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赔给我有妈妈的童年时期和没有后妈弟弟的少年时期?谁也没法赔给我。
但是他刚刚离开我房间的时候,很冷静地问我:“哥,对不起,我妈妈不是你的妈妈,我妈妈不爱你,我也没办法把你的妈妈还给你。”
“但是哥,谁还给我我的妈妈啊?”
我一直在床上躺着,眼睛涩得厉害。我的炘爝,他和我一样。
真可怜啊,这两个兄弟。我不知道该哭还是该笑。
有时候我都不知道,我到底是渴求母爱父爱,还是在面对林炘爝快乐一家人的时候生出了根深蒂固的怨念。
我到底是恨林炘爝和狐狸精,还是希望他们能分出一点爱给我。
我到底是嫉妒林炘爝闪闪发光、光芒四射,还是怨恨他既然已经这样耀眼,为什么不肯多分一点光和爱给我,哪怕是他自己给予我的。
我想了想。我弟对我够好的了,弟弟对哥哥做到这个份上已经仁至义尽。所以我还在乞求他的什么?我到底还要他分出多少注意力给我,才能平息我对他们的怨怼?
我也不知道我躺了多久,久到大门轻响,我弟又回来了。
天色已经擦黑,我犹豫片刻,还是起身到了他卧室门口,抬手敲门。
老半天才听到一声:“进来吧,不用敲。”
我推门进去。我很久没进我弟的卧室了,他书桌前还贴着一所顶尖大学的照片,他正怔怔地坐在床边,盯着那所大学看。
我说,别看了,你不是想报本地的么。
他没回头:“其实还是想去那里的。虽然我改变想法了,但还是很遗憾。”
我随口答:“想去就去,你还怕我在你不在的时候拔了你妈的呼吸机不成?”
“不是。”他干脆果断,但许久之后都没再吭声。
半晌才回头:“哥,怎么来找我了。”
我张了张口,不知道该说什么。眼前这个人不再是之前软糯喊哥哥的小孩儿了,他不再装,而我也很难再对一个青年进行有效且不尴尬的安慰。
他朝我笑了笑:“我没事。”
“我没担心你。”我蹙眉。
他耸耸肩,不怎么信的样子,但是没再说话,转头继续看那张照片。
没有妈妈有多难受,我最清楚了。去不了想去的大学有多难受,我也是知道的啊。
我说,炘爝。
他回头看我,轻轻嗯了一声。
他说把母爱补给我的那天,抱了我很久。
我犹豫许久,还是张开双臂。有点尴尬,但我还是硬着头皮说:“……我补给你。”
林炘爝愣了片刻,突然偏头轻笑一声。
我有点恼了,准备转身回卧室收拾东西。他却突然站起来,抱住我。我嗅到了我家熟悉的洗衣液的味道,干净清爽,特别好闻。
他微微弯腰低头,有点憋屈的姿势,但还是固执地把头埋在我颈侧:“……谢谢。”
这个拥抱太过干净,只是兄弟之间的相互抚慰,没有一丝一毫旖旎的色彩。
我有些失神地回想着小时候两人一起买的雪糕、初中后他和我一起睡的雷雨夜、高中时他成为不常见面却是唯一会在我生日时给我礼物的亲人、大学后搬来我公寓天天喊哥哥的这一个学期。
我们身上有相同的血脉,又在同一屋檐下生活了将近二十年。不论我如何羡慕嫉妒怨怼,我终究还是只舍得自己对他打骂,舍不得他受一丁点我受过的苦。所以说,血缘真是个神奇的东西。
我有点想笑,感觉自己是个矛盾体。恨他的人是我、希望他永堕阿鼻地狱的人是我,可是想护着他的人,还是我。
这大概也算另一种意义上的能量守恒。
第12章
几分钟后,我把他推开了。
啧,受不了,这股粘糊劲好恶心。
我弟有些兴奋地站在那里,无意识地搓了搓指尖:“……哥,你高中毕业之后就再没有抱过我了。”
我说,哦。
高考的结束标志着我和于狐狸精彻底决裂,从前暗地里的所有争斗都摆在了明面上。当然,这个“明面上”依旧是指在我爸不在的时候,这只不过代表着我和她之间的矛盾彻彻底底放在了林炘爝的面前。
连带着,我对这个本来也只有五分亲情五分假意的便宜弟弟,态度也转变成了二八分。两分的亲情被我隐藏在八分假意之下,不见天日。
林炘爝见我态度冷淡,又显得有些委屈。
我蹙眉:“你能不能……”
“没装,”他打断我,依旧显得有点惨兮兮,“我就是觉得自己惨,还不让我表现出来了?”
