解不了,若是明蛊,倒还能压一压。若是暗蛊,除了主人,旁人甚至根本辨别不了,连看都看不出来,更是无可奈何。所以蛊师只管自己的事,只看要被下蛊的宿主本身,只从他的情况入手,是救是害,都不干别的蛊师的事。
秋虽然拿到了药蛊,但药蛊成型之后就是无色无味的粉状,千万药蛊一个模样,看是看不出来的。无奈杨骞心焦太过,似乎连秋都感染了,也不忍心把话说的太绝,赶鸭子上架一般地硬着头皮答应了给他研究一二。
可是一来二去,小半个月都快过去了,还是半点没探到端倪。
秋看着杨骞明显失望的脸色,心下又不忍起来,“蛊术是巫术里最忠诚的一种,更何况我这种才疏学浅,连精通都不一定算得上的人,实在查不出这暗蛊究竟是什么。不过……不过若是公子信得过我,也愿意的话,我倒是可以给你试蛊。这药蛊虽然只有半包,已经发挥不了全效,但我对蛊术了解的还算可以,试一试的话,应该能探知一二。只是药蛊生效都要日积月累,单次服用的量很小,可能还要劳你等上些时日了。”
杨骞闻言一怔,很是不可置信,“你要给你自己用这蛊?”
少年似乎不明白他惊讶在哪里,“是呀,你是还需要这蛊,不能让人用吗?”
杨骞面色复杂道,“不,我没有需要这蛊的地方。这是这蛊不是善蛊,你也听见你师父说了,这是他用来害人的,你就这么给自己用吗?我之前听你的意思,蛊可是没有办法解的吧?”
少年抿了抿唇,“应该没有什么关系吧?蛊术通灵,本身其实算是灵物,它能到达人的魂魄所在之处,是很厉害、很受我们族人敬仰的东西。虽然它可能也会被用来害人性命,但不是什么阴毒的东西,就算被用来害人,害人的也不是蛊本身,只是可以被有坏心的人利用罢了。蛊的本能是穿透和操纵,穿透肉身,操纵灵智,不是坏东西。既然没有人要害我,那我怕这蛊做什么?”
“可是你我非亲非故,你就这么轻易地为我试蛊?”
秋又不解了起来,“可是我是个蛊师啊,你想知道,我查不出来,帮你试一试,也没什么要紧的吧?”
杨骞瞬间难言起来,只觉得这秋似乎单纯的过分又似乎是洞悉的太过明白,被他过于清澈的眼睛一看,一时间竟然有些说不出话来。
“我来吧。”杨骞在他眼神里静默了良久,最后还是道,“可能因为我不是蛊师吧,我对你们这些……蛊,没有这么高的信任,既然试蛊是个可行的法子,那就我来试吧。这是我想查明白的事,万一有什么变故,生出什么后果,我也甘心承担,让别人为了我的需要冒险,我心里不安。”
“可是你自己试的话,我也看不出来呀。”秋摆出一副无奈的表情,“我不是这药蛊的主人,它是暗蛊,我是探不到的。”
杨骞一怔,这才反应过来,但随即又疑惑道,“那你自己试蛊,就能探到了吗?”
“探不到。”秋摸了摸鼻子,诚实道,“我只是对蛊的了解比较多,可以通过自己身体的症状推测罢了。”
“那我如果告诉你我的症状,你能推测吗?”
“应该可以,但是需要你对自己身体的变化非常敏感。蛊术起效给人的感觉微乎其微,常人很难注意到,我觉得还是我来比较合适。”
杨骞被他说的没了话,沉默下来不言声了。
秋见他这个样子,从他刚刚那句心里不安里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了他恐怕还是对这蛊不放心,只得又耐心地讲解了一通,劝了许久,才算好歹把他说服下来。
第42章
杨骞最后还是试了蛊。因为秋已经把那半包药蛊服了过半,却没发现半点端倪。
他的身体没有任何变化,只有情绪上微乎其微地受了影响。
秋推测这药蛊操纵的不是客观的灵智,而是主观的神志、甚至可能是情、亦或者欲。
蛊术中控制这些的并不罕见,只是每个蛊师自身都对这些操纵非常不敏感,南疆一直有传言,蛊师非常人,虽然不可尽信,在神志情思上,却是有几分道理的。
试蛊前秋已经仔仔细细给杨骞讲明了利害。
“我无法探查、无法控制这药蛊,虽然无人借蛊生事,蓄意害你,但是蛊的效用是客观存在的,它害不了你,却能影响你,而这一切只能靠你自己提防。”
杨骞自然是下定了决心要查个水落石出的,只要有一丝机会,他都不会放过,当下毫不犹豫地表明自己明白了,在秋的督促照看下服起药蛊来。
