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迈不动脚
眉目流转间,似有风情万般……
柳和风方才还能咄咄逼人,此刻已然心绪纷繁,探不清,究不明。
恍惚间,他薄唇一抿,扭头,目光移开三寸,手也滑落至肩上,顿了顿,轻拍两下,“好困,快睡吧。”说完打着哈欠,走到矮榻旁,和衣躺到矮榻上。
云一鸣坐直身子,垂下头,手指微捻,“回你寝房去睡。”
闻言,柳和风盘膝坐起,垂首不发一言,良久,轻声道:“好奇怪,你在这儿,我就是迈不动脚离开这儿。”
此言一出,云一鸣的心便似被人一把揪住,手中动作一僵,嗓子也跟着发硬。
二人都不说话了,屋内寂静得出奇,只余时光静静溜走……
不知过了多久,云一鸣开口打破沉默,“你去床上睡吧,我睡榻上。”
闻言,柳和风望向云一鸣,嘴角上扬,复又躺回榻上,双手交叠脑后,轻快道:“想什么呢?你明日便下凡了,路途遥远,舟车劳顿,我怎忍心让你睡在榻上?你便安心睡床上吧。”说完,便熄了榻桌上的烛火。
然而,一刻过后,榻上的柳和风仍在翻来覆去,难以入眠,口中低声抱怨道:“硌人!”心说兴许云一鸣心一软,便会唤他去床上睡。
如此反复地说了两三回,声音也逐渐提高,却不见床上那位有任何动静,好似睡着了一般。装听不见?也罢。
他腾地起身,三两步地走到床边,果断爬上床,迅速躺在云一鸣身侧。云一鸣欲起身,他立刻侧身,手脚并用地裹住他,“你睡哪儿,我便睡哪儿!”
云一鸣仍旧试图起身,柳和风手脚用劲,软硬兼施,“我是无所谓的,就怕再弄出些响声惊扰了旁人。”
柳和风见他未再动作,适时加把火候道:“况且,你明日便下凡,你舍得我回去睡吗?若不是怕你下凡想我,我早就回地祇去睡了,还会在你凤鸣居待到现在?快睡吧,别闹了……”
云一鸣并未争辩,似是放弃了挣扎。
柳和风见他不言不动,知他默许,便欢天喜地又在手脚上加了把劲儿搂紧他。只见,云一鸣即刻便将他的手脚拿开,“躺好。”
柳和风见好就收,依言平躺在他身边。少顷,他又佯装无意、悄无声息地将靠近云一鸣那侧的手脚缓缓放到他身上,又被云一鸣果断拿开。
他猛地侧首,一咂舌,似是较上了劲儿,又将那刚被拿开的脚压到云一鸣的脚踝上。
这一回,云一鸣未再拒绝,许是知晓若不让柳和风如愿,恐怕今夜连觉都没得睡了,黑暗之中,一声几不可闻的轻叹。
自知得逞的柳和风强忍笑意,岔开话题道:“哥哥,下凡何事?”
“追捕河神。”云一鸣回答。
柳和风想起那日河神已然被云一鸣重创,“他还活着?”
“嗯。”在柳和风为龙王炼制丹药的日子里,云一鸣一行已然在魔界发现了河神的踪迹。
柳和风侧身面向他,单手垫在脸侧,“此案由双神宗协同办理,正一神宗去了你和云宗主二人,地祇却只有我师尊一人,明日我便央求师尊携我同去,这样我便每日都能看到你。”
黑暗中的云一鸣,侧首望了一眼柳和风,一息后侧身背对着他,“不必了,此事很快便会水落石出。”
柳和风见他侧身,二人间空隙大了些,便朝他挪近了些,前胸与后背几乎贴在一起。云一鸣感受到他的靠近,不由朝里挪了挪,想离他远些,腰身却被他伸来的手臂紧紧揽住,往回拽了拽。
太近了,柳和风温热的气息吐在那截白玉般的后颈上,裹着离愁的声音传了过来:“哥哥,我会想你的……”云一鸣心跳紊乱。
静默良久,一片静谧之中,柳和风熟睡后均匀的呼吸声传来,而云一鸣却难以成眠。他长舒一口气,仿佛自言自语般低声道:“柳和风,你究竟把我当作什么人?”
不曾想,柳和风迷糊之中轻笑一声,箍在云一鸣的腰身的手臂紧了紧,脸蹭在他颈后,呼吸拂在耳旁,模模糊糊嘟囔一句:“还能当作什么……自然是当作我娘……”
……
……
自云一鸣下凡那日起,数日已悄然过去,苦思冥想了几日,柳和风仍是百思不得其解。
云一鸣离去时,缘何对他一副爱搭不理的模样。对于他的问题,云一鸣要么不回答,要么就是一个“嗯”或“哼”便将他打发了,仿佛一个字都不愿与他多说。
从头至尾,更是连看都不曾看他一眼,一看就是故意不想与他做任何视线交流。他这么高大挺拔一大活人,在云一鸣面前竟活像一抹轻烟。
连日来,每每念及此处,柳和风心中便莫名烦躁,仙丹都炼糊掉十几颗。法术修行便更是碰不得了,一不小心不得走火入魔?
