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改了行不行?”
老人的目光是慈祥的,慈祥的让人难受。
“你要气死外婆?”罗竹适时的补了一句。
宋祁和外婆真的没有多亲,一出生,宋时现就独自带着他,保持着一年回去一次的频率。太小的时候没有什么感知,稍微大了一点就不愿意回去,他不喜欢装模作样的讨每个人的喜欢,也不喜欢听见围坐在一桌的人有意无意的说父母分开的孩子问题多。
再大点,他身上的问题更多了,脾气差一点就炸,打架,一次比一次严重,谁也不能惹着他,直到宋时现给他办休学,这些统统被归结为父母离婚的后遗症,坏毛病。
他可以不管不顾的说,我没毛病或者我病了,别管我,但是他说不出来,压在背上的东西份量太重,压弯了他的背。
亲人之间的博弈比的是谁先心软。他知道罗竹安排好了,这一切都安排的很完美。
他们都知道,男孩子暴躁的皮囊下藏着一颗柔软善良的心。这一切只能这么做,分开了,断了,就会好的,他们都这样想——他走了一条岔路,不能任由他在岔路上越走越远。站着的和躺着的,都这么想,一切都是为了他好。
“妈,他没什么毛病。”宋时现走上前看着床上的老人,“违法乱纪才是毛病,他没做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情。”
老人拿开放在宋祁手上的手,剧烈的咳嗽了两声,有气无力的说,“时现,你们当年执意要离婚,明明两个人没什么大问题,非要离,看看,这都是什么事情,
“现在,你还惯着他,啊~你不能由着他胡来。”
老人伸手摸泪。
小小的空间里,气氛压抑到极致,让人只想逃。
“妈,我带他走了,如果有错都是我的,”宋时现拍了一把坐在旁边低着头的宋祁,“这些错算不到他身上,要气您也是我气的,我把他惯坏了,
“妈,您好好休息,我给您请了最好的医生一声,你不舒服,叫一声就行。”
年轻那会儿,宋时现自我,自傲,遇上一个同样自我,自傲的人,觉得双方似乎很合得来,却没想到两个太自我的人是没有未来的。
他们分开也从来没有其他原因,纯粹是性格不合,罗竹想把一切都抓在手里,宋时现自由惯了,谁的管教也不受,分开是最好的结果。
从根源上来说,还真是他自己没做好。
“走了!”宋时现又拍了一把宋祁,等他起身,转身出病房。
“时现,你还要再错一次吗?”老人在后面质问。
宋时现顿了一下,没回头,出了病房。
“爸,”宋祁停在住院部的大厅门口,“你是不是觉得,那时候你不该让我跟着我妈,所以……”
“所以什么?”宋时现站到他旁边摸了根烟出来,“所以替你说话?”
“不是,”宋时现摩挲着手里的烟,“这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这些也不是你该考虑的事情,你只管走好你自己的路……
“我没有皇位需要你继承。”
宋时现笑,笑完拿出烟盒将手里快要捏变形的烟往烟盒里装。
宋祁伸手拿了宋时现手里的烟,“我试试!”
父子俩对着点了根烟,走到一旁的垃圾桶边上。
宋祁被呛的咳了两声,宋时现笑着说,“你男朋友同意你抽烟么?”
“他顶多皱皱眉。”
晚上医院的地面停车场很空旷,转过住院大楼,宋祁看见罗竹和乜迟站在车子旁边。
他看了一眼宋时现,抬脚往前走。
罗竹听到脚步声回头,看着一前一后走过来的人,问道,“你们是要气死老太太?”
“老太太差点一口气没上来,”罗竹红着眼睛,“你们,一定要这样……你们才多大,谈什么情,什么爱,他真的比前途,比老太太的命还重要?
“宋祁,你们断了行不行,出国的手续已经办好了……你看在你外婆没几年好活的份上,你们……这算什么?断了!算我求你了。”
每一个字都很简单,组合在一起却能摧枯拉朽。墙轰的一声,塌的彻底。尘土飞扬,堵住了站着的几个人的鼻腔和嘴,没人开口。
香樟树整整齐齐的在几个人的身后立了一排,葱郁繁茂,全无喜怒。白天这里一定是很热闹的,人们路过香樟树,分享各自的欢喜忧愁。
“等你外婆醒了你再走吧,”罗竹对宋祁说,“她等你的决定。”
宋祁想,他能说不吗?一定要让他分出轻重来吗?他要让宋时现也背上一个枷锁吗?他有决定的权利吗?
