弋妳正了正歪斜之姿,沉声道,“其一,云鹤从小为我所养,情分足够,其二,尽忠职守,并无过错。近来又立一大功,取回灵鹿角,足以证明,无论有无情分二字,他便就该归于仙界,为万民效力。”
翊厘牵了牵唇角。
“那,今日之事,仙尊将如何抉择?”
弋妳无奈笑了笑。
翊厘也并未想得到回应,自顾自褪去微躬之形,缓缓行了半跪之礼。
此乃仙界最谦恭的臣服姿态。
第三十三章
仙人殿创立之初。
苍生版图一分为八。
八方辖地,辖地之主为‘万民神’。
仙者灵力来源,多为斩劣妖、除混魔获得功德,亦或是洞府内自悟。前者见效甚快,后者收获因人而异,许多仙者收效颇微。
是以,大多仙者皆期盼成为万民神,否则,感悟不丰,则只能随着一方之主,蹭其功德。
久而久之,凡间游历仙者众多。
但随着仙与妖魔越发对立,劣妖混魔趋于狡猾,极难寻得。但凡闻到一丝仙气,劣妖混魔必定逃窜无踪。
游历之行,便是收获颇微,只那些闲得发慌之仙奔行乱窜。
如此,便只有在多事之地设立引仙鼓,凡人一旦发现异常,即刻联仙救援。是以,仙护凡众,凡众依赖仙者。久而久之,守护万民,便成为众仙心中铁律。
通常情况下,凡间有难,‘万民神’需根据劣妖作乱之况选择派遣替身下界,亦或是,真身前往。
一寒此次属于后者。
最好用的一个替身被折腾散了架,真身也破破烂烂,如何还有多余灵力分出新身。
自然,最重要的是,一寒此番并不想见到翊厘那张与元为同出一辙的虚伪嘴脸。当真是比凡间的□□还毒。
云鹤与翊厘私交甚笃,说是去探查,指不定是给翊厘擦屁股,怎么都是他吃亏,还不如先躲为上。
等到师兄……嗯,师尊出了那洞府,翊厘和云鹤还敢肆意妄为?
现在嘛,惹不起还躲不起么。
一寒这般想着,提了剑便往引仙鼓所指之处奔去。
大漠黄沙,风侵岩壁,山北陡峭十分,毗邻妖魔之域,是以鱼龙混杂。
此地前些年被一寒好一番整治,常理而言应是起到了杀鸡儆猴的作用,不曾想,这般消停了些许数年,那些缩头缩尾的爪牙又开始兴风作浪。
倒是来得及时。
正正好成为他发泄的宣泄口。
一寒这般想道,呲了呲牙,内里的伤不仅未影响他的奔袭之速,倒是更显他气势汹汹。
及至山北,此高三千丈,绵延数十万里,山腰中仅一条狭窄栈道。
是山南皇城与山北大漠互通之道。
劣妖混魔多入侵山北。是以,引仙鼓所置之地,乃山北月牙瞭望台。
一寒立于腾云之上,只见一黑衣从百年老树一片枝丫跃起,朝月牙泉旁的一匹灵鹿射出数只链刃。
那白鹿灵光四溢,身姿细美,耳上平整。无双角。
仿佛生生被人拗断般,污血一片。
一寒心中一怔。
是灵瑶。
三百年前,一寒、灵瑶、歌以,曾互引为知己。
如今。
歌以自戕,身边守了个疯子,追着他的残魂跑。
他自己,去了半条命,自顾不暇。
再看灵瑶,鹿角拗断,妖力大减,被那黑衣人追得筋疲力尽。
事不宜迟,一寒右手捏诀,使了灵力朝那黑衣人袭去。那黑衣人耳目皆聪,堪堪躲开后朝他看了一眼。
一寒分明见到了他瞳孔一缩。
而后,那人便闪身离去。
一寒皱眉,下了腾云,查看灵瑶伤势。
灵光涌动间,灵瑶化作女子。
长娥眉,黛黑发,杏眼朱唇,柔弱之姿。
她睁开眼,第一句话便是,“我要见云鹤,我要杀了他!”
一寒神色一动,“你若指灵鹿角所夺,此令为仙尊所下,恐无转圜。‘灵鹿角’前身‘寻梦’回溯镜湖,乃是几百年前的仙界重宝……我试着找过你,却是云鹤先了一步。”
灵瑶眼中蓄满恨意,“千年前,妖、仙同立于世,凭何言说那一方回溯镜湖为仙界所有?既是到了我鹿灵瑶姬身上,那便是我的!用这诓骗之术盗取,岂非狡诈?”
