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千一百余年前
天君伏川与先天后柳氏,夫妻二人情投意合、伉俪情深。天君一万两千岁上,柳氏为天君诞长女,天君遂为长公主赐名伏柳。
话说长公主除遗传了母亲冠绝天界的容貌外,品性才情也不输男儿分毫,四千岁时,修为已属上乘,实为同辈中佼佼者。天君更视长公主为掌上明珠,器重有加,遂遣长公主拜入正一神宗宗主、代战神云稷上神门下,与其子云若海为同门师兄妹。
长公主天资聪颖、慧根深种,又勤勉历练,仙术与灵力精进疾速、一日千里,不过六千岁上下,在天界已是难逢敌手。
长女卓越如斯,天君倍感欣慰,引以为傲,时常慨叹,当初柳氏归于鸿蒙之时,伏柳不过三百岁,如同凡间一岁小娃娃那般大小。如今六千余岁,不过凡人十六七岁,修为却已十分了得,颇有天君年轻时的风范。
天君心下欲卸去自己仍在担着虚名的战神之职,封长公主为战神。只是天神晋升需至人间历凡人一生,尤其这战神,凡间历劫结束后,还需至魔界磨练百余年,意在熟稔三界万物之存在,知己知彼百战不殆。
这人间历劫自然不在话下,那凡人生老病死、命运、姻缘,皆由天界四仙门掌控。令天君犹豫不决的是那魔界历练,危机重重,需自封神脉,以隐匿神息。
一般魔众自然能瞒过,只怕遇到魔尊赤焰,他魔力深厚、战斗力强。遥想当年天君也是晋升战神前去魔界历劫时,险些被赤焰识破。
放眼三界除了天君万年前还是战神之时,与其交手险胜于他,还未曾听闻过赤焰老贼其他败绩。只有天君自己知道他当时赢得多么不易。
也正因这一战,天界战神伏川英名远播,以至后来他承了天君之位,只要他这杆大旗矗立在天界,魔界便不敢轻易挑衅天界,也换得三界这几千年的清净太平。接连几日,天君犹豫不决,面有难色。天后见此,探问一二,天君屏退左右,便告知缘由。
天后宽慰道:“陛下,柳儿那孩子天资卓越,年纪轻轻便已不输天界诸位上神。陛下作为父亲怜惜柳儿,再三犹豫,妾身感同身受。然宝剑锋自磨砺出,做父母的总不能把孩子一生都护于羽翼之下。况且,柳儿法力宏大又是陛下嫡传血脉,吉人自有天相,遇事定能逢凶化吉。”
天君沉吟片刻,颔首赞同。次日,便命人寻了长公主和云稷凌霄宝殿议事。二人到殿后,天君言明己意,长公主听罢道:“父君如此抬爱,儿臣自是深为感激。只是,儿臣担心若担此重任,是否冲撞父君和师尊?”
天君未答,看向云稷道:“云爱卿,意下如何?”
云稷道:“陛下,老臣犹记得万年前陛下登基之时,意欲卸了战神之职授予老臣。老臣虽不才,内心却也明白,魔尊赤焰之所以不再妄动,着实忌惮我天界战神天君陛下您呐。老臣本着替天君陛下分忧的本心,却也只敢担着代战神之职。
“万年来,老臣日益老迈,日夜期盼能有后辈能担此要职,守护我天界。依老臣对长公主殿下的了解,老臣所思竟与陛下不谋而合。长公主殿下自不必多虑。”
天君颔首道:“甚好!如今本君只叮嘱我儿伏柳,魔界历炼凶险异常,万事须得谨慎小心。安全起见,魔界历练和擢升战神之事暂勿声张,只我三人知晓即可。待柳儿魔界归来,再从长计议。云爱卿,长公主人间历劫之事,安排下去吧。”
长公主道:“谢父君,儿臣自当谨记!”
云稷道:“老臣领旨!”