我觉得好笑:“你惨什么?”
他垂头叹气:“哥哥不喜欢我了。”
他见我不反驳,更沮丧了一点。不过片刻后他就问我:“哥,你从什么时候开始讨厌我的啊。”
我认真思索了一下。
小时候很喜欢他,他就像个软糯的糯米团子,看着很好吃。上了小学他不那么团子了,我也还喜欢他,不过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初中之后就不那么喜欢了,高中更不喜欢一点,上大学以后简直是厌恶至极。
仔细想来,从小到大,林炘爝对我的态度从没有改变,而我却一点一点地远离他。
为什么呢?
我惊觉我对林炘爝的态度和对于狐狸的态度的转变趋势一模一样。
林炘爝见我不说话,又问:“哥,你为什么讨厌我啊。”
……我也不知道。我垂眸,不做声。
人总要找另一个人寄托自己的爱与恨,所以我找了林炘爝。我不知道原因,也不愿意去想,人不需要活得太理智,什么都想明白以后人就只剩下死亡了。
而我还想继续活着,不管活着怎么肮脏恶心,我也想存在于这个世界上。所以若是活在清醒里,那还有谁能承载这一份又爱又恨的奇怪情感?
毕竟只有他,能在我一次又一次厌弃后依然跟随着我,以近乎赎罪的态度补偿着我。
他一直在扮演一个替世界向我道歉赔罪的角色。于我而言,不可或缺。
而当恨大过爱的时候,这份情感里奇妙的平衡就会被打破,于是他就会觉得,我不喜欢他了。
其实不是的。我也是刚刚才想明白,我不是多么讨厌林炘爝,而是讨厌他所代替的向我赎罪的世界。
我张了张嘴,最终还是说:“……没有。”
林炘爝似乎没听清:“嗯?你说什么?什么没有?”
我盯着鞋尖,半晌后回答:“……没有讨厌。”
他笑了:“别骗我了,你明明说我恶心的。”
他恶心吗?我有些茫然,头痛欲裂。他这样的人怎么会恶心?就算他同性恋且乱伦,又怎样?别人谈起他来,不还是“相貌好”“身材好”“性格好”“成绩好”么?
从始至终,恶心如深陷淤泥中的人,只有我啊。
我转身,踉跄着出了他的房间,准备回房继续收拾东西去章砚家。小崽子太烦人,这一个个的问的都是什么问题,我不想看见他了,我要出去躲躲。
替他把房门掩上的时候,我听到门内传来一声极低却又难掩愉悦的轻笑。这种笑声好像电视里生杀予夺睥睨万物的帝王,令人生出一种种尽在掌握中的寒颤感。
侧耳细听,又什么都听不到了。
可能是错觉,一个高中刚毕业的学生怎么可能笑出这种音调来。大概是因为我太恍惚,而恰好在章砚家待的时间久了,各种古代电视剧看得有点多罢了。
第13章
我是有章砚家的钥匙的,只不过从没把自己当他家里的主人,所以从来没有用过。
今天身心俱疲,来到章砚家门口的时候天已经黑透了。我随手摸出钥匙,想着不用白不用,把钥匙插进门锁中转动。
咔嚓一声,门开了。而随着开门声的响起,屋内的嘈杂也一并传了出来。
“……别闹了。”章砚的声音从客厅传到玄关,很低,也很疲惫,带着沙哑的颗粒感。回答他的却是清脆刺耳的玻璃杯摔碎的声音。
门“砰”地在我身后关上,惊动了客厅里的人。我听到拖鞋踩在地板上的拖沓声,几秒钟后玄关处出现了章砚的身影。他有些惊讶:“你……”
我抿抿唇。手上提着自己衣服的我似乎并不适合出现在这样的场景里:“对不起,来的时候没有跟你说,我……”
“没事,不用道歉,欢迎随时回来。”章砚抬手捏了捏山根,努力收起疲惫的表情,漾起一个笑,“不过家里来人了,你别介意。”
我迟疑一下。虽然但是,这个时候再回家就很晚了,而且我也不会给章砚添麻烦,就点点头开始换鞋。
客厅里响起另一个人走路的声音,听脚步声是往玄关处来了。
与此同时,响起的还有那人的说话声:“……章砚,你让谁来你家?是你对象么。”
我听到这声音,一愣,错愕抬头。
恰好那人也踱步过来,身形出现在了我眼前。
和记忆中有些不同。他的头发留长了些,遮住半边眉眼,但细框眼镜依旧衬出他几分清冷出尘的气质来。只是左手上滴滴答答往下淋血,染红了一片白T恤。
他本来微微抬着下巴,但是当眼神睨到我的时候,也明显愣住了,空气几近凝结。
半晌,他开口,有点不可置信:“……景炎?”
