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醒了再看……”
“嗯……”
静默半晌,云一鸣只觉柳和风倚在他身上的身子直往下掉,方才俯身抄膝将他抱至床上。在为柳和风脱掉鞋靴时,云一鸣的手不经意间触碰到那只赤金脚踝,刹那间,一股电流自指尖袭来,忽地便有一段破碎的画面浮现在脑海中。
只见,在一个光线昏暗的山洞中,约莫十二三岁模样的自己,胸口血流汩汩,正一手怀抱襁褓,一手虚弱地托举着鲜血淋淋却又看不太真切的东西,口中念念有词:“九天神灵,鬼蜮仙魔,以我心血,护彼一生。”
又是一段并不存在于他记忆中的画面,那转瞬即逝的画面,他尚未来得及看个真切。云一鸣微微摇头,似将疑惑抛诸脑后,踏入院中将那套衣衫拾起,折叠整齐后,轻轻置于柳和风的枕边。
正午时分,柳和风悠然转醒时,一桌丰盛的午膳已然端上桌来,他随口问道:“你去酒肆买的?”
云一鸣不置可否,只道:“过来尝尝。”待柳和风坐定,又递了双竹筷给他。
素了几日的柳和风接过竹筷,迫不及待地一道接着一道地品尝,“唔,味道不错,哪家酒肆做的,下次还去这家买。”
不一会儿,柳和风的那碗白米饭已然见了底,这时,只见云一鸣非常有眼力劲地伸手接过柳和风的饭碗,起身去了厨房,柳和风满口食物,口齿不清地冲他背影道:“这些天你问了我那么多问题,早该请我吃顿像样的了。”
言毕,他又把手伸向那盘他尚未垂幸的红烧肉,夹起一块送往口中,一品之下方才惊觉,会不会这一整桌菜都是云一鸣亲手做的?
这时,院落那扇破旧的木门被人自外猛地推开,柳和风循声望去,发现来人竟是山神。二人甫一对视,山神便大踏步走来,急吼吼地喊道:“公子,我总算找到您了!尊主他……”
便在此刻,山神话音和脚步同时顿住,吃惊地看着端着一碗米饭,自厨房走出来的云一鸣。
柳和风心中一凛,虽知他是顾忌云一鸣在场,仍是问道:“祖父怎么了?”
山神却依然是一副魂飞天外的模样,一动不动,只有那双眼珠子在柳和风和云一鸣之间滴溜滴溜转,顿了顿,方才吞吞吐吐答道:“尊主他……他要公子您返回魔界。”
闻言,云一鸣一言未发,默然转身朝柳和风走去,将那碗饭递给他,柳和风自然而然地接过,“知道了,吃完饭就回去,”抬头望向山神,“过来坐,你吃了吗?”
“吃过了。”山神步履缓慢地走至桌前,寻了个靠近云一鸣的位子坐下,那鼻子还似狗鼻子似地一抖一抖的。
“山神兄,你怎么找到这里来的?”柳和风好奇道。
“公子,我毕竟曾是此山山神。”山神答道。
“唔,有道理。”柳和风一笑推开饭碗,站起身来,对山神道:“饱了,走吧。”又望向云一鸣,犹犹豫豫道:“嗯……”
云一鸣站起身回望过去,不期而至的离别,不经意间映入眼眸,泛起一丝稍纵即逝的离愁。
山神适时道:“公子,我去外面等您。”言毕转身离去,走出院落时,还不忘体贴地带上大门。
思忖片刻,柳和风仍只是道了声:“我走了。”
云一鸣则应了声:“嗯。”
在这若有若无的淡淡感伤中,柳和风向着院落的大门走去,不发一语,默然离去。
在归途中,柳和风径直问山神道:“说吧,究竟何事?”
却见山神支支吾吾道:“公子回去便知道了。”
闻言,柳和风心中浮上不祥的预感,沉声道:“别卖关子了,快说。”
山神愣怔半晌,仍是坚持道:“公子回去便知道了,公子,我们快些回去吧。”
柳和风见多说无益,迅速开启一道回程卷轴,下一瞬,二人便已然立于魔界夜未央宫前。
惟见,宫门正上方悬挂着一枚巨大的白绸花球,花球两边延伸的白色绸带,宛若戏台上优伶展臂抛洒在空中的巨大水袖,正随着低声哀号的冷风左摇右晃。
柳和风登时如遭雷击,脑子一片空白。这时,一众披麻戴孝的守门魔兵见到他行起五体投地的跪拜大礼,口中齐声大喊:“拜见尊主!”