事情大概是从杨骞离服完药蛊还有几天的时候开始的,此时距离一叶的事已经快两个月。当时斩刑就不知为何判的很急,料想可能也是太子做了手脚。一叶被行刑也在一旬之前了,当时杨骞陪着秋隔着人群远远观刑,却发现少年脸上并没有过分的悲戚,就连那点不舍似乎也是积极向上的,就像在送一个即将远行的亲人。
站在行刑台上的人依旧不肯正眼看人,到死都保持着他那份自成世界的萧瑟轻蔑。行刑台隔开了这师徒二人,两人中间还有万千躁动围观的百姓,可不知为何,有一瞬间,杨骞莫名觉得这两师徒身上,竟有一种诡异的、无法言表的、如出一辙的相似气质。台上的人漠然以对,台下的人安然而立,老人在被迫压着俯下身的前一刻,轻轻飘飘地往这方向一瞥,看见了站在这里的他们两人。杨骞恍惚间似乎看见他嘴角说是凉薄又觉有几分温情的笑,饱含这一个长辈对后辈那沉重无言又似乎清晰可感的期许。这两个在外人看来或奇异或吊诡的人,隔着生和死,隔着某种外人不懂的牵连,似乎在这一瞬间,对着他们信奉的灵和魂,献出了最淡然而无畏的敬意和祭礼。
杨骞在这一瞬间,甚至对台上那个为虎作伥,也在害谢远衡这事上出了份力的人短暂抽离了憎恨和愤怒,莫名生出一点微妙的感慨来。
只是无论一叶究竟是毒是疯,是善是恶,哪怕他视死如归,为自己的选择殉了葬,也挡不住非要无耻的人的背信弃义。
太子在一叶死后,果断出尔反尔,坏了之前的承诺,一个月还没过,就派人到城西来捉秋,想要斩草除根。也不知道那素来信奉灵,把生死都奉为一场旅途的一叶蛊师,若是真的有灵,在泉下有知,会不会让它那神圣的灵咒一咒这背信弃义的小人不得好死。
太子得不得好死杨骞不知道,他只知道他不救这孩子,这孩子逃不了一死。或许一叶早就预见了太子的出尔反尔,才会在狱中让他承个人情。杨骞因为事先得了点风声,提前带着秋离开了城西,安排他在城中一个信得过的亲信家中躲上一躲。秋外貌太特殊,就算带了面具遮住不惊吓常人,也难免引人注意,杨骞特意叮嘱了他不要出门。太子纵然势力再大,皇城脚下,他也不可能干出无缘无故大规模搜查的事。
此时杨骞的药蛊已经快要服完,虽然依旧没有明显的感受,也说不出什么所以然,但是他自己和秋都明显感觉到了,杨骞的情绪开始渐渐地不太稳定,易怒,易冲动,开始不太有耐心。尤其是杨骞不想把谢远衡再牵扯进来,一直瞒着他自己查探,白天威远军的军务已经一大堆,晚上回家还得小心不漏马脚,杨骞赶着每天的闲暇安排一系列事,本来就心焦气燥,在这蛊的操纵下,明显不如之前谨慎稳妥。杨骞自己也留了心,尽可能压着心气,让自己做事小心一些,安排尽量周全一些。
没想到千防万防,还是没防住出了事。
太子手下负责找人的人遍寻无果,不知道是恼羞成怒还是想借此逼秋出来,一把火烧了城西医馆。
秋这小子到底没什么心眼,听见那亲信府里的人提了一嘴,一个没忍住,溜出去自己往城西去了。
杨骞彼时刚从威远营下值,和那个亲信一起往他家走,被府里慌慌张张寻来的人告知了大概。
杨骞当时就是脑子一懵,也许是近日服的药蛊隐隐作祟,他也不知为何,竟然丢了一贯的冷静审慎,二话不说把亲信丢下,自己寻了身麻衣换上,把头脸一蒙,头发一撒,弄的乱七八糟就去救人了。
结果当街和太子的人动起了手。
谢远衡几乎是一路跑过去的,心慌意乱地连辆马车都忘了叫,赶到城西的时候,差点给自己累的喘不上气。谢远衡气还没喘匀,一眼见了这巷子里的一片狼藉,差点魂飞魄散。
杨骞最近确实经常往外跑,但他们俩的关系虽然不像之前那么半尴不尬地僵着,到底也是刚刚开始升温,一些事不好太过。杨骞也早已不是什么都需要人照看注意的孩子,更遑论他是四王的人,总会有些不便告诉别人的事,谢远衡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也就由他去了。
可是不约束不代表不关心,刚刚在乐坊被柳涉那三言两语的一搓火,再乍一看这乱七八糟的景象,谢远衡本就跑的头晕眼花,脑子嗡嗡直响的不停,见此架势差点脑袋一个空白,好悬没一口气噎住当初晕在这里。
谢远衡眼尖地看着先于他出来一步的郑大人瞅见了他,正往这边过来,心思急转,收敛了心神,深吸了几口气,尽量让自己看不出什么异样。
郑大人压着满脸的不耐焦虑,堪堪挂着点体面问,“世子怎么到这儿来了?”
