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为看向那搁箸的船形筷枕,拿在手里掂了掂,翛而又将此物疾扔在七娘脸上。
七娘痛呼一声,张着血色尖牙朝元为怒喝。
进食状态的“恶尊”不通人性,一心只有食物,吃更多,再吃更多。
见元为没有下一步动作,七娘又开始继续胡吃海塞。
翊厘将一盘菜搁在元为面前,“别误了事,仙界已准备对歌以下手,晚半盏茶时间,也是对你二人十分不利。”
“你无谓生死,但你可愿歌以枉死?”
元为晃了晃手中玉杯,神思不属,“鲲鹏至宝心头血一定要取?”
翊厘点头,“非取不可,否则,歌以永难安宁。”
元为道,“这个偏好吃人的究竟是个什么东西,真身神木?”
翊厘像是抓住了什么,道,“你还不知?”
元为撇嘴道,“我并非正统仙脉,如何能知晓你们仙界术法,妖界术法我便更不知晓了。”
翊厘道,“并非是何术法。”
元为来了兴趣,道,“那是何缘由?”
翊厘道,“歌以说七娘偷窃了他的恶念,有错。”
元为皱眉,“难不成是主动给的?”
翊厘点头,“仙妖凡,若恶念达到顶峰,皆可有化魔征兆,化魔后必食人血,吃人肉,即使依靠自身意志斩为‘善尊’与‘恶尊’互相牵制,也难以长久,少则几月,多则几年,必将原形毕露。”
翊厘又道,“还有一种被迫给出恶念,妖界秘术‘为恶’,是将死之仙妖魔,诓骗他人给出恶念,此恶念也食人血,吃人肉,但受到本体牵制较大,且有一特别之处,并不会对给出恶念之人敌意那般大。”
“主动将本体一分为二,‘善尊’与‘恶尊’必争锋对决,而被迫给出恶念的二者,多为相辅相成。”
元为揉了揉眉心,“便是说,歌以是前者?”
翊厘挑眉,“后悔了?”
“早说他不是什么好东西。”
元为冷了脸色,道,“他是我的人,盖章印戳过的,若他能怀上,不消二十年我便可子孙满堂,他善良时我喜欢得紧,便是心中有恶,我也不愿撒手。”
“再说,他年少被灭全族,成年被迫杀了有恩劣妖,身世这般惨,还能在化魔阶段克制自身,一分为二,善恶互相桎梏,难道不也算是一种良善?”
翊厘点头,“你既认定,我便不再多言,但你说‘恶尊’也不想撒手是何意?”
元为嘴角浮起笑意,“我想要完整的歌以,那日在院子内,‘恶尊’歌以——便是七娘模样的歌以,那般鲜活的色彩,我想要在歌以身上看到。”
翊厘道,“难。”
元为道,“如何难了?那仙者替身乃是蕴养之物,利用反噬,将七娘杀到只剩最后一口气时,扯出饱食怨魂,放入那躯壳慢慢折磨,从而形成二层怨念,便怎么也杀不死了罢?此时再把七娘的肉身杀掉,将那二层怨念禁锢在躯壳内,同时引入歌以的魂魄蕴养,岂非两全其美?”
元为继续合算道,“这般你也能拿真鲲心头血上仙界交差,我也能得到完整的歌以,无非是换了个壳子,此计甚好。”
翊厘有些惊,“你如何得知此法?”
元为咋舌,“你上次给我那一摞仙籍,其中一本里面有记载:仙者替身被锢,用于蕴养残魂,乃是人造重宝‘大能替身’,替身的修为也至少得五百年以上,我观那‘小白’修为必然不止,哈哈哈,岂非瞌睡来了送到我眼前的枕头。”
翊厘神色晦暗,“之前咱们商议的是,截取此仙者替身用以保全歌以罢了,你现在却要将那仙者替身作为‘大能替身’,岂非过犹不及?”
“你可知这会让替身的本尊去掉半条命?”
元为蹙眉,“你到底站在哪一边,尊敬的父上——您从小到大给过我什么,这第一次求到您身上,您便这般拿乔了,以后遇着了事我还敢与您说道?”
元为用玉色的杯盖撇了撇茶沫儿,又极其不解道,“怎么,其他地方的仙君来你的地界管七管八,你还不能稍加惩戒?虽说是去了半条命,不是还有半条命么,瞧你那难看的脸色。”
翊厘道,“你以为你这是要一根葱还是一把蒜?你口中的‘小白’是一个神君的替身!”