便是这洪亮的呐喊声,将柳和风的神识拉拽回来,这一刻,他一切都明白了,他不再是“少主”而是“尊主”了,而究其缘由,只能是他的祖父——魔尊赤焰已然驾鹤西去。
柳和风从宫门向正殿走去时,浑身好似没一点力气,身体软绵绵的,两条腿每迈一步都好似踏在棉花上,使不上力。
风越来越大,鼓动着道路两旁各式的招魂幡,在猎猎疾风中狂舞乱扭,扭动之声似在咆哮,又似在低泣轻诉。
一路上,身着丧服的魔众在看见柳和风时,皆远远地避在一旁,一如守门魔兵那般行大礼,执礼甚恭。
这平日里短短的一段路,仿佛突然漫长得没了尽头,好似熬过了几番春秋,柳和风方才迈过正殿那道高高的门槛。一副厚重的漆黑棺椁映入眼帘,许是等待着赤裂的归来,棺盖并未盖上,仅是斜斜地倚在棺身上,魔尊赤焰正安静地躺在其中,宛如沉睡那般宁静祥和。
柳和风倚在棺侧,只一眼,祖父的音容笑貌便浮现眼前。他突然懊悔不已,他应该早些返回魔界的,强压住即将汹涌而出的眼泪,阴森森地问道:“我祖父是怎么死的?”
一直相伴柳和风左右的山神,面露为难之色,迟疑答道:“是云宗主。”
顿时,柳和风好像掉进了冰窖里,从头顶凉到了脚底,从心尖到指尖都在发颤,好似未曾听明白,颤声确认道:“是云宗主什么?”
山神闻言面上一怔,仍是道:“公子,我知道您不愿相信,但是,就是云宗主亲手杀害了先尊主。”
只听得柳和风大声喝斥道:“你胡说!”如影随形而来的,还有一记灵力强劲的暴击,堪堪击向山神的肩胛。
顿时,山神便如脱了线的风筝猛然向后方跌去,他看向自己肩胛上已然化为齑粉的衣衫下,露出碗口大的红肿皮肤,他知道公子手下还留着情。他挣扎着坐起身,又猛地跪下,急切道:“公子,我有没有胡说,您随便唤个魔兵过来问问,一问便知。”
柳和风冷笑一声,不停地点头,方才按捺下去泪水,登时如断了线的珠子,成串地往下掉,只见他咬牙切齿地森然道:“好……你倒是说说看,他是何时何地是何原因要杀害我祖父的?说错一点儿,我便要了你的命。”
“公子,近几日那云一鸣好似知晓您不在魔界,每日带领数千精兵在我魔界地界寻衅滋事,晨来暮归。先尊主念在您对云一鸣多有器重的情分上,几次三番容忍避让,谁知他非但不领情,反倒步步紧逼。
“终于,昨日正午时分先尊主忍无可忍,与之正面交锋,二人激战约半个时辰后,不知云一鸣突然施了什么手段,先尊主忽地重伤败落下来。先尊主又强撑着与他周旋一番,云一鸣似是见时辰不早,亦未再纠缠,率兵离去。
“他离去不久,先尊主便撒手人寰。今日,我和众魔将怕他再来进犯,便不敢声张,严阵以待。孰料,直至日上三竿时分,他都未再来进犯。我便偷偷跑去寻公子,未曾想,真是无巧不成书,寻到公子时竟发现他和您在一起,怪不得今日不曾前来……”
山神一番滔滔不绝,突然被柳和风打断:“住口,他行事光明磊落,此事绝非他所为。”
“公子,您糊涂啊!方才在人间,我特意坐在他身边,还特意嗅了嗅他身上的气息,与昨日见尊主重伤而上前查看的云一鸣气息一模一样。”山神又突然想起来什么似地道:“对了,公子,还有墨宝!它近日全程跟在先尊主身侧,公子您大可查阅墨宝记录的画面啊!”
☆、神魔大战
山神苦口婆心地说至此处,又小心翼翼地打量着柳和风的脸色,只见柳和风的面上看不出任何情绪,一双眼更是如井枯竭,死寂沉沉。沉默半晌,才低沉而无力地吩咐道:“去把墨宝唤来。”声音中毫无波澜。
在一个魔侍的带领下,墨宝很快来到正殿,又一路小跑到柳和风身旁。它那双亮晶晶的眼睛先是朝着漆黑的棺椁望了一眼,再转向柳和风时,已然染上浓浓的哀伤,口中呜鸣不已。
柳和风颤抖的手伸向墨宝的脖颈,下一瞬,却见铜铃项圈自他苍白的手中坠落,“啪嗒”一声落在地面。
他愣怔半晌,纹丝不动,直至墨宝将其衔起,仰着头把项圈送到他手边,他才神情恍惚地接过项圈。又呆立片刻,他似是下定决心,猛地将项圈掷向空中,很快半透明的巨幅影像行云流水般一一呈现。
果然,如山神所说那般,每一帧画面中都有那袭不染尘埃的身影。柳和风神情凄楚,自嘲地大笑起来。十里荷塘水榭之中,他还对自己视而不见,甚至临别之际仍是一语未发。他便说怎会莫名其妙地突然出现在溪边出手相救,还为他包扎,主动示好?