他没法说出不,也没法说出个行。他不知道自己到底有多喜欢,他只知道他做不到放开,一想到心就疼,抽着疼,疼得他想蜷缩起来。
“一定要这样吗?”宋时现垂了眼睛,他的声音低而暗,像是被刚才的烟哑了嗓子,疲惫透过声音传出来。
“我在做正确的决定。”罗竹回。
乜迟的手被攥在宋祁手里,大冬天的,宋祁的手心起了一层冷汗。
乜迟伸出空的那只手,掰开宋祁的手,抽出自己被攥红了的手。
宋祁的手很冷,像冰,他想握上去暖一暖,但不行。
他不喜欢吗?喜欢,喜欢一个人就应该放手啊,不要让他陷入两难。但如果放手了,还能叫喜欢吗?
原来,喜欢从来就不只是两个人的事情。
悖论!多矛盾,多可笑。
7岁的孩子看童话可能是童话,16岁的少年看童话能看到恐怖片的影子。
他知道宋祁没法做出决定,这世上从来没有什么两全的方法,总有一个人要先放手,路才能走下去。
他想起当时他对宋时现说不会先放手,看来到底是食言而肥了。
“阿姨,都是我,我不再缠着他,你别再逼他。”乜迟说完转身,一步步消失在小路的另一头。
☆、歧路
冬天的夜里总爱起点风,好像不起风就不能证明这是冬天似的。
出了医院埋头走了很长的路,再抬头,乜迟发现已经完全迷失了方向,身边车来车往,两边高楼林立,他不知道该往哪个方向走。
他想起,自己本来就是个路痴,这么久以来他习惯了跟着宋祁走,从没注意过原来城市的晚上这么暗,这么冷,不知道往哪儿走。
他走到旁边的长椅上坐定,看着眼前车来车往发呆。
他放开手的时候,宋祁该有多难受,有多疼,可是这个决定一定要有人做,他宁愿是他。
他不敢想,走了一路,他都在强迫自己不要想。
人的思想很多时候从不以人的意志转移。
他从来都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可是这一刻他突然自我怀疑起来,是不是就不应该开始,是不是就不应该越界。如果仅仅是朋友,是同桌,他是不是就不用再换新的地方,去认识新的人,他一直在适应新的地方,好不容易停下来,因为他,又要换。
他伸手拦下出租车,打电话给宋时现。
电话一直关机。
为什么关机?
出租车停在拱桥旁边,他下车穿过拱桥,穿过小径来到大门边。
大门锁着,里边是黑的,没有亮灯,没有人回来过。
他靠在冰冷的大理石墙面上,靠到手脚冰冷僵硬,最后不得不靠着墙坐在地上蜷缩起来。
再睁开眼睛时,躺在医院里,宋祁爬在他旁边睡着了,浅栗色的头发扑在他扎着针的手背旁。
他想张口才发现喉咙又痛又哑出不了声。
他有些着急,一手撑着坐起来,扬起手盖在了宋祁的头上,透明的输液管子里迅速回了血。
“别动!”宋祁抬头,将他按下去,又起身靠近用自己的额头贴了一下他的额头。
他嘴唇翕动,想说话,却出不来声,着急的红了眼眶,顾不上手背疼。
宋祁从他的额头上移开,伸手压了床头的铃。
护士问了句怎么回事,不等他们回答就拔了针,麻利的又扎好,从白大褂的口袋里拿出温度计递给宋祁说,醒了就再量一下温度,烧往下退就没事儿了,不用太担心。
宋祁绕到另一边,掀开他的手臂,把温度计放好,将床摇起来,拿了旁边的水递到他面前等他张嘴。
“你知不知道你高烧40多度,已经烧到脱水,嫌脑子太聪明还是嫌命长。”
宋祁将杯子放回去,站在旁边居高临下的看着他。
半夜宋时现送宋祁回家,到了门口就看到乜迟像一只无家可归的狗蜷缩在墙根,头埋在膝盖上,脖子上围着出门时宋时现强行带上去的围巾。
几乎一瞬间,宋祁红了眼睛,他转身往外走,他想,去他妈的,你们爱谁谁,我不干了,我要告诉你们,我不干了,谁也别想管我。
可是宋时现扶起乜迟推倒了他身上。乜迟在他耳边迷迷糊糊声音嘶哑到难以分辨的说,“别让他走,我走……帮我,我走。”
“你回去干什么?”宋祁看着躺在床上发不出声音红着眼的人问。
你放开我的手,我很难过,心很疼,但我知道,我用了那么久的时间才等来你的喜欢,我做不到说走就走。先开口说放弃的那一个人会难得多,我知道你不想我为难,你已经替我做好决定,所以你为什么还要回去。
宋祁伸手抹掉他眼角的水汽,“说不了话就别说,听我说。
