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人相处虽有摩擦,可如今想起来,反倒是欢声笑语多一些,可是,杜衡是他最敬重的师长,他自小便以师父为榜样,将他当作心中“神”一般的存在,以他徒弟的身份为骄傲。
可如今这算什么,师兄杀了师父,他无论如何也做不到放下仇恨去无条件地相信卫扶邛,在他的心里,杜衡依旧是第一位。
石无因说他未将卫扶邛当作师兄,倒叫他有口难言,他心头仿佛松动一下可又立即封起来,谷中年长者都曾道,走火入魔之人六亲不认,再无人性,伤天害理之事做尽。想到这里,他告诉自己,卫扶邛便是凶手,他定要为杜衡报仇。
次日一早,舟泱便称石无因失踪,辰药谷上下惊奇不已,甚至流言四起说是卫扶邛半夜前来,将人神不知鬼不觉地掳走了。
舟泱放任这些流言四处乱传,心道这已是他最大的让步,已为石无因留足了退路。
只过了半旬,鬼域传来消息,域主申安带着傀儡亲上长策宫向卫扶邛讨个公道,结果也死在他刀下。只一个月的时间,卫扶邛竟连杀两位仙首,云洲各派无不提高了警惕,将他视作眼中钉。
更有人直言,卫扶邛所持的枉同刀并非仿品,大胆猜测他就是焰魔的另一个形体,蛰伏多年又出来作乱,弄得云洲人心惶惶。
而魔头卫扶邛此刻正窝在长策宫破烂的屋子里,红着眼睛给自己调息。自吸取了刀□□力后,他十五已经不会犯病,但每日里还是得打坐运功,以防又失了神智,伤及无辜。
“卫扶邛,你给我出来!”
“你个懦夫!”
卫扶邛闻言皱起眉头,这声音在他殿外已三四日,他一听便晓得是石无因。一开始他以为这人是来复仇,谁晓得他竟在外头喊着一些不堪入耳的词句,硬是要逼卫扶邛前去与他相见。
卫扶邛自然晾着他,只想着他喊累了,见没了希望速速离开,即刻回辰药谷去,谁晓得他竟在外头扎了根,每日里在外头烧火做饭,将本就枯烂的树又烧毁了不少。
这日,他又在外头喊,卫扶邛心不在焉地听着他说话,一面思索起自己当下的处境,他如今已无退路可走,可石无因还有,他垂头思索,决意死了他的心,将他赶回去。
☆、长策宫
夜里忽的下起了雨,卫扶邛睡在自己从前那间破败的屋子里,辗转难眠,雨水穿过稀疏的瓦片打在地上,也将榻濡湿了一大片。
他听着头顶传来轰隆一声,方起身时便看见门口立着一个黑影,闪电将天空照得仿若白昼,将那人的面庞映得苍白异常。卫扶邛怔了怔,看着那人抖落满身的雨水,噙着嘴角的笑缓缓朝他走近。
他浓密的长眉微微蹙起,眼里闪着警觉的光,一摊开手掌,靠在角落里的枉同刀瞬时飞到他的掌心。
“谁?!”
来人掀开斗篷的帽子,露出一张叫卫扶邛咬牙切齿的脸来。
“你还敢来?”卫扶邛立即站起,持刀直指他心口,“我定要叫你有来无回!”
鬼茶微微一笑,竟将卫扶邛滔天恨意视作无物,自顾自在桌旁坐下,还悠然自得地端起茶壶倒水,可惜这里天长日久没人住,里头空落落的,已结了不少蛛网。
“啧啧啧,既来之则安之,怎么对自己这么不好,茶水也不备上。”他掀起眼皮打量着卫扶邛,面上镇定,心里头却有些发怵。
“你到底在玩什么花样?”卫扶邛脸上不耐烦的神色更浓,他向剑身之中灌注灵流,猛然朝鬼茶刺去。
屋内顿时金光大作,卫扶邛被一个不知名的罩子弹了回来,等金光渐歇之时方放下遮挡眼睛的手臂,怪不得鬼茶一副浑不在意的模样,原来早就做足了准备。
他颇为满意地掸了掸衣襟,笑道:“辰药谷的金银宝铠果真厉害。”
卫扶邛后撤一步:“他们竟连这个也给你?”
