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大自不会答,他脸上满是痛楚,脸色苍白,秀气的长眉紧皱,淋漓的冷汗将他的眼睫都染得湿润,他一只手扯着自己的衣裳,痛苦至极也咬着牙闷声不响。
石无因将他放作盘腿而坐的姿势,开始给他调起气息来。他衣袖随着有力的动作哗哗作响,屋内的红色的灵流流动的速度渐渐加快,慢慢朝卫大的额心汇聚。
不知为何,他惊觉这具身体灵脉滞涩,灵流虽阻滞难行,石无因还是铆足了劲硬是将其在体内调动起来。
感受着焰魔的灵流从他面前飘过,石无因脑海里将其占为己有的想法愈发强烈,这是他的劣性,从前他都是这样吸收焰魔的部分灵力与自己相融,以发挥出更大的威力。
他心神渐渐有些不稳,瞧着卫大的后脑勺,眼皮子开始打起架来,一睁一闭间,眼前的卫大仿佛变作了一大团等着他享用的灵气,他微微一笑,将手中的功法一撤,猛然向前扑去。
与此同时,最后一息灵流尽数没入卫大额心,石无因扑了个空。
迷迷糊糊间,卫大仿佛感受到身后凉凉的夜风,自他八岁以来,每到月圆之夜,他就得忍受这样的苦楚,从前他都是蜷在被子独自捱过去,哪里能有今夜这样难以名状的轻松。
他缓缓睁开眼睛,却瞧不见身后的人,他刚想转头过去,便被一个身影拢入怀中,这人身上带着微凉的夜风,黑暗里传来的血腥气将他惊了惊。
卫大点亮蜡烛抬到这人面前,跳跃烛火下石无因的脸庞依旧是他熟悉的模样,可周身的气质却早已大相径庭。卫大被他口角处的鲜血怔了怔,忙从桌上拾了帕子给他拭了拭。
谁晓得石无因闭着眼却笑得开心,一咧嘴将卫大的手紧紧箍在怀里,嘟囔着一些他听不懂的词句。
卫大使劲往外抽了抽,却被石无因抱得更紧,另一只手还极不安分地攀上了他的手臂,激得卫大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石无因,石无因?”他压着声音喊了两句,夜里实在是不敢惊动曾铸,只怕他起来又要发酒疯。
石无因笑了笑:“哎,喊我?”
卫大看他这模样,心道应当没受什么大伤,想来是石无因仗义出手,将他的痛苦疏解了大半。他如今不担心下次的苦楚,却担心石无因清醒过来会怎么质问他。
从前,父亲都说他这是被鬼上了身,一掌宽的厚柴说下来就下来。
手上传来阵阵痒意,卫大回过神来,原来是石无因又抱着他的手臂蹭得正开心,卫大才回头,便看见石无因闷头咬了下去。
他一怔,本想咬牙忍过去就算,谁晓得石无因却只是扒着轻轻咬了一口,见什么都没有便有抬头笑眯眯地瞧着他:“你身上这气息实在是让我受不住,给我了吧……”
☆、长策宫
卫大闻言,一张脸涨得如同鸡冠子般,他镇定下来,用最大力气挣脱石无因,将他同被子紧紧一裹,推倒角落里实实在在地压了起来。
这夜里纵使睡再不舒坦,他也不敢回那榻上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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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石无因悠悠转醒,已是日上三竿之时,他一面疑惑着自己的被褥为何变了模样,一面又努力回想着昨夜的事。
他揉了揉太阳穴,掀被起身,这才发现自己竟又睡在了卫大的屋里,只是这次醒来卫大早就没了踪影。
石无因打着哈欠推门出去,正好对上曾铸不明意味的笑:“卫大早早就下山出宫了。”
石无因一个打到一半的哈欠被卡住,半张的嘴唇讪讪地合拢,避开曾铸的目光光着脚回自己房里去。
他这些时日同宫外不少人打成一片,山脚杀鱼的李刚,他家的鲫鱼最是新鲜,再加上卫大那堪称一绝的厨艺,他一顿饭能吃整整三碗。
还有打柴的赵堂,石无因几次三番劝说卫大直接跟他直接买柴火,省的费心费力地背回去,还要一摞摞地劈开,可惜他们银子紧巴,只得作罢。
这日下山路过云鼎风华时,石无因被一个貌美的姑娘拦了下来:“公子日日从这里路过,却不见我瞧了你几次。”她笑得花枝乱颤,年轻的面庞上染着红晕。
石无因也笑:“我平日里走路不大看两边,不知姑娘找我做什么?”
那姑娘笑得更加放肆:“你瞧瞧我们这名字。”
石无因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看去,漆金的牌匾字体洒脱,悬得老高:“云鼎风华?”
姑娘点点头:“这里可是快乐巢,公子可要进来瞧瞧?”
