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者闻言一惊,惊得是这小子在性命攸关的情形之下,居然还能先人后己,单就这颗赤子之心,便令人心生敬意。然而,转念又想,莫非这小子自天界跌落,境遇突变,一夜之间,什么都没了,心下承受不住这落差,意欲轻生?于是,他不无担忧道:“你呢?”
柳和风轻描淡写道:“我断后,随后即到。”
“若那饿鬼进食时间极短,你待如何断后?” 老者面露为难之色。
“我还有冰魂雪魄尚可抵挡一时,无论如何,定然护得前辈和姐姐全身而退。万一晚辈未能出去,还需劳驾前辈逃离后,前去东海为姐姐寻得一颗锁魂珠,只需服下此珠,她的元神魂魄便可自此无忧。”
老者还在犹豫,柳和风却已然开始行动起来:“前辈,事不宜迟,即刻开始吧。”说罢,他便行至洞口,立于结界旁,左手化出一净器,内盛净水,右手化出少许米面等食,以右手按于器上。
做完这些,他回头对那老者道:“前辈,仙术化食撑不了多久,时不我待,做好准备。”
便在此时,他穿过结界,踏出洞口,即刻念咒七遍、弹指七遍,取食于器,展臂抛洒于四方净地之上。一时间,那数以千计的饿鬼循着气味迅速聚拢而来,享受着这突如其来的饕餮盛宴。
那老者见时机已到,忙背起广秀仙娥朝着出口飞奔而去。与此同时,柳和风腾空而起,俯视地上围成一圈的饿鬼,好似一群抢食的野兽,一时间凄厉的叫声和狼吞虎咽之声响彻饿鬼道上空。
柳和风居高临下,见外围偶有几只饿鬼突然离群追向老者二人,他便立刻以数道冰魂雪魄击打过去,待那符箓方一触身,那几只饿鬼便尖叫哀嚎着四下逃散。
见老者二人离那出口尚有一段距离,半空中的柳和风随即加快手中施食速度。只见,仍有饿鬼源源不断地从四面八方涌向他脚下,越聚越多,越堆越高。
饥渴不已的一众饿鬼眼冒精光,等不及那食物自己落下,竟鬼踩鬼,鬼叠鬼,以叠罗汉的方式一层层搭成高塔。顷刻间,便堆叠出一座盎然壮观的十层鬼塔,那塔尖还在不断攀升,塔顶的那些饿鬼竟试图将半空中的柳和风吞食。
柳和风又匆忙转头看向老者二人,见他二人已然行至出口处,悬着的心稍稍放了下来。下一瞬,他正欲飞离此处,突然,他的右脚被鬼塔之巅的一只饿鬼一把拽住,刹那间,一阵蚀骨的灼痛感便自脚踝之处传来。
原来,那饿鬼枯柴般的手掌触及之处的衣物,瞬间便焚为齑粉,柳和风脚踝皮肤亦瞬间泛红起泡,只余那只赤金脚镯安然束在脚踝上。
柳和风忍着钻心的痛,旋即快速取食抛洒于四周远处,见状,那位于塔底的一众饿鬼立即撒手四散扑向食物,那鬼塔顷刻间便坍塌不见。
然而,那只攥住柳和风脚镯的饿鬼却不肯松手,似乎它更感兴趣的便是手中这个入手不化的赤金脚镯。随即,它张开炽焰大口向柳和风吐出一阵火焰,只想焚化了柳和风这个外来灵体,那这脚镯便成了它的囊中之物。
说时迟那时快,柳和风即刻化出一道冰盾抵挡,同时,一个冰魂雪魄倏地击向那饿鬼枯手,那饿鬼吃痛松手,一声惨叫后,便重重砸向地面上一众饿鬼。
然而,却是它这一砸,方又吸引了其他饿鬼的注意力。它们抬头望向半空中的柳和风,一阵叽里呱啦的鬼语之后,众饿鬼又层层叠加起来,眼看着又一座鬼塔以迅雷之势快速搭建而成。
柳和风旋即飞身离去,于饿鬼群外落于地面,而后朝着那出口一路狂奔。他边跑边回头以冰魂雪魄击向身后一众饿鬼,然而,好巧不巧,只发了几击,便发觉自己的灵力好似消耗殆尽,竟不足以支撑再多发一击,他心知自己重伤初愈,能支撑至此刻,已属不易。
他猛然抬头,见那老者仍在出口附近张望等待,唯恐自己的心血付之东流,他心急地呵斥道:“还不快走?!”