谢远衡装出一脸无奈,带着点微妙笑了笑,“害,让大人见笑了。这不还是我家那位,因为这些日子我老出去玩乐,生我的闷气,今天晚上您走后,更是直接让人将一封信递到了我面前,非要让我立刻回去陪他。这人可能也是在军营惯了,不像咱们一样端方,脑子里整天都是些乌七八糟的,好好回家还不行,非要让我到城郊和他胡闹,不然就要和我闹脾气。我这火急火燎正往城郊赶,路过这边就见着一大群人都往这儿凑,没忍住也来看个热闹。”谢远衡适时地从他那微妙的尴尬中露出一点好奇,“对了,这是……怎么着了?”
太子不是个什么都对下边人说的性子,这郑大人对他家里和太子那点弯弯绕绕也不是很清楚,只知道这混账胡闹取了威远营的副将,闹得满城风雨。郑大人本来也只是例行过来查问一下,没想到灌了满耳朵这俩乱来的人的荒唐事,脸上的表情都能称得上五颜六色了。郑大人懒得听他那些乌七八糟,敷衍了几句,提醒了一下他们这边正在城外搜人,今天恐怕不是很应景,劝他换个时候,就客客气气地要送他离开。
谢远衡顺着台阶下,大致摸清了杨骞可能是带着什么太子要找的人跑到城外了,不禁松了口气,暗自庆幸自己随口编的谎还算便利。
城外果然有人在查人,不过好在太子不敢闹大,人不算太多,城外地方又大,就算要找的人真是杨骞,一时半会儿应该也不至于被找着。
与此相应的,就是他一时半会儿也找不着。
谢远衡顶着一脑门官司,漫无目的地在城门口通向城外的几条岔路前发起了呆。
这杀千刀的玩意儿,这谁知道怎么走?
谢远衡四下扫了一通,太子的人分散开了到处寻人,这正门口倒是没什么人手,只是这几条岔路,每一处都有人搜查,想从人手上判断杨骞的选择,着实有点困难。
正在谢远衡发愁了半天,甚至想随便选个碰碰运气的档口,最右的一边路边的林子里的草丛突然传来一声异常的响动。
谢远衡耳目还算灵敏,立刻捕捉了这点动静,几乎是毫不犹豫地循着动静往里一钻,就看见了一个跌在地上的半大孩子。
少年正巧抬起了头,脸上带着一张遮了大半张脸的面具,眼中还满是没来得及散的焦急和新爬上的恐慌,猝不及防和谢远衡对上了视线,身体几乎是本能地一抽,若不是他还趴在地上,谢远衡简直要怀疑他会立刻像个惊弓之鸟一样逃走。
谢远衡眼疾手快的一把按住少年,阻止他的动作,顺便捂住了他的嘴,压低了声音,“别出声,别动,你认识杨乘衢吗?”
少年惊愕地一睁眼,谨慎地看着他,仔仔细细打量了一下,绷紧的身体一松,不再挣扎了。
谢远衡的心却一沉。
若说刚刚只是怀疑,现在就是肯定了,今天闹出这场事来,正被太子的人搜查的,就是杨骞那小王八蛋。
作者有话要说: 因为这学期晚课不少,所以正式返校线下上课以来不幸沦为鸽子王,很久没日更了,这本估计马上要写完了,虽然之后也不见得能保证日更,但会加油尽量多更的。
给几个给偶点了收藏的小可爱表示感谢以及抱歉[鞠躬]
第43章
秋带着面具,太过好认,在有人追的情况下没办法在城里躲藏,无奈之下,杨骞只好带着他出城。杨骞带着秋躲了一路,也和太子的人交了几次手,不可避免地挂了点彩,出城门的时候,追来的人对城门守将里的太子党不知递了什么信号,那人竟真的会了意,在城门上朝杨骞放冷箭。
杨骞猝不及防,为了护着秋,生生扛了一箭,连忙带着秋钻进了最右边的林子。
杨骞也没少在战场上摸爬滚打,按理说中个箭其实没什么大事,毕竟这箭虽然凶险,就射在胸口,离心脏不远,但好在凶险归凶险,也没伤到要害。可是坏就坏在,这放箭的人实在阴险,放的不是普通的箭,这箭尖带着弯钩,还淬了毒。
杨骞没有防备,带着秋走了一段,突然脚步一滞,腿瞬间一软,还是被秋扶了一把才没头朝下栽在地上,一口血就这么吐了出来。杨骞脸色有些发白,感受着身体突如其来的疲软,脑子瞬间就是一空,当时就只剩了两个字:坏了。
秋医术不错,一探就知道他中了毒,当时整个人就慌了,连杨骞没什么力气撑起来说的话都没听清,就急急忙忙原路往回跑,要回城给他找药救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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