“所以说,你伤不了我,不如坐下来,与我好好谈谈。”
卫扶邛侧过身去:“我们无话可谈。”
“你也不必这么早就否定,最少也要等我将话说完才是。”
卫扶邛不知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总之绝不会是什么好东西。
“我有法子,能叫你师父复生。”鬼茶嘴角微微上扬,一双眼睛黏在卫扶邛身上,期待着他的反应。
谁晓得卫扶邛眸子只是微微抖了一下:“复生逆天,我从未听过,缘何信你?”
“你信也得信,不信也得信!”鬼茶朝他那边走近两步,“你别无选择,将杜衡复生,一切便可回到正轨,你就能回到辰药谷,继续做他的徒弟。”
卫扶邛心中似乎有些松动,可面前这人向来狡猾,他的话如何能轻易相信。卫扶邛袖中已握起了拳头,指节扣拢,因太过用力发了白。
“我知道你肯不信我,可这也是一个方法不是?”鬼茶眼里闪着贪婪的光,“树族有一圣果,可活死人肉白骨,借此复生杜衡,也并非绝无可能。”
卫扶邛转过身,与他对视,眸子里忽的闪过红光,将鬼茶惊得往后撤了好几步。
“你凭什么助我?”
鬼茶叹口气:“我不过想要刀□□力,并不想伤他性命,我一切都是为了自保,所以愿意帮你。”
卫扶邛冷笑两声:“一派胡言!今日你若不说出实话,我便是拼了命也要叫你有来无回。”话音未落,他手心的长刀嗡嗡响起来,红色的光快速地绕着刀身,映得他的脸庞异常诡谲。
鬼茶看他模样,吞了吞口水:“好,我实话实说,我也想要那圣果,你用它救了杜衡以后,再予我救另一个人。”
卫扶邛呵呵笑道:“圣果只有一个,如何能救两个人?”
鬼茶忙不迭道:“可以,只用将其一分为二,便可救两人……”他一面说,一面打量着卫扶邛的神色。
卫扶邛长睫微微下垂,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你自己为何不去?”
鬼茶闻言笑了两声:“我若是能去,自然就不用找你了。”他一面说着,一面从怀里掏出一本泛黄的古籍,翻开将坏不坏的一页,指着上面不甚清楚的小字,“古籍所载,绝不会有假。”
卫扶邛立即伸手过去,却被鬼茶避开:“我每十天抄一页传送与你,定要找到圣果。”
“你直接将原册给我。”
“这是孤本,我不能轻易给你。”
“由你抄送,我如何知道真假。”卫扶邛冷哼一声,“若你不愿,那我自去寻,到手了便是我一个人的。”
“没有古籍指引,你绝无可能找到!”鬼茶笑了笑,“你威胁我,我自然也可以威胁你。”
他将书册收进怀中,在屋里踱起步来:“辰药谷众人不知石无因真实身份,我却知道。”外头闪电掠过,惨白的光照在鬼茶脸上,那些露在面具外,遮掩不住的疤痕更加触目惊心。
卫扶邛闻言脸上血色瞬时褪尽,一双眼睛里满是难以置信,他唇舌颤抖,心里头七上八下,石无因在长策宫之时也没恢复身份,按理说知晓的人应当不多才是。
他喉头动了动,内心煎熬不已,生怕鬼茶说出来的话正是他心中所想。
“他就是林尧的私生子!”雷声轰隆隆地响起,将他的声音全部遮盖,可卫扶邛依旧看得见他嘴唇开合,读得懂他所言何意。
“可惜了,从前林尧风光时他没能得什么好处,如今林尧死了,又要出来替老子背锅。”言罢他哈哈大笑起来。
卫扶邛眉间一紧,一把扯住鬼茶的衣襟:“你休想打他的主意!”