闻言,那老者才好似下定决心,旋即将广秀仙娥抛出饿鬼道出口,便是这一抛,重重落地的广秀仙娥竟醒转过来。
待柳和风跑近时,老者立刻化出一个红色电光流转其上的透明结界,罩于二人上方,紧随柳和风身后的饿鬼,登时撞到结界上,发出一声声凄厉刺耳的尖叫。
二人在结界内迅速朝着出口跑去,距出口仅丈余之遥时,那老者道:“我要撤结界了。”说完,手一挥便将结界撤了去。
与此同时,二人三步并两步迅速及时地跨过出口,又同时松了口气,虽是险象环生,却是有惊无险。
柳和风微微俯着身子,双手拄在大腿上,大口大口地喘息,扫眼看见广秀仙娥已然睁开双眼,二人方一对视,柳和风的嘴角便勉强挤出一个笑来。
继而,他又不经意地朝身后饿鬼道望去,那出口看似空无一物,然而,一众饿鬼却无法靠近,虽心有不甘地鬼哭狼嚎一阵,却也只得无可奈何地散了去。
待众饿鬼散去,柳和风脸上突然变了色,望向饿鬼道的双眼也惊恐似地倏地圆睁。只见,他迅速直起身子,不可置信地在袖中和怀里快速翻来翻去,继而,复又绝望地望向饿鬼道,口中惊道:“我的书!”
那老者和广秀仙娥顺着他的视线望去,原来,离出口不远处的饿鬼道地面上,赫然躺着一本典籍,那封面上《清心咒》三字清晰无比地映入他们的眼帘。
见只是一本普普通通、随处可见的典籍,老者不以为然道:“不就是一本《清心咒》吗?待出了这封灵渊,老夫赠你百本。”
谁知,还未待他说完,只见一道白影如电般闪过,竟是柳和风又折返饿鬼道冲那《清心咒》飞奔而去,他一声惊呼:“混小子!你不要命了?!”
广秀仙娥亦惊道:“仙君!”
眨眼的功夫,柳和风已然不在他的视野内,他只看到那成百上千的饿鬼,在方才那本典籍所在之处四周密密麻麻地围成一团。
即便此时,他有心相救,却亦只能是有心无力了,他不解地摇头叹息道:“可惜了,可惜了!”
却在下一瞬,老者闻得一声惊雷响彻饿鬼道那方天地,他不由又望向那饿鬼道,惊喜地发现,那混小子居然还活着,而且还是唯一活得很好的那一个,他脚下四周,皆是以他为圆心,被那一声惊雷炸得成辐射状四散开来、东倒西歪的饿鬼。
柳和风左手紧握着那本已然焚毁一角的《清心咒》,对那一众哀嚎的饿鬼视若无睹,右手自顾地轻轻拂去书角的灰烬,口中还小心翼翼地吹着气。
便在此时,一个贼心不死的饿鬼见他如此珍视此书,突然跃身而起,朝那《清心咒》吐出一股烈焰,欲焚之而后快。
柳和风大惊,电光石火间,他下意识地伸出右手阻挡烈焰,虽是挡住一些,那《清心咒》却还是燃了起来,然而,与这书籍一起燃烧的,还有柳和风的右手掌心。
但是,他好似感觉不到活活烧伤的痛楚,看了一眼那燃烧的书籍,眼中杀意浮现,一把将那饿鬼细如枯枝的脖颈吸附在右掌中,那饿鬼忙用锋利的枯爪抓向柳和风的手背,顿时,数道深深的疤痕纵横交错其上。
咔嚓……
一声清脆的颈骨折断声过后,一颗干枯如骷髅的饿鬼脑袋,自柳和风右手掉落,在那地面上轱辘着滚开……
柳和风急忙灭了书籍上的火,发觉这失而复得的《清心咒》至少还余大半,并无大碍,方才如释重负地舒了口气。而后,他又将那典籍重新放回怀中,又下意识地在那胸前衣物上按了一按,方才往外走去。
待他如入无人之境般信步走出饿鬼道出口,面露喜色地重新站在老者面前时,那老者方才回过神来。老者本想斥责两句,转念一想,或许,这便是艺高人胆大,便不再多言。
孰料,忽地,那柳和风眉头紧蹙,面上神情突然转喜为怒,将那怀中书籍粗暴地掏出,猛地扔回饿鬼道,口中还恶狠狠道:“老子才不稀罕!”
