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御神君背过身,声音喑哑,“你就没想过,你也会有担不起之时?”
不等一寒回应,从御神君摆了摆手。
“罢了。”
“滚回去养伤。”
从御神君大步走向那名曰“崇御”的洞府之内。
华缨在凌冽之风中伸出手。
一寒狠狠挥开。
他讥讽道,“你这般样子,护我?华缨神君,现下好好想想你的处境罢!”
“为了个心机深沉来历不明的小妖怪,灵力尽失,哈哈哈,东南‘万民神’——华缨神君,你还怎么护你辖地的子民,怎么在仙界立足?!”
一寒笑得眼泪都快掉下来了,却越笑越欢,“你让我等你回来,怎么,为了那么个东西失去所有修为还不算,你还要赔上你自己的仙格?啊?华缨神君!你真是博爱啊!”
“你能管着多少人啊,你现在,管他还是管我啊?我很疼,我也需要你抱我,我需要你带我去医仙那儿疗伤,我需要你对我说,你不想管戚云了,不想要那个即将入门的弟子了,你只要我!”
“你说啊!”
一寒吼完,紧紧抿着唇,瘦削苍白的下巴颤抖着,一双眼似雾含烟,尽是期盼地看向华缨。
华缨玄黑色的袍角被山巅的疾风吹得猎猎作响。
他半阖着眸子,剑眉仿佛被磨平了些,不够锋锐。从来一丝不苟的发髻微微有些歪斜,唇看上去很凉。少了平日里的疏离冷淡。
一寒仿佛看清了他从眉梢眼角透出的无力之感。
仙界年轻一辈中的佼佼者,武力榜常年居第一的华缨神君。
在此刻,跌落神坛。
一寒突然有些慌。
他手忙脚乱抹了脸上的泪,而后刻意将唇角扬起,如同小时候做错事一般眨巴着眼,蹲下了身,晃荡着华缨神君的衣摆。
“华缨,师兄,好师兄,我错了。”
“我不该瞎说那些乌七八糟的话。你在我心里,永远是日月之光,凌驾众人之上。如今,如今……你还有我,你一直护在我身前这么些年,也到我投桃报李之时,从今往后,我做你的枪,我做你的盾,好么?”
华缨缓缓蹲下,与一寒平视。
极难得的,他嘴角牵起一抹笑。
一寒心道,怪不得华缨从来不笑,原来他笑得这般难看。
可他自己偏偏移不开眼。
好似怎么都看不够。
华缨道,“好。”
一寒脸上瞬间开花似地眉飞色舞,得意到得寸进尺,他压抑着兴奋的嗓音,诱哄一般道。
“你说,你只要我。”
“我只要你。”
“你说,你不喜欢戚云。”
“我不喜欢戚云。”
“你说,你,你说——你喜欢一寒神君,他,他是你心尖儿上的心肝儿,灵脉中所有精纯之元,最可口的甜糕,最——”
“我喜欢一寒,我爱一寒。他有着最勾人的身姿,最令人心之所向的品格。光明磊落,大义凛然,意气风发,英姿飒爽,伶牙俐齿,憨态可掬。若天地间只能存一人,我愿将性命交予他。”
一寒仿佛喝醉了酒,微醺,听到最后一句时终于陷落其中。
他张大了嘴,呆呆地看着华缨。
他磕磕巴巴道,“原,原来,你也,也会哄人嘛。”
华缨轻声笑了笑。
一寒回了神,蓦然怒道,“憨态可掬?”
华缨将食指抵在一寒唇间。
微热的触感,一寒瞬间忘记了身处何地,二人形容潦倒狼狈。
只突然忆起了幼犬在厢房看到的那一幕。
水雾中,白皙,交叠,缠绕。
愉悦,闷哼,狎笑。
一寒耳垂通红,登时有些心猿意马。
他闭着眼,往前一窜。
如狼似虎般将华缨神君扑倒在地。
双唇紧扣。
有风吹过,树浪翻飞,带起一圈涟漪。
第三十二章
一寒神君脚步生风、容光焕发地进了医仙的府上。
双颊赤色,眼尾晕红。
明明是一副被欺负狠了的模样,却一脸餍足。
仿佛不记得疼。
此刻神游天外,一脸向往。
医仙尽心尽职地为他处理伤口,处理到一半,只听一寒神君惊呼。
“我怎的下山来了?”
医仙回道,“大约是,来处理伤处?”
一寒神君沉吟,“伤口是多了些,耗费灵力自疗着实不妥,我现下辖区无异,也无要紧之事,改日再来处理罢!”