鬼茶慢吞吞地去扒他的手指,摇头道:“你若乖乖听我的话,我保证不说出来。”
卫扶邛闻言手里力道一松,往后退了一步,垂眸道:“你每十日给我传送一页纸,你要留底自己抄一份,给我的必须是原册,否则,我不能允诺你找到这所谓的圣果。”
鬼茶笑了笑,伸手要去拍卫扶邛的肩膀却被他灵活地避开,他看着手掌又看看卫扶邛:“你果真不一样了……”
卫扶邛不愿意去看他,眸色渐渐暗沉,瞧着鬼茶离去的背影紧咬着牙,心里头已隐隐有了自己的主意。
鬼茶方脱离卫扶邛视线,整个身子仿佛瘫软了一般,他单膝跪地,靠在墙边大口喘息着,一把将脸上的面具扯掉,露出一张面目全非的脸来。
他眸子里满是厉色,这些疤痕都是由尖锐的匕首狠狠划过所致,他抚上脸上的粗糙,想起那日在长策宫被尚煜一剑贯穿的苦楚,咧着嘴笑了两声。
他也没想到自己竟没死成,救他的人约莫是同尚煜有仇,此时或许正等着他提剑杀回去,又或是已在前不久的叛乱中被尚煜解决,魂归西天了。
尤汶的死讯传来时他整个人都是不清醒的,脑海里想的第一件不是找尚煜复仇,而是摸出自己从长策宫寻来的古籍,意图循着上面的方法找到圣果,复活尤汶。
他原本,是想将那古籍留给尤汶,若他死了,便以此法复活。
可是那古籍泛黄褪色,字也是不清不楚,他费力研究了许久也不得其法,上面更多的是一些抽象的文字,考查也无迹可寻。若是卫扶邛能找到一些眉目,倒是最好不过。
他杀人从来都是直捣魂府,取了那人灵珠,简单粗暴,变态残忍。这就是他在华黎山暗门数年所习,有那么一刻他也会厌恶自己,可别人惯爱骂他白眼狼,喂不熟的野狗,骂得多了,他便觉得自己这样再好不过。
身上灵脉传来痛意,戚泽抬手捂住脑袋,他虽捡回一条命,身体却大不如前,此番前来长策宫耗费太多灵力,他艰难地起身,拖着身子往远处走去,满身泥泞地寻找一处能供他闭关的地方。
不曾想,他竟在一处破墙角见到了裹着席子的石无因,他蜷在地上,抱着手臂往墙角拱,身上已湿了大片。戚泽也看不出他面色如何,只听见他嘴里吐着一些破碎不堪的词句。
戚泽嗤笑两声,不再理会,继续拖着残破的身子离开,他心道,人就不该有牵绊,有了牵绊,便不能无畏向前,做事情瞻头顾尾,最后落得个一事无成的下场。
他自嘲两声,身影消失在黑夜之中。
卫扶邛撑着伞来到石无因睡去的墙角,一挥袖,那伞便悬在二人头上,遮住淅淅沥沥,将停不停的雨水。他蹲下身来看着石无因,一个响指,身边便燃起一小团明黄的火光来,就着一看,石无因双颊红红,眉头紧皱。
卫扶邛抬手去探,果如他所想,这人发烧了。今夜这样大的雨,石无因避无可避,加之几日来吃不好睡不好,倒也情有可原。
他将手虚抬在石无因额上,一阵红色的涟漪自他手心荡漾开来,一圈圈地落到石无因额头,又散到他身体各处。
他被淋湿的衣裳冒起水汽,顿时干了个透,脸上病色褪去,整个人看起来比方才好了不少,只是精神依旧不大好,不知在说些什么。
卫扶邛按下凑近细听的冲动,缓缓起身意欲离去,却被昏昏沉沉的石无因一把扯住袖子,他一个怔愣,鬼使神差地停下脚步。