看着方才还对那典籍视若珍宝,连命都不要也要抢回,此刻却又弃如敝屣,这前后矛盾、判若两人的做法着实令老者摸不着头脑,于是,不由斥责道:“你这混小子怕是疯了!折腾这一遭,竟是竹篮打水一场空?早知如此,你又何必去捡?”
老者摇摇头,又看向柳和风那烧得焦糊的掌心,不无惋惜道:“连手都被那饿鬼真火烧成那样,那疤痕可是一辈子都无法祛除的。”
闻言,柳和风看似毫不在意地一笑,“也好。”
☆、缀行甚远
这清晨的山雨下起来,竟没完没了,越下越大,此刻已然大雨滂沱,整个山间只余雨声,远处的雨簌簌,近处的雨噼啪,远近两种异同的雨声交融,自然而和谐。
赤裂回过神来,方觉早已被那四溅的水花溅得满脸是水,他收回湿漉漉的手掌,在脸上胡乱地撸了几把。
而后,他扭头扫视凉亭内这方小小的天地,方才发现身后凉亭内,不知何时多出了数名避雨的行人,只见他们小声地说笑着,许是结伴而行。
人影绰绰间,赤裂越过这些身影一眼便看见了云一鸣。只见,他静静地站在凉亭入口处,侧身望向那条雨中湿滑的小径,不知在想些什么。
许是这雨声过于舒适,赤裂心中武装已久的坚冰韧壳,好似倏地裂了一道口子,他便由着自己的性子,肆意地望向那张清冷的侧脸,良久,竟是移不开眼。不知看了多久,他只觉眼皮渐沉,心中泛起昏昏欲睡之感,少顷,便迷迷糊糊地靠着亭柱打起瞌睡来。
亭内,那群避雨行人中的一位,不经意间瞥见赤裂熟睡的面容,眼内划过一抹惊讶的神色,继而,捅捅他身旁的同伴,示意他们一同看过去。
许是见赤裂睡着了,这些陌生人从最初遮遮掩掩的偷看,很快演变成明目张胆的围观,口中的话语也从最初的窃窃私语,变成毫不掩饰的孟浪之言。
孰料,便在此时,众人只闻身后传来一声低沉而暗哑的声音:“滚。”那声音中尽是压抑的怒火,话语中满是刺骨的寒意。
最初,众人还想仗着人多势众的优势,与这多管闲事之人一较高下,却在转身看见云一鸣的一刹那,便被他周身散发的寒气和眼中压抑的杀意,吓得连滚带爬地逃出凉亭,争先恐后地奔入磅礴的雨中。
云一鸣站在原地,一动不动地望向那张熟睡的脸,不知说了句什么,雨声太大,掩住了他的声音。
便在此时,那睡梦中的赤裂眉头微蹙,斜倚在亭柱上的上半身好似不适地扭了一扭,忽地一个身形不稳,便朝地上栽去,却见一道身影,如电闪过,下一瞬,赤裂的脑袋便舒舒服服地斜靠在云一鸣的身上。
瞬间,云一鸣身上特有的气息便萦绕在赤裂周围,只见,他舒展了眉头,一张脸心满意足地在云一鸣身上蹭来蹭去,口中呓语:“哥哥……”
.
