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剑到手的石无因蹲坐在破烂的书架之间,将剑鞘取下,露出光洁的剑身来,看来朱右将它保管得很好。这剑的主人是长策宫单荣,能不能有用,且看他试一试了。
卫扶邛信中所言,不过是嘱咐他找到圣果,复活杜衡,此外留下他艰难译出来的几页纸再无其他。石无因将盒子翻了个底朝天,也再没寻到其他的东西。
既然如此,他便一心求取圣果,复活杜衡才是。
长剑闪着莹白的光,石无因衣裳散乱地翻开古籍,将剑置于其上,半晌却发现毫无动静。他挠着脑袋,化作灵体一把扎入剑中,又飞到了辰药谷,依着从前的记忆,趁夜色飞到朱右房间,划破他的手指又立即飞回长策宫。
沾了血的长剑果真有些不一样的作用,鲜血方滴至古籍上时,便发出耀眼的金光,石无因唇角上扬,看着面前那幅满是苍天古树的插图缓缓从书中显形。
满眼的苍翠叫石无因双眼迷离,他怔神一阵竟发现自己已身处森林之中,四周的景象随着他转头扭曲半晌才恢复正常。
他警惕地提脚轻走在松软的土地上,顺着那滴血的指引往更深处走去,越走越远,越不见天光。他本来已有些疑虑,正欲折身返回时,柳暗花明又一村,面前竟出现了一株红叶满身的古树,冠可通天,隐匿在层层云彩之间。
通红的树叶时不时掉落几片,微风拂过,竟这样的如梦似幻,石无因心头一喜,忙不迭走上去仰视着这株大树,只见重重叠叠的叶片之间,一个鲜红的果子藏匿其中,不仔细看还发现不了。
他心中喜悦更甚,飞身掠起,在半空之中仔细地观察起那果子来,鲜红欲滴,浑身散发着通透的光芒。石无因小心翼翼地抬起手指前去触碰,就在他触到圣果的同时,周围一切烟消云散,他仿佛被一双无形的手扯了出来。
石无因猛然睁开眼睛,看着书页上完好无损的插图愣了愣,莫非,这里便是寻找神树的入口。窗外忽的传来窸窸窣窣的声响,石无因眸色凌厉,转头呵道:“谁!”
自然无人回应,他叹口气,自己这些日子以来,一点风吹草动都紧张得不行,他晃了晃脑袋,继续将心思放在书页之上。
果然是长策宫古籍,只有用后人的血才能看懂,将古籍从头到尾细细看了一遍,石无因已记下复生之法,看着手里的书册犹豫起来。
卫扶邛也曾在信中告诉他多加小心鬼茶,直言古籍是他所给,思忖半晌,他在夜色里起身离开长策宫,留在身后的,只有藏书阁瞬时燃起的大火。
朱右莫名其妙的发现,长剑不知何时又回到了他屋里,竟同往常一般挂在原来的位置上,他惊了惊,以为自己见了鬼,马不停蹄地告诉朱默,禀了舟泱,这才放下心来。
石无因赶到树族地界之时,才晓得这里不分白昼黑夜,永远都是一副黄昏暮色的模样,他看着被晚霞染红,高低错落的树木,依着古籍所言,顺利找到了与那插图一模一样的入口。
提脚进去时,他心里紧张与期待交杂在一起,顺着小路走了半晌,果不其然,同幻境中景色一模一样。他看着红叶古树咧嘴一笑,顷刻间飞身掠起,却被一个无形的结界猛然弹了回来。
不及从地上起身,数十道刀一般锋利的藤条霎时将他围了个团,一个树胡子老人从旁边的树中显露出身形,声音浑厚如钟:“来者何人?竟敢觊觎圣果!”
石无因双手在身侧支撑着身体,看着面前哗啦作响的藤条,心道若他一动,这些藤条定能将他绞成肉渣,于是乎笑了笑:“神君玩笑,我并非觊觎圣果……”
似乎是被他这个神君的称谓取悦到了,老者爽朗地笑了几声:“你明知这里是妖族地界,还说出神君二字,以为拍了马屁我便能放过你吗?”
“……”
“数百年来,觊觎圣果之人数不胜数,只可惜,你来晚了。”言罢老者一挥手,石无因身旁的藤条立即贴着地面散了干净,他忙不迭地坐正身子,盯着老者的脊背。
“老人家所言何意。”
“圣果在三百年前便被树族叛徒苏藤盗走了。”老者叹口气,回身过来剜他一眼,“你也别想着顺利脱身,既来了树族做这样的事,心思定然不正!”
石无因起身,抱拳拱了拱手:“老人家,圣果失窃,你们就没去寻过吗?”
“废话!要是寻得到,还用在这里生气!”他言语间满是怒气,“等找到了苏藤那厮,老夫定将她捆起来,吊在这古树之上一千年,让她长长久久地守着!”
“若我帮你找到苏藤,可否将圣果借我?”
