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神一声叹息,摇了摇头,登时,脸上分明浮现惊恐的神情,那云一鸣果然够狠。
想当初,自己不过在天君面前说了句对柳和风稍有不利的话,还是句实话,那云一鸣便一副恨不得将自己生吞活剥的样子,未曾想,他绝情起来,也是翻脸不认人呐。若今日自己落在他的手中,定然没有好下场。
念及此,山神自人缝中,偷偷地望向那矗立在人群之外的云一鸣,只见他摆着一张如丧考妣的千年寒冰脸,目光缓缓游移在人群上方,好似对刚才的故事无动于衷。
山神收回视线,猫着腰于人群中穿梭,在这嘈杂的喝彩声和鼓掌声掩盖之下,悄悄地往客栈大门方向移动。
就在他蹑手蹑脚地行至那通往二楼的楼梯口时,在那客栈大门距自己仅剩两丈之遥时,那雷鸣般的掌声却停了下来。好巧不巧,便在此时,客栈大门走进一人来,几乎同时,那眼明手快、中气十足、嗓音洪亮的掌柜一声高喊:“欢迎欢迎,这位客官快里面请!”
这突如其来的一嗓子,宛若夜空中的烟火,一下子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那山神暗叫不好,只得顺势假装若无其事地转身上楼。
经过这段小插曲,云一鸣便看到了山神,他快步行至楼梯口,正欲上楼,却见一把白色折扇挡在他的身前,“等等!”
原来,手握这把折扇之人居然就是太子殿下济岳?!然而,云一鸣面上却无一丝惊讶,好似他早已料到太子殿下的出现一般。
太子得意一笑,收回折扇,又倏地展开,在胸前慢悠悠地扇着,“一鸣神君,没想到吧?惊不惊喜?意不意外?”
以太子那堵得像下水道那般的任督二脉,差得像裤/裆一样的修练资质,自南天门一路尾随云一鸣至此,并且未曾跟丢,实属不易,这一路,他真的太难了。
云一鸣并未理会他,而是继续着上楼的脚步,方上了几步,便听见太子“踏踏踏”地跟了上来,“喂,你等等我!”
再说山神,他迫于无奈上了二楼,如无头苍蝇那般沿着走廊乱窜,目光快速地游移在走廊雅座和旁边的客房间,心中盘算着进哪间客房躲上一躲。
忽地,他的目光扫过一只搭在酒桌上的手背,一条覆盖其上的弯曲狰狞疤痕映入眼帘,是那位一年前,夜未央宫门前得魔尊亲自迎送之人?!
山神急中生智,反正天界、人间他已无处可去、无路可逃,不若拜入此人门下,跟在此人身后,或许还有条活路。
心念一定,仿佛溺水之人抓住了救命的稻草,他便一屁股坐在那人桌边三个凳子中唯一一个空凳子上,双手连忙一揖,压低声音:“公子,请救在下一命!日后,在下愿追随公子左右,鞍前马后,以报君恩。”
原来,这山神求助之人便是那位黑衣公子赤公子。山神突如其来的行为,令他迷惑不解,只见他挑起一边的眉毛,下意识地抚上自己的面部轮廓,“哦?这位兄台竟认得我?”
山神摇头又点头,“脸不认识,手认识。”上次是满脸络腮胡子,今日却没胡子,虽仍不甚好看,却比上次清爽了许多。
赤公子一怔,又一笑,看来下次易容,这手亦不能漏掉。
“是你?”赤姑娘惊道,“你便是方才在街上将我撞倒之人。”
山神面露惭愧之色,拱手道:“姑娘,方才实是情势火急,这才不小心撞到您,还请姑娘海涵。”
便在此时,山神余光瞥见云一鸣已然来到二楼楼梯口,正左右张望,似乎在考虑是先往左呢,还是先往右。见他扭头望向这边,山神忙将视线收回,抬手挡脸佯装挠头。
其实,不仅山神,连同坐在赤公子对面的赤姑娘看到云一鸣,亦大吃一惊,目光慌乱。
赤公子看到山神那副恨不能藏形匿影的神情,心中已然明了,便欲扭头看看,到底是何方神圣,将这山神追得屁滚尿流?
便在这时,那赤姑娘突然扶住额角,双眉紧蹙,好似隐忍痛意,道:“公子,我突感不适,想要回房歇息一番。”
那赤公子见状,忙起身扶她,“我扶你回房!”
赤姑娘点点头,余光扫过云一鸣,只见他已朝走廊的另一边走去,心下不由暗自松了口气。
山神见二人起了身,也不管别人同意与否,便死皮烂脸地跟了上去。见那位公子扶着那位姑娘在一间客房门前止步,山神便急忙替二人打开房门,随后,亦不请自来地进了房间,并迅速转身关门。
赤公子将赤姑娘扶至桌边坐下,自袖中拿出一个青瓷瓶,倒出一粒丹药递给她,见她吃下,又将手掌按在她背部,输送灵力片刻。而后,方才转头看向山神,“这位兄台,请坐吧。”
山神顿时喜上眉梢,一边应着,一边走过来坐下。
赤公子拎起桌上茶壶,一边给山神斟茶,一边开口问道:“兄台方才说见过在下,不知是于何时何处见过?”