正一神宗传达天君旨意,说为历练长公主,着四仙门妥善安排长公主人间历劫事宜,与长公主一同下凡历劫的还有她的贴身女侍织英仙子。
话说长公主投生凡胎,原为皇家清歌公主,公主十岁上,因见皇帝体弱,公主孝心,便一心探寻长生不老、肉体飞升的修仙之术。五年如一日,心无杂念,无分毫倦怠之意,于儿女之情竟也半分不理。
皇帝见她痴迷此道,又感念她的一片孝心,于鹄鸣山辟道场、修皇家道观,赐名圣清观,清歌公主自此便称圣清真人。
圣清真人刚迁入圣清观的那年冬天,在一个大雪纷飞的清晨去山中赏雪,途遇一只浑身湿漉漉快要冻僵的黑猫,奄奄一息地躺在一棵树下。真人忙将此猫救回观中,悉心照料一番,方才将其性命救回。
真人见此猫除通身乌黑外,唯四蹄踏雪,仿佛穿着四只白色的小靴子,便唤它踏雪。自此踏雪便与真人形影相随,始终跟随在真人左右。圣清真人羽化之际,此猫亦与真人一同飞升了去。
圣清真人羽化的一刹那,封印的上神记忆瞬间解封回拢,她便知自己原是天界长公主去凡间历劫,亦明了曾于人间精心设计一场邂逅之人竟是苍林神君。
返回天界后,长公主觐见了天君,返回寝殿拂溪翠影后,又发生了苍林设计以催情丹换掉广秀仙娥仙丹之事。那日幸得长公主及时赶回,方才制止了苍林的恶行,她一怒之下重伤苍林。不久后,织英仙子便随长公主秘密赶赴魔界历练。
在魔界,摸爬滚打百余年后,长公主机缘巧合之下邂逅了魔尊之子魔世子赤旬,二人一见钟情,互通心意后彼此坦承身份。二人皆知向来神魔殊途,于是,商定各自劝说自己的父亲。
长公主返回天界,向天君说明事情的来龙去脉,坦白自己的心意,恳求父君的谅解与首肯。天君初闻时,自是震惊不已痛心疾首,未料到,寄予厚望的战神魔界历练,竟是以这么一个鸡飞蛋打的局面不了了之,天君失望至极,自古神魔殊途,遑论通婚?
然而,毕竟血浓于水,又是自己最珍视的女儿,且伏柳尚且懂得分寸,虽对赤旬坦白了自己天界长公主的身份,却并未道出此去魔界的真实原因。同时,两位当事人自知事关重大,并未张扬行事,知二人相恋者不过两位至尊和及二人的贴身侍从。
思索数日,相较初闻之时,天君心中有了软化迹象,且若以天家家事掀起神魔大战,公器私用,三界苍生涂炭,万万不可。魔尊亦然,这万年来,他年岁渐长,竟没了年少时争强好胜一统三界的念头。再者,他爱子心切,见赤旬心意已决,心中亦有了妥协的念头。
然而,三界之中上天入地亘古不变的真理,便是人与人之间最需要的便是沟通,两位至尊只管在自己内心里想了想,却并不急于表达,而是置于一旁。
后来,长公主与世子先斩后奏私下拜了天地,不久,长公主便有了身孕。之后,身怀六甲的长公主数次返回天界,意欲求取天君的谅解。几次深谈下来,天君分明有了松动迹象。孰料,父女二人最后一次交谈,不知为何总是沟通不畅,对牛弹琴,鸡同鸭讲,终是不欢而散。
果然,长公主孕月未足,神魔便于三界交汇之处弱水河畔开战。寒风瑟瑟,角声四起,响彻天地,战鼓齐鸣,震撼三界。
魔界夜未央宫拂溪翠影中的赤旬夫妻二人闻声大震,对视一眼,心中顿时明了。
赤旬道:“我去看看!”