医仙颇有些无语,提醒道,“既是无要紧之事,何不今日便处理了,还等改日?莫非是想等到伤口自动长好,不为疗伤,过来祛疤?”
他的话消散于风。
一寒神君失聪一般,袍角一撩,美滋滋冲了出去。
他走在路上,心里暗骂华缨。
当真是个大祸害。
平时那般话少,嗯,吧唧小嘴的时候倒,倒还挺会说。
也不知在那一盏茶的时间里应了些什么。
反正等到两人分开,一寒兀自回味儿的时候,华缨神君道。
“你去医仙府邸。”
一寒一脸茫然,“那你,你呢?不陪我去吗?”
华缨道,“你刚才说,你长大了,可以做许多大人可以做的事,包括自己去医仙府邸。”
一寒还处于回甘状态的无脑中,震惊,“我是这般说的?”
华缨点头。
一寒还待说些什么。
崇御洞府内传来从御神君的怒喝声。
“华缨!”
“还不滚进来!”
华缨神君摊了摊手,负手离去。
遂以,事后微醺之态持之以恒的一寒神君独自踏上了寻医之路。
一路上的风吹散了心中的旖旎。
现下又准备倒回去舔着脸凑到师尊与师兄跟前。
没皮没脸。
只是,刚路过仙人殿,便被人请了进去。
偌大的仙人殿,上座仙尊弋妳,下首,左为翊厘,右为云鹤。
皆是眼神不善。
一寒心里啧啧出奇。
都说仇人相见分外眼红,倒是所言不虚。
更妙的是,他这个受害者,还未及去寻他们的麻烦,翊厘这个罪魁祸首便气势汹汹开始叫嚣了?
仙尊弋妳沉声开口。
“一寒,翊厘状告你私去南方辖地,阻挠他因公夺取真鲲至宝心头血,私心有异,你可认?”
一寒施施然坐到下首中间,与左右二列犹如山海隔断。
轻笑一声答道,“不认。”
翊厘沉着脸,从袖中取出一桐木匣子,使了灵力送往仙尊手上。
那是一具破碎骨骸。
沾有一寒的气息。
一寒当即笑出声,“我有一段时日颇爱收集糕点,幽浮都城还是云鹤仙君告知于我,怎的,翊厘仙君与云鹤私交甚笃,今日来一同来问罪,却未曾告知于他我前去目的?”
云鹤仙君摆摆手,道,“一寒神君言重,我亦是今日闲逛之下被拉了来凑数,怎的在神君眼里就成了蓄谋已久?不敢当不敢当。”
他说着,将蒲团往外挪了些。
如此,仙尊弋妳往下看时,左右照常分列,中为一列,右外再有一列。
实在不规整至极。
仙尊睨了一眼云鹤,云鹤“啊”了一声,道,“右首空气颇为清甜,我还是坐回来罢。”
他又极其乖巧挪了窝。
弋妳这才道,“如今,翊厘,一寒,二者各执一词。这般,翊厘,你将一寒如何阻挠你之事细细讲来。一寒,待他讲完,你再言不妥之处。二卿以为如何?”
“可。”
“可。”
翊厘目不斜视道,“三百年前,妖君祸乱,为仙界合力就地斩杀,却有一丝残魂逃出。三百年间,遍寻无果。但各地劣妖□□之事缕缕施为,可见妖君虽失去本体,却依然强横。真鲲心头血,于仙界虽只疗伤之效,但于妖界乃是绵延后嗣的重要宝物。”
“是以,四年前,在得知歌以于我南方辖地出现时,我即刻封锁幽浮都城内有关歌以之踪迹,以免妖君势力探入,夺宝用以大量制造劣妖。不曾想,一月前,一寒神君的替身莫名出现在南方辖地,并未与我通告,且停留数日,久久不归。我察觉有异,便前往查看。”
“一寒神君的替身化为犬妖,潜伏在歌以附近,意图夺取真鲲心头血。”
“再有,下仙怀疑,一寒神君勾结妖君,意图谋反。”
此言一出,喧哗一片。
一寒被这么个晴天霹雳炸得有些懵,他颇有些可笑道,“翊厘仙君,你这倒打一耙的功力是承了谁,真是大开眼界啊。你与你那私生子合谋做过的那些丧尽天良之事需我件件为你细数?”