看着微眯着眼睛,斩钉截铁:“不可!圣果可是我树族圣物,怎可轻易与人。”他将石无因上上下下打量了一遍,“我瞧你并非人族,要这圣果做什么?”
石无因垂眸:“救人。”
“呵!人是这世间最贪婪,最丑恶的存在,圣果救人,玷污圣物!”
“老人家,这是你的偏见,并非所有人都是这样。”
看着叹息一声:“你滚吧,百年间来寻圣果的人不计其数,这红叶便是由他们的鲜血染成,你若不想死在这里,就速速离去。”
石无因嗫嚅几下,偏头看了一眼那红树,之前还梦幻的的东西瞬时变得血腥起来,他想了想,便拱手飞身离开。
老者转身看了看他背影,捏了捏自己的胡须:“一只刀灵化形,救人?呵!还能救谁,自然是救主人!”言罢他摇摇头,“看你不是人,便放你一回。”
石无因愣神地走在街道之上,如今他化了实体,便不用再像之前那般吃东西,自然也没了饥肠辘辘的感觉,他闻着酒楼里传来的香味,想起他夺舍那日稀里糊涂的模样,惆怅涌上心头。
他垂头走着,该到哪里去寻那个叫做苏藤的妖,她既然偷走了圣果,自然也是因为有用,三百年前的事情,这圣果怕早就化作了灰烬,他如何还能拿到手。
想到这里,他脑海中兀的浮现出一句话来:一醉解千愁。因着曾铸的原因,他同卫扶邛都十分厌恶酒这种东西,想不明白人为何要喝这么多辛辣的东西,肚子不舒坦,脑袋也不舒坦,图什么?
他看着前面一家酒楼卖力吆喝的店小二,提脚走到他跟前。店小二一见他失魂落魄的模样便喜上心头,这般模样的客人喝得最多最猛,他忙不迭地向石无因推销起这酒楼中十二种烈酒来。说得天花乱坠,用着一些莫使金樽空对月之类的话,将石无因半拖半拽地拉进了酒楼里,按在一处空着的桌子上。
“客官,不知方才那几种酒,你要哪种?”小二笑嘻嘻地立在他身侧,只等他说出酒名便飞奔过去取酒。
石无因垂眸思索一阵:“要最烈的。”
小二声音清脆:“哎!”
哐哐哐,酒坛,酒碗,花生米立时上了桌。小二动作熟练地揭开坛口,为石无因斟了满满一碗。
他看着面前晃荡浑浊的烈酒,抬手学着之前见到的那些人的模样,一口闷了下去,酒水淌过喉咙,陌生的辛辣刺得石无因口鼻通红,呛咳不断。
石无因再抬手抹去眼角的泪时,便看见一个衣着华贵的男子自顾自在他面前坐下,手里抬着一坛酒直接就喝,男子咧嘴笑了笑:“第一次喝酒吧?”
☆、木山
石无因随意瞟他一眼,摇头否认:“不是。”
他第一次喝酒,是在云鼎风华,还把卫扶邛气得不轻,如今想起来,不知道是该哭还是该笑。
男子闻言眯着眼睛点了点头,他脸上满是红晕,看样子已然醉了,他握着酒壶指向石无因:“那平日里定然喝得不多!”
石无因点点头。
男子凑过来,整个人身上都是酒气,石无因皱了皱鼻子,往边上挪了一些,自顾自地又灌下酒水,渐渐的,似乎没有那么难受了,脑袋晕乎乎的。
“何以解忧?唯有杜康!”两人相互搀扶着,走在夜色正浓的长街上,酒楼紧着时间要打烊,忙不迭将醉醺醺的两人轰走,哐当一声关了门。如今这街上,只稀稀拉拉地亮着三两盏豆灯,在微风中也摇摇欲坠。
男子酒量似乎比石无因还差,他整个挂在石无因身上,眼皮子上仿佛坠了千斤重的石头:“隽娘!隽娘不要我了!”
他吼了几声,堂堂七尺男儿竟啜泣起来,扯过石无因的袖子顺势擤了鼻涕,抽噎着道:“分明说了等我,为何又不守诺!”
石无因脑海中混沌,摇摇晃晃问道:“她是谁?”他嘿嘿嘿笑了几声,“隽娘是谁?”
男子一把将他推开,半晌才站稳,指着他道:“我告诉你,你休想打她的主意!”他又换做一副做美梦般的表情,“隽娘才貌双全,天上地下再找不出第二个!”他抬起两根手指在眼前晃了晃,又在迷糊之间将中指放了下来,往石无因面前一递,下巴往前伸出来,一副流氓模样。
石无因一把打掉他的手指,又将酒灌进腹中,摆手道:“你那算什么,有何可悲。”
男子追上来,质问道:“如何不悲,我们从前互相许诺,说是一生一世一双人,如今她转头便嫁了旁人。”说到这里,男子又哭嚎起来。
石无因眸色里的笑意消失干净:“至少,她还活着。”言罢,他将空了的酒壶一把掷到地上,摔了个稀碎。
“你咒她?”