此时,柴掌门的那句话亦在耳边回荡“既然此箍是以种箍者的心体铸就,失忆后,心中便无戴箍者,想必不会起甚作用了吧。”
还有山神口中的“晨来暮归”和“今日未再来进犯”,时间上都与近几日云一鸣前来院落的时间完美错开。
柳和风边笑边摇头,虽是笑,却声声凄然瘆人,如泣如诉,似癫似狂。正殿内,棺椁两旁双膝跪地的一众魔将闻之,头皮发麻,毛骨悚然,脊背上的冷汗一层接一层地直往外冒。
蓦地,那凄厉的笑声戛然止住,只听得柳和风的话音飘荡在正殿上空,那声音阴冷得好似刚从坟墓中爬出,“天界欺人太甚,杀我魔界至尊,我魔界定要他血债血偿!众魔将听令!三日后,攻打天界!”
“是!”应声称是之声振聋发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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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日后 正一神宗
宗主书房旁的回廊上,李大山正倚着廊柱,坐在坐凳楣子上头一点一点地打着瞌睡。突然,一个天兵火急火燎地冲进书房院中,口中喊道:“云宗主!不好了!不好了!”
李大山一个激灵站起身冲到那天兵身前,朝他比了个噤声的手势,小声道:“嘘!干嘛呢?冒冒失失的!我们宗主连抄了整整七日的经书,好不容易刚抄完,正在小憩!你来得真不是时候!”
那天兵闻言一愣,虽认为李大山在胡说,却碍于他是云宗主的贴身书童,只得压低声音客气地应付道:“小仙君,事关重大,十万火急,还麻烦你前去通报一声。”
李大山丝毫不通融,脸一别,坚决道:“不行!你稍等一会儿吧!”
那天兵见说不通,便来硬的,一把推开他就朝里闯,“等不了了。”
李大山一个踉跄,站稳身子后忙跟在那天兵身后上前制止道:“哎……你好大的胆子……”
二人推推搡搡间,便行至书房门口,只听得一声清冷的问话从屋内传来:“何事?”
二人动作一顿,循声望去,但见云一鸣右肘支在书案上,右手成拳抵在脸侧,双目微阖,正在小憩。
“宗主,这人硬闯!”李大山抢先答道。
“没问你。”云一鸣仍是闭着眼。
没问李大山便是问天兵了,只见,那名天兵一把甩开李大山抓在他胳膊上的爪子,急吼吼地揖手道:“云宗主,不好了!魔界大举兴兵来犯,此刻,魔尊赤裂已然在弱水河畔陈兵百万!”
闻言,云一鸣猝然睁眼,好似怕自己听错似地确认道:“魔尊?赤……裂?”
“正是!”天兵十分肯定地朗声回答。
云一鸣面色一沉,一言不发,大步流星地朝外走去,那名天兵亦及时跟上,李大山愣怔半晌,方才回过神来,也抬脚追了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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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炷香后 三界交界弱水河畔
神魔百万大军再次陈兵弱水河畔,仿佛这一切都不过是千余年前的历史重现。
立于百万魔兵阵前的魔尊赤裂,一袭黑色战袍,疾风猎猎,衣袂翻飞,如墨的乌发随风飘扬,回首种种往事,他的内心早已疲惫不堪,沧海桑田。
他抬起漠然的双眼,不带任何感情色彩地看向对面,那屹立于天界千军万马之前一袭白色战袍的云一鸣。只见,云一鸣一脸肃穆,肃穆中似乎还夹杂着少许痛楚的神色。
“呵,一定是我想多了,”赤裂心道,“我真是该死,真是色令智昏,竟是被他如此这般玩弄于股掌之中,还累及祖父惨遭毒手。”念及此,赤裂心中恨意难平,嘴角勾出一抹自嘲的笑,终于,他和他还是走到了这一天。
“云宗主,云代战神,数日不见,真是度日如年,几日下来如捱三秋。只是,不曾想,你我二人竟是在这种情况下再次相见。我可是想你想得紧呢,不知你可曾想我?”赤裂戏谑道。
云一鸣尚未答话,立于他侧后方的云一诺便走上前来,冷冷地道:“赤裂魔头,废话少说,来战便是。”
便在这时,山神手中牵拽的墨宝冲着对面狂吠不已,一个劲地拽着山神冲向对面云氏姐弟。山神颇费一番功夫,方才止住被墨宝拖着朝对面滑去的势头。
云一诺话音刚落,便身形如电,急不可耐地飞身相战,更令人奇怪的是,她手中神兵放着赤裂身上的要害部位不问,却偏偏招招朝着赤裂的脚踝招呼过去。
赤裂立即出手防御,嗤笑一声,边打边道:“一诺元君,急什么?今日,当着神魔百万大军的面,本尊若不先把话说清楚,不知道的人还道是我魔界师出无名,无端挑起战争呢。”
“魔头,不曾想你竟如此婆婆妈妈,都先发制人、陈兵百万了,还顾忌什么师出有名、师出无名的?”
云一诺说完这两句,已觉有些吃力。毕竟,二者之间修为悬殊较大,果然,即便赤裂仅防御不攻击,数十招之内已然令云一诺难以招架,眼见着便要败下阵来。
便在此时,云一鸣飞身前来格挡住赤裂的招数,同时,微微侧首,余光瞥向被他护在身后的云一诺,呵斥道:“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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