一寒默然。
灵瑶将心中怒火下压片刻,方才低了声音道,“一寒哥哥,带我去仙界,好么。”
一寒收了灵力,道:“引我下凡的动乱,是你所为?”
灵瑶道,“不是的。”
她指了指山脚,“将军榻上的蝗妖,我已经替你杀了。”
“一寒哥哥,你带我去仙界,好么。”
一寒分出一道灵识,往山下探去。须臾之后,回应传来,山下果真已然安定。
只不知是何缘故,血腥颇重。
一寒道,“你杀了蝗妖,而后躲过山下守卫,独自上山敲响了引仙鼓,你如何有引仙鼓的密令?刚才那黑衣人是谁?”
灵瑶冷了眸子,“你不愿带我上仙界。”
一寒道,“你在此地稍许歇息,我去去便回。”
灵瑶平静道,“你若现在离开,回来只能见到我的尸体。”
“那个黑衣人并未离开,他是妖君的人。我不愿将灵鹿角交与妖君,却让仙界得了手,他得了妖君之令前来取我性命。一寒神君,你当真不管我了?”
一寒只能将灵瑶带上一同下山。
腥风阵阵。
灰黑帐篷,熊熊烈火,断体残躯。
间或一两只混魔正在啃食残肢,数以万计的劣妖蝗满地找着残渣充饥。
低等妖魔大举进犯。
死伤者众。
逾万民。
一寒脸色煞白,险些握不住手中的神剑。
他烧红了眼眶,将这人间炼狱一寸寸收入眼底。心中巨震,已然酿成如此惨状,为何引仙鼓响拖延至此?
灵识探到的“安定”,竟是如此人间炼狱,是谁做了手脚!
一寒猛地挥剑,大量灵力泄出,将目之所及之低劣妖魔尽数铲除,他转头看向灵瑶,“我再问一遍,灵瑶,那黑衣人是谁?”
“蝗妖究竟为你所杀,还是为你所引?这边境惨状,是谁为之!”
灵瑶舒展了身体,片刻后,白鹿灵光散尽,眼尾上挑,通身化为浓黑,沾染劣妖之气,驳杂混魔之形。
灵瑶细声细气道,“黑衣人是谁?一寒哥哥。黑衣人——是你自己呀!”
“哥哥所赠真鲲心头血,着实好用,瞧,这么多劣妖混魔,全全仰仗哥哥啦,哈哈哈!”
一寒心中平白冒出一股寒意,从脚窜到顶,他怔在原地,“你在胡言乱语什么?”
灵瑶神秘地眨眨眼。
忽而朗声道,“翊厘仙君,你还在等什么呢?”
“收网了——”
最大的将军帐里,翊厘面色淡淡走出。
手里抓着一黑衣人。
一寒在翊厘出现的第一时间便要掏出传音玉石,意图寻得师尊。不曾想,传音玉石,神谕赐下的圣物,竟不知何时碎为粉末。
翛然。
昏暗山脚忽而明光大闪,腾云之上,仙尊为首,其后浩浩荡荡群仙者众。
一寒看向弋妳身后的众仙。
没有师兄,没有师尊。
翊厘神色凛然,道,“仙尊,下仙遍寻已久的真鲲心头血竟是在灵鹿瑶姬手中!”
灵瑶被翊厘用灵力缚住,却丝毫不显惶惶之态,眸中异光微闪,低柔笑道,“非我所取,乃是一寒神君赠与我的。”
一寒厉声驳斥道,“未曾。”
弋妳不置可否,只神色端严,久久凝视翊厘。
翊厘推出一头戴兜帽的黑衣人,狼狈之间,兜帽被风扬起,落下。细细看那容颜,竟与一寒神君有着相同样貌。
翊厘道,“此乃一寒神君替身,若非我来得及时,恐已逃窜而走!”
一寒心口的怒气梗在半空,堪堪悬挂,他深吸一口气,稳住心神,冷静道,“此前你便将我替身骸骨呈了上去,翊厘仙君,你是失忆了不成?”
翊厘道,“相同样貌,带有你一寒神君之灵。定是你另一替身。你的替身鬼祟在此,意欲何为?”
一寒喝道,“满嘴胡诌,满仙界谁人不知,本君只一个替身。那替身便是你呈上去的遗骸——”
一寒忽然像是想到了什么,脸色一白。
他少了一缕神识。
幽浮都城之行在他脑海中斑驳混杂,犹如看了一场他人的往昔。
深表同情却未能感同身受。
是以,他苏醒后没有第一时间通禀仙尊讨回公道,没有想到让师尊带他一同下界捉拿翊厘。
那缕遗落在幽浮都城的神识,如今落在对他充满敌意的翊厘手中。
一寒心中凉意顿起。
心中一直有个声音在告诉他……这只是个开始。
翊厘道,“仙尊,灵瑶与一寒神君合谋,利用真鲲心头血,繁衍千万低劣妖魔,于四海八方投入,坑害万民!”