长公主道:“我与夫君同去。”
赤旬道:“柳妹,你临盆在即,不必忧心,只管安心待在宫中。我心中有数,自是尽力阻止。”
长公主道:“也好,我和孩子一起等你。”
赤旬飞身赶赴弱水河畔,只见自上次对战后再未交手的天君与魔尊正冷兵相接,拼死一搏,弱水河畔上空一时风驰电掣、电闪雷鸣。地面上数十万天兵魔将亦厮杀一团,尸横遍野。
见状,赤旬飞身前来正欲制止两位至尊,尚未开口,只听得地祇宗主大喊一声:“陛下,小心偷袭!”
代战神云稷猛地飞身而至,与赤旬缠斗起来,边打边骂道:“魔界宵小之辈!竟妄图以挟持我天界战神,断我天界臂膀,乱我天界!有本座在的一天,尔等狼子野心就休想得逞。”
赤旬一脸讶然,边防御边问道:“神君定是有所误会,天界战神难道不是天君陛下吗?我魔界何时竟挟得了他老人家?”
“黄口小儿!竟装作不知长公主便是我天界下任战神?”
闻言赤旬一愣,接着道:“本世子为何要装?且不说柳妹从未提及此事,即便本世子知晓,又岂会在意这些?为了柳妹,本世子连手中在握的百万魔兵都可以交还给父王,岂会处心积虑算计天界那遥不可及的兵权?”
云稷见他一脸坦诚的样子,心下稍有疑惑。正在此时,苍柏持剑飞身过来加入战斗。正一神宗清规戒律一大把,向来自视三界最公正公平之所。云稷更是自诩正人君子,见苍柏加入后以二对一的局面,难免心下有些不快,横眉怒视苍柏一眼。
苍柏道:“休要狡辩!骗得了我天界长公主,休想继续诓骗我等!”
听闻“天界长公主”几个字,云稷胸中怒火腾然而起,他辛苦教导多年的爱徒,天界下任战神,竟被眼前这贼子迷了心窍,不惜抛下父君、师尊、大好前程,甚至整个天界,真是猪油蒙了脑子!可笑,他还跟魔界讲什么公平正义?
念及此,云稷不由拼尽全力打了起来。终究,双拳难敌四掌,任赤旬修为高深,不尽全力,又以一敌二,而此“二”还是堂堂天界双神宗宗主,渐渐守得仓促,身上也多出几处伤痕。
见状,正与天君力战的魔尊不无讥讽道:“堂堂天界竟是如此不要脸面,罔顾公平,以多敌少吗?赤旬!我的好儿子!你此时还不愿全力还击,只守不攻!事到如今,你还拿旁人当丈人,旁人却不与你讲什么翁婿之情。如今你还不明白吗?这一切只不过是天界灭我魔界的计划。”
天君怒道:“休要胡言乱语!血口喷人!来战便是!”
五人不再言语,只怕稍一分神便是灰飞烟灭。一时间,神魔冷兵相接,电光激闪,急如星火。
赤旬离去后,夜未央宫中的长公主心急如焚,又逢副使玄影前来禀报赤旬战中重伤,长公主急火攻心、心神大乱、腹痛不已,遂诞下一神魔混血男婴。许是未足月之故,男婴呼吸若有若无,未睁眼亦未啼哭,也不似初生儿那般虾红,竟是苍白得紧。
长公主心下道了声“不好”,速以五成灵力封印男婴身上神血和魔血,另渡五成灵力予他护住心脉、加固灵体,灵力渡毕,长公主自己已是强弩之末,托付道:“织英,这孩儿神魔混血,又双亲不在,怕是神魔难容。”
“公主!您要做什么……”织英仙子惊得目瞪口呆。
“你且听我说,父君一生痴情母后,作为母后唯一血脉,父君自是宠我爱我,即便我有违天道与赤旬结为夫妻,我相信父君绝不会公器私用以此为由开战,此战或有隐情。我本不欲我儿留在天魔两界,然他体弱需辅以丹药……
“我儿神魔血统已被我以五成灵力封印,待我羽化后,你先带他藏匿人间,那里最为安全。我以余下半数灵力护他心脉灵体,然人间一无天界之神息,二无魔界之魔气,这灵力至多护他千年。这期间,你需设法让他回到天界。
“入地祇神宗,地祇近百年清闲,苍柏神宗主心无名利、醉心炼丹。我儿入他门下利于隐瞒身份,再者丹药不愁。况且天界除了我父君和我师尊尚无人可以外力破此封印。只是……”长公主苦笑一声,“也罢,平安是福,平凡亦是福。”
说罢她抱紧孩子,在他苍白的小脸上轻轻吻了一下,便把孩子递给织英仙子。继而,又看着站在脚边的灵猫,淡然道:“踏雪,看来今日要借你一条命了,你可愿意?”
