赤裂大惊失色,好像不愿相信似地反复摸着脚踝,一摸之下,面上血色尽褪。虽说,他早已猜到痴情箍为云一鸣所种,然而,当这份猜测随着赤金脚镯的消弭无形,而变成毋庸置疑的现实时,仍是给他的内心带来不容小觑的一击。
这时,柴掌门的话应景地跃上心头,“此镯与种镯者元神紧密相连,元神在,则此镯在,元神灭,此镯亦随元神寂灭。”
此时此刻,从他出生便伴着他的脚镯消失了,是不是就意味着云一鸣的元神即将溃散了?念及此,他手忙脚乱地朝云一鸣体内灌入大量灵力和魔气。
他却不知痴情箍化作流金重新归位,弥补了云一鸣残缺不全的记忆。此时的痴情箍不仅携着云一鸣的记忆,还有些许柳和风的记忆混杂其中。刹那间,云一鸣心中所有的不解与疑惑都有了答案。那份“不同”除了刻骨铭心、深入骨髓的爱,还能是什么?
看着柳和风手中徒劳的动作和面上惊恐的神情,云一鸣用尽全力吃力地抬起手来,小心翼翼地触碰魔尊赤裂那苍白的脸,仿佛怕弄疼了他,“没用的……”
柳和风一语不发,手中灵力魔气澎湃而出,仿佛要在一息之间,将满身灵气尽数灌进云一鸣的体内。直到云一鸣倏地口吐鲜血,他才猛然收手,顿时,慌乱无措得好似做错事的孩子。
云一鸣安慰似地抚上他的侧脸,脸上艰难地漾起一抹微笑,“别怕……”继而,以指腹轻抚一下他鲜红的唇。
百余年前,正是这一抹红唇出其不意地吻在自己的脸上,是一吻定情吗?
不,还要早,从他种下了痴情箍的那一刻起,他就已经心心念念、牵肠挂肚的只有柳和风一个人了;从那时起,他便不分昼夜地勤修苦练,只求能早一日跟着祖父下凡;从那一刻起,柳和风便成了他在那永无止尽、严肃刻板、波澜无惊的时光里,唯一的念想和光明。
千年来,他已经习惯把他藏在心底的最深处,在那里没有世俗、没有顾忌,他只属于他一个人。
念及此,一行清泪划过他的脸庞,这泪水和着口角的鲜血流入口中,血腥而苦涩。看着柳和风婆娑的泪眼,云一鸣心中一阵绞痛,自从他把柳和风带到天界,他先后失去了娘亲、祖父,如今连自己也要离开他,他会有多孤单,会有多难过,“和风,对不起……”
柳和风执起云一鸣抚在他唇角的手,放在唇边轻轻地吻了一下,眼泪流进了嘴里,嗓子哽咽:“哥哥,我不要你道歉,我什么都不要……我只要你活着……我只想和你在一起……”
云一鸣吃力地勾了勾嘴角,声音断续:“我也是……”
柳和风只觉胸口好似压了一块千斤石,闷得他快要承受不住,眼泪又顺着下巴滴落下来,他轻轻唤了声“哥哥”,而后缓缓俯身,在云一鸣微凉的薄唇上印上苦涩而短暂的一吻,“我爱你。”
云一鸣苍白的脸上漾起一个浅浅的笑容,“我也是……”眼泪无声无息地滑落,艰难而缓慢地深吸一口气,声若飞羽:“与君世世为佳偶,更结来世未了因……”
蓦地,他那只满是血污修长的手突然自柳和风的掌中掉落下来。同时,柳和风心脏停顿了一下,脑袋里突然黑乎乎的一片,他不能思考,眼神呆滞,宛如一具抽离了魂魄的躯壳。
良久,他才紧紧抱起云一鸣那具没了呼吸的身躯,把脸深深埋在他的颈窝,发出沉闷而暗哑的声音,那声音好似明明胸腔里已然翻江倒海,却被突然扼住了咽喉。
虽然知晓云一鸣听不见了,但他还是这样问着:“……嗯……哥哥,当年你说你有婚约在身,那婚约对象便是我吧?我母亲只生了我一个,你也没得挑,真是难为你这位循规蹈矩的神君了……