一寒朝上首微躬了躬身,“请仙尊明察,绝无此事。”
仙尊弋妳伸手碰了碰那破碎骨骸,微不可查地皱了皱眉,朝一寒抬手道,“便说你之缘由罢。”
一寒道,“这些年我四处寻甜糕,相必在坐众仙皆有耳闻。幽浮都城新近以‘美食城’之名崛起,我前往细品吃食何过之有?本不过一日便回,实是我见了歌以与元为——便是那翊厘的私生子,察觉有异,这才耽搁了些。”
“说到异处,其一,元为身负仙者血脉,本应报之于仙尊,却未登仙人殿;其二,元为身上有合炼纯灵,便是翊厘爱子心切,私下用那禁术之由,须知,合炼纯灵乃是禁术,若有仙者一吞二,二合三,仙界岂非乱套?”
“其三,我耽搁些许时日准备金蝉脱壳之时,翊厘连同那私生子,为私欲合谋将我的替身制成‘大能替身’为歌以所用,前者为爱,后者为取得真鲲心头血。倒也是真真利益均分。倒是我,现下修为减半,如今还被这到处留种的货色污蔑,我才属实冤!”
仙者弋妳扶额,神情有些无奈。
“各执一词。可有证据。”
翊厘道,“那骨骸上有歌以与妖君的气息,乃是一寒神君残忍杀害歌以后,为妖君所托,保存歌以的残魂,不曾想,妖君残存气息过于强劲,倒是累得歌以魂飞魄散。”
若是不忿可以化作实体,此番一寒的头顶必定是汹汹烈焰燃烧。
一寒鼓起掌来,“你他娘的怎么不去天桥底下写书啊翊厘,我和你什么仇什么怨,你利用完了我的替身,现下还带扣屎盆子的?”
“一张嘴,直接将受害者变成加害者,你当那南方的‘万民神’,简直屈才!”
一寒翛而冷了神色,对仙尊道,“妖君气息我确不知何故。但是翊厘所言幽浮都城之事,子虚乌有!”
一寒又道,“请仙尊派人前往幽浮都城探查。找出元为,便一切皆可知晓。”
仙尊弋妳点头,沉声道,“可有仙者愿往前?”
众仙皆默。
一寒神君背后是从御仙府,树大易乘凉,平日里是众仙讨好的存在;至于翊厘神君,也与仙尊颇有渊源。
此番探查,无论结果如何,必将得罪一位“万民神”,吃力不讨好。
许久之后,云鹤笑道,“我去罢。”
一寒神君皮笑肉不笑,“云鹤乃是翊厘好友,恐有包庇之嫌。”
云鹤笑眯眯道,“一寒神君如此作想岂非对我仙品有异,实非念及那同僚之谊啊。”
一寒道,“我同你,有么。”
云鹤道,“是呢,与我无,与众仙皆无,一心只为华缨神君送甜糕。”
一寒翛而冷了神色,“说事便说事,扯我师兄做甚?”
云鹤“嘁”了一声,转头看向仙尊。
仙尊道,“再挑一名仙者罢。”
“可有自愿?”
一仙者出列,匍匐在地,道,“仙尊,东方愿意前往!”
仙尊点点头,“那便,云鹤仙君与东方仙者下界查明此事,不得有误,即刻出发。”
“集议散,一寒与翊厘留下。”
仙者鱼贯而出。
可还未及言之一句。
东北之界,边境之巅,引仙鼓响。
声如雷鸣,间杂人声,凄厉非常。
一寒神色惊一变,与仙尊告辞,意图真身下界。
翊厘拦道,“一寒神君身负重案,若任他独行,恐一去不归。”
一寒眼中的冷光几乎要凝为寒冰,呵道,“我东北辖地有异,我合该前往查探!你这般拦我,若晚去一刻,辖区子民危矣,你担其后果?”
弋妳揉了揉眉心,“翊厘,退下。”
翊厘微皱了皱眉,虽挪开,却一双眼死死看着一寒。
一寒匆匆下界。
翊厘道,“仙尊,下仙请旨前往。”
弋妳摆了摆手,“不必。”
翊厘还待再行谏言,弋妳却道,“你此番针锋相对,为私还是为友?”
翊厘默然不语。
弋妳却笑道,“也罢,无论如何,本尊多言必定不妥,皆是因果。”
翊厘抬头看向弋妳,神色复杂。
仙人殿的金门两侧洞开,有仙灵不停由外而里,入里返外,像极了不谙世事的凡间幼童。
徐徐清风抚乱二人心绪。
许久后,翊厘道,“仙尊,三百年前妖君作乱,仙界所有妖仙皆贬斥妖界,你力排众议,独独留下云鹤,又是为私还是为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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