石无因不明所以,想起从前卫大同他一起时,每每经过这里都是一副目不斜视的模样,还拉着他不许多看。他这人天生反骨,不叫他瞧,他便愈加好奇,想到这里,石无因重重地点了点头,答应下来。
姑娘手绢一挥,招呼着几个同她一般年纪的伙伴过来将石无因团团围住,几双玉手扯着他的袖子将他往厅上带。
甫一入门,便有馨香扑鼻,正中有个高台,几个姑娘在上头弹着琵琶唱歌,音色清脆婉转,听得石无因一愣一愣的,不由地停下了脚步。唱词他是一句也没听懂,只觉得音调抓耳,便笑着问道:“她唱的是什么,真好听……”
旁边的姑娘娇嗔地轻轻拍了拍他的手臂:“公子真是不害臊!”
石无因不明所以地偏过头去,不知这姑娘的脸颊为何更加通红。
姑娘见他怔愣,将手臂一拉:“公子,不如我们上楼去,给你唱更好听的。”
石无因点点头,跟着她们的脚步上楼,一边提脚一边问道:“这里装潢如此华贵,一顿饭得需不少银钱吧?”
姑娘们愣了愣,以为他装样,他衣着看上去低调却难掩华贵,一看便是长策宫弟子,便笑着道:“这些银钱对公子来说不过是小菜一碟。”
往酒桌上一坐,喝了两三壶辣喉咙的酒后,石无因渐渐觉察出不对劲来,面前的姑娘们衣裳似乎有比刚进来时少了,他将地上的外披拾起来,蹑手蹑脚地给她们穿回去,却又被一个美艳的姑娘一把扯掉。
那姑娘倾身过来,伏在石无因颈边说了几句话,温热的气息扑面而来,惊得石无因一把将她推开。
“你,你这是做什么?”
姑娘不紧不慢地起身,不解地看着他:“我自然是在撩拨你啊,公子。”
石无因皱着眉头:“你,你撩拨我做什么?”
姑娘笑了两声:“自然是因为喜欢你。”
石无因有些手足无措,他忽的明白过来卫大为何不让他多看这地方两眼了。
姑娘愣了愣:“公子,你不会,不会……”她话未说完,又忍不住捂着嘴笑起来,半晌竟笑出眼泪来,“你,你,哎呦喂……”
石无因看着满地凌乱的衣裳,提脚就走:“我,我不吃了。”
姑娘见他要走,脸上的笑意收敛了不少:“公子要走也行,得先将钱给了才是。”
“对啊对啊,我们姐妹几个侍候公子可真是累着了,少不得要些打赏。”姑娘们银铃般的笑声将屋子填得满满当当,石无因只觉得异常窘迫,一张脸涨得通红。
“我,我没钱。”
几个姑娘愣了愣,方才叫他进来那个顿了顿:“我瞧你长的也不错,若能将我们几个伺候舒服了,便不要你出钱了。”
石无因愣住半晌,吞了吞口水,心底生地一股不知来由的恐惧:“我,我能给钱!”
几个姑娘围坐在一起,看戏一般笑着:“好吧,那你给。”
“往这里东去一条街,有个叫神神鬼鬼的摊子,摊主有钱,你们给他传话,他过来给。”如今想起当时将银钱交给卫大管的事情,石无因不由地后悔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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卫大赶到时,随着云鼎风华的小厮提脚上楼,他本以为石无因只是在楼下小酌,谁晓得竟上了楼上的雅间,谁晓得他带的银子够不够。
推门而入时,饶是做足了准备,还是被眼前满地的披帛外裳震惊地说不出话来,他紧闭着眼睛,深深地吸了一口气,里头传来姑娘们同石无因嬉笑的声音,他怒从中来,捏紧了拳头。
他咬牙快步走进去,姑娘们的笑声愈发清晰,期间夹杂着几句石无因的大笑,卫大心想,若是银钱不够,他折身便走,管石无因被这些人拆吃成什么样子。
“这便叫做撩拨?”石无因学着那姑娘的模样用扇子抬起她的下巴。
石无因眉目俊郎,一双眼睛看个石头都有些深情的意味,姑娘一时有些脸红,点了点头,下一刻便被他有些生涩扭曲的挑眉“拨乱反正”回来,一口茶水险些喷在他脸上。
姑娘一把推开他的扇子:“好好看着。”她眉头轻轻一挑,一双眼睛湿漉漉的,仿佛含了不知多少的感情,“这才叫暗送秋波。”
石无因眼皮都要抽筋,将扇子往桌上一放,看样子是学的不耐烦了,将几个姑娘逗得哈哈大笑。
不知为何,他总觉得哪里不大舒坦,一回头,便看见卫大立在外头,眼神锐利,见他回头,不由分说地将沉甸甸的钱袋砸到他脑袋上,冷冰冰的:“给了钱,就快点出来。”
石无因揉了揉有些疼痛的脑袋,将里头的银子倒在桌上,姑娘们尽数收了,竟还说这些银子其实连零头都不够,不过看他有趣,便不强求了,
石无因惊了惊,他起身离开,说好的一碟小菜,如今看来居然是天价。他终于脱身,几个姑娘瞧着他手忙脚乱的模样,笑着打趣道:“公子,下次再来,可不饶你了!”