“你知道吧?不管你在哪儿,我都会去寻你……你且再等我几日,孟婆汤、往生水什么的,一概不要喝……还有,也不许你被色鬼、艳鬼勾了魂,我想你比谁都清楚,你生是我的人,死是我的鬼……你听到了吧……”
说到此处,柳和风的嗓子硬得说不出话来,他咬紧牙,咸涩的泪水却仍源源不断地往嘴角钻。其实,莫看他口中这般笃定,心中却害怕得连呼吸都觉得很吃力。他还不愿相信和直面这惨痛的现实,他心心念念地便是要去寻“他”,哪怕踏遍三界的每一寸土地。
便在这时,但见云一鸣的身躯渐渐虚无缥缈了起来,变得浅薄而透明,须臾间,又化作星星点点随风散开。下一瞬,神兵踏雪便跌落在地面上,发出一声闷响。
柳和风望向自己已然虚空的怀抱,悲极反笑,拎起踏雪,摇摇晃晃地站起身来。转瞬间,他满头如墨的乌发忽地化作如雪般的苍茫白发,在天昏地暗的弱水河畔白得耀眼。
不知何时,墨宝已被山神拽住了,它停止了对云一诺的攻击。这时,衣袖褴褛的云一诺神情恍惚的拎着不悔,一步一顿地走近柳和风身旁,神情凄然而幽怨。
她对着随风散去的星星点点大笑道:“哈哈哈……云一鸣,你为何要冲上来?我只是要砍断他的脚取下脚镯而已。你明知那镯子会反噬,明知只要他在你身边,你那双眼就得望着他,可你还是不愿取下那镯子,还说什么‘既许我心予一人,那人身处之地,便是我目光所及之处。’
“他不仅身负魔血,更是个男子,神魔殊途,同性相斥,你到底懂不懂?真是可悲又可笑!你真是我见过的全三界最傻的傻子!蠢材!你活该落得如此下场!哈哈哈……”
言毕,云一诺突然出人意料地剑指柳和风,“赤裂魔头,拿命来!”
这攻势凌厉的一剑刺至柳和风身前时,他毫不费力地一侧身,便轻松避过。云一诺见一击未中,又飞快而凶狠地连刺十余剑,孰料却剑剑刺空。
只听得柳和风清清冷冷地道:“不过区区数日,一诺元君的修为与犯我魔界的那几日相比,却是差远了。”
云一诺一个愣怔,眼角闪过一丝转瞬即逝的悔意,只一瞬,这悔意便化作更为浓烈的恨意,她失去了孪生弟弟,云家失去了正一神宗,而这所有的一切全拜眼前这个魔头所赐。
念及此,明知不是赤裂的对手,她却仍是飞蛾扑火般执着地进攻,一时间,手中快速挥舞的不悔剑气大盛,气贯长虹。
这时,眼疾手快的山神迎将上去与她缠斗起来,此时的云一诺已是灵力殆尽,强弩之末,果然,不过数十招便被山神卸了兵刃。
柳和风面无表情地望着云一诺,苍茫的白发在疾风中张扬跌宕,眼角眉梢阴沉抑郁,凛冽开口:“你是他的长姐,我且不杀你,你好自为之。”
言毕,他便转身失魂落魄地朝人群中走去,那背影孤单而落寞,少顷,吐出二字:“收兵!”一言掷地,壁立千仞。
☆、神魔大战(4)
得令后,三三两两的魔兵重又聚拢在一起,很快汇集成一片乌压压的大军,在魔将的指挥下,井然有序地离去。只余山神留在弱水河畔,远远地跟在行尸走肉般的柳和风身后。
不觉间,弱水河畔苍茫的大地上已然徒留天兵。而众天兵却因主帅丧命,皆是一副无所适从的模样。一番迟疑过后,终是将目光投向正一神宗的云一诺。却见她紧咬下唇缄默不语,众天兵只得你望着我、我望着你原地待命。
便在这时,一道箭影,追风逐电,径自朝着柳和风的背影疾驰而去。
“尊主,小心!”山神远远地喊道,虽飞身相救,却已然来不及。
柳和风只觉背部传来一阵突如其来的闷痛。侧首一看,一只箭矢正插在他的右肩胛上,贯穿肩胛,箭头已然露于胸前。他蓦地止步,转身回望,山神落至他身侧,“尊主,你没事吧?”