“我很快就走,你不用找现哥帮你转学,你也不要觉得你一个人去哪里都无所谓,你哪里都不能去,想都不要想,你只能在这里,你还要继续当你的学霸……”
你不能让我失望。
我是个胆小鬼,我怕你不喜欢我,怕你被别人欺负,怕你受伤,怕你不见了,怕见到你就走不了,可更怕看你难受。
其实没有我整天缠你闹你,你的生活会一直很平静,你已经熬过了那么多黑夜,你也可以熬过其他的黑夜,你依然会考全市第一,你还是会有很多人喜欢,你也许还会有一个不错的,女朋友……
一直以来都是我更需要你。
你做事从来有计划,而我,是你计划之外的部分。
“你好好的……吃饭,学习,考试……”
他总是这么嚣张霸道不讲道理。
元旦唯一的一天假期结束,乜迟没有准时回教室上课,他的烧反反复复,在医院连着挂了几天水,宋时现每天准时接送他到医院报道,林壑清每天坐在旁边陪他打完一整天的量,或者不说话,或者偶尔聊两句,但是没人告诉他宋祁去了哪里。
每次听到门口的脚步响,他都会猛然的睁开眼,然后再闭上,他能听得出宋祁的脚步声,进来的人不是。
滨河路桌子上的八音盒不见了,放糖果的糖果盒不见了,张扬送的那一对很丑的小人也不见了。宋祁的书还放在课桌子上,没动过。桌兜里放着那件备用外套,黑色背上带了白色勾的外套,也没动。
窗台上有人送他的东西也没人动过,他记得那天早上在食堂宋祁说他吃醋了,从那天以后他再也没收到东西。
什么都没变,他有一种错觉,就像他的同桌只不过是是请了几天假,过几天就会回来。
宋祁的位置靠着过道,他挪到了宋祁的位置上坐着,空出了角落里的那个位置。以前不管座位怎么换宋祁永远会将他挡在里边。
张扬和闵庚言都跑过来问他宋祁是不是请假了,他总是不吭声。他们吃饭,打球都要拉着他,可是他还是不吭声。
像是重新变成了哑巴。
元旦过后,半月考变成了周考,他次次拿第一,张扬却没有见他再笑过,一切好像都回到了他刚来那会儿的样子。
元月末,所有的人都知道宋祁不会回来了,可是他每天都会整理他同桌的桌面,收拾的干净整齐,好像那个人只不过是课间去上了个厕所,上课铃一响就从后门进来坐下然后扬起眉看着他笑。
所有的题都能找到合理的解法,复杂的,简单的,他知道。可是这道个题他无论如何都解不了。
孟老师说,每个人都有资格不开心,每个人都会遇上一些很难的事情,不用刻意的回避遗忘,要往前看。
他都知道。
但是真的好难。
张扬拿了书本和卷子坐到他旁边,“乜老师,我有个题要问。”
他看了题,在草纸上理了一整套的思路出来,再逐个讲解串联,讲完,又闭了嘴。
张扬撇嘴,收了卷子拿着书起身,书里夹的一页纸从中间落下来,停到了他面前。
那是宋祁常用的8K素描纸,文字被对折在外面:
乜老师雷点指南
1、不吃辣,火锅请点鸳鸯锅
2、不能喝任何带有咖啡/因的东西
3、去食堂吃饭带着他
4、不爱说话,别逼着他讲话(但没事可以去宿舍骚扰骚扰他)
5、不爱凑热闹,人多的地方别叫他
………
还有洁癖
其他的等我慢慢汇总
找他补课记得给钱
拒绝白票
整整齐齐写了半页纸,右下角有一朵彩铅画的小云朵。
他从来不知道他有这么多雷点,那男朋友岂不是每天都在雷池上跳舞。
“什么时候给你的?”他突然扬起嘴角问。
张扬愣了愣,伸手揉了一下眼睛,以为自己眼花了,“这张是圣诞前,之前还有,祁哥收回去了。”
乜迟看着桌面上的那张草纸,忽然明白过来——
原来,在很早之前他就知道,他们可能会有这么一天,所以,他努力的将他拉进人群里,将他的朋友和师长都留给了他。他自己又一次从熟悉的环境剥离,去往下一个陌生的地方。
而他,坐享其成。
老师发的卷子总是不够他刷,刷完了卷子他就发呆,一呆半节课回不过神,时间就像是突然多出来的一样,不知道怎么用。他发呆的时候会想,以前他一个人的时候剩余的时间都用来干嘛了,却无论如何也想不出个所以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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