待赤裂醒来时,发现雨停了,风止了,云散了。此刻的凉亭中,只余他和云一鸣二人,自己仍是斜靠在亭柱上,而那云一鸣则依然站在凉亭口,仍是那副清冷的姿势。
复将那颗心武装完毕,赤裂不由又打量云一鸣一眼,却瞧见他那如雪白衣的腰腹处,模模糊糊地印着一个暗黄色的椭圆形污迹,他眉头一挑,心道,他不是最重仪表吗?竟对这样一大片污渍视而不见?转念一想,心中自嘲道:“关我何事?”
赤裂这才漠然起身,信步走至凉亭口,目不斜视地经过云一鸣身边,好似他是一抹空气。而后,不发一语地朝山下走去。
约半个时辰后,赤裂甫一走进仙缘客栈大堂,便见那无精打采坐在一张酒桌前的赤姑娘,猛地站起身来,一脸惊喜道:“公子,你终于回来了。”言毕,好似看见什么可怕的事物,旋即变了脸,一副担惊受怕的样子,将视线在赤裂和邻桌一位公子之间游移。
赤裂疑惑地随之望去,见那人竟是太子殿下济岳?只见,太子正张着嘴,一副受惊的样子,正满脸狐疑地望着自己。
赤裂眼中惊讶一闪而过,神色旋即恢复如常,心道,我易容成这般模样谅他认不出来。继而,坦然走向赤姑娘。
与此同时,坐在赤姑娘身旁的山神也倏地站了起来,他不可置信地揉了揉眼睛,亦如太子那般张着嘴,半天说不出话来。
见状,不明就里的赤裂泰然坐至桌边,见那桌上饭菜已然上齐,也不废话,拿起筷子下箸如飞,吃了几口方才开口问道:“怎么几个时辰不见,竟不认得了?”
山神口中不确定地唤道:“赤……赤公子?!”上扬的语调,活见鬼的神情,怀疑的语气。
赤裂哑然失笑,反问道:“不然呢?”
便在这时,云一鸣亦缓缓步入大堂,太子见他归来,方才回过神来,忙举手示意,却是一副神秘兮兮、鬼鬼祟祟的样子,开口亦是刻意压低了声音道:“喂!这里,这里!”
一时间,相较于赤裂不明就里和云一鸣的泰然处之,这相邻两桌的其余三人,皆是大眼瞪小眼,满心狐疑,各怀心事。
见他二人仍不动筷子,赤裂一脸莫名其妙地催促道:“吃啊,都愣着作甚?你二人都用过早膳了?”
山神连忙拿起筷子,随声附和道:“吃吃吃。”继而,埋头狼吞虎咽起来。
赤裂疑惑地望向赤姑娘,只见,她心领神会地靠近自己,贴近他的耳边,一手遮挡在嘴边窃窃私语。期间,她那青色广袖滑落至肘弯,露出手上那根醒目的红线圈。
赤裂似是一惊,继而笑道:“赤裂在此谢姐姐提醒。”说到“提醒”二字时,继而变了脸,怒意十足地扭头斜睨了一眼邻桌的云一鸣。谁知,那云一鸣也正望着他们,只将那手中筷子捏得铁紧。
这时,太子上身探向云一鸣,生怕别人听见似地小声道:“云一鸣,你不觉得那人很像柳和风吗?”
云一鸣只是自顾地用膳,并未理会太子。
而那太子从小到大,集万千宠爱于一身地长大,非但不是善解人意的料,反倒是那哪壶不开提哪壶的主,只见他摇头叹息道:“唉……怎么可能是他?那封灵渊,即便是囫囵个儿地进去,尚且有进无出,更何况他还被刺了个对穿?真惨!”
啪!
便在此时,只见赤裂一把将手中筷子重重拍在桌面上,这突如其来的一拍,恰逢山神夹了个肉包往嘴里送,只见那筷中的包子没被他咬住,反倒吓得掉落下来。他抬头望向赤裂,只见他正皮笑肉不笑地看着自己,还关切地问道:“吃饱了吗?”
山神方才还只是觉得,许是这赤裂恰巧貌似柳和风,此刻,见他这副阴阳怪气、阴晴不定、喜怒无常的模样,不由回想起两余年前娲神结界之中的柳和风,竟忽觉或许便是同一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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