但见柳和风并未应答,只以手刀削了箭头,反手至背后,“嗖”地一下便将残留的箭身拔出,鲜血喷涌而出。下一瞬,只见山神吃惊地盯着柳和风胸前伤口,张口结舌道:“尊……尊主,您的血是赤金之血?!您是……”
山神话音未落,柳和风一道劲风似地闯进七零八落的天兵阵营中,裹挟起一个疯狂逃窜的天兵,席卷至远离人群的空地上落定。
柳和风掐住那天兵的脖子,将他凌空提起,眼神空洞地漠然道:“射偏了。”好似述说着与己毫不相干之事。
那天兵脸憋得通红,脖子上青筋暴出,拼命掰着柳和风铁箍般的手指。就在他以为自己即将命丧当场之际,只见柳和风胳膊一抡,将他狠狠地砸在了地上,刹那间,地上豁然出现一道沟壑,激起滔天尘浪,遮天蔽日。
几乎同时,只听得一声响彻天地的咆哮声自滚滚尘浪中传出,众人眯着眼努力望去,待尘埃逐渐落定,惟见一只身形庞大的白虎自沟壑中一跃而出。
它站定后,朝着柳和风发出一声怒吼,顿时,气浪翻滚,飞沙走石,周遭数名天兵便被这阵气浪掀飞数丈,重重砸落地上,登时惨叫连连。
柳和风微一趔趄,心中暗惊,方才为人形之时灵力低微,此刻化为虎形却又虎虎生威,修为前后判若云泥。看来,维持人形定要耗上它不少修为。柳和风即刻站稳身形,待气浪止、风沙静,定睛一看,便看见白虎眉宇间那道赫然的剑痕。
这时,柳和风茅塞顿开,忽地低笑起来,突兀又刺耳。
那日魔殇之泪中,柳和风和云一鸣二人问及噬音兽姐妹荼草剧毒的去向,良言恶语十分确定天后手中握有荼草剧毒,同时,却又信誓旦旦地言明,天后的剧毒并非源于她姐妹之手。
那时,柳和风便猜测,天后便是度朔山第一个卷走荼草之人。而度朔山上除了噬音兽,便只有大桃木下的那头猛虎逃出山去,不知所踪。故而,当年恶语分/身行刺太子时,辱骂天后殷氏为母老虎,并非指她凶悍,而是她的真身原本便是一头猛虎。
噬音兽透漏不多,只愿回答一个问题。作为交换条件,柳和风二人需将她二人带离魔殇之泪。一番斟酌后,柳和风和云一鸣将二人送返度朔山,交由神荼、郁垒两位门神处置。
念及此,柳和风猛然止住笑声,“当日我和他出了封灵渊重返天界之时,便应取了你的性命。”
话音未落地,便见白虎前爪搭在地上,腰胯撅起,又猛地往前一纵,扑将上来。柳和风身形一闪,闪在一边。白虎见扑他不着,又是一声惊天虎啸,下一瞬便见弱水河水汇聚成一道滔天水注,劈头盖脸地径直砸向柳和风。只见,他飞速往斜后方一纵,堪堪避过。
城门失火,殃及池鱼。一时间,躲闪不及的天兵便被汹涌澎湃的水流冲了个七零八落,更有数名丢了战盔的天兵,更是直接被水柱击中天灵,砸晕了过去。
柳和风凌空而立,忽地朝着白虎投出一记形似巨型笼子的金罡罩。
刹那间,流光划过长空,金罡罩飞至白虎头顶,径直落下,“哐当”一声巨响,白虎便被困于其中。似是愣怔一瞬,反应过来后,白虎仰天长啸,猛地上窜下跳,用头顶、以身撞,企图脱困。一番折腾,金罡罩却丝毫不曾松动。
柳和风望着罩中筋疲力尽的白虎,缓缓道:“几次三番,是我顾虑太多,不仅害了我所挚爱之人,还累及两界无辜生灵涂炭。千年间的两次神魔大战,均与你脱不了干系。千年前,你先是利用噬音兽吞噬良言,离间天君与我母亲长公主。