忽然,他灵机一动,既无心炼丹修行,何不找师兄为自己指点一二?于是,忙不迭地跑向师兄最常出现的地方——地祇后花园,刚到花园门口,便看到江潼手持喷壶与宫羽元君站着说话。
二人置身翠绿的枝叶间,色彩斑斓的百花竞相开放、争奇斗艳,和着空气中沁人心脾的花香、氤氲在花间缭绕的仙气,宛如一幅令人陶醉的美景。
柳和风一愣,心道,竟撞见她?!下意识想先躲开。然而,他心中的焦躁远大于对宫羽元君的恐惧,便顾不上这许多走上前去。
只见,江潼一脸做贼心虚地样子,背对着宫羽元君,朝柳和风使了一通眼色,装模做样地问道:“咦?师弟,你何时回来的?自打你从仙山回来,宫羽元君都找你好几次了,每次你都不在。今日真是巧了,你可算回来了。”
柳和风正烦着,心说放屁,面上却也配合地打了一番掩护,而后方才问道:“不知宫羽元君找我何事?”
其实,他无需再怕她纠缠,五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宫羽元君的心境却是变了,五年前,她还心心念念中意他,如今时过境迁,她满心在意的,却是身边这位待她体贴入微的江潼仙君。
宫羽元君说明来意,不外乎是为明月掌门求丹,一解五年来生发之扰。然而,此番她来寻柳和风,却还有一个她说不出口的原因,那便是她想取回那根绑在他脚踝上的红线。
所幸,那红线看似并未起作用,她只道是柳和风赴仙山闭关的原因。如今,他已然出关,以防万一,还是早日取下方可安心。
待她说完,柳和风一副恍然大悟的模样,五年前便是因明月掌门诓骗他在先,他才送出一颗没那么完美的丹药以示回敬。本想,小惩几日便罢,然而,人算不如天算,他亦未料到自己随后便匆匆闭关去了。
“小仙技艺不精,竟为神君带来出这许多麻烦,麻烦宫羽元君回去后转告掌门神君,炼丹尚需一日,明日我便亲自将丹药送去,以表歉意,还请掌门神君再忍耐一日。”
其实,哪里还需要炼制?丹房里便有现成的丹药,只是,他要亲自送去,顺便让那掌门将红线取下。
宫羽元君前脚刚走,柳和风便一把接过江潼手中的喷壶浇起花来。
江潼没好气道:“今日是什么风把你吹到这后花园来了?平日不见你来,偏生的今日宫羽元君前脚刚来,你后脚便到。你不是对莳花弄草不感兴趣吗?”
柳和风一边浇花一边赔笑:“我是不感兴趣,然而,我一想到师尊近日下凡公干,这一园子的花都让师兄一人养护,既要浇花,又要施肥、除草,怕是忙不过来。这不,我便来帮师兄您分忧来了。”
“放心,师尊回来之前,这浇花的任务便包在师弟我身上了。”柳和风拍胸脯保证。
江潼白了他一眼,“你少来糊弄我,事出反常必有妖。说吧,何事求我?”
柳和风佯装生气:“好心当作驴肝肺!我能有何事相求于你?”顿了顿,又道:“不过,我还是要谢谢师兄,每次都帮我挡住宫羽元君。”
江潼倏地看他,面上惊喜难掩,虽说江潼一向觉得师弟于感情方面是块木头,却又怕他是喜欢宫羽元君而不自知,如今听得这个“挡”字,不由喜上眉梢,道:“师弟,你不中意宫羽元君吗?”
那木头手持喷壶哗啦啦地洒水,一脸茫然地摇头。
“好!”江潼双手一握,激动不已。
那木头道:“师兄,好什么?”
江潼一时激动,此刻回过神来,忙敛了神情,清清嗓子道:“没什么。好了,差不多了,咱们回去吧。”说着,便把柳和风手中的喷壶取下,放至一簇牡丹花下。
江潼走到自己寝房门口,发现柳和风还低着头跟在自己身后,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他摇摇头推门进了房,见床铺凌乱,忙去整理,只闻身后传来柳和风惊奇的声音:“咦?师兄,这画上仙子可是宫羽元君?”
江潼一惊,忙跑来抢画,昨日思念宫羽元君之时,顺手画了几张。那木头顿然开了窍,诧异道:“师兄,你的心上人不是一诺元君吗?你不是讨厌宫羽元君吗?”
“你哪只耳朵听我说我讨厌宫羽元君了?”江潼将手中的画小心翼翼地折好。
“可是,方才我说不中意宫羽元君,你还高兴成那样?难道不是因为你我二人所见略同而高兴吗?”柳和风疑惑道。
江潼一脸诧异,嫌弃地看着眼前那木头,“只有榆木疙瘩才跟你所见略同呢!白瞎了你这张脸!擎等着打一辈子光棍儿吧你!”