“是,‘小白’的本尊不识阴谋,不辩诡计,只凭高强法力做事向来横冲直撞,不足为惧,可你知道‘小白’本尊后面的两座大山是谁?那是连你老子我都不敢惹的人物!”
“你那是想折磨一个替身?你这分明是想折腾你老子我!”
第二十七章
元为推了推茶杯,礼貌道,“原来您就这般本事了。”
翊厘面上僵冷,“我喝的是茶不是酒,现在很清醒,激将法没用。”
元为道,“你若不肯助我,那现在便出门右拐,不送。”
翊厘冷哼一声,一掌掀翻精致的澄玉桌,在元为以灵力抵挡碎玉的间隙朝七娘袭去。
此刻杀掉七娘,歌以会在同一时间身亡。
他可看这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还有什么矫情的要求!
若他聪慧,此刻便应当回了歌以的院子,直接斩杀那“小白”替身,便可将歌以弥留之际的魂魄塞入替身躯壳中蕴养,虽不能得到完整的歌以,却能留住歌以为善的一缕魂魄。
至于损失了替身的本尊,“万民神”各有辖地,一寒神君不打招呼便在他的地盘上撒野,刺探消息,杀他一个五百年的替身以儆效尤,料想从御仙府也不会为此与他大动干戈。
毕竟,替身死后的尸体拿来蕴养他人魂魄,是仙界惯用的伎俩,有些仙者甚至会一百年换一个替身,从而卖给有需要之人换以重宝。
替身没了,再练便是,只要不损伤本尊……
正在嚼巴着最后一份儿头盖骨内粘稠脑髓的七娘睁大眼。
眼前的白色星芒渐渐靠近,在距离眼球不到一尺时,星芒被若芽绸缎缠上,两股力量搏斗着,从血流成河的杂草丛间打到门外,那白色星芒逐渐占据上风,两股势力又重新缠斗回到七娘身前。
七娘咽下最后一口精气。
嘴角咧了咧,往门外扑去。
元为眼神一凛,收回和翊厘对阵的灵力,转而将庄子内早就备好的一个巨大囚笼转移出来。
那囚笼足有半间屋子大,其内外都封有翊厘精纯的星芒灵力,足以震慑七娘。
让她无从遁逃。
翊厘眼见已然出手的灵力即将在元为身上爆开血口,神色一变,匆匆召回。
倒累得自己吐了一口血。
元为倒是不痛不痒地护在了玄铁囚笼跟前,道,“亲爹,您这压根儿对我下不了手,还不如遂了我的意思,何必如此生分,还演化为了兵戎相见?”
“实在难堪。”
翊厘面沉如黑水,吐出一口冰渣子,“你当我是胆小怕事,所以不愿如了你的意?”
“‘黑阎王’辖地地处东南,距我辖地南方不过一步之遥。若这一步之遥搁在西方、西北,或者其他两相邻辖地,一步之遥便难以登天,半分不敢过界。”
“我那时第一次与‘黑阎王’打交道,他起初提议用另一宝物与我相换,见我不愿割爱,也不多言,神色如常离开。第二日,我南海之滨所有凡生了灵智的神木皆跑到了他的辖地,我便是与他理论,也无从辩驳。只因仙界规定:万物有灵,‘万民神’统管时需知,灵物主动到了谁辖地,便归于谁辖地,不得因些蝇营狗苟小利争辩。”
“时至今日,也无人知晓为何那些神木会尽数听命于他,放弃扎根了上千年的功德,生出一双脚来背井离乡。”
翊厘深吸一口气,“这般一个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穷尽诡计也要得偿所愿的人——‘黑阎王’心中,还就只属他师弟最为心尖儿肉,你想要他的师弟半条命,你可否想过用自己几条命来赔?”
元为神色间更有些跃跃欲试,“若真有这般人物,我倒想会会。”
翊厘从这不孝子脸上读出了“你也不过尔尔”几个大字,甩袖骂道,“竖子猖狂,不知天高地厚!”
这般僵持之下,翊厘耳边似传来了什么。
他先是有些愕然,而后像是不确定一般,拿出一幽蓝的四棱冰晶之物,摩挲了片刻,终于还是放下。
他思忖了良久,道,“你与歌以喂了药么。”
元为眼中一亮,却也并未不合时宜抢问,答道,“自是,‘痛’一魄已然离体,歌以现下正是安眠呢。”
翊厘又道,“若东窗事发……”
元为不屑道,“与你毫无瓜葛,我自是一力承担。”
翊厘别过脸,“这是我的辖地,与我无关?你倒是说得轻巧!”