“没有。”
酒劲上头,等石无因稍稍回过神一些,两人不知何时竟一同来到了城郊,对着一株无名的树磕了好几个响头了。
他头皮被树皮刮破,这才得了几分清明。
身旁那男子还在碎碎念:“苏家仙,苏家仙……”
石无因晃了晃脑袋,也学着他的模样作起揖来,两人你一言我一语,头磕得哐哐响。
石无因见半天没有反应,脸上带着怒气推了他一把:“你骗人!哪里有什么苏家仙?”
男子摸摸砸到地上的脑袋,立即爬起来继续磕头:“心诚则灵,心诚则灵……”
石无因朝他翻了个白眼,什么替你消了记忆,忘却烦恼,都是假的!
正当他意欲起身之时,树干处突然形成了一个巨大的漩涡,将石无因猛然卷入其中,只留下一个小小的银铃,将旁边的男子惊了惊。
他往石无因这边爬了一截,拾起掉落在地的银铃,愣了半晌,终于反应过来,一蹦三尺高,嗓门比谁都大:“不好了!不好了!大树吃人了!”
极速下落的感觉太过真实,石无因猛然酒醒,终于彻底清醒过来,他本能地往控制着身体往悬崖边上靠,意图扯住一条藤蔓,好让自己摔得不要太过惨烈。
双手乱挥一阵,他那被酒水压下去的落寞又重新涌上心头,脑海中第一次有了这这样的念头:摔到崖下,是生便生,是死便死。于是他敞开双臂,阖上了眼眸,静静地感受着耳边传来的呼呼风声。
身体停住的时候,石无因听见耳边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他半信半疑地睁开眼睛,一切完好,没有粉身碎骨。
他从树杈之间飞身而下,环顾着四周的林子,竟有些莫名的熟悉之感,头顶的烈日被高高的树冠挡下大半,阴影之下,隐隐有啜泣之声传来。
石无因循着声音的方向奔去,将身体隐藏在低矮的灌木丛后,缓缓扒开一个角,只见衣裳破烂的孩子正被几只年岁较长的树妖欺负。
“你爹这只狐狸精,把你娘迷得七荤八素,你自然也不是什么好东西。”言罢他得意地笑起来,手指变作藤条狠狠抽了那蜷成一团的小女孩一下。
小女孩抬起黑溜溜的眼睛狠狠瞪他一眼,将自己抱得更紧。
“你居然敢瞪我!”言罢,他作势又抬起手掌。
石无因眉心一皱,从灌木丛后飞起,掌心汇聚而成的气流将那树妖震开半尺。他的同伙见状纷纷退开,用警惕的眼神望着石无因。
到底还是小妖,吓一吓便不行了,石无因走过去将那小姑娘搀扶起来,被她身上触目惊心的伤痕惊了惊:“你,还好吧?”
小姑娘水汪汪的眼睛里没有半点儿的感激,她往边上挪了一步,满是戒备地摇了摇头。
“你是谁?我要告诉族长,你擅闯树族地界!”
石无因转身看着他,拿出大人的模样,冷冷道:“你尽管去告,我等着你们来抓我。”
小妖们见他生的牛高马大,说话间极有气势,吞了吞口水便三三两两互扯起来,顿时跑得无影无踪。
石无因见那些妖跑远了,笑眯眯地转过头来:“你怎么任由他们欺负呢?”
谁晓得,才一回头的功夫,那小姑娘竟消失地无影无踪,石无因怔了怔,叹口气又继续往前走。心道兜兜转转,他居然又回到了树族地界。
一个抬头,面前的景象瞬时幻化起来,一圈圈的涟漪将前路扭曲成模糊的一片,石无因惊了惊,连忙后撤几步,原来他又落到了幻境之中。
渐渐的,四周也一齐变幻起来,天空缓缓褪去树色,变作湛蓝,面前高可通天的古树消失干净,取而代之的是一排排垂柳同一汪清澈的池水。
绿裳的姑娘坐在池边的石桌旁,见石无因走近方抬起眼眸。她生得极好,一双眼睛仿佛长了钩子一般,可通身的气质却不妩媚。
“你所求的,要用记忆作为交换。”她红唇轻启,带着笑意。
石无因愣神半晌,这才问道:“你便是苏家仙?”
女子点点头:“你既在树前求我,缘何不知我名号?”
石无因顺势坐到石凳之上,思索着自己方才醉酒所言,不过同那人哭诉一番,说着什么情意折磨人,去了干净最好。如今机会就在眼前,他却不知所措地沉默下来。
若是细算,他也算活了百年的老人,可是记忆却只有寥寥数笔,叫他舍弃,如何舍得。
于是乎他起身,拱手道:“我后悔了。”
谁晓得面容温婉的女子瞬时变了脸,她眸色狠厉:“这世上可没有后悔药,你既来了木山,不留下记忆我是不会让你走的!”
“我想要的东西,叫做圣果。”
女子闻言面色大变:“树族圣物?”她呵呵笑了两声,“你是这几百年来第一个朝我要这东西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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