山神便如实说出一年前魔市酒摊前发生之事,当然,自是隐去了故意洒酒和尾随之事。
赤公子听罢笑道:“想不到你我二人竟有如此缘分,”继而话锋一转,问道:“那兄台也是魔界中人?今日又被何人追杀?”
山神如今已无后路可退,即便入魔,亦知晓背靠大树好乘凉,如今大树便在眼前,若是自己没有诚意,想必这个凉是不好乘的。
于是,他叹气道:“实不相瞒,在下原是这鹄鸣山神,只因一时行差踏错,做错了事,如今竟落到天下之大、无处容身的地步。”又是一声叹息,继而又犹犹豫豫道:“今日追杀在下之人乃是……天界之人。”
闻言,只见赤公子面上一怔,垂在桌下的手紧握成拳。那山神见状以为他为难,毕竟,谁会为一个萍水相逢、素不相识之人,而去得罪天界的神仙?念及此,山神面上一副理解的表情道:“公子若是为难,那在下亦不便打扰了。”
说罢,正欲起身告辞,却被赤公子一手按住肩膀坐下,只见他唇角一勾,鼻中冷哼一声道:“山神兄多虑了,三界之大,岂会无处容身?承蒙山神兄不嫌弃,愿与在下同往魔界,区区在下虽不才,不过,助山神兄一臂之力,于魔界立身的能耐,倒还是有的。”
山神一听,大喜过望,忙站起身揖手,作势欲单膝跪拜,那赤公子却连忙抬手阻拦道:“山神兄,不必如此,此后你我二人兄弟相称即可。在下名唤赤裂,山神兄唤我赤裂兄即可。”
山神忙摆手道:“使不得,使不得,我还是随这位姑娘唤一声公子吧。”
赤裂见他执意如此,只不以为然地微微一笑,“不过是个称呼而已,山神兄自便吧。”
☆、夜探道观
便在此时,门外传来“笃”一下的敲门声,屋内三人皆是一愣,对望一眼,皆等待着敲门声的继续。谁知,那敲门声就这么戛然而止,不再继续,取而代之的是一阵渐行渐远的脚步声传入三人耳中。
敲门只敲一声,还不说话,着实透露着一丝古怪。
少顷,赤公子正欲起身,山神却抢先站起身,轻手轻脚走至门后,好似怕人知晓屋内有人。他透过狭长的门缝往外看,这不看则已,一看之下,他的喉结不由自主地上下滚了两个来回。
原来,那云一鸣正在这天字二号房正对面的那张雅座旁静立着。山神忙转身,眼神似是无处安放胡乱地转了几转,木然走回桌边,坐下、倒茶,猛灌两口压压惊。
赤裂见他这副模样,不由开口问道:“山神兄,你没事吧?”
好似还未缓过神来,山神顾不上答话,只是又倒了杯茶,猛地一口灌下,方才开口道:“天界的人追到门口了。”
赤裂挑起一边的眉毛,轻声道:“哦?”说着的同时,起身步至门后,双手一把拉开房门,只见门口并无一人。他又将身子探出门外左右看了下,除了方才那一众听书看戏之人,并未发觉多出什么疑似天界的神仙来。
他无奈一笑,关上房门,走回山神身边,“门外并无仙者,许是搜寻未果,已经离开;又许是山神兄一时惊慌,看花了眼,风声鹤唳、草木皆兵了。”
山神复又跑去门前,开门探望一番,果然,哪里还有云一鸣的踪影,这才放下心来。
其实,方才那一声“笃”确实是云一鸣敲门所致。自他踏进这间客栈,他便觉胸口闪过一阵异样的感觉,随着他踏上二楼的楼梯,这异样感逐渐加强。
直至他行至天字二号房门口时,这异样感仿佛一下飙至最强,刹那间,他胸中升腾而起的希翼不亚于讶异之感,情不自禁地抬手敲起门来。
谁知,方才敲了一下,就被一直尾随在他身后的太子殿下一把拽了回去。
太子压低声音,惊讶道:“素闻一鸣神君行事稳健又通书达礼,你如此贸然敲门,如果里面不是你要找的人怎么办?就算是,大庭广众之下,万一伤及无辜你可就要担神之过了。”
见云一鸣仍是一副未回过神的模样,太子又道:“你且在这等我一下,我去找掌柜在隔壁开间客房。”
便是在太子转身下楼时,那山神自门缝往外看,这才看到了云一鸣。而恰在赤裂开门前,太子已然拿着隔壁天字三号房的钥匙,拽着云一鸣进了客房,故此,赤裂连个神仙影子也未看到。
是夜,月相下弦,天字一号房中走出一人,原是一身黑衣的赤裂。只见,他略一环顾四周,见四下无人,脚下轻点,飞身一纵,便消失在茫茫夜色之中。
片刻后,他已然抱着双臂,伫立在空无一人的长街上,出神地望着街边一户人家大门上的匾额,一声轻轻的叹息便自他口中逸出,继而自言自语道:“娘,你到底搬去了哪里?”