一寒反驳,“信口雌黄!”
“我与灵瑶今日第一次见,就在刚才不到一盏茶的时间,我如何合谋?”
翊厘道,“灵瑶体内有一寒神君你的灵力。”
众仙看去,果真见鹿灵瑶姬由拗断的鹿角伤处隐隐弥散出一股属于一寒神君的灵力气息。
一寒气得笑出了声,“我与灵瑶几百年前……”
一寒深吸了一口气,灵瑶如今与翊厘便就是一伙的,还友人,知己?
滚他娘的。
一寒恨声道,“我见灵瑶被追杀,方才救她一命,为她疗伤,伤口自会存我之灵!此前并未相见!”
翊厘还待说些什么。
弋妳沉声道,“苍生版图其他地方可有异况?”
翊厘道,“下仙在歌以被害后,唯恐真鲲心头血落入有心之人手中,引起祸乱,便与各‘万民神’留在仙界的仙使通过气,是以,除东北之境的引仙鼓响,其余辖地,一切无恙。”
一寒喘了口气,咬牙道,“翊厘仙君,你可未曾与我通气啊!”
翊厘淡淡道,“因着一寒神君一贯不屑于使用仙使,自以为辖区太平。再者,你身上疑点重重,我若提前告知于你,岂非打草惊蛇?”
“本以为你会避嫌,怎么着都不会对自己的辖地下手。不曾想,一寒神君不愧英勇之名,监守自盗,竟是连退路都不给自己留,一把火将东北辖地的风浪起得更高。”
一寒吼道,“若我所为,何必令引仙鼓响,还下界查探!”
翊厘道,“这便要问你自己了,不过你有此问,我便就答了,许是你为了脱身下界,妄图遁走。”
“不巧,我早有准备,在此拦截。”
“一寒神君,你该还惨死的几万凡众一个公道了。”
一寒看向众仙疑窦丛生的面孔,便知此事怕是难了。
他想到之前灵瑶说的想要杀掉云鹤,心中一冷。
并非如此。
她刚才只是在拖延时间。
她想杀的,根本不是云鹤。
是他,一寒神君。
第三十四章
一寒被带回仙界。
事到如今,绝非他一人能敌。
众矢之的。
一寒冷静地长身玉立于仙人殿,道:“山北月牙塔之事,非我所为。此事存疑,请仙尊鸣脊鼓。”
此前下界查探幽浮都城之事的东方仙者跪伏于地,朗声道,“仙尊,不可。”
弋妳坐于上首,居高临下道,“何故?”
“从御仙府一向蛮横,若鸣脊鼓引了其余二者前来帮衬,恐是无法还那数万凡族公道。”
弋妳捏了捏眉心,“余下仙者如何作想?”
“先查罢!”
“是极是极,在座多是才能之辈,倒也不必先鸣脊鼓。”
弋妳道,“依卿们所见,应如何处置东北边境月牙塔之事?”
“翊厘仙君还在东北之境收拾残局,不若寻了他上来,再与一寒神君对峙一番?”
“疑犯在此,先行录供!”
“极对!供词在手,疑犯押下刑狱,再差人下界细细探查。”
一寒冷冷看向左右分列的众仙,长袖一挥,行至仙人殿门口,径直朝那脊鼓所在之地行去。
刚至殿门门槛,一只巨大的云鹤从天而降。
一股飓风将一寒扫落在扉门之上。
一寒抹了一把唇边的血,冷声道,“让开。”
云鹤玩世不恭地笑了笑,为他递上了鼓键子,洒脱往侧移了移,道了句:“请。”
一寒僵在原地。
看向他手中的鼓键子良久。
见他许久未接,云鹤扬了眉道,“怎么,一寒神君,怕失望呐。”
云鹤又往前挪了一小步,侧耳俯身道,“你等的人,来不了。别挣扎了罢。”
一寒抬头,“不可能!”
一寒抢步上前,一把抓起鼓键子,往脊鼓上狠狠一挥。
“咚——”
“咚咚——”
“咚咚咚——”
片刻后,四面八方,无数仙者涌来。
云鹤一人接一人数着,到最后,他轻笑道,“一寒神君。从御仙府,除了你,其余二位可是不见踪迹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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