他干脆席地而坐,就叫石无因拉着他的袖子,一双眼睛在他身上流连,眸中难掩悦色。
石无因感受到脸上传来冰凉的触感,猛然睁开眼睛,此时已天光大亮,昨夜大雨过后,今日仿佛是个艳阳天。他抬手去触鼻梁处的湿润,一抬头,只见一株枯树上还在往下滴雨水。
可,昨夜里,他迷迷糊糊间分明记得有人来过,他视线往下一转,只见草席旁有一把油纸伞,早已被泥水浸透了。
☆、长策宫
这夜,长策宫中彩灯长明,已近子时,依旧传来阵阵歌声,丝竹舞乐不绝于耳,石无因从城中回来,长眉之上染了愁色,紧紧蹙起。
明明危机在前,他如何还能这样毫不在意。石无因攥紧了手,抬手掐诀,灵流从他额心淌出,径直朝卫扶邛所设的结界而去。
意料之外,这结界不知何时竟被卫扶邛撤走了,石无因看着灵流毫无阻挡地打破门口的石狮,侧身收回双手,一双眼睛直直看近那扇虚掩的门中。
他抬眼,卫扶邛,应当等他许久了。
石无因深吸一口气,提脚向前,小心翼翼地推开那扇沉重又精致的门。在他的记忆中,这扇门似乎并没有这么华丽,来不及多想,他推门而入,步履匆匆地向前而去。
循着丝竹之声,石无因终于远远地在殿外见到了卫扶邛的身影。只见他长袍曳地,外裳随意地散落,侧头与身旁貌美如花的姑娘说笑,不知说了句什么,羞得那姑娘涨红了脸,连连摘下葡萄堵住他的嘴。
石无因心里已隐隐有怒火在烧。
他指节咔咔作响,长眉一横,继续向前走去。冷风呼啸而过,将他的衣袍吹得哗啦作响,身上的银铃发出悠远空旷的声音。
卫扶邛缓缓转过头来,瞧着石无因一步步往殿中走。不过也只一眼,他便走去看身侧的另一个姑娘,抓过她白皙如玉的小手,又笑着说了几句打趣的话。
姑娘用手帕掩住朱唇:“宫主尽瞎说。”
殿中心七八个舞娘穿着薄如蝉翼的纱衣,水袖飞得满殿都是,重重叠叠长袖飞起落下,交错飞舞之间,卫扶邛似乎终于注意到了来人。
他见状抬手拍了两下,这些姑娘便纷纷停下舞步,躬身退下。他身旁的四五个姑娘作势也要起身,却被他笑意盈盈地拦下来:“又不是什么人,你们自然也见得。”
石无因的呼吸都有些急促,他抬眼看着高座之上身着华服的卫扶邛,轻轻地摇了摇头:“你在这里醉生梦死,可知云洲各派在做什么?”
卫扶邛轻轻一笑,浑不在意,又或者说是嚣张至极:“来一个杀一个,来一对杀一双。”他抬手将身旁的姑娘一搂,“还有,我要如何,与你有什么关系。”
石无因在殿中站得笔直,一字一句道:“有没有关系不是你一个人说了算。”
卫扶邛闻言浓眉一横,将另一只手搭在膝盖上,向前一探身子,眼角上挑:“你还真是没有自知之明,我看不上你貌似天真的模样,总是可以博得更多人的青睐,而我,就被掩盖在你的虚伪之下。这下好了,如今我在云洲有了名声,倒正合我意。”
石无因往前走了一步,抬眼望他的眸子里没有怒气,却带着淡淡的忧愁:“这不是你心中所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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