“随后,你又指使身在人间的镜水河神,蒙骗鹄鸣山神,诬蔑我父亲魔世子故意诱惑、挟持天界战神,捏造魔界欲攻打天界的谣言。与此同时,又事先串通苍宗主,待你将天君引至在祇明镜前时,恰好撞见两位地祇在祇明镜中谈论此事的。想必便是此事,令天君下定决心攻打魔界。
“千年后的你,又伙同苍宗主毒害天君,嫁祸给一鸣神君。七日前,你在人间溪边欲击杀我之时,适逢一鸣神君出手阻拦,你便利用他不在天界的时间,授意云一诺化作他的模样,连日进犯我魔界。你怕云一诺修为不够,还将自己的修为暂时渡给云一诺。
“终是我不信他,中了你的诡计发动此战,我愧对于他,愧对于今日于弱水河畔丧命的生灵。我难辞其咎,万死不辞。但是,你所做的这桩桩件件罄竹难书。”柳和风顿了顿,看向白虎的目光中杀意腾现,“天后,今日你便拿命来抵罪吧。”
在场众人,听闻“天后”二字皆是一惊,不可置信地望向金罡罩中的白虎。只有那云一诺面无讶异之色,却早已跪坐于地,双手掩面痛哭流涕,追悔莫及。
便在这时,只见弱水河上空风驰电掣,电闪雷鸣,柳和风引天地万钧之力,汇集于踏雪剑身之上,电光滋滋流转间,他猛然一击,直捣白虎面门。
电光石火之间,只闻得半空中传来一声“且慢”,一道灵力强劲的暴击蓦然而至,恰在白虎面前截住柳和风那雷霆万钧的一击。
柳和风举目望去,只见天君、太子和神荼正脚踏祥云,袖挽长风,飘然而至。顷刻间,三人便踏在柳和风身前地面上。这时,天君朝柳和风伸出一只手,面上神情复杂,悲喜交加道:“和风,我的好孙儿,苦了你了。”
太子殿下亦是附声道:“和风。”
看着眼前两位至亲,天界最为尊贵的两位神仙,柳和风却静默不语,只将视线移至金罡罩中的白虎身上,犹豫片刻,仍是再次汇聚灵力于神兵踏雪之上。
剑身流光溢彩间,但见太子猛然展臂挡在白虎身前,他不敢直视柳和风的眼睛,面上带着几分愧意,更多的则是焦急与无助,自责道:“本太子身为人子,却对母后的过失毫无察觉,进而未尽规劝之责,是为失察、不孝。和风,舅父愿意代母受过。”
此情此景不由令柳和风想起,数年前,天刑台上太子殿下挺身相护之恩。沉吟片刻,他不得不收回灵力,放下踏雪。
这时,神荼站了出来,娓娓道来。原来,这头白虎名为少阴,原为上古司战之神。只因当年因嗜杀成性、杀伐过重,而被上古众神施术禁锢于冥界度朔山大桃木下,交由门神看管,司食恶鬼。
孰料,万余年前,它却趁两位门神不备,盗走荼草,逃离冥界。未曾想,竟是混入天界,还做了天后。此番,若非柳和风和云一鸣二人将噬音兽送回度朔山,若非此次天君赴度朔山解毒诊治,怕是未有机会得知天后殷氏乃是白虎少阴所化。
“方才魔尊所述罪状,小神尽数悉知。如今,小神只得将其带回,将其永生永世镇于度朔山,直至食尽恶鬼那日,方可抵清罪过。”神荼言毕,便带着白虎辞别众人,踏上归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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