踏雪似是听懂了一般,在她脚边来回蹭了两下,口中呜鸣,竟似为她哀泣。长公主伸手抱了它,它便乖巧地朝她怀里依偎了一下。长公主缓缓抚摸了它两下,便信手捏了一个变化诀,下一瞬,踏雪便化成了男婴的模样:“自今日起,这孩儿便与我夫妻二人毫无瓜葛。”
织英仙子自知长公主心意已决,怀抱男婴直直跪下,清泪满面:“公主放心,织英虽不才,即便肝脑涂地也要护得少主周全!”
“大战很快就要结束了,你速速隐去人间吧。”长公主说罢头也不回决然离去。
这之后的事情,便是织英仙子道听途说的了。长公主怀抱踏雪化作的男婴飞赴战场,待她赶到时,适逢双神宗主正合力欲给赤旬全力一击,长公主便毫不犹豫飞身为他挡下此致命一击。
见妻儿皆亡,赤旬撕心裂肺、万念俱灰,不愿苟延残喘,遂怀抱妻儿自爆灵体,登时,一家三口化作三色飞沙随风消散。
刹那,天地万物皆静止不动。天君、魔尊、双神宗主,甚至数十万神兵魔将,呆滞地望着这无法挽回的一切。
震惊?悲恸?哀泣?惋惜?遗憾?追悔?没有人知道,只是所有人又都知道,自此,这世上关于那三人的一切皆归于混沌。
万年来爆发的唯一一次神魔大战,即以天界长公主和魔界世子,以及他们刚出生的孩子的灰飞烟灭而告终。
看到此处,柳和风已然泪眼婆娑,颗颗清泪滴落在蓝底白字的衣衫之上,便在这时,一块干净的方帕递至他的面前,他抬头望去,但见云一鸣正蹙眉望他,眼中似有一抹淡淡的心疼。
☆、驾鹤西去
几乎每一次见面,都仿佛尘世中的清风一般,从容而稳重的云一鸣,此刻正僵硬地勾了勾嘴角,一抹不自然的浅笑浮上白玉般的脸庞,显得有些不知所措。
见他这副手足无措的模样,柳和风破涕而笑,凡是有这人在的地方,总会让他有一种舒适而温暖的感觉。他未接方帕,丢下衣衫,顺势拉过云一鸣的双手环在自己的腰侧,而他自己亦轻轻环上云一鸣的脖子,宛如初见那般打量着他的脸,心道:“原来,你那位神秘的师姑竟是我母亲?”
云一鸣一脸迷茫地望着那张近在咫尺的妖孽脸,似乎丧失了语言能力,一副任他摆布的样子,柳和风淡然一笑,将头轻枕在他的肩上,在他耳边低声道:“我有些难过,想借你肩膀一用,”说着,脸朝云一鸣的颈窝里凑了凑,声音慵懒,蛊惑般地补充道:“抱紧我。”
感受到环在腰间的手臂逐渐收紧,柳和风方才跌宕起伏的心潮逐渐平息下来。良久,宛若自语般地在云一鸣耳边断断续续地低语:“不知为何,一闻到你身上的气息……我便有种很放松的感觉,就很想睡……”
云一鸣修长的手不由自主地在柳和风背上轻轻拍着,柔声道:“睡吧。”此言一出,仿佛惊到了自己,他手中动作微顿,只须臾,便又继续轻轻拍着,好似母亲哄小儿入睡那般。
“可是……我还没看完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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