柳和风也不生气,笑着凑过来,好奇道:“师兄,你是何时喜欢上宫羽元君的?”
江潼一脸幸福地跩文道:“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情深。当我发觉,在看不到她的日子里,我没有一天不想她。跟她在一起的时候呢,我又挪不开腿离开她。我就知道,我喜欢上她了。懂了吗?”
听到“跟她在一起的时候呢,我又挪不开腿离开她”这句话时,柳和风的心不由咯噔一下,脑海中,晃晃悠悠地飘过几日前自己说过的话——你在这儿,我就是迈不动脚离开这儿。
只见,那句话宛若写在一条迎风招展的长长战旗之上,从左飘到右,又从右飘到左,飘得柳和风愈加心烦意乱,烦躁不已,下意识地甩了甩头,仿佛要将这战旗甩出脑海。
江潼见他那发着楞的呆样子,自知徒劳无益,不耐烦地撵人:“去去去,快回丹房炼丹吧,明日还要给明月掌门送丹呢。”
柳和风心乱如麻,垂首缓缓往外走。
“等下!别忘了,师尊回来前,浇花的事情便交给你了。”
柳和风头也不回,只挥一挥手当作回答。
☆、心照不宣
柳和风回到丹房,郁闷不已,云一鸣缘何生气尚未理清,又来了个“挪不开腿、迈不动脚”在脑中飘来晃去。
手中瓷瓶着力一掼,摔于长案上,竟没碎?那无辜的瓷瓶画着不规则的弧线轱辘滚了几圈,撞到案沿便停了下来,“爱生气便生气!小爷我还偏不惯你这臭毛病了!”
随后,果真将这一团乱麻抛掷脑后,不再多想,又从乾坤袋里取出那聚灵环的碎片,研究起来。柳和风一旦做起事来,心无旁骛,专心致志,两耳不闻窗外事,连窗外天色黑了又白,都不曾留意。
正当他欣慰地拿着被修复了个七八成的聚灵环端详之时,门外传来了江潼渐行渐近的催促声:“师弟,你准备好了吗?我们还要去明月仙门送丹呢。”
闻言,柳和风方觉一夜已然过去,他忙将聚灵环收进乾坤袋,应声道:“好了好了,这就来!”
二人携了丹药朝明月仙门而去,谁知途中经过一处拐角时,忽然有一个柔弱的声音轻声呼唤柳和风的名字。他循声望去,竟是天君仁德殿里的那名唤广秀的小仙娥。
柳和风笑问何事,待她正要言语,发现自他身后的拐角处,又走出一人,此人便是江潼。她便踌躇起来,柳和风见状道:“姐姐,这位是我师兄江潼仙君,你有何事但说无妨。”
广秀仙娥对着江潼微微施礼,说明来意。
原是她近千年来,每每休憩,梦魇连连,眠浅易醒。那日见柳和风给天君送丹,后又听说他善于炼制丹药,且所炼丹药不在天君钦定丹药之列,几经犹豫,终是鼓足勇气,前来求丹。
临了,她怯生生探问道:“今日斗胆向柳仙君求丹,不知仙君可否赐丹?”
这有何难?柳和风正要应承下来,突闻师兄江潼干咳一声,轻拽他衣袖,于是,柳和风对广秀仙娥道:“姐姐,稍等我一下。”
江潼将柳和风拉到一旁,见他不解,摇摇头,娓娓道来。
原来,这天界仙多丹少,只有有品级、仙阶高的仙者如神君、仙君、元君、仙子方有资格配享丹药。而那些无品级、仙阶低的仙侍、仙娥是没有资格获得丹药的。
自古以来,众仙一直墨守陈规、无人僭越,若是今日柳和风赠她仙丹,那便是触犯天规。
柳和风心中顿觉匪夷所思,转而道:“师兄,我所炼制的丹药并不在钦定之列,给明月仙门送了那么多,不也无人说话?”
江潼扫了一眼不远处的广秀仙娥,将声音压得更低,“傻师弟,这可不同。你送给明月仙门丹药,她们也定然只会分给仙子、元君之列,哪个会分给小仙娥?”
见柳和风仍蹙眉不解,他继而道:“如今,人人赞你炼丹技艺精湛,那也得是在遵守规则的前提下。不然,你以为天君、师尊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柳和风鼻中哼气,盯着江潼问道:“敢问师兄,遇到这种长达千年都未睡过一个好觉的小仙娥前来求丹的情况,如何做才是正解?是墨守陈规,置之不理?还是通权达变,伸出援手?”
江潼面现难色难以抉择,心中犯嘀咕,口中疑惑道:“按理不至于此,即便是仙娥仙侍也是有仙骨的,天界又有仙气神息护着,一般不会出现这种情况。”
“师兄,方才广秀仙娥所说你也都听见了吧?她眼下那清晰可见的乌青之色你也看清了吧?想当初,师兄对我这个遥在人界的垂死凡人尚能伸出援手,难道今日却要对仙界同胞的困境视而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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