我呆呆看着他,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脑子里乱成一团。
吴谦。学霸。我初恋。我唯一的前任。
他妈的,现在在我金主家。
客厅里三人相对而坐,空气尴尬到让我脚趾蜷缩。如果是木地板而我恰好光脚,此刻应该能听到脚趾甲在木头上划过的声音。
不过我没把注意力放在这事情上太久。我一直盯着吴谦看,看他瘦了点,又高了点,也更帅了些。
他一口一口轻酌这玻璃杯里的热水,没抬眼看我,盯着茶几旁的一摊玻璃碎渣发呆——那是刚刚他摔碎的杯子。
不过三年不见,脾气就暴躁成这个样子。我有点想笑,怎么跟个小孩似的,一点都不知道收敛。
不过也挺好。现在这样的性格,只能说明当时他没在他爸妈那儿受苦,还是被宠爱的小王子。
幸好幸好,没因为我让他和家里彻底翻脸。
不过心里还是有点酸涩罢了。
我努力忽略那点不适感,打破沉默:“谦儿,怎么在这儿啊,你认识砚哥?”
他睫羽颤了颤,终究还是抬头看向我,眼睛像玻璃珠一样透彻明亮,一如既往:“……嗯。”
我笑了:“啧,缘分。你俩什么时候认识的?”
吴谦垂下眼眸,没再回答,安安静静。
章砚还在状况外:“嗯……有三年了吧。你俩也认识啊?”
我撇嘴:“可不嘛,高中同学,还是同桌呢。”
“哟,”章砚挑眉,“我说呢,年龄都一样。”
吴谦怔怔地盯着水杯,突然开口:“男朋友。”
章砚一愣:“嗯?”
吴谦抬眸,直直看向我:“我说,不仅是高中同学、同桌,还是男朋友。”
我被他的眼神钉在原地,也有点懵。
吴谦说:“还没说过分手,就不算。我们现在还是恋人。”
可能是我表情太过惊悚,章砚沉默五秒后开口:“谦儿,时间太久了……”
吴谦突然起身打断他:“不算!那些时间都不算!没说分手,所以我们还是……”
章砚蹙眉,声音不高:“你还记得今天找我来干什么吗。”
吴谦愣在原地。
这他妈都什么。
第14章
我拎着刚从家打包好的衣服在街上晃,漫无目的。
太好笑了。太他妈好笑了,笑到我眼泪流出来,泪珠一颗一颗接连不断,像南方的梅雨。
我要发霉了,在湿漉漉的季节里,我想。
吴谦高考完那天,他爸住院了,大手术,没钱。他发挥得很好,但也因为离家太远不方便照顾他爸,不得不放弃我和他梦寐以求的大学,选择了本地最好的学校——就是章砚上的那所。
是他自己把自己手机扔进了湖里,根本不是他爸妈发现了猫腻。
也是,现在这种社会,只要想,就一定能联系得上。那高考完的这些年,他不联系我,我联系不上他,就只可能是因为他不愿意。而我自欺欺人地告诉自己这一定有什么原因,在自己制造的假象里活了三年。
有意思吗?月亮缺了,银白得亮眼。我眯起眼看着弯月,轻轻笑出声。活在这种假象里没什么意思,只不过是骗自己,世界上还有人爱我罢了。
当时他缺钱,然后就和我一样做起了这种活儿。他命好,第一个就遇上了章砚。章砚看他可怜,挥手把医药费全付了,说是借给他的。
我大一跟章砚搞在一起的时候,他俩刚一拍两散。吴谦一边打工一边上学,每月定期还章砚钱。
刚刚吴谦拉着我说:“景炎,快了,我快还完钱了,还完我就来找你,我们继续……”
我不由自主后退了一步。
他本来拉着我的手无力地垂下来,又哭又笑:“景炎,你果然还是怨我,你还是怪我是不是?可是我怎么办,我不能让你跟我一起天天被追债的人追着打到处躲,跟过街的老鼠一样……”
我失笑。我不本来就是么?
我故作震惊地指着章砚:“可是我和他已经上了三年的床了。”
吴谦还是拉着我不放手,衣服都要被他拽变形:“没事,无所谓,我不在乎。咱俩以后出去挣钱,反正你俩都不是恋人对不对,你们……”
4/22 首页 上一页 2 3 4 5 6 7 下一页 尾页 |