石无因摇摇脑袋,心道下次可不敢再来了。
回到摊位上,卫大始终都板着一张脸,连多看他一眼也不愿意,石无因讲了许多的笑话,也不见他笑笑,只好放软了语气再次道:“我这次花的钱,我定能补齐,你别忧心。”
卫大终于肯出声,他冷哼道:“但愿如此。”他将一把他们随意乱画的符咒拍到他胸前,面无表情,“今日的晚饭,交给你了。”
两人在宫外这样玩,其实也挣不到什么银钱,还是得靠着长策宫的例银。收摊回去时,卫大瞧着石无因总是朝着他抽眼皮,不明所以:“你做什么?”
石无因笑笑:“这叫暗送秋波。”
卫大被他噎得说不出话来,想笑也笑不出来。
可石无因今日不知着了什么魔,看见谁就双目含情,杀鱼的李刚被他看得直起鸡皮疙瘩,转头就将一尾半死不活的鲫鱼扔过去,忙不迭将二人轰走。
石无因心头一喜:“原来暗送秋波是这么个用法。”
卫大无语,并不想搭理他。
卖炭的朱大娘被石无因看得两眼一瞪,挑了担子起身,朝他啐了一口,骂他流氓。
卫大嘴角噙笑,看着石无因一脸吃瘪的模样心中也快活不少。
打柴的赵堂被他拦下来,还以为他要买柴,谁料石无因折了树枝,昂起头来作势就要去挑人家的下巴。好在赵堂反应极快,立时从自己捆好的柴里抽了一根出来与石无因对上,沉声道:“单挑?我赵堂还没怕过谁。”
石无因讪讪地收回树枝,赔了笑脸,扯着卫大离去。
卫大一扫方才的阴霾,笑得肚皮疼,眼里都笑出泪来。
石无因见他笑成一团,脸上困窘更甚,他还不信这个邪了,于是一抬手将卫大的下巴抬起来。
卫大眼疾手快地拍掉他手,笑得上气不接下气:“石无因,你恶不恶心?莫名其妙。”
石无因却不理他,周身的气息缓缓沉下来,他眉目舒展,嘴角噙着淡淡的笑意,缓步朝卫大那边走去,与他越靠越近。
卫大往后撤了几步,脸上的笑意渐渐褪去,他抬眼瞧着石无因那双笑意暗涌的眼睛,脚下一个咯噔,差点站不稳。
“你干什么?”他站直了身子,说话却有些底气不足。
不可否认,石无因长就一副多情的模样,长睫下的眸子里笑意盈盈,仿佛融着说不出的情意。卫大被自己这个想法惊了惊,垂下了眸子。
石无因笑着道:“我在撩拨你。”
卫大被他这个说法弄得没了脾气,叹了口气,一把拉开拦在他面前的石无因,大步流星往前走去,左不过又同方才一样眼皮抽筋,稀里糊涂地做些什么都不知道。
石无因见他一脸无奈,忙收了神色:“你怎么不问我为什么?”
卫大将方才不小心散落在地的符咒龟甲拾回去,神色恹恹地敷衍道:“哦,是啊,为什么?”
石无因心头一喜,磕磕绊绊道:“自然,自然是因为喜欢你!”
卫大手里的动作一顿,一张脸仿佛被雷劈了一般,方才收进包袱里的东西骨碌碌地滚下山去。
☆、长策宫
卫大想起昨夜石无因的举动,再看看他如今这脑子不大清醒的行径,按下心中的悸动,正色道:“石无因,你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石无因愣了愣,随即道:“云鼎风华的姑娘们就是这么说,我觉得有道理。”
卫大不知为何松了口气:“你最好记住,有些话不能乱说。”他也不知石无因听懂了没有,便有补充道:“若你以后要去云鼎风华讨生活,当我没说。”
石无因瞧着他快步朝前的背影,问道:“我知道银钱紧巴,我以后再也不去了,我要是再去,你想怎么罚都成!”
卫大想起银子便觉得心疼,冷笑道:“兜里的银子晃三晃没个响,也好意思到云鼎风华去。”
石无因忙赔不是:“是是是,你说的对,她们同我说的什么一碟小菜竟是胡说八道,亏我还信。”
卫大摇摇头:“人家说什么你便信什么,三岁的孩子也不是你这番模样。”
石无因不语,却暗自腹诽道若他生来就在这里活个十来年,哪里至于到现在这副光景,丢人不算,还丢钱。
曾铸虽为十二殿君之一,生活比起其他几位差的实在太远,他们所居的宫殿破败老旧,又因为殿中人少,便常常只住一处小院,久而久之,殿中其他地方落灰愈发严重。
卫大同石无因回去时,竟破天荒见了本该在山下喝得酩酊大醉的曾铸。他脸上神情严肃,看那模样足是一副等候多时的架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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