他说是这般说,手上却祭起了一个充满磅礴灵力的阵法,将整座庄子笼罩在内。
唯二站着的人衣衫猎猎作响,半蹲在地的七娘埋首在囚笼内,被封了“智”的她,恍如幼童,捏着枯草吓得抽泣,她似哭累了,复而抬首看了看,只见四周干瘪烂尸纷纷像是生了灵,步履蹒跚向她走来。
它们的骨头在咔咔作响,空洞的眼眸内浸着血泪,嘴角张得极大,似要裂开到脑后。
有些穿肠烂肚了,便有无数的血肠子从背脊,胸前,咯吱窝,腹部等等地方穿插出来,而后缓缓探向七娘所在的囚笼……
元为在一旁看得几欲作呕,再次确认道,“你的记忆分割术法是否真真炉火纯青?这般遭遇不会留存在歌以的记忆之中罢?”
翊厘道,“前提是你让他将药喝了,一滴不剩。”
元为笑道,“这是自然,他一向听我的。”
翊厘嘲弄似地扯了扯嘴角,并未多言,只是那神情,怎么看都不像是信了的。
不过一盏茶时间,囚笼内惊惧的尖叫声响起,不下数十次。
那些奇形怪状的破烂尸体重重叠叠,几乎每一只都想去啃那红衣女子一口。
到只剩最后几口气的时候,元为道,“撤了灵力罢。”
囚笼内,最后几只烂尸被一根傀儡丝线牵引,急速往囚笼外退去,而后在半空炸为碎末。
翊厘大为不解,“很快就成就最佳状态的怨体了,你又要如何?”
元为下巴抬了抬,脸色仿佛染了墨,沉沉一片,“你可没告诉我‘恶尊’在重伤时,会变回‘善尊’的模样。”
元为走上前,掀开那乱蓬蓬的发,抬起“恶尊”的脸。
翊厘默了片刻。
果真是和“善尊”歌以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嘴角那一只小梨涡,太显眼了。
元为脱下外罩衣,轻轻披在“恶尊”歌以身上,也不嫌弃他脏,轻轻拍着他的手道,“我来了,别怕。”
那双黑白分明的澄澈眸子一眨不眨看着他,恍若稚童。
元为心里蓦然一痛。
却突见眼前凌冽风起,几乎刮花了他的脸。
同一时刻,身体不受控制般往旁趴跪而去,元为转头,只见原本所在之地已然露出一个几丈深冒着浓烟的坑。
翊厘收回手,道,“鬼迷心窍。”
“便该让你吃了这教训。”
“惯的你。”
元为站起身来,拍了拍染血的衣衫,又再次靠近,边道,“我就好这口,够味儿。”
翊厘将那囚笼缓缓缩小,最后只留下一个人身大小,对元为道,“提上,走。”
元为似觉得颇为有趣,一边拨弄着那囚笼,一边细细打量着龇牙咧嘴的“恶尊”歌以,宝贝似地哄道,“乖乖,小心肝儿,一会儿就不疼了,啊,给你换个地方养养。”
回到歌以的院子。
寂静一片。
该沉睡的歌以睡得香甜,对于“恶尊”的遭遇一无所知。
另一个房间的幼犬被缚在榻上,闭眼假寐。
听到声响,一寒睁开眼,只见一个巨型囚笼砸在它的脚边。
哐啷一声——
里面的“恶尊”也抬起了头。
四目相对。
一寒眨了眨眼,几乎以为自己看花了。
元为应当是很爱歌以。
是何缘由歌以现下身上伤痕累累,一旁站着的元为却无动于衷?
他又细细看了第二眼。
不是歌以。
确切来说,不是和元为朝夕相处的那个“善尊”歌以。极有可能是之前来搅事的七娘,被打回原型,恢复了和“善尊”歌以相同的容貌。
可,元为将“恶尊”带到他面前又是意欲何为?
他身上有什么是元为必须要得到的……
如果只是想要这个替身的尸体,那他根本不需要在小白濒死的之时救下。
五百年的替身尸体,向来是有价无市,放出消息不到一个时辰便会有人来买,等待的时间中,尸体用一丝灵力吊着,保准来买的人买到热乎满意的。
什么术法是必须替身活着的时候操作的……
一寒突然后背一凉。
他向来是好的不灵坏的灵。
果不其然——
元为手里攥了一碎钻银链,那链条另一端链接了一把闪着寒芒的金色小刀。
刀身一寸,边棱有齿,每一个齿口几乎有指甲盖长,极细极尖,足足有五六十颗。齿尖着有不详之色。
远远看去,那诡异之刃仿佛长了翅膀,扑扇着煽动强敌心底最大的劣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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