便在此时,他听到身后有渐行渐近的脚步声和粗重的喘息声,他倏地扭头望去,却见山神上气不接下气地奔了过来:“公子、公子,你这飞得也太快了吧?”
赤裂眼中一丝狐疑:“你来作甚?”
山神不好意思地挠挠脑袋,如实答道:“一来,我对这一片儿比较熟,估摸着跟过来,看看公子有没有用到我的地方;这二来么……我思来想去,总觉得今日并未看错,许是,那追我之人也住在客栈里,万一你出去的功夫……”
赤裂看了眼他那疑神疑鬼的样子,哑然失笑。恰此时,一声瓷器碎裂之声,伴着妇人呜咽声、男人咒骂声划破夜深人静的下半夜,显得格外的突兀而清晰:“以后你休要再提这件事!最好连李大山这个名字也不要再提起!”
李大山?这个名字怎生有些耳熟?山神蹙眉间,心念百转。
而赤裂则是干脆飞身至那屋檐之上,将二人争吵之声,仔细听了个清楚。
“你个这没良心的老东西,将我那养了二十五年的宝贝儿子拱手送给一位来历不明的道姑,可怜我儿,不知为娘今生还能不能再见上你一面?呜呜呜……”那妇人涕泪交垂指责道。
“你一个妇道人家懂什么?大山跟普通孩子不一样,十二年容颜不变,始终长不大,即便他没有错,也不曾作恶,可镇子上的人哪一个不怕他?不恨他?与其,留在这里被人指指点点当作妖怪,还不若跟在那道姑身后云游四方。”
原来,这对深夜喧嚣的夫妻便是李大山的父母。
“依我看,那道姑也就是个江湖骗子,说什么东海锁魂珠可将我儿身上妖气祛除,这要如何去辨真假?你还给了她那些银两让她带大山赶赴东海,她去不去谁又知道呢?我苦命的大山呐,呜呜……”大山娘继续呜咽哀嚎。
大山爹头痛万分,呵斥道:“这样也比让那帮乡亲,听信那两个臭道士的妖言,当作妖怪烧死了强。事情都过去两年了,你以后休要再提!你若再这般胡搅蛮缠,莫怪老子休了你!”说罢,拂袖而去,只余大山娘一人哽咽之声在夜空中飘荡。
赤裂听至此处,心中略一琢磨,便将事情的来龙去脉猜了个八九不离十。他飞回地面,便又朝着鹄鸣山上飞奔而去。
山神亦不多问,只管跟在他身后,待见他于山巅之处的圣清观前止住脚步,终是忍不住开口问道:“公子,何故夜半三更来此道观?”
“寻一样东西,只是不知在不在这观中。”赤裂抬头望向道观那高高的黄色外墙,传说这曾是一家皇家道观。
许是为方便香客、信徒烧头香的缘故,圣清观的观门只是虚掩着,赤裂轻轻推开,便信步进了观内。
他信步步入那正殿,只见殿中长明灯的灯光投射至圣清真人和猫将军的塑像上,光影缥缈间,他举头望了眼真人塑像的脸庞,略一蹙眉,据说这位真人在他出生之前,便在此观中羽化。
少顷,赤裂便已站定在猫将军塑像前,端详一瞬,他轻抚猫首,轻轻唤了声:“踏雪,出来吧。”
只这一声呼唤,便见那通体乌黑、四蹄踏雪活生生的猫儿,便自那猫将军塑像之中应声走出。仿佛这一觉睡了好久,它先是伸了一个懒腰,继而,轻声呜鸣着在赤裂脚边来回地蹭来蹭去。
赤裂脸上漾着融融笑意,弯腰将踏雪捞起,抱在怀里,揉揉脑袋,顺顺猫身,口中轻柔道:“多年不见,你怎么还是这么丑?”
踏雪不满地龇牙呜鸣,便在这时,观外传来一声山神的惊呼声,紧随其后传来的便是打斗的声音。
赤裂忙自胸襟处掏出一个布袋,将踏雪胡乱地塞了进去。仅一息的功夫,他便已来到圣清观外,夜色正浓,远远望去,他亦只能依稀分辨出来人那一抹白影。
眼看,那一抹白影正飞身一剑刺向山神,赤裂果断一纵,下一瞬便见他已然立身于二人之间。只见,他左手一掌推开山神,右手则徒手握住了来人的剑尖,又顺势一拽,便将那人连人带剑拽至自己面前。
只一刹那,来人那张脸便倏地出现在自己面前三寸余处,待看清这张面如冠玉的脸,赤裂只觉呼吸一滞,待那熟悉的气味沁入口鼻,连同他的心跳都错乱了起来。
原来,追捕山神的天界之人竟是云一鸣?!
好生奇怪,二人顿时都没了动作,一息、两息、三息……
赤裂仿佛忽地找回自己的思绪,只见,他一把推开云一鸣,将他推离自己一丈之遥。二人相对而立,在墨蓝色的夜幕中,默默地打量着对方。
片刻后,赤裂方才侧首对着呆立身后的山神道:“追杀你的天界之人就是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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