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扶邛眨着眼睛,神色不似方才坚定,良久,他点点头:“我们,我们……”
石无因点点头,眼里的一点希翼落空,转为重重的失落,他喉头一动:“没事,我们小心一些就是。”
卫扶邛看他神色郁郁,心中难免动容:“对不起。”
石无因一愣:“你又没错,不要随随便便就道歉。”他转念一想,是不是自己操之过急,吓到卫扶邛了,“我以后不随意亲你了,你准了我才亲,行不行?”
卫扶邛猛然回头看他,眉头紧蹙,面上一点也没有松了口气的模样,反倒是疑色更浓:“我,我是这个意思吗?”
“不,不是这个意思吗?”
卫扶邛垂睫敛去眸中神色,思忖一番才道:“也好,循序渐进,循序渐进……”言罢他折身回屋拿起长刀,一掀衣摆走出去好远。
石无因忍着胸腔里传来的痛意,蹲坐在门口的台阶上,抬头望着远处的天空,此时已是傍晚,倦鸟叽叽喳喳地飞过,意欲安歇在附近这株茂密的古树上。
石无因心烦意乱,干脆捡起一个巴掌心那么大的石头,一抡手朝树冠处丢去,随着石头落地,树上的鸟哗啦啦飞起一大片,被惊得四处乱撞。
一个身影急急躁躁地从树后跑出来,一面跑一面擦着衣裳,又忙不迭腾出一只手来护住脑袋,指着树冠骂道:“拉屎也不看地方,小爷我饶不了你!”
他方痛快骂完,一抬眼便看见石无因立在前头,连招呼也忘了打,转身拔腿就要跑。
“舟泱,站住!”石无因不明所以,他又不是厉鬼,至于那么害怕吗?
舟泱回过头来,斜睨他一眼:“你叫我停下我便停下?小爷忙着呢。”
“忙着在树下等鸟屎砸你头吗?”
舟泱双手抱胸,眼神在石无因身上打飘,忽的打了个冷颤,直说自己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用力搓平一番才道:“你,还有,还有卫扶邛,以后离我远一点!”
石无因朝他走近几步:“你又怎么了?”
舟泱连忙后退:“关你屁事,我要忙,我先走!”言罢他坚决转身,一面撇嘴,一面摇头,连路也不看。
“小心!”
石无因话音未落,舟泱便实打实地往那粗糙的树干上狠狠一撞,他抬起头来,触了触额心破掉的皮,一回头见石无因跑过来,连忙抬手阻拦:“你,不许过来!”
石无因只得停下脚步,看着他神神鬼鬼地离开,心中疑虑更甚。
次日见他时,只见他将额头包扎得严严实实,石无因刚想嘲笑他一番,却又见舟泱露出一副忽视他的神色,委屈巴巴地去博取杜衡的同情,说自己昨日受了大伤,现下头还是晕的。
杜衡睨他一眼,抬手将他头上的白布尽数扯去,刺道:“你若明日再来,岂不是已经好了。”
舟泱吃瘪,摸着光滑的额头又同杜衡谈天说地起来,将石无因同卫扶邛两个大活人完全无视。偏偏卫扶邛今日似乎也不大想搭理他,石无因默默叹口气,忍住想说话的冲动,用饭菜堵住自己的嘴。
四人吃饭之时,卫扶邛时不时抬眼打量着石无因,见他依旧吃得自在开心,胸中竟有些憋闷,随意扒了几口便放了筷:“师父,我那里还有一本心经没有读完,先走了。”
杜衡点头,将一块红烧肉放进碗里:“去吧去吧。”
石无因刚想放下筷子也过去,可想起昨日的情形,犹豫半晌又继续吃了起来,也怪,卫扶邛做的饭他向来一次能吃三碗,偏今日味同嚼蜡,一碗饭吃得都有些艰难。
舟泱斜眼看他,被他敏锐地捕捉到,凌厉地瞪了一眼。舟泱赶忙偏过头去继续扒饭,筷子将碗打得叮当响,片刻以后他放下碗,咽下最后一口。
他起身离开,还不忘打量石无因几眼,一面打量一面摇头,又打了个冷颤,这才抚着自己的臂膀跑出去。
晚饭毕,鬼茶竟破天荒地来了他住处,面上神色戚戚,竟撩了衣摆作势就要下跪。
杜衡一惊,眼疾手快地拉住他:“师兄有话好说,这是做什么?”
鬼茶由着杜衡将他扶到椅子上,眼神里这才展露出一副不得不的模样:“之前同你吵架,是我不对。”
杜衡坐在另一边,叹口气:“我也有过错,太激动了,如今我们说开了便好。”
鬼茶忽的侧过身来:“其实,我要那枉同并非心存恶念,我是怕那孩子控制不好,走了歪路。”
杜衡点头:“师兄有此疑虑也是正常,不过卫扶邛向来稳重,我倒也信他能制住枉同。”
鬼茶袖下的手指动了动,看着舟泱道:“其实,还有一个原因,我是有私心的。”
“师兄你说。”
“我也是才知晓,这枉同刀火气最为厚重,可解了我身上火毒,我这才……”
杜衡闻言蜷起放在案桌上的手指,心头涌上疑惑:“师兄所言,闻所未闻。”
鬼茶起身,在屋里踱着步,叹气道:“我也是从一本古籍上知道,从前不曾翻阅过。”
“师兄是想以毒攻毒?”
鬼茶点点头,唇角带了微笑:“不如你将卫扶邛找来,我好言好语请求他,只望他答应。”
舟泱眼睛看着鬼茶的背影,眉头紧蹙,似在沉思,半晌,他面容忽的舒展开来,爽朗一笑:“好啊,我这就让他过来。”
卫扶邛到时天色已暗,他抬着枉同进屋,便看见鬼茶的态度转了个大弯,丢弃了之前的威胁,反而换上一副极好说话的脸色。他躬身问好,鬼茶竟端着一副慈爱的模样将他扶起。
鬼茶将房门紧紧关上,这才将方才所言转述与他听。
“给与不给,都在你,毕竟这刀已认了你做主。”言罢杜衡笑眯眯的看着他,卫扶邛在他眼神中找不到一点暗示,倒叫他犯了难。
虽说鬼茶找了杜衡出面,可杜衡那副样子却也不像要让自己将刀交出去,卫扶邛愣在那里,不知如何是好。
鬼茶微微眯起眼睛,心道卫扶邛真是不识抬举,可他无法,只得按下心中的怒意,笑道:“你也不必忧心,我用完之后即刻还你。”
他引着卫扶邛落座,还纡尊降贵地替他斟了一杯茶,弄得卫扶邛满面疑虑,半信半疑地将其喝了下去,好在并未尝出什么奇怪的味道。鬼茶见他喉头滚动,满意地点了点头。
就在这时,杜衡猛然起身,一把捞起手边的剑抵在鬼茶颈间,冷冷问道:“你究竟是谁?师兄呢?他在哪里?”
鬼茶却不急不躁,颇有兴致地拍了两下掌:“谷主,你可算发现了,可惜,我常说的,太晚了。”他讲话的语气得意忘形,更叫人生气。
卫扶邛闻言也从木凳上起身,握起枉同直指鬼茶心口:“快说!”
鬼茶抬起双手,笑道:“你师徒二人真是一心,可得小心些别把我杀了,否则,你们永远也不可能知道他在哪里。”
杜衡闻言眼中怒气更甚,将长剑往前送了几分,另一手从锦囊之中取出毒粉,三人在狭小的屋子中撕打起来,哐哐当当摔烂了不少东西。
偏那鬼茶的黑袍就是由杜衡亲自制作,可挡百毒,一时间二人拿他无法,只得对视一眼:“先将他衣裳取下来!”言罢二人如弦上的箭一般冲出去。
鬼茶却依旧不骄不躁,他分明应对得心有余而力不足,嘴角却依旧噙着淡淡的笑意,他的衣角被杜衡削掉一大块,被卫扶邛一脚踹到墙角。
谁知鬼茶笑着起身:“快了!就快了!”
师徒二人对视一眼,心中疑惑,暗觉不妥,额心一齐传来苦楚,差点连刀都握不稳,卫扶邛喘着粗气,抬眼恨恨地瞪着他:“是,是方才那杯茶?”
鬼茶哈哈大笑起来:“你还真是一如既往的蠢!那茶是杜衡房里的,我如何下手?”
杜衡按着太阳穴:“是他身上的毒。”
鬼茶笑了两声:“到底是万毒君,还是叫你看出来了,不过还是那句话,太晚了。”
鬼茶将毒气放在自己的衣袍上,从进屋的那一刻就开始下毒,方才撕打间衣袖翻飞,毒播散得更快:“你虽是万毒君,可到底不够阴险,这天下,你不知道的毒物还多着呢。”
两人的身子愈来愈瘫软,杜衡紧闭着双眼,盘腿而坐开始调息,意欲将毒气逼出来,可惜作用不大。他睁眼看着鬼茶:“你究竟想干什么?”
鬼茶微微一笑:“我说了,我就要枉同刀,你们偏偏守得那么紧,油盐不进,我只能自己想办法了。”言罢他缓缓朝卫扶邛走去,将他那早已瘫软不已的手指随意扒开,枉同哐当一声掉落在地。
他眼中散出贪婪的光,手指轻轻拂过刀身,握住刀柄向上带之时,却被惊了惊,这刀重若千钧,他居然提不起来。鬼茶如何肯善罢甘休,于是双手附上刀柄,奋力将它往另一边拖,锋利的刀尖在地面上拉出好长一条白痕。
鬼茶揭掉斗篷的帽子,便开始做法引着刀中灵流向外散。
杜衡见他此时注意力被分散不少,便朝着卫扶邛偏了偏头,卫扶邛点点头,艰难起身朝门口挪动,可惜房门关得极紧,还被鬼茶施了咒法,一时半会儿打不开。
好死不死,今日又是十五,他脑海里仿佛什么坍塌了一般,眸子瞬间变作猩红,痛苦地蜷在地上发抖。
屋内红色的灵流散落各处,鬼茶起身,唇角上扬得厉害,哈哈大笑几声:“太好了,太好了!”言罢他展开双臂,合上眼睛,只等着灵流向他额心而来。
可不知为何,等了半晌,额心竟半点反应都没有,他皱眉睁开眼睛,看着那灵流竟源源不断地朝着卫扶邛的身体而去,而后没入他的额心,荡起一圈圈涟漪。
鬼茶甩起长袖背在身后,出手打断那些灵流,谁知竟毫无作用,灵流避过他的攻势,继续往卫扶邛身体中去。
他如何甘心为他人做嫁衣裳,于是掌心蓄力,猛然向卫扶邛打去。一束强悍的灵流与他相撞,将他逼得后撤两三步才站稳。
杜衡站起身来,看样子已调整过来,鬼茶眉间满是怒气:“谷主,我劝你不要再管,他不过是半途投奔而来,与你,与辰药谷有何情意可言!”
杜衡却不听他言,继续与他缠斗起来:“我是长辈,他是我徒弟,由不得旁人作践!”
☆、辰药谷
杜衡虽中了毒,可终究是谷主,鬼茶功力到底不能与他抗衡,被杜衡一脚狠狠踩在手腕上,咔嚓声传来时,鬼茶的面容痛苦地蜷缩起来。
杜衡蹲下身,抬手要去揭他的面具,却被鬼茶一把抓住了手,他唇角带着血,笑道:“你若杀了我,便永远也见不到他!”
杜衡毫不犹豫,一把挑掉鬼茶的面具,只见面具下的脸疤痕如树根一般盘虬在他的脸上,居然还是鬼茶原本的面貌。杜衡心头猛然一跳,埋在脑海中的记忆翻涌而来,心中霎时被愧疚填满,眸子颤抖起来。
鬼茶见状轻轻笑了一声:“你看看这些疤痕,若不是你,他还用遭那些罪吗?”
杜衡剧烈地喘息起来,按住心中翻涌的愧疚,极力冷静下来,他呵道:“你究竟将师兄带去了哪里?”
“你急什么?只要你放了我,我便告诉你他在哪里?”鬼茶唇角上扬,抬手将唇边的血渍轻轻擦去。
“师父,师父。”卫扶邛艰难地发出声来,他摇摇晃晃地站起来,“你不能信他,这人阴险狡诈,要小心提防……”
杜衡垂下眼眸,随即抬手一把扼住鬼茶的喉咙,怒意更甚:“说!”
鬼茶艰难地喘息起来:“你放我走……”
一股红色的灵流猛然朝卫扶邛飞去,即刻没入他的额心,立时将他击晕了过去,哐当一声砸在桌边,再没了声音。
杜衡意欲起身查看,却被鬼茶一把拉住袖子:“杜衡,你知不知道,你这些年做的这些,根本就不足以弥补他,他是因为你!因为你才成了现在的模样!”
杜衡恶狠狠地抬眸:“你住嘴!”
鬼茶攀着桌边缓缓站起来,笑道:“若不是你,他便不会中火毒,不会毁容,不会功法无进,就不会与心爱的女子分离,更不会年年入寒洞闭关,整日里不见天光的日子有多难受,你根本就不知道!”
杜衡定下心神,反驳道:“你根本不是师兄,如何知他心中所想?”
“我虽不是他,却知道他经历了什么,生不如死的滋味,真是好想叫你也尝试一番。”
杜衡脑海中的记忆像是被激出来了一般,他想起师兄中毒后才醒过来时,一副心死如灰的模样,更是趁他同师父不注意,想要自戕多次。杜衡身上一抖,脑海里忽的响起卫扶邛的声音。
“师父,此人阴险狡诈,不可轻信!”
“师父,不可轻信啊……”
他仿佛听见鬼茶说:“我生不如死,全然是因为你,该死的人,是你才对!”
“你毁了我一辈子,叫我再不能以真面目示人,我恨你!我恨你!”
面前鬼茶的身影似乎重叠起来,重重的身影一面说着话,一面摇来晃去,杜衡晃了晃脑袋,紧紧地闭上眼睛又睁开,手脚颤抖地举起长剑,直指鬼茶的心口:“你给我闭嘴!”
耳边传来鬼茶嗡嗡的声音:“该死的人是你,是你!是你害了他,你有罪!有罪!”
杜衡太阳穴突突地跳起来,剧痛无比,他抬手狠狠按住,手臂突然瘫软下来,长剑应声落地,他不得不抬起双手捂住耳朵,狠狠地瞪着鬼茶:“胡言乱语,你给我住口!”
言罢他抬手猛然朝鬼茶那边一挥,却被他轻易地避开。鬼茶笑了笑:“你们师兄弟还真是像,不过说了几句实话,便总嚷着叫我住嘴,哈哈哈哈——”
“你,你对师兄做了什么?”杜衡猛然扑上去,一把揪住鬼茶的衣襟,“我饶不了你!”他将手臂往下一放,衣袖作响之间那落地的长剑已飞到了掌心,杜衡紧紧一握,提上来将剑刃